一、實踐唯物主義與主體性原則
我們時代的哲學旗幟
——實踐唯物主義
哲學確立實踐觀念的權威,進而通過歷史主體現實的實踐活動解決“改變世界”并“使現存世界革命化”的問題,這是馬克思畢生關注的焦點。為此,馬克思在宣布傳統哲學“終結”的同時,建構了一種以實踐為基礎和原則,以改變現存世界為己任的新哲學,即“實踐唯物主義”。

今天,我們重申實踐唯物主義,一方面是因為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被歷史地扭曲了,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立足于人類實踐,高揚人類主體性的實踐唯物主義充分體現了我們時代的時代精神。這是因為:(1)它立足于人的自主活動,是從人的自主活動來說明現存世界的哲學;(2)它是立足于實踐發展的開放性的哲學,要求以現代實踐格局和實踐方式再認識已有的哲學體系,同時把凡是符合現代實踐發展的合理的哲學因素都吸收進去;(3)它又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現代發展的必然形式,而馬克思主義哲學仍“是我們時代不可超越的哲學”。因此,實踐唯物主義是我們時代當之無愧的哲學旗幟。
實踐唯物主義所實現的哲學革命
實踐唯物主義是馬克思所實現的哲學革命的本質所在。實踐唯物主義是以人類改造世界和發展自身的實踐活動為出發點,并從這一主體活動來理解“整個現存世界”、“整個人類世界”的唯物主義。作為一種新的哲學形態,實踐唯物主義不同于立足于思維與存在二極結構的舊唯物主義,它產生于一條全新的哲學思路。這條思路是馬克思對整個哲學發展、社會發展、人的發展和自然界發展進行再認識的結果。馬克思從一個新的角度,即哲學發展史與人類發展史相結合的角度,以“人類發展”這一根本問題來批判哲學史,來考察對象世界,從而對哲學發展史和哲學的形態、結構、側重點作出了自己獨特的回答。這一回答的結晶,便是實踐唯物主義的產生。
按照馬克思的見解,實踐唯物主義產生于兩條根本的原則。
第一條原則是,哲學必須徹底反對形而上學的思考方式。換言之,哲學必須“反形而上學”。這是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提出的哲學思維方式的變革。馬克思這里所說的“形而上學”,是指對世界作本體論、實體論研究的方式,即以追溯“世界”的本原或基質為目的研究的方式。馬克思認為,“形而上學”這種以世界的本原或基質為核心的思考方式,“在實踐上已經威信掃地”。“這種形而上學將永遠屈服于現在為思辨本身的活動所完善化并和人道主義相吻合的唯物主義”。因此,揚棄了“形而上學”思維方式的新哲學應該“是直接的現實,是世俗的享樂和世俗的利益,是塵俗的世界”,“吸引人們的全部注意力”,應從人們自己出發,從塵俗的世界、直接的現實出發。
第二條原則是,哲學必須從實踐出發。哲學從“塵俗的世界”出發,絕不是承認現存世界的合理性,從而做“說明世界”的哲學,而是要按人類本性來“改變世界”。這是實踐唯物主義本質所在。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指出:“既然人是從感性世界和感性世界中的經驗中獲得一切知識、感覺等等的,那就必須這樣安排經驗的世界,使人在其中能體驗到真正合乎人性的東西,使他常常體驗到自己是人。”所以,馬克思的實踐的唯物主義是“改變世界”的哲學,它的核心就是以人類發展來“安排經驗的世界”。
馬克思循著這一條思路前進,形成了著名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在這兩部著作中,馬克思對哲學史的發展作出了自己獨特的分析。按照馬克思的見解,全部唯物主義的發展可以劃分為三個形態,即“純粹的唯物主義”、“直觀的唯物主義”、“實踐的唯物主義”。費爾巴哈以前的全部唯物主義都是“純粹”的唯物主義,即從物的、“客體的”形式去理解對象的唯物主義。這種唯物主義的要害是見物不見人,甚至“敵視人”
;18世紀法國唯物主義曾弘揚“天賦人權”,然而,以機械性、形而上學為特征的時代精神束縛了它的視野,剛從神權的重壓下解放出來的“人”,又在拉美特利那里被貶為一架機器;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是“直觀”的唯物主義,它的優點是對世界的認識從“物”回到了“人”,但是費爾巴哈只停留在“直觀”形式上,“直觀的唯物主義,即不是把感性理解為實踐活動的唯物主義”
。馬克思認為自己的唯物主義是“實踐的唯物主義”,即把對象、現實、感性“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從主體方面去理解”的唯物主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把自己的這種新哲學定名為“實踐唯物主義”,并明確指出:“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
這樣馬克思便宣告了“新唯物主義”的誕生。
實踐唯物主義的創立是人類思想史上的壯麗日出。它所實現的哲學革命包含著以下四重含義:
第一,對世界的理解由“客體原則”進入到“主體原則”,實現了哲學思維方式的根本變革。
傳統的唯物主義對世界的理解都是從客體原則出發,在各種各樣的現象背后尋找本原的東西。這種哲學的要害是用還原論的思維方式,把“整個人類世界”還原為自然,貶低人、否定人的主體地位,使“人和自然都服從于同樣的規律”。實踐唯物主義則高揚人的主體地位,從主體方面、從實踐出發來理解對象世界。換句話說,在馬克思看來,自然界無疑是客觀的,但是,人類“周圍的感性世界”卻是經過實踐改造的世界,對自然具有不可還原性;同時人們對世界、物質、自然界的理解是通過實踐來把握的,對世界理解到何種程度完全由實踐的尺度來規范。因此,思維不應從物的尺度來理解人、從自然的存在來把握實踐,相反,應該從人的主體尺度來理解物、從實踐活動來理解對象世界。
應該指出,馬克思的實踐原則也就是主體原則。在馬克思看來,主體不是精神主體,而是實踐主體,而實踐也就是人類的自主活動,二者是貫通的。主體原則無非是宣布誰是這一世界的主宰,誰是歷史的創造者的原則。當然,主體原則不等于唯主體論。實踐是主客體相互作用的過程,主體原則即從主客體關系中高揚主體的主動性和主導作用來把握“世界”的原則。主體原則是針對那種排除主體的“客體原則”來說的,其實質是主體能動地把握和改造客體的原則,是主客體在實踐基礎上統一的原則。這在馬克思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第一條中表述得很清楚。在這里,馬克思正是把“感性的人的活動”、“實踐”、“主體方面”三者等同起來看待的。我們認為,把握這一點是理解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所實現的哲學思維方式革命的關節點。
第二,哲學本身的結構由“思維與存在”的兩極結構進入到“思維、實踐、存在”的三極結構,實現了哲學結構的根本變革。
實踐唯物主義以前的哲學結構是兩極型的——思維與存在,承認思維決定存在的是唯心主義,承認存在決定思維的是唯物主義。這種兩極型的哲學結構貫穿于馬克思以前的全部哲學之中。而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則把“實踐”置于兩極之中,指出人類把握和改造世界是以“實踐”為中介的,由此展開了一個全新的哲學結構。
從哲學的二極結構向三級結構的飛躍,表明舊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的斗爭已經成為歷史形態,簡單地回答“思維與存在,何者為第一性”已經不適合現代實踐活動的要求;在哲學的三級結構中,思維與存在的關系問題仍然存在,但以更高級、更曲折、更復雜的形式存在著。這是實踐唯物主義的產生必然帶來的問題,也是哲學內在結構變化所形成的問題。
第三,哲學體系的建構原則由“物質原則”進入到“實踐原則”,實現了哲學由封閉向開放的根本變革。
舊唯物主義堅持以“客體原則”來理解對象世界,它的哲學體系的建構原則也必定是“物質”原則,也就是以“物質”的運動、變化、發展來規范社會、人類的發展,以反映原則來確定認識發展。實踐唯物主義則要求從“實踐”出發,以人類自身的實踐活動格局來說明世界、社會、人類和思維,并要求隨著實踐格局的時代性的轉換,形成新的哲學的結構。
實踐唯物主義否定抽象的游離于人類實踐活動之外的所謂整個世界的“普遍規律”、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但這絕不是說,實踐唯物主義放棄了對“物質”以及“一般規律”的思考和回答,而只是說,對“普遍規律”或“一般規律”的思考應從人類的實踐已經達到的范圍和程度進行。無論通過把社會規律歸結為“普遍規律”,或通過否定主體作用的辦法把“普遍規律”絕對化,都會導致某種宿命論。恩格斯在晚年曾經指出:“從歷史的觀點來看,這件事也許有某種意義:我們只能在我們時代的條件下去認識,而且這些條件達到什么程度,我們才能認識到什么程度。”問題應該說是清楚的。實踐作為每一個時代運動著的“條件”的總和,作為現存世界的縮影,它確實規范著我們對“物質”、“意識”、“世界”、“規律”把握和認識的程度。因此,問題不是從“物質”出發來說明“實踐”,相反,應從實踐出發來說明物質。實踐唯物主義所實現的哲學范疇、體系的建構原則的革命,其實質就在于此。
第四,對哲學的中心點的理解由“解釋世界”轉換到“改變世界”,實現了哲學功能的根本變革。
“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在馬克思看來,舊唯物主義從客體原則出發,圍繞思維與存在的關系,用自然界說明社會,用存在來說明思維,它們全部哲學都在于回答世界“是什么”、“怎么樣”、“統一于什么”,為人們提供觀察世界、社會、思維的方法和原則。所有這些,都是在于“解釋世界”。實踐唯物主義的中心點是人類發展。馬克思指出:“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
。因此,馬克思哲學的重心不在于通過物質運動說明自然界怎樣產生人,而在于,人怎樣按照自己的本性使自然界對人生成、成為人的對象性的存在。換言之,馬克思所創立的實踐唯物主義是一種要求我們從人類發展原則來改變世界的哲學,它要使世界成為屬人的世界,人們在這一世界中能感到自己是“人”。這就是“改變世界”哲學的根本含義。
總之,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所實現的哲學革命并不是通常所說的那樣,即實現唯物主義的自然觀與社會觀的統一,以及辯證法與唯物主義的統一。實踐唯物主義實現的是人類發展與唯物主義的統一。它要求“反形而上學”,從“物的原則”上升為“實踐原則”,它要求從人類自身的實踐發展來理解和把握整個對象世界和人類自身。可以說,整個現代哲學的產生和發展,都是以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所實現的哲學變革為實質內容和根本方向的,而不管現代哲學的其他流派是否自覺到或承認這一點。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是現代哲學的奠基石。
立足現代實踐格局的唯物主義
今天,我們重提實踐唯物主義,并不是簡單地“回到馬克思”,而是力求創建以現代實踐格局為中介、體現現代時代精神的實踐唯物主義。這是高層次的“回到馬克思”。
在這里,問題區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哲學創建于19世紀中葉,然而,一直到20世紀前,實踐格局仍是古典式的,科學的非經典的革命尚未發生,還僅僅以達爾文進化論、能量守恒和轉化定律、細胞學說這三大發現作為自己的驕傲;整個社會仍處于舊式的工業結構之中,物質和能量規范著社會的總體運行;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還僅僅在西方的一小塊地方進行著殊死的階級大搏斗。在這種實踐格局中創立起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固然具有時代的超越性,但它又不能不帶有自身不可避免的時代局限性、邏輯局限性和方法局限性。今天我們探討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當代的發展時,無疑應該立足于現代實踐格局;我們重提實踐唯物主義,就是要“揚棄”或否定經典哲學中的局限性。另一方面,這種“揚棄”并不是外加的,而是實踐唯物主義的內在要求。這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自我完善的過程,只不過這種“自我完善”始終以“自我更新”、“自我否定”的形式出現罷了。
那么,現代實踐格局發生了什么樣的總體性變化呢?
第一,在形式上,現代實踐格局是超常規型、超經驗型的,它已經向信息型、智力型、全球型、復雜系統型轉化。
經驗型、常規型的實踐格局是與經典科學相適應的。20世紀后,隨著經典科學向非經典科學轉化,人類從常規的經驗尺度進入到宇觀、微觀尺度;從簡單的主客體一致的經驗型實踐進入到大尺度、大系統、深層結構的實踐;從物質、能量為主的實踐模式進入到信息、智力因素越來越占主要地位的實踐模式。人類的主體、客體與中介系統都處于一種迅速膨脹的狀態,實踐格局的側重點、網絡、層次都發生了飛躍。
在這種情況下,簡單地回答哲學的基本問題,或者說辯證法是三大規律五對范疇,或者說認識是由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顯然都已不適應現代格局了。例如,經典哲學方法導源于黑格爾思辨哲學的方法。它以宏觀的定性方法為主要內容,以“抽象—具體”的邏輯結構方法為主要手段,以學者的個體思維為主要途徑。這與現代以電腦系統和廣泛的社會調查網,以迅速的信息收集與反饋為中介,由智囊集團群體進行的多方位、多變量、多層次的方法,顯然屬于兩個層次、兩個等級。在這里,我們并不是否認經典哲學辯證分析方法的重要性,但是固守原有的方法,不能隨現代實踐格局的變化而改變和豐富自己,并不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幫助。作為現代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無疑應該從放大了的現代實踐格局出發。
第二,在內容上,現代實踐格局是高揚人類主體性的,它否定了一般的、抽象的客體坐標。
舊唯物主義的客體坐標的產生與經驗性的實踐格局是一致的。在經驗性實踐范圍內,主體與客體系統具有某種天然的統一性,人們可以充分地強調“天人合一”、“經驗”、“感覺論”、“反映論”。但是,一旦到實踐尺度超出經驗性,進入到宇觀、微觀的層次時,人類的主體坐標就充分顯示出它的作用,它轉化為令現代科學困惑不解的相對性、測不準性、不完全性、投影性、互補性等等。這是理解現代科學和人類發展的一把鑰匙。人們發現,不僅人類的主體需要、動機、激情、利益在規范著人類認識和行為的角度,而且人類只從人類的角度,從自身這一特殊的坐標系把握世界。換言之,我們必須立足現代實踐格局,從主體坐標出發對“世界”、“世界的同一性”、“對象”、“物質”、“社會”、“思維”等基本的哲學范疇進行批判性的再認識,必須跳出以物為本的格局。
現代實踐格局是以人類主體由“地方性發展”到“世界性發展”,由“保守性”、“靜態性”到“變革性”、“動態性”的轉化為標志的。它越來越顯示出人類是客觀世界中唯一的自主的力量。人以自身的目的、要求在越來越大的范圍內支配著自在事物、自在的力量,并把人以外的一切東西變成人的有用物,變成人和社會的財富。這種高揚人類主體性的實踐格局絕沒有否認世界的客觀性,正如馬克思所說的“人在生產中只能像自然本身那樣發揮作用,就是說,只能改變物質的形式”。這也就是說,人的主體性以承認“物的尺度”為自身的前提,但主體性的本質含義卻是指“改變物質的形式”,使人以自身的“內在尺度”占有“物”,使物人化。現代的實踐格局表明人類在更廣更深的層次上“改變”物質的形式,使“人的無機身體”迅速地擴大到歷史上任何時刻都不能比擬的領域之中,可以說,人類主體性的高揚既是現代實踐格局的軸心,也是現代時代精神的靈魂。在今天,實踐唯物主義就是要充分地體現人類的主體性,體現人類“自我塑造”的自組織過程。
第三,在方向上,現代實踐格局是面向未來的,它是一種以可能性、創造性、變動性來規范“現實性”的運動。
現代實踐格局在哲學上的最深刻影響,就是使原有的哲學范疇都成為古典式的了。經典的認識認為,一切可能都是從“現實性”中引申出來的,可能性是現實性的展開形式。但是,現代實踐格局的回答卻是相反的,現實只是可能一種形式。這種范疇的逆轉,首先發生在幾何學中。歐幾里得幾何空間只是可能空間的一種,我們不能從歐幾里得的幾何空間推出其他空間,相反,卻可以從非歐幾何推出歐氏幾何空間。同樣的革命在相對論、量子力學、控制論中發生。它們以同樣的方式回答,我們現實的物理關系、控制行為模式只是可能的物理關系、可能的控制行為模式之一。因而,整個關系被顛倒過來了,現實只是可能之一,我們從現實出發并不一定可以達到其他的可能性。合理的方式應該從可能出發,從可能來考察現實,并從可能來創造出新的現實。
這種關于現實性和可能性的新的視角,使現代實踐格局充滿了創造性和變動性,表現為一系列的“目標”、“目的”確立、“模型”設計、“可能性空間”、“可能性程度”、“優化選擇”的新方法。人類的實踐轉化為一種“設計的實踐”,它以巨大的創造性為自己的前導,以人類自身迅速爆炸著的“小宇宙”——“思維空間”進行理想化的建構,以可經驗性、可操作性、可選擇性作為自己的可能性的證明。這種現代的實踐格局開拓了新的行為方式、思維方式,引起了整個人類社會、人類世界的變動。應該說,與19世紀前的“經驗”型實踐格局相比,現代實踐格局在方向性、層次性以及操作性上都發生了變革。這是一個不可否認的歷史的可經驗的事實。
顯然,立足現代實踐格局基礎之上的實踐唯物主義,一方面把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作為既設前提包含于其中,另一方面又要適應現時代的要求,以現代的實踐格局為現實基礎,重新安排自己的范疇體系。馬克思曾論及經濟范疇和社會發展的關系,他認為:“把經濟范疇按它們在歷史上起決定作用的先后次序來排列是不行的,錯誤的。它們的次序倒是由它們在現代資產階級社會中的相互關系決定的,這種關系同表現出來的它們的自然次序或者符合歷史發展的次序恰好相反。”哲學范疇的排列也是一樣。按歷史次序應該是物質——自然界——人——社會——思維,但這種“排列是不行的,錯誤的”。哲學范疇的次序也應該由現代社會實踐格局所決定。這就是實踐唯物主義所堅持的本質精神。馬克思一再強調“哲學總是自己時代精神的精華”。哲學何以做到這一點,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哲學總是以發展著的實踐格局為自己的出發點,作為安排自身范疇和改變自己形式的依據。實踐是哲學的永恒的起點和歸宿,是哲學發展方向的永恒的校正者。我們要使馬克思主義哲學真正成為現代哲學,就必須使它成為體現現代實踐格局的“實踐唯物主義”。這樣,我們的哲學思考就會獲得一個堅實的支點。
從人的實踐和實踐的人出發
馬克思所創立的唯物主義是把“整個人類世界”、“整個現存世界”“理解為實踐活動的唯物主義”,即具有新的坐標系統、出發點范疇和建構原則的新形態的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是由以下八個方面所構成的一種新的坐標系統——主體坐標系統、實踐坐標系統的唯物主義。我們可以把這八個方面簡述如下,以求得對實踐唯物主義內涵的理解和深化。
(一)出發點范疇——實踐
對出發點范疇理解的不同,是實踐唯物主義與其他形態的唯物主義的根本分歧。其他形態的唯物主義都以抽象的“物質”(其實大多是指自然)為出發點范疇,實踐這一能動的范疇或者不存在或者被曲解了。如在所謂的“辯證唯物主義”那里:(1)實踐被用于認識論之中,作為與認識對應的一個范疇出現,實踐的全部意義被縮小了;(2)實踐的“物質轉換性”、“客觀性”得到了充分強調,但實踐更為重要的一方面,即主體性、批判性被忽視了,而對于馬克思來說,更為重要的是實踐的主體性、批判性,這是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3)實踐被停留于中介過程、手段過程,而實踐本身作為總體性的范疇卻被忽視了。“辯證唯物主義”的上述三個缺點,使實踐這一具有蓬勃生機的范疇失去了活力和生命力。
在實踐唯物主義那里,實踐范疇獲得了充分的解放,成為全部哲學的基礎和出發點。實踐之所以能夠成為全部哲學的出發點,這是因為:(1)社會是實踐的展開形式,社會是人類在實踐中創造出來的存在方式,它本質上是人的實踐和實踐的人的社會形式,社會在本質上和形式上都是實踐的;(2)現存世界和對象是在人們的實踐中生成并被把握的,“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人是通過實踐、通過自然對人的生成過程來把握對象世界,思維不應是相反的;(3)人本質上也是實踐的,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也就怎樣,人是“總體存在物”,“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
;(4)思維本質上是人類實踐結構的內化和升華,必須從實踐運動的深層結構來考察思維,停留于“反映論”上是不夠的;(5)人類自身的發展和解放,哲學本身的改革,也只有通過實踐這唯一的途徑才能切實地達到。由此看來,實踐唯物主義與其他唯物主義的分歧,確實是結構性的、本質上的分歧。
(二)坐標系統——主體
人們所面對的世界,只存在著永恒的“物質轉換”和“相互作用”過程,其間既有低級向高級、由平衡結構向耗散結構的發展過程,也有著高級向低級的下向運動、“熵增加”的過程。人作為世界的一分子,本質上也屬于這永恒的物質轉換中的一個環節。實踐唯物主義并不否認客體對人的制約性,但它又認為,“對象、現實、感性”又是主體實踐活動的產物和結果,人的被決定性只是作為歷史條件的制約因素出現在人的創造活動之中。實踐唯物主義與一般唯物主義的區別就在于,它把人的主體地位突出出來,形成了一個全新的坐標系統,這個坐標系統的特點是:(1)形成以人類為一方,世界、對象為一方的新的系統,在這個系統中,人是主體,世界、對象是人的有用物。換言之,實踐唯物主義不再從物質的自然運動角度來考察人與世界的關系,而從人類的主體運動來認識和把握一切。(2)人是以它的主體地位來把握和改變世界的。換言之,人類從自身的需要出發,充分發揮“理性的狡計”,使物按照主體需要的形式和方向運轉起來,從而使世界滿足人的需要和發展,實現人的主體性。(3)人是具有自我意識的、以人類需要和發展為目標的自組織、自反饋、自調節、自控制的活動系統,必須從這一點出發來考察一切問題,這是主體坐標系統的核心。馬克思始終一貫地堅持著他的主體坐標系統的原則。在1879—1880年他指出,人與世界是這樣一種關系,人“積極地活動,通過活動來取得一定的外界物,從而滿足自己的需要。(因而,他們是從生產開始的。)由于這一過程的重復,這些物能使人們‘滿足需要’這一屬性,就銘記在他們的頭腦中了”。(4)滿足自身需要的改變世界的主體活動不僅在思維中積淀下來,形成了如皮亞杰所揭示的認識發生學的過程,而且通過社會的形式繼承下來,從而形成了信息量急劇膨脹、形式越來越多樣化的自組織的主體系統。
從主體坐標系統來考察客體和對象系統,客體本質上是“人的本質的對象化”,屬于“人的無機的身體”。換言之,人通過實踐實現主體的對象性的存在,“通過自己的對象性關系,即通過自己同對象的關系而對對象的占有”。這里深刻地貫徹了主體性原則。可以說,離開了主體性原則,離開了人類的自組織原則,也就丟棄了實踐唯物主義的靈魂。
(三)世界——實踐的要素和前提
世界,又稱物質、自然、對象、現實,它本身包含二重含義:一是“大世界”概念,指作為自然、社會、人之總和的宇宙;二是“小世界”概念,指與人對立的對象世界、環境,或與社會對立的“自然”。這里我們主要討論“小世界”概念。但無論是對“大世界”還是對“小世界”的認識,實踐唯物主義從來反對抽象地來談論“物質”、“自然”,認為人對“物質”、“自然”的把握總是以“實踐”為中介的。“純粹自然”對人來說是無意義、無價值的。“先于人類歷史而存在的那個自然界……對于費爾巴哈來說也是不存在的自然界”。這里所說的“無”、“不存在”,并不是說“純粹自然”全屬子虛,而是在對人的“意義”上來說,它是“不存在”的,因為人不可能沒有“中介”而把握“純粹自然”。
當然,實踐唯物主義并不否認“外部自然界的優先地位”,但是,當我們談論這種“優先地位”時,已經內在地附加了一個條件,即“優先地位”是對人而言的,這里已經需要把人“看成是某種與自然界不同的東西”了。也就是說,這里產生了主體、客體、中介系統的區別,“優先地位”同樣是通過實踐這一中介系統來把握的。實踐唯物主義是在以下三種意義上來討論世界問題的:(1)世界是實踐的前提和要素,沒有對象世界,當然也就沒有對象性活動的實踐。但是作為前提的“世界”反過來又是歷史的、社會的。它與實踐產生互為因果的雙向關系,所以,又轉化為實踐的要素。(2)世界是實踐的結果。世界也就是“現存世界”、“對象世界”,人“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直接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3)世界是人類通過實踐而把握的相對形式,人類對世界的認識隨實踐格局的轉化而深化。馬克思一再強調:“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
換言之,在人類實踐運動中只有“歷史的自然和自然的歷史”
,“世界”只是在自然與歷史的相互作用中作出的“抽象”,這種“抽象”決不是一般的、絕對的,而是歷史地變動的,它本身是以“主體”和“實踐”為中介而特殊地生成的。這就從根本上拒斥了作為“本體論”的世界概念,形成了一個全新的、通過實踐對人生成的“世界”概念。在我們看來,離開了人的實踐活動來談論“世界”,只能是一個“經院哲學的問題”。
(四)社會——人類實踐活動的存在方式
社會是人類在實踐活動中創造出來的,它是實踐活動的展開形式。社會無非是人類實踐的靜態表現,而實踐則是人類社會的動態過程;前者表現為存在形式,后者表現為動態活動;馬克思從來沒有離開實踐活動來研究社會,他認為“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的關系就是交往形式與個人的行動或活動的關系”,“分工和私有制是相等的表達方式,對同一件事情,一個是就活動而言,另一個是就活動的產品而言”。馬克思研究了一系列“活動”,如物質活動、腦力活動、政治活動、宗教活動、自主活動等等,并把社會的異化現象歸結為“社會活動固定化”的產物,把未來社會看作是自主活動與物質生活一致起來的社會。
從實踐唯物主義觀點看,必須從人的活動來再認識社會。馬克思為了分析資本主義的經濟形態,把人的活動抽象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它作為一種深入到人的活動的內在結構中的分析是十分重要的。但是,這里發生了兩種偏差:一是馬克思對生產力、生產關系、上層建筑的分析是從屬于人的“自主活動”的,其核心是“自主活動”問題,但是我們完全忽視了問題的核心;二是我們又把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抽象”模式化、公式化,把它看作為凌駕于人類“自主活動”之上的抽象的社會規律。于是,社會成為離開了人的“自主活動”、仿佛在那里自己運行、自己發展的“無主體的過程”,僅僅成為一個“自然歷史過程”。現在是徹底扭轉這種觀念的時候了。社會發展的必然性,即歷史必然性問題本質上是一個實踐問題。我們必須從實踐活動的具體性來展開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性、多樣性、選擇性、一致性,并把社會發展的各種特點看作是實踐活動的具體性所包含的。“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引向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種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
(五)唯物辯證法——以實踐辯證法為核心的三級系統
現行的辯證法系統是最混亂的。辯證法被界說為自然界、社會、思維發展的一般規律,是關于永恒發展和普遍聯系的學說;同時,辯證法又分為客觀辯證法(包括歷史辯證法)、主觀辯證法,而溝通客觀辯證法與主觀辯證法的中介是“反映”,即主觀辯證法是客觀辯證法的反映。這一辯證法系統之所以混亂,要害在于忽視了實踐辯證法。
在馬克思看來,自在自為運動著的是人類的實踐活動。人們在改造、認識著自然的同時,也改造、創造和認識著人們自身——他的肉體組織、社會關系和思維結構等等。一句話,人類是通過實踐來形成人類本身、人類社會、人類世界以及人們對世界的認識。馬克思把辯證法從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囚籠中解放出來的過程,就是從實踐的辯證法,即主客體的相互作用、人的本質和人的自我生成的泉源等問題“顛倒過來”開始的。因此,實踐辯證法是全部辯證法的核心。而所謂的“客觀辯證法”與“主觀辯證法”乃是實踐辯證法分離的產物。實踐辯證法是以主體為軸心的主客體相互作用的辯證法。它回答的是主體如何以自己需要來改變物的形態,主體與客體處于什么樣的相互關系中,在什么情況下客體異化,如何不斷實現對限定的超越,在現時代主客體又處于何種新的關系之中等等。顯然,實踐辯證法是人類最直接的辯證法;客觀辯證法與主觀辯證法是人類對實踐辯證法作二級抽象的產物,是派生的。如果把它們綜合起來,這就是一個以實踐辯證法為核心,包含著客觀辯證法與主觀辯證法的抽象的三級系統。毫無疑問,在辯證法領域內,我們同樣要貫徹“實踐”的出發點,這應當看作是辯證法在現代的發展。
(六)認識——實踐結構的內化和升華
我們以前把認識的本質歸結為反映,這顯然是不夠的。反映論是常規性、經驗性實踐的必然產物。它雖然是一切唯物主義在認識論上的共同基礎,但實踐唯物主義不能停留在反映論上。只要粗淺地考察一下,我們就會發現反映概念遠遠地大于認識概念。反映是普遍地存在于人的感情、意志、愛、需要等之中的要素。換言之,感情也是反映,意志也是反映,愛也是反映,需要也是反映。在這種情況下,當我們說認識也是反映時,就沒有把認識與人的其他的對象性反映區分開來,也就沒有抓住認識本身的特殊性質。反映僅僅是認識的一種特點而已,雖然是基本的特點。停留在反映論上的認識論,由于它是從人的對象性活動的一般特征出發,因而也就不會有遠大的前途。
人的認識是“反映”,但不是一般的反映,而是經過主體觀念地改造過的反映,這就形成了人類獨有的“認識”。認識區別于人的其他對象性反映的東西,就在于認識總是以“有序的東西”、“格”、“概念”、“網絡”等等來整理“世界”。但是這種“有序的東西”、“格”、“概念”、“網絡”等絕不是僅僅通過感覺、知覺、表象得到的,它們有著更為深刻的現實基礎,即它們是行為的格、實踐的格的內化和升華。行為的格和實踐的格的變化,表現為實踐發展的歷史。它是社會的中介系統擴大的過程。這一過程既改變著感覺,也改變著認識的格。所以,在馬克思看來,“五官感覺的形成是迄今為止全部世界歷史的產物”。同樣,概念、范疇系統也是隨社會歷史發展而變化的。因此,對世界的認識程度取決于實踐的格以及由實踐的格所內化和升華的思維的格。換言之,不存在一條抽象的“反映”和“摹寫”過程以及抽象的感性到理性的過程。因為即使感覺本身,也已經被社會歷史的實踐所中介,現代人與古代人也決不會一樣的。列寧在《哲學筆記》中曾指出:“人的實踐活動必須億萬次地使人的意識去重復不同的邏輯的式。”在這段話的邊上,列寧還批道:“邏輯的范疇和人的實踐”
。我們必須尋找一條新的認識論道路,這就是把認識看作是實踐的格的內化和升華的過程,而不是僅僅停留于“反映論”上。
(七)人類——“自我塑造”的自組織系統
在實踐唯物主義看來,人是自我塑造的,即人既是自律的又是他律的,既是限定的又是自我超越的。人,就其限定性、他律來看,無疑是被規定的,即人“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是整個世界歷史、生產力的全部發展,文明的全部結晶的產物。但是,人又是自律和自我超越的。因為,無論是社會關系,還是世界歷史都是人類世世代代自己創造出來的,即使生產力也是“人們應用能力的結果”,并且人有著自我意識,意識到對象和自我,意識到歷史條件和主體條件,意識到自己的限定,也就是把自己作為自己的認識和改造對象,因而人又是“自我塑造”的。馬克思指出:“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類特性。”什么是自由呢?“他自己的生活對他來說是對象。僅僅由于這一點,他的活動才是自由的活動。”
換言之,人的自由就在于他能夠認識和把握他自己,從而也就克服自己的不足,設計出新的前進的目標,重新塑造自己。
“人們的社會歷史始終只是他們的個體發展的歷史”。人作為“自我塑造”的自組織系統,要求每個人的全面發展以及人的個性化,排除人的自主活動與物質生活過程的分離,排除對社會經濟、政治、文明處于無權狀態下的“偶然的個人”、“抽象的個人”。實踐唯物主義從人的實踐和實踐的人出發,它最后的落腳點無非是全面發展的個人,要求實現“聯合起來的個人對全部生產力總和的占有”,要求“排除一切不依賴于個人而存在的東西”。換言之,個人問題、個人全面發展的程度是我們衡量社會發展的尺度,而這一問題恰恰是現行的辯證唯物主義所忽視和批判的。
(八)新的本體論——實踐本體論,以及由此產生的反對“形而上學”和開放性的建構原則
實踐唯物主義要求以實踐為中介來考察自然、社會、人的發展,所以,它也必然反對離開實踐、離開人抽象地討論問題的方式。馬克思指出:“自然界才不過是人的對象,不過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認為是自為的力量;而對自然界的獨立規律的理論認識本身不過表現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為消費品,還是作為生產資料)服從于人的需要。”馬克思在晚年又指出:“一定的外界物是為了滿足已經生活在一定的社會聯系中的人 {這是從存在語言這一點必然得出的假設}的需要服務的。”
顯然,離開人的需要抽象地討論世界的本質、運動方式、誰決定誰、最終的根源,都是“形而上學”的;繼續沿著這條“本體論”的道路走下去,不僅背離了現代哲學的潮流和精神,而且也背離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原則。
實踐唯物主義否定舊唯物主義抽象的物質本體論,否定那種以“實體”為核心的靜態的、一經把握就永恒不變的“本體”。實踐唯物主義不是歷史上的那種本體論,但它在實質上又確立了現代的以人類實踐活動為基礎的本體論,即實踐本體論。實踐本體論具有三種意義:(1)實踐是“整個人類世界”、“整個現存世界”的基礎;(2)實踐是“整個人類世界”、“整個現存世界”的本質;(3)實踐又是人類一切新的關系“由此產生”的源泉。這是一種以“物質實踐活動”為基礎的動態的、不斷發展的、不斷生成的本體;這種本體論的根本特點就在于:它把人的存在本身作為哲學所追尋的本體,它立足于人類本身活動并關注于人類自身的發展,這是一種動態的本體論。顯然,實踐本體論與歷史上一切本體論已經具有本質上的不同。我們正是從實踐是現實世界的基礎、本質、由此產生三重含義上,承認實踐具有本體論的含義。實踐本體論是一種新的現代形態的本體論。它沒有取代,而是以揚棄的形式把“物質”、“自然”包括在自己之中的本體論。
拒斥“形而上學”與實踐本體論的有機統一,必然使實踐唯物主義體系貫徹動態的實踐的建構原則。換句話說,實踐唯物主義必然隨著人類實踐格局的轉換而不斷地改變自己的形式。這是一個開放的體系。
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以它截然不同于以往任何哲學理論的嶄新面貌呈現于世。對其理論性質和職能,費解者有之,歪曲詰難者有之,甚至許多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也產生了迷惑。第二國際的施米特、伯恩施坦和阿德勒等人試圖把馬克思的哲學同康德哲學扯在一起,而卡爾·李卜克內西認為馬克思的哲學“不是‘唯物主義的’,至少本來哲學意義上的唯物主義的線索并沒有貫穿其中,它充其量只可認為是庸俗的道德學家意義上的唯物主義”;俄國的波格丹諾夫、瓦廷連諾夫等人企圖把馬克思的哲學同馬赫的學說結合在一起,普列漢諾夫認為,馬克思哲學唯物主義與費爾巴哈哲學唯物主義的理論基礎原則上是相同的,甚至斷言:“馬克思的認識論是直接從費爾巴哈的認識論發生出來的……實際就是費爾巴哈的認識論”。顯然,他們都不理解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的哲學坐標的轉換,不理解“實踐”的意義。由于種種原因,現行的辯證唯物主義體系原則上也是以說明世界是什么為自己的哲學宗旨,也是僅僅從“客體的形式”,去理解“對象、現實、感性”,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究其實質,是一種“自然本體論”,是“客體的唯物主義”。這表明實踐唯物主義的現代意義,并沒有被爾后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所充分理解。
認識發展史表明:對任何一個偉大學說的內在價值,往往有一個再認識、再發現和再評價的過程。對于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的認識就存在著這種情況。歷史是公正的。現代實踐格局的變化,人類主體地位的高揚,把實踐唯物主義的內在價值及其地位和意義充分地顯示出來。引人注目的是,近年來,隨著現行的辯證唯物主義體系本身暴露出來的種種困難和弱點,眾多的馬克思主義學者又重新回到了馬克思那里,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重新成為哲學家的一個重要話題。這使我們不禁想起《浮士德》中兩行著名的詩句:“浮光只圖炫耀一時,真品才能傳諸后世。”我們的任務則是:立足于現代實踐的基礎之上,建構實踐唯物主義的現代形態。
(原載于《江海學刊》198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