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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法學的現代化與法的概念的科學表述
——與吳世宦同志商榷

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的發展,要求我們法學工作者繼續解放思想,研究新情況、新問題,實現自身的現代化。然而,什么是法學研究的現代化?怎樣才能實現這種現代化?這是需要我們認真思考的問題。吳世宦同志在1985年第3期《政法論壇》上發表的《論法學現代化與法的本質概念的科學表述》一文(以下凡是引用本文的,不再注明出處),再次使我們感到嚴肅、認真地對待這一問題的迫切性。吳世宦同志表示:“為了促進我國法學現代化研究的全面開展……擬從法的本質概念方面作一些探討,以拋磚引玉,求教于同行?!蔽业奈恼虏皇恰坝瘛?,更不敢用以去“教”人,但是我愿意坦率地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與吳世宦同志一起來探討這個問題,并請法學界和學術界的同志們批評、指正。

一、什么是法學的“現代化”?

按照吳世宦同志的表述,法學的現代化就是“盡快從一些僵化了的模式中走出來”,在“根本理論體系”的研究上“取得突破”。他說“企圖維持一個特定的模式,或者只對它作一些表面性的修正,以此來取代根本理論體系研究的向前推進,是難以取得突破的”。

那么,什么是他認為的“僵化了的模式”或“特定的模式”呢?吳世宦同志寫道:

“建國初期,我國主要引進蘇聯的法學,這一法學對法的本質概念的基本觀點是(一)法是統治階級意志或者說是統治階級的國家意志。(二)法是階級壓迫和斗爭的工具。由此引申出法的唯一的質的規定性是它的階級性,階級性是法的根本屬性;沒有階級(壓迫、剝削和斗爭)就沒有法;原始社會沒有階級對立、壓迫和斗爭,沒有法律;到了共產主義,階級消滅了,也就沒有了法;舊法有很強的階級性,只能批判,不能繼承,等等?!?/p>

這里,作者斥之為“僵化了的模式”的基本觀點,即“(一)法是統治階級意志或者說是統治階級的國家意志。(二)法是階級壓迫和斗爭的工具”,恰恰是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科學概念的基本觀點。

關于(一),眾所周知,這是馬克思、恩格斯運用歷史唯物主義來觀察法律現象并總結工人階級斗爭經驗得出的關于法的科學結論。歷來一切剝削階級的法學家,盡管可以指出法的這一或那一特征,盡管有的也指出了法是意志,甚至有的也承認它是國家意志,但卻都回避、也不能指出這一意志的階級內容和階級本質。只有馬克思、恩格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反映在法中的意志是統治階級的意志;所謂國家意志,實質上是掌握國家權力的階級,即統治階級的意志。正是馬克思、恩格斯的這一結論,使法學走上了真正科學的道路,實現了法學研究的革命變革。在我看來,這一結論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而決不是什么“僵化了的模式”!

關于(二),法是階級壓迫和斗爭的工具,這也是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基本觀點,是馬克思、恩格斯總結歷史經驗得出的科學結論。法和國家一樣,確實是階級壓迫和階級斗爭的工具。這個概括是符合歷史和現實的實際的。當然,當我們說法是階級壓迫和階級斗爭的工具時,并不否定法也有其他的社會職能,它也執行任何社會都必然有的公共事務的職能,如興修水利、維護交通秩序、保護環境等。所以,我們不同意“法單純是階級壓迫和階級斗爭的工具”的提法。但是,不能把法理解為單純進行階級壓迫、階級斗爭的工具,并不等于說法不是階級壓迫和階級斗爭的工具。作者把第二個基本觀點斥之為“僵化了的模式”,也是錯誤的。

不錯,在《表述》一文所列舉的“由此引申出”的那些觀點中,確實有不科學的觀點。如說:“法的唯一的質的規定性是它的階級性”,這種理解是片面的。法的階級性說明法的階級本質,但并不說明法的全部質的規定性,要說明法的全部質的規定性,就需說明法的基本特征。又如說“舊法有很強的階級性,只能批判,不能繼承”,這種觀點確實是錯誤的模式,它已被我國法學界的絕大多數同志所批判。同時,這種觀點也并不是法是有階級性的、是階級意志的反映的這種觀點的必然結論。眾所周知,我國法學界絕大多數同志都已明確了這樣的觀點,即:法的階級性和法的繼承性是不矛盾的,我們既不能因法有階級性而否定法有繼承性,也不應因法有繼承性而否定法有階級性。

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們確曾學習了蘇聯法學。然而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基本理論,卻不是新中國成立以后才引入中國的,而是隨著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就獲得傳播的。它表現在我們黨的理論與實踐中,特別鮮明地體現在黨中央的重要文件,如新中國成立前夕發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廢除國民黨六法全書與確定解放區的司法原則的指示》中。由于受歷史的局限,這些文件的某些提法,今天看來,可能有不夠全面之處,但其基本觀點是正確的。因此,與其說我國法學界在法的基本概念上堅持了法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是階級斗爭的工具的這種看法,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受蘇聯法學影響,莫若說是在十月革命后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的必然結果。

的確,蘇聯法學也有過某些教條主義的模式,出現過曲折,直到目前也還有很多爭論,這是不足為奇的。然而50年代的蘇聯法學關于法的概念的基本觀點無疑基本上是正確的,是馬克思主義的。

法學研究必須現代化,對于真正僵化了的模式必須拋棄。但是我們說的法學的現代化是馬克思主義法學的現代化。馬克思主義的原理必須堅持,在堅持中才能發展。不應當把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基本原理當作“僵化了的模式”而加以拋棄。

關于國家與法的階級性和國家與法是階級社會特有的現象的觀點,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確實是“組成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的。法學理論只不過是這些觀點在法學研究中的運用,是整個體系的一個分支部分。而吳世宦同志卻主張要“突破”這“整個理論體系”,把馬、恩在《共產黨宣言》中表述的“法是被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意志,這個意志的內容是被該階級賴以生存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這一科學命題,叫作“唯意志論”、“唯階級論”,說它不具有普遍指導意義。試問,這樣開創的法學研究新局面會是什么樣的新局面呢?

二、什么是法的根本?

吳世宦同志說:“馬克思強調,理論要抓住根本,要徹底才能說服人”。這并不是馬克思的原話。原話是這樣的:“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但是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理論只要說服adhominem(人),就能掌握群眾;而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adhominem(人)。所謂徹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1]這里,馬克思強調了理論的重大意義。理論掌握了群眾,就會變成物質的力量。而理論要掌握群眾,就得徹底,就得抓住事物的根本。那么到底什么是法這個事物的根本呢?

馬、恩在《共產黨宣言》中,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一下子就抓住了這個根本。那就是:法是被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而這個意志的內容是由統治階級賴以生存的物質生活條件所決定的。[2]在這一科學命題中,馬、恩指出了法的階級意志性和物質制約性,以及二者的緊密聯系,這正是抓住了根本。所以這種理論很有說服力,能夠為廣大的工人、農民和人民群眾所掌握,形成強大的物質力量。在取得政權前,為推翻剝削階級的統治,奪取政權而斗爭;在取得政權后,為學會掌握和使用法律武器,加強社會主義法制,建設社會主義,實現消滅階級,建設共產主義,建立沒有國家與法的大同世界的崇高使命而斗爭。

吳世宦同志認為:“體現在法律中的意志也是‘歷史的產物’,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具有復雜的體系結構和不同的流程特性。在人民的力量大于剝削階級力量的流程中,人民的意志基于上層,在法律上得到更多或充分反映。相反,在剝削階級力量大于廣大人民的流程中,他們的意志又反過來基于上層,得到更多或充分的反映。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說的‘你們的法不過是被奉為法律的你們這個階級的意志’,是相對于后一種情況而言的……不宜將之絕對抽象起來,說它‘具有普遍指導意義’,到處套用。相對于前種情況,馬克思說:‘法律是肯定的、明確的、普遍的規范,在這些規范中自由的存在具有普遍的、理論的、不取決于個別人的任性的性質,法典就是人民自由的圣經’,要‘使法律成為人民的意志的自覺表現,也就是說,應該同人民的意志一起產生并由人民的意志所創立’?!保ò矗鹤髡咴谝眠@段文字時,標點和個別文字有錯誤,我根據原文做了改正)

不錯,體現在法律中的意志,也是“歷史的產物”,但這個歷史,只能是哪個階級掌握國家政權的歷史。哪個階級掌握國家政權,哪個階級就可以把自己的意志體現在法律中。馬克思指出:在現實的關系中,“占統治地位的個人除了必須以國家的形式組織自己的力量外,他們還必須給予他們自己的由這些特定關系所決定的意志以國家意志即法律的一般表現形式”[3]。列寧也指出:“法律就是取得勝利、掌握國家政權的階級的意志的表現。”[4]把這些清楚、明確、中肯的科學原理,斥之為“唯階級論”、“唯意志論”,顯然是不對的。

丟開國家政權掌握在哪個階級或哪些階級手中這個基本的歷史事實于不顧,抽象地談論是人民的力量大于剝削階級的力量,還是剝削階級的力量大于人民的力量,這是不妥的。須知,正是國家政權在哪個階級手中這一點,集中體現了階級力量的對比關系。國家政權掌握在剝削階級手中,法律就只能是剝削階級意志的體現。人民(這里主要是指勞動人民)的力量再大,也只能迫使剝削階級作出某些讓步,而不可能把自己的意志直接體現在法律中。換句話說,人民的意志可以影響剝削階級意志的形成,但卻不能直接反映在法律中;國家政權掌握在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廣大人民手中,法律就只能是工人階級為首的廣大人民意志的體現。丟開國家政權在哪個或哪些階級手中的問題,就是丟開了最基本的歷史事實。

至于馬克思早期關于法的某些言論,其中無疑有許多寶貴的思想,值得我們深入研究、領會。然而,涉及法的本質問題,由于馬克思當時還沒有轉變到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上來,而仍然停留在激進民主主義者的立場上,所以主張應該“使法律成為人民意志的自覺表現”。但是,馬克思在以后的研究和斗爭中發現,要使法成為人民意志的表現,人民就必須奪取政權,就得改變剝削社會的經濟關系。馬克思很快就實現了這種認識上的飛躍,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明確表述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法律觀。而《共產黨宣言》則是馬克思主義成熟的著作。因此,理解馬克思關于法的科學概念,自應以《德意志意識形態》和《共產黨宣言》中的原理為依據,而不應是馬克思早期關于法的那些言論。

吳世宦同志說《共產黨宣言》中的上述原理,沒有普遍的指導意義,只適合于“剝削階級力量大于人民的流程中”;又說:“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經常針對剝削階級的反動法律,指出它是‘階級鎮壓的工具’,是‘鞭子’,等等。這是對的。但不應當將其無限擴大與絕對化,說它對任何歷史條件的任何法律都‘具有普遍的指導意義’”;又說:“傳統的法律本質的定義以壞法律、偽法律為研究的主要對象”,而“壞法律”、“偽法律”就是“違反或歪曲反映社會發展規律需要的法律……一般是篡奪了社會最高權力的剝削階級的統治階級意志的反映,是維護剝削階級特權、實行階級壓迫(專政)的工具”;真正的法律,“是廣大人民意志的體現”。換句話說,在作者看來,剝削階級掌握“社會最高權力”,不是歷史和社會規律發展的結果,而只是一種偶然的篡奪。在他看來,反映統治階級意志的法,似乎就是不反映社會發展規律需要的法,是“壞法律”、“偽法律”。也就是說,法律只有好壞之分,沒有階級之分,這樣說來,歷史豈不成了一筆糊涂賬嗎?

法律是否符合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這要看法律反映的是哪個階級的意志和這個階級處在什么歷史階段。當資產階級處于上升時期,資產階級確實有過非常革命的歷史過程,其意志中當然也有革命的內容,但能否因此就說資產階級法律不反映資產階級的意志呢?顯然不能。剝削階級的反動法律,是“階級鎮壓的工具”,是“鞭子”,剝削階級進步的法律,如從法律上確認資本主義制度的資產階級憲法,難道就不是階級“鎮壓的工具”和“鞭子”嗎?關鍵在于作者實際上是根本丟開社會經濟形態這個概念,不問法律賴以建立的經濟基礎,也不聯系制約著剝削階級意志的物質生活條件,而單純就法律看法律,就意志看意志。

吳世宦同志說:“直到目前,很多刊物、文章和教科書,一提到‘什么叫法’仍說它是‘統治階級意志’。相對于社會的主要關系(矛盾)是階級壓迫與被壓迫、剝削與被剝削、統治與被統治的社會和剝削階級為維護特殊階級利益所制定的法,這種表達是對的。但是相對于我們當前的社會主義法卻是不妥當的。”

如前面我們所分析過的,作者的真實含義是說這種表達只適用于剝削階級為維護特殊階級利益所制定的法,即只適合所謂“不符合社會發展規律”的“壞法律”。這顯然是不正確的。須知,一定的階級在制定法律時,總是要維護其特殊的階級利益的,這也是規律。社會主義的法也不例外。

事實上,我國法學界在文章、刊物和教科書中,并沒有“社會主義法是統治階級的意志”這種抽象的表達,而只是說馬、恩關于法是被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這一意志的內容是由該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原理,是有普遍指導意義的,對社會主義法也適用。社會主義法就是社會主義國家中當家做主的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廣大人民的共同意志的體現。社會主義法如同社會主義國家一樣,經歷著不同的階段。當剝削階級還沒有被消滅以前,存在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的劃分,那么這時的統治階級當然是掌握國家政權的工人階級和它所領導的廣大人民;當剝削階級作為階級被消滅以后,剝削階級的殘余還存在,特殊形式的階級斗爭仍然在一定范圍內存在,而且有時還會激化,因此,社會主義國家仍然是工人階級為領導、工農聯盟為基礎,對人民內部實行民主,對敵人實行專政的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如果有人說,這時社會內部已沒有被統治階級了,從而也沒有什么統治階級,那么在這種意義上,我們也可以承認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廣大人民,已不是原來意義上的、與被統治階級相對應的統治階級。但是,以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廣大人民,確實是在我國掌握國家政權的階級,是實行著人民民主專政的階級。我國社會主義法是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廣大人民共同意志的體現,這一命題也是符合馬、恩關于法是被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的一般原理的,決不能用社會主義法是以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廣大人民的共同意志的提法,去否定馬、恩關于法是被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的普遍原理。前一提法,恰恰是后一原理的運用和體現;后一原理恰恰是從各種類型的法、各個時期的法中概括出來的一般結論。前一提法是個別,后一原理是一般,二者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然而吳世宦同志卻把這種一般與個別的關系分割開了。他既指責我們用法是統治階級的意志代替了對社會主義法的具體分析(實際上我們是有具體的分析的),把社會主義法也一般地說成是統治階級意志的表現(實際上我們沒有采取這種表達方式);又想用我們的正確提法,“法是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廣大人民的意志的體現”,來否定馬、恩關于法是統治階級意志的一般規定。這能說是抓住事物的根本嗎?法的根本就是掌握國家政權的階級意志,而這一意志的內容又是由該階級賴以生存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

三、什么是“法的本質的多層次性”

事物的本質是有不同的層次的。列寧指出:“人的思想由現象到本質,由所謂初級的本質到二級的本質,這樣不斷地加深下去,以至于無窮?!?a href="#zw5">[5]人們要認識法的更深層次的本質,就必須先認識較淺層次的本質。法的第一級的本質或初級的本質,是統治階級(在社會主義社會是工人階級領導的廣大人民)的意志;法的第二級的本質是被一定物質生活條件所決定的人們行為的自由(權利)和與此相應的責任(義務);法的第三級的本質就是經濟基礎和社會生活的其他客觀需要。因此,反映在法中的統治階級(在社會主義社會是工人階級領導的廣大人民)的意志,絕不是什么“自由意志”,而是被該社會的經濟基礎和社會生活的其他客觀需要所決定的。一定社會的經濟基礎和物質生活的其他需要,以及由它們所制約的階級意志,恰恰說明了法對社會關系不是中立的、無所偏頗的工具,而是有著鮮明的階級傾向性。資產階級的法是調整和保護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手段,社會主義法是調整社會主義、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工具。

四、吳世宦同志是如何描述法的多層次性的呢

吳世宦同志說要分析法的本質的層次,實際上他分析的是法的構成因素,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是所謂“主要系統的微觀機制”。我們只好也來說說這個問題了。

文章寫道:“(一)法律關系反映社會關系。社會關系是一個巨大的復雜系統……保護生產力、生產者、生產工具、生產技術、先進的生產管理的法律和維護特殊階級利益進行壓迫和斗爭的法律,在性質上就有著根本的不同。前者,有如各種各樣的技術法規、科學管理法規、贍老扶幼法規等,促進社會發展。后者有如維護統治的剝削階級各種各樣的政治特權、財產特權等的法規,阻礙社會發展。”

“法律關系反映社會關系”,這是不錯的。但作者忽視了最關鍵的一句,法律關系并不是消極地反映社會關系,而是有傾向、有目的地反作用于社會關系的。法律關系體現一定經濟關系,也是一定階級的要求。對什么樣的社會關系確認、保護、發展;對什么樣的社會關系限制、取締、禁止。這里又體現了法的階級性。

調整不同的社會關系的法律規范之間,特別是執行階級政治統治職能的法律規范同執行社會公共事務職能的法律規范之間,是有很大區別的。但是這種區別再大,也不能導致它們不再是一個統一的系統的組成部分,從而不再服從整體的目的和使命。既然這些規范都是整個系統的不可分割的有機部分,它們之間雖然有差別性,但也有統一性。這種統一性就表現在:它們有共同的經濟基礎,反映共同的階級意志,實現共同的歷史使命和任務,有共同的基本原則,相互之間存在緊密的聯系。一部分規范的作用的發揮,離不開另一部分規范,違反一部分規范,就會引起另一部分規范作用的發揮,等等。原子內部分為質子、中子和電子,它們是不同的,但這些不同的粒子之間,又有著緊密的聯系,它們是相輔相成的,并且它們又都是粒子,這就是它們的同一性。因此,一國法律體系中的各種規范,“在性質上”不會有“根本的不同”。

吳世宦同志也談到法的統一性的一面。但是法的統一性的一面不能統一到“行為規則”上去,因為“行為規則”是比法更廣泛的一個概念,法律只是“行為規則”中的一種,是特殊的行為規則。如果認為法就是行為規則,那就是抹殺了法的特殊的質的規定性,就會把法混同于任何行為規則,例如混同于道德規范、宗教規范、社會團體規范等。這樣在我們的社會里就會混淆黨紀、國法、鄉規民約和一般道德規范的界限。這是不利于我們認識法的本質屬性,也不利于加強社會主義法制的。

法的統一性的一面,只能統一到“法是由國家制定或認可的、反映著統治階級(在社會主義社會是以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廣大人民)的意志并由國家強制力保證實施的行為規則的體系”這一點上,這也正是馬、恩所說的“法是被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

吳世宦同志引證馬克思的以下三段話來說明法是沒有階級性的,純系誤解。這三段話是:“法律應該是社會共同的由一定物質生產方式所產生的利益和需要的表現,而不是個人的恣意橫行”,“法律只是事實的公認”和“它‘只不過是經濟的反映’”。其實,這三句話沒有一句可以被理解為法是沒有階級性的。

因為在馬克思主義看來,法律是階級社會特有的產物,法律表現階級社會一定生產方式的利益和需要,是對事實的公認,是經濟的反映。上述馬克思的話,講的正是法律是在這種生產方式中占統治地位的階級的利益和需要的表現,是對在事實上占統治地位的階級利益的公認,是有利于一定階級的經濟要求的反映的。吳世宦同志的失誤,就在于他把在法律中反映的一定的階級意志,同決定著它的一定的經濟關系和物質生活條件割裂開了。這樣,在他的文章中,這種階級意志,就成了似乎是可以任意的,不受任何制約的“自由意志”。其實馬克思、恩格斯曾明確指出,這種意志的內容是受該階級賴以生存的物質生活條件所決定的。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正因為法歸根到底是被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所以法也必然是統治階級意志的反映。關于這點,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的第377到378頁講得十分清楚。而在吳世宦同志看來,剝削階級的政治統治,純粹是篡奪了人民的權力,而意志純粹是主觀意志,是可以絕對自由的。

如在《表述》一文的“二、法的本質的多層次性”的(二)中,他只講體現在法律中的意志也是“歷史的產物”,卻不講哪一個階級在社會占統治地位這個最基本的歷史事實。在(三)中,他認為意志就是主觀意志,似乎同客觀事實沒有聯系。他提出:“為什么一些規范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維護了社會的正常發展和人民利益,在另一歷史條件下又阻礙了社會的正常發展,危害人民的利益呢?這不能單從主觀意志,特別是統治階級意志上得到理解,而必須深入到法與歷史實踐的社會系統,深入到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中去才能獲得完滿解釋?!边@似乎是要唯物主義地理解法了。但是不然,請往下看:“縱觀歷史,可以看出:它們之間的根本的區別在于主觀意志和客觀規律是否一致,法律是否受到社會物質生活條件的決定,是否以規律的發展需要作為它的決定性內容。”這就是說,在作者看來,那些阻礙社會正常發展,危害人民利益的法律,只是主觀意志,它不是為社會物質生活條件及其發展規律所決定的,是不以“規律的發展需要作為它的決定性內容”的。這也就是說,一切剝削階級的反動法律,一切阻礙社會正常發展的法律,都只是人們主觀認識上的錯誤,而沒有階級的、社會的、經濟的根源,都是不符合規律發展的需要的。如果是這樣,那么歷史的發展還有什么規律性呢?

說法不能單從主觀意志上得到理解是對的。但把階級意志同決定它的一定的物質生活條件絕對地對立起來,根本否定法是被一定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階級意志,卻是錯的。

現在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法的本質的多層次性”吧。作者在(一)中沒講什么層次,而講的是結構,但又歪曲了法的結構。在(二)、(三)中,把法所反映的統治階級意志,竭力同一定的物質生活條件割裂開來,以否定法是被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這一本質(盡管是初級的本質)。在(四)中,作者通過對法的功能的分析說明:法是階級鎮壓的工具,是“鞭子”的提法,只適用于剝削階級的反動法律。那么,第一,當剝削階級處于上升時期,當它的法律還是進步的法律時,難道法律就不是“鎮壓的工具”和“鞭子”了嗎?第二,社會主義法律還鎮壓不鎮壓階級敵人的反抗呢?還要不要嚴厲打擊反革命分子和嚴重刑事犯罪分子呢?

五、所謂“對法的本質概念的科學表述”

吳世宦同志將法的概念表述為:“法律是客觀規律在人們意識上的反映,是由社會最高權力機關(或國家)制定、認可并保證其遵守的社會行為規則。正確反映社會發展規律需要的法律是真正的法律,是廣大人民意志的表現,維護與協調各種社會關系,促進社會正常發展;違反或歪曲反映社會發展規律需要的法律是特權法律,一般是篡奪了社會最高權力的剝削統治階級意志的反映,是維護剝削階級特權,實行階級壓迫(專政)的工具。”又說:“全段話的前一句是一切法律所共同具有的共性,后一句則是不同的法律的個性”,并說這種概括“有利于打破一些僵化了的模式(例如‘沒有階級就沒有法’等),把法學研究確立于客觀規律的基礎之上”。

坦率地說,這不但不是“對法的本質的科學表述”,而恰恰是對法的本質的歪曲概括。

首先,作者用“社會最高權力機關”代替“國家”,割斷了法與國家的必然聯系,實際上就是要抹殺法的質的規定性——國家的意志,就是要抹殺法是特殊的社會規范的特殊性,而把它混同于一般的社會規范。其次,作者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論證不僅階級社會有法,非階級社會也有法,法不是階級社會特有的現象。再次,作者這樣做的目的也是論證“真正的法律”并不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只有“壞法律”、“偽法律”才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真正的法律是沒有階級性的,有階級性的就不是真正的法律,而是壞法律。照此推論,如何解釋具有階級性的社會主義法律呢?

恕我直言,這并不是什么新觀點。翻開舊法書籍,最流行的一種觀點就是:法者,社會生活之規范也。作者的表述,同這一表述,實際上恐怕沒有什么重大差別。這種表述,確實有利于打破作者所謂的“一些僵化了的模式”。

但既然作者所指的“僵化了的模式”,實際上正是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基本觀點,是真正揭示了法的本質的馬克思主義的科學原理。試問,如果按照吳世宦同志表述的觀點來進行法學研究和指導我國法制建設的實際,其結果會是什么呢?

(原載《政法論壇》,1985(6))


注釋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46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2]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26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7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7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5]《列寧全集》,第38卷,27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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