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學方法論
- 王利明
- 3264字
- 2019-09-21 01:08:40
三、法學方法論與部門法學之間的關系
法學方法論不僅是法理學關注的問題,而且與部門法學的聯系十分密切。部門法學是指以社會上某類特定性質的法律關系作為調整對象的法律規范的總和。法學方法論與部門法學的關系非常緊密。從性質上看,法學方法論與部門法學都旨在通過解釋法律而準確地應用法律,因而它們都屬于應用法學的范疇。法學方法論與部門法學都要以特定的法律文本為解釋對象,且都要以正確解釋法條和準確適用法律為目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法學方法論與部門法學有著不可分割的天然聯系。
部門法學是法學方法論形成和發展的土壤,每個部門法都為法學方法論提供了解釋的素材和對象,部門法學的發展必然會極大地豐富法學方法論的內容。例如,物權法本身是民法的分支,它可以成為法學方法論解釋的對象。反之,法學方法論的發展也會為部門法學的研究提供可行的方法,豐富和發展部門法學。任何一門學科的理論性、科學性程度,都與其所運用的方法的成熟程度有密切關系。由于法學方法論為部門法學提供了解釋法律的方法,所以,研習法學方法論必然會促進部門法學的發展和完善。在實踐中,許多部門法學規范的產生正是最初由裁判者在個案裁判中通過法律解釋的方法加以闡釋、明確,而后方才提煉上升為明確的法律條文的。就民法學而言,法學方法論所提供的方法,不僅是法官適用法律的方法,而且也已經成為民法學研究的重要方法。民法學的重要任務就是以民法為研究對象,以解釋論的探討為其重要內容。如果缺乏一套科學的方法,民法學的解釋論研究就缺乏方法論的指導,也難以保障民法規則的準確適用。
不過說到底,法學方法論與部門法學是不同的學科,它們之間存有明顯的差別。有學者認為,兩者是從抽象和具體不同層面的視角出發,對于法條適用的研究,可以說是“道”與“術”的關系。[1]此種觀點有一定的道理。如果我們從法學方法論所提供的方法來看,其屬于“術”;而法學方法論同時是普遍適用于法律適用活動的知識,或者應將之視為一種正確的思維方法,那么,法學方法論所提供的這些知識也可以看做是一種“道”。而部門法學研究各種具體法條的含義,都是研究這些法律解釋方法所得出的結論,從這種角度把法學方法論看作是一種“術”也是不無道理的。具體來說,法學方法論與部門法學具有如下的區別:
第一,從研究對象來看,部門法學的研究不僅限于解釋論的研究,而且還要包括立法論研究。從我國法制發展實踐來看,部門法學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的任務之一就是立法論的研究,研究其“應然”狀態,尤其是要以民法法典化為中心,以期制定最優的規則,完善市場經濟法制。而法學方法論不考慮立法方面的問題,而是立足于解釋論,主要對既有的規則進行正確解釋以期予以準確適用。換言之,部門法學不僅解決法律適用的問題,而且需要考慮立法等更廣泛的方面,而法學方法論更多地側重于法律規范在個案中的適用,解決法律規范適用中的“實然”問題。
第二,從適用范圍來看,部門法學是以相應的部門法為中心的學科,部門法因其研究對象的不同而存在重大區別。然而,法學方法論是以解釋方法為中心的學科,兩者之間具有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法學方法論的核心原理是各部門法所通用的,是適用于各部門法學的方法論,其為部門法學中解釋法律現象提供了一種方法或思維。這套方法對于民法、刑法等部門法的具體適用都有指導意義,從而在部門法的實踐中形成了民法解釋學、刑法解釋學、憲法解釋學等。由于各個部門法學要運用法學方法論的一般原理,從這個意義上說,部門法中的解釋學都是法學方法論在具體的法律部門中的應用和延伸。
法學方法論是對各個部門法所適用方法的系統歸納,它普遍運用于一切部門法的研究和適用活動中。實際上,在部門法的研究中,學者們也在自覺不自覺地運用各種解釋方法去闡明自己的解釋結論,而這些解釋、論證的路徑也可能被法官在司法實踐中所學習和采用。法學方法論并非是為了解釋具體法律部門的法律條文,也不是各種法律解釋方法的簡單列舉,而是從中總結出規律,從而形成系統理論。法學方法論并非研究具體法律條文的解釋,而是研究所有法律條文解釋中的共同方法和規則。而部門法只是針對特定調整對象展開的,其解釋的文本通常也限于該部門法之內。法學方法論是提供給法律人以研究工具、方法、技術等知識的學科,其目的并非是要去闡釋每一個法律,去闡明每一個具體條文的確切含義。
第三,從學科特點來說,部門法學具有較強的本土性、國別性,同一部門法在不同的國家可能有較大的差異,因此,各國部門法學所解釋的對象和結論存在較大差異,但是,世界范圍內對成文法的解釋方法具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這主要是因為法律規范和文本受各國的政治經濟、文化傳統的影響較大,而解釋方法作為一種發現和闡釋法律的工具,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工具的中立性,這就決定了文義解釋、體系解釋等解釋方法,在不同的國家往往都是解釋者所共同采用的方法。不論解釋者持有何種觀點,或者具有何種學說背景,或者站在何種立場,都要依照法學方法論所提供的系統方法解釋法律。
第四,從功能來看,部門法學以全面調整各類法律關系的設立、變更、消滅為其目的,而法學方法論是針對某個具體案件就某個法律關系在某階段的特定法律適用所進行的研究,其并不研究具體的法律關系。法學方法是一種具體的邏輯,它是法律所具有的一種共同的規范理論——這些是組成法學方法的基礎,所以,法學方法不可能僅僅存在于民法、刑法、比較法、法的歷史等各學科的特定方法之中,它不能犧牲這些學科方法的特殊性來迎合方法的共通性。但是,因為法學方法是這些學科方法的特殊性的闡述,這也就預示著法學方法對這些學科都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這也是為什么有人認為,法學方法學科在法學學科中具有類似于憲法的地位。[2]
法學方法論實際上不是要幫助我們理解具體法條的含義,而是幫助我們提高自覺運用正確方法解釋法律的能力。對整個部門法的理解,常常可以借助于各部門法學來完成對現行法的解釋。但是,對于所有法律理解中的規律的探詢,則不是部門法學所能完成的任務。另外,法學方法論不僅注重于法律的適用,而且也在法律適用中彌補法條的漏洞,在一定程度上推動法律的創新。所以,薩維尼指出,法律解釋等于法律重建(Rekonstruktion),解釋者應當站在立法者的立場上,模擬后者再次形成法律思想。[3]
第五,法學方法論具有典型的方法論學科的特點,具有為具體部門法提供思考分析方法的功效。法學方法論是一種一般意義上的方法論,而不局限于特定的部門法。法學方法論的重點在于,根據訴爭的案件事實,對相關法律進行剪裁,得出與案件事實密切關聯的法律文本的意思。因此,日本法學家碧海純一認為,法學方法論大體上相等于實用法學。[4]而部門法學主要以法律條款為研究對象,圍繞著對法律條文的注解展開,其重點在于闡釋法律文本的含義及其理由。但是,法學方法論的研究并不能脫離部門法,如果脫離部門法,抽象地討論方法論的問題,將使方法論失去其本來的意義,也將使有關的分析和討論成為無本之木。尤其應當看到,法學方法論能夠對具體部門法提供思考分析的方法,因而對于部門法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第六,從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上看,法學方法論與部門法具有不同的特點。就研究對象而言,法學方法論要考察法律適用的過程,其關注的重點是獲取如何得到妥當的法律適用結論,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而部門法學對于法律適用的過程并不關心,其考察的對象主要局限于法律文本的內容,重點在于得出妥當的法律解釋結論。由于法學方法論主要是研究法律適用活動,而部門法學主要是從部門法出發,研究部門法律規范,所以,與此相應,法學方法論和部門法的研究方法也存在區別。例如,前者注重法律解釋的方法,后者注重法律解釋的結論。
注釋
[1]參見孔祥俊:《法律方法論》(第1卷),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6,第9頁。
[2]Friedricb Müller,Discours de la méthode juridique,Traduit de l’Allemand par Olivier Jouanjan,PUF,1996,p.36.
[3]參見〔德〕薩維尼:《薩維尼法學方法論講義與格林筆記》,楊代雄譯,胡曉靜校,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第7頁。
[4]參見〔日〕川島武宜:《現代化與法》,王志安等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第30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