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法學方法論與法理學的關系
由于法學方法論與法理學具有密切聯系,許多學者將法學方法論視為法理學的分支[1],或者認為方法論是法理學的主要內容。[2]這種看法不無道理。一方面,從研究對象而言,法學方法論以裁判活動中法律適用的一般規律為研究對象,由于法理學是研究法的一般理論的科學,必然要涉及法律適用活動,因而方法論中有關法律適用的問題(如法律淵源、法律體系、法律解釋等)也是法理學研究對象中不可或缺的,所以,法學方法論中的部分研究內容也包括在法理學之中。另一方面,從研究方法來說,法理學的多種研究方法可以大量應用于法學方法論之中。法理學中的許多基本原理可以廣泛運用于法律解釋活動之中,并有可能與法律解釋活動的特點相結合,從而成為法學方法論的內容。例如,法理學對法的基本概念的闡釋,對法學方法論的對象進行了清楚的界定;法理學對法律淵源的界定,為法律適用者正確地找法提供了基礎;法理學關于法的“確定性”等法律性質等問題的探討,為法律適用的目標和結論提出了標準;法理學關于立法、司法體制的闡釋,有利于明晰法律適用的功能;法理學涉及關于法律體系的一般理論問題有利于體系解釋的展開。[3]而按照拉倫茨的看法,方法論的研究最終要倒向法哲學。[4]因此,法學方法論不可能離開法理學而單獨存在。此外,從適用范圍來看,法理學和法學方法論的相關原理、規則都可以普遍適用于各類部門法,都具有普遍性、概括性的特點。從這個意義上,將法學方法論視為法理學的分支,也不無道理。
但是,筆者認為,法學方法論本身是一個獨立的學科,也具有應用法學的特點,雖然與法理學有所交叉,但也可以構成一個獨立的知識體系。主要理由在于:
第一,學科的交叉性。法學方法論以準確理解和適用法律為目的,不僅包括了大量的法學一般原理,而且包含了其他學科的知識。例如,司法三段論脫離了邏輯學便一無是處;法學方法論包含了解釋學和語義學的大量規則;價值判斷則更是法學與社會學、經濟學、歷史學、倫理學等的綜合運用。因此,法學方法論橫跨了法學和其他多個學科,屬于法學和其他學科的交叉學科,其研究對象雖是各類法律規范,但并非以一般學習、理解法律規范為目的,而是服務于司法裁判的實際需求,和法理學之間具有明顯的差異。同時,法律解釋學雖然應用了大量的解釋學原理和規則,但其目的和通常的解釋學目標又有相當的差距。法學方法論是溝通理論和實務的一門學問,是介于理論法學和應用法學之間的橋梁。這種交叉學科的特點決定了法學方法論需要大量地從其他學科中汲取經驗和養分,它不僅具有技術性,而且具有深厚的哲學基礎。法學方法論以解釋學為理論基礎支撐,然而每一次哲學思潮的出現,都會給解釋學帶來深遠的影響,反過來影響到法學方法論。例如,語言哲學的發展就對法學方法論提供了新的啟示。同時,法學理論的新發展,以及新的法學思潮的出現也都會在一定程度上豐富和發展法學方法論的內容。法學方法論通過抽象出各法學學科解釋法律的一般規律,促進法學各學科學術的交流和溝通。
第二,體系的獨特性。首先,這是由其特定的研究對象決定的。法學方法論選取司法裁判活動為模型來展開研究,而司法裁判活動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法律活動,具有自身獨特的規律,這些知識經過總結,可以形成一個獨立的知識體系。其次,司法三段論在裁判過程中的運用、價值補充、利益衡量和法律論證經過多年的運用和積累,已經形成了一個獨特體系。自近代以來,經過概念法學、自由法運動的發展,尤其是薩維尼等人的卓越貢獻,目前法學方法論已經形成了包含自己獨特的概念、規則的理論體系。再次,法學方法論的各方面內容也具有內在的邏輯。正是由于有這種嚴謹的邏輯的支撐,使法學方法論形成了由各個理論組成的、相互聯系的有機整體。
第三,內容的應用性。法學方法論是一門應用法學(praktische Rechtswissenschaft),其實踐性的特點十分突出。法理學探討法的概念、本質、功能等法的一般性問題,具有很強的思辨特征,并不直接指導法官在實務中對于個案的裁判,所以它的可操作性并不強。而法學方法論與此不同,它具有突出的實用性和技術性的特點。法學方法論的目的在于解決案件裁判中如何選取、理解法律,并不完全關注抽象的原理,而應著眼于具體的法律實施和案件裁判,從具體的案件中尋找法律適用的一般規律。方法論的探討是法學研究的重要使命,它真正使法學從書齋之中轉向書齋之外,不僅關注紙面上的法,而且關注行動中的法。法學方法論是以法律解釋的實踐為基礎發展起來的,它雖然也存在理論思辨的成分,但更多地具有經驗(empirical)的色彩,主要目的就是指導并規范法官如何從事具體的法律理解以及案件裁判。
第四,適用范圍的特定性。法理學以研究法的一般規律為特點,所以,法理學為所有研習法律的人提供了共同的知識,從這個意義上說,它的適用范圍是十分寬泛的。法學方法論的適用范圍是特定的,其主要是為案件裁判者裁判具體個案服務的。司法裁判活動通常是邏輯三段論的運用活動,而法律適用作為確定大前提的活動,是裁判活動的重要環節和有機組成部分。當然,學者也可以對法律進行解釋,但大多數僅僅是為裁判者提供參考。如果說法理學是所有研習法律的人的共通知識,那么,法學方法論就是從事案件裁判的法律人的共通知識,是裁判者理解和運用法律的工具。
注釋
[1]在相當長時間里,在美國和英國,對法理學的主要態度仍是所謂的職業態度。包括分析法學的解釋、分析與認定事實的技術和設計法規與法律制度的技術等。當下美國法理學的主流追隨了法律現實主義的召喚,避免了原來教科書的教條,更多強調使事實條理化與為社會變革設計方案的技術。參見〔美〕德沃金:《認真對待權利》,信春鷹等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8,第14~29頁。
[2]參見胡玉鴻:《關于法學方法論的幾個基本問題》,載《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0(5)。
[3]參見〔英〕勞埃德:《法理學》,許章潤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第4頁。
[4]參見〔德〕卡爾·拉倫茨:《法學方法論》,陳愛娥譯,臺北,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96,第1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