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遂興一怔，低頭看著一雙龜裂的手，哪怕他平時都沒注意到，也能想象媽媽為了這個家是如何辛勤。

到縣城讀書以后，陳遂興見過同學的媽媽，她們雖然也不算年輕，但最起碼精神抖擻。生活的重擔使媽媽過早地失去了往日的綽綽風采，粗糙蠟黃的皮膚，夾雜銀絲的頭發，使人覺得她比實際年齡大得多。

恐怕說破嘴皮子都沒人相信媽媽還不到四十歲。

光嫂看了看時間說：“遂興，快九點了。”

陳遂興垂下眼簾，“嗯”了一聲。

他不能穿幫，只能回家。

松開陳媽媽的手，陳遂興站了起來。

“謝謝大伯母照顧我媽媽。”

“這是應該的，你快回去吧，別讓你外婆擔心。”

“好。”

再看一眼病床上的媽媽，陳遂興終于依依不舍地離開。

滿天星斗，像一粒粒珍珠，似一把把碎金，撒落在黑綢上。此刻道路是那么的寧靜只有樹葉在沙沙作響。

陳遂興沒有來時的擔憂，卻帶著對母親的牽掛，在夜幕中往外婆家走去。

母親的憔悴讓他回想起帶著雨傘沖出門的那晚。

那時陳遂興因為秀麗嫂的一句“你媽媽跑路了，不要你了”的戲言而格外不安，他去給媽媽送傘的路上遇到歸來的媽媽后，嚎啕大哭，還把秀麗嫂的戲言告訴了她。

媽媽非常內疚：“讓你不安，我很抱歉，對不起。”

“是秀麗嬸嬸說錯了話，不怪媽媽。”

媽媽搖搖頭，不顧身上的泥濘，抱著他說：“如果媽媽讓你有足夠的安全感，你就不會因為一句戲言而情緒崩潰。對不起，是媽媽沒有做好。但請你相信媽媽不會離開你的，不用再害怕了。”

“媽媽不會離開你的”——

得到媽媽的保證，失去父親以后的陳遂興第一次徹底放心了，也為此，陳遂興變得有“恃”無恐。

陳遂興仗著媽媽說過永遠不會離開他，似乎漸漸忘記了要關注母親的操勞。

他覺得，既然媽媽說了不會離開，那便真的永遠不會離開。

可他卻忘記，有時候離開與否，并不完全由個人意愿決定。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哪怕媽媽不想離開他，但世事無常。

-

陳遂興回到家后，很快便回自己房間。

夜，是凄涼的。

星星們盡著自己的力量把點點滴滴的光融成淡淡的亮。三千丈月光透窗而過，微弱地照在攤開的日記本上。

陳遂興打開臺燈，翻開到日記本的最初——

1996年2月15號天氣：晴

經過了一個學期的努力，今天是期末考試。

直到考卷發下來，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三年級了（卡在中間的中年級，夾心餅）。過了年，我就是八歲了。

考完試，走出教室，從三樓往下走，見到了一二年紀學弟學妹一張張燦爛的笑容，聽到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我心里突然有點不舒服。

我也曾經和他們一樣，仰望過中年級的學長。如今他們正用敬佩和羨慕的眼光看著比他們年長的我，正如我現在依然會敬佩高年級的前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