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問守原議◎
唐代宦官之禍最嚴重時,正是柳宗元寫作此文時,可以斷定作者對掌握軍國大權的閹黨深惡而痛絕,而又不能直接指斥,只好以曲筆諷諫,借以抒發對政事的憤慨。本文結構嚴謹,法度森嚴,行文步驟承接照應,寫得非常巧妙。文章一起筆就以晉文公問勃鞮為例說起,立論明確,筆鋒直接,接著一口氣寫下來,每段緊扣相連,雖然有許多倒注的回互轉換,卻組織得天衣無縫,意味深長。而通篇文字簡約明快,不留斧鑿痕跡,讀來既清新爽朗,又讓人警醒。有感時事而借古人發議,這是議論文的慣用手法,但柳宗元此文超出許多人的俗習,他悍然落筆而又猝然收筆,豹頭虎尾,文中同樣精神百倍,暢論宦官當權的危害,隱譏唐德宗對閹人的遷就與親寵,寫得義正詞嚴,說理透徹,不愧是“柳文得意者”(謝枋得語)。
【原文】
晉文公既受原于王,難其守。問寺人勃鞮,以畀趙衰。

余謂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樹霸功,致命諸侯,不宜謀及媟近,以忝王命。而晉君擇大任,不公議于朝,而私議于宮;不博謀于卿相,而獨謀于寺人。雖或衰之賢足以守,國之政不為敗,而賊賢失政之端,由是滋矣。況當其時不乏言議之臣乎?狐偃為謀臣,先軫將中軍,晉君疏而不咨,外而不求,乃卒定于內豎,其可以為法乎?且晉君將襲齊桓之業,以翼天子,乃大志也。然而齊桓任管仲以興,進豎刁以敗。則獲原啟疆,適其始政,所以觀示諸侯也,而乃背其所以興,跡其所以敗。然而能霸諸侯者,以土則大,以力則強,以義則天子之冊也。誠畏之矣,烏能得其心服哉!其后景監得以相衛鞅,弘、石得以殺望之,誤之者晉文公也。
嗚呼!得賢臣以守大邑,則問非失舉也,蓋失問也。然猶羞當時陷后代若此,況于問與舉又兩失者,其何以救之哉?余故著晉君之罪,以附《春秋》許世子止、趙盾之義。
【譯文】
晉文公從周天子那里接受原地以后,很難決定由誰來守護那里。他詢問宦官勃鞮,接受他的建議把這個職務給了趙衰。
我認為,治理好原地是晉國政治上的大事,是借以事奉天子、建立霸主功業、向諸侯傳達王命的,不應該與宦官商議,以致玷污了天子的命令??墒菚x文公在挑選擔負重任的官員時,不在朝廷與大家一起商量,而在內宮私下討論;不廣泛在大臣中征求意見,而偏偏與宦官計議。雖然趙衰的才能、德行所幸可以擔任原地的長官,國家的統治不因此而受損,而迫害賢良、政治混亂的禍根,卻由此滋長出來了。何況當時晉國并不缺乏能夠提出建議的臣子呢!狐偃是善于謀劃的大臣,先軫是中軍的統帥,晉文公疏遠他們而不向他們詢問,竟與宦官倉促商討決定,這種做法能作為榜樣嗎?而且,晉文公準備像齊桓公那樣建立功業以輔助天子,這是遠大的志向??墒驱R桓公因任用管仲而成就霸業,因任用豎刁而致使國勢衰敗。那么晉文公得到原地擴展了疆土,正是他開始創建霸業,給諸侯樹立榜樣的時候,而他竟不用齊桓公的成功經驗,卻重蹈齊桓公后來失敗的覆轍。雖然晉文公后來能稱霸諸侯,那是因為就國土而言,晉國是大國,從力量方面看,晉國兵力強,以名義而論,晉國是周天子所封的。眾諸侯事實上是懼怕晉國,哪里是晉文公能使他們心悅誠服呢?以后景監能夠任用商鞅為相,弘恭、石顯能夠害死蕭望之,是晉文公導致的惡果。

唉!晉文公想派賢臣去擔任原地那樣的大地方的長官,那么被問者并非所舉失當,問題在于他問了不該問的人。即使這樣,他還是受到了當時人的恥笑,而且貽害后世,何況如果在問的對象和被推舉的人兩方面都錯了的情況下,他用什么來挽救呢?所以我把晉文公的過錯揭示出來,以附和《春秋》貶斥許世子止和趙盾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