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東風何時起斂容,浮葉終究葬了琴
- 畫夢萍
- 玖湘畫竹
- 5209字
- 2019-08-27 15:54:14
旭日的初升,又是新的一日,角落里的楓葉,不知什么時候被風吹到了臺階上,吹到青衣少女身上,她靠著柱子睡了過去,旭光射到她的青衫上,隨風飄動的裙擺有些愜意。
朱有玉睜開了眼睛,旭日的光有些刺痛著她的眼,她松懈地用手揉了揉眼睛,視線仍有些模糊,可她卻也不在意,起身拍掉了身上的楓葉,動了動酸痛的脖子,用手捶著發酸的后背。
感覺身上好了些之后,才抬頭看向房中緊閉的大門,喊道:“姑娘,可起了?昨日一天未進食,快些開門罷!”
仍是沒響聲。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臉色蒼白,可她仍不引以為意,心中最擔心的還是聶子畫。
沉香一聞聲,便趕了過來,一見到精神萎靡,臉色蒼白的朱有玉,下了一大跳,忙過來扶住她:“有玉姐姐,你臉色不太好,姑娘就由我來守著吧。”
朱有玉仍是不松口,還是有些擔心:“那可不行,昨兒你們招了她,她未必理你們。”
沉香低下了頭,訕訕閉了嘴,她也自知自己昨日說錯了話,踩到了聶子畫的雷電,又懊悔自己沒有朱有玉會察言觀色的本事,微微低頭,鼻子有些酸楚,不敢抬頭看朱有玉,怕她會笑話自己。
眼淚險些要掉下來,余光中模模糊糊看到周嬤嬤走了過來,便抬起了頭看著她,有些驚訝她昨兒的撒潑勁全然消失了,只見她小心翼翼地過來詢問聶子畫的情況。
“有玉姑娘,如今里邊那主如何了?”她壓低了聲音,盡量把聲音壓得只有朱有玉聽到。
如今她惹了聶子畫,自是沒什么好果子吃,今天一大早便來問聶子畫的情況,便是承認自個做了什么,知道做錯了,想來道個歉,便想讓那事就這么過去了。
可朱有玉仍是不想合她的意,放大了聲音:“周嬤嬤,你若是想知道我們姑娘如何了,自己去問啊!”
對于周嬤嬤,朱有玉知道聶子畫已經忍了她很久了,她所干的事,聶子畫因念小時候吃了她幾口奶,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越是放縱她,她就越是猖狂,都敢爬到主子的頭上了。
周嬤嬤沒想到朱有玉會這么說,更沒想到朱有玉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把聲音放得那么大,幾乎院中的人都能聽到。
正想爆發她的撒潑勁兒,一直緊閉的那扇大門開了來,聶子畫開著門,站在門口,從門口中看去,能看到屋內一片狼藉,瓷器碎片滿地皆是,還有滿地的畫紙,唯有一張桌子上鋪著的人物像,畫中是個中年女人,長的極及好看,眉目間有些像聶子畫。
朱有玉忙跑到聶子畫面前,急忙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受傷,見她沒有什么傷口,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松了。仔細一看,聶子畫眼睛是腫著的,臉上又蒼白得很,大概是昨晚一宿沒睡。
目光穿過聶子畫,看到房中的一片狼藉,愁了眉:“姑娘,你何苦這樣呢?”
看著面色比自己更蒼白的朱有玉,聶子畫柔和一笑:“無事,我自有分寸。”后又看向沉香,“沉香,你且先幫我備好洗澡水,我要洗漱。”
聶子畫早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周嬤嬤,卻只是瞪著她,喊了茗香茗香過來,讓她把朱有玉帶回房中休息。可朱有玉倔著不想回房,她得看住聶子畫,她了解聶子畫的脾性,名節對她是何等的重要,她知道聶子畫絕不會善罷甘休。
她也知道聶子畫絕不是小孩子脾性,就鬧了這么一出,昨日她沒細想,但她也不明聶子畫要干什么。
聶子畫見她倔著不走,也就罷了。
半晌,院中的三人還在對峙著,沒有人言語,直到沉香過來說已經備好水,聶子畫才動身離開。
邊走邊吩咐茗香:“茗香,你等會再送有玉回房,她喜歡倔著便由著她,我也不管。”
朱有玉一聽這話,咬了嘴唇,低下頭來,沒有言語,她知道聶子畫一直在替她著想。
走過了周嬤嬤身旁,聶子畫只是抬頭瞄了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勾起了嘴角,停住了腳步,對身后的沉香吩咐了一句:“哦,對了,另外沉香你等會送咱們院中的老神仙回大夫人那,就說咱們子畫軒供不起這尊佛。”
眾人自是知道她話里話外講的是誰,沉香只小小地應了一聲,便沒人敢再言語。
周嬤嬤一聽,心叫不好,開了口:“姑娘,老奴知錯了!”
說著,撲通跪了下來,用手抓住聶子畫的裙角,不讓她走。
若是她挨遣回了斂儀閣,下場自是不敢想的,在子畫軒中算是待遇極好的,去了斂儀閣,聶蘇氏哪會收下被遣回來的一個老嬤嬤,自是會亂棍打出府去,或是賣給牙婆。
聶子畫任她抓著,不甩開她,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定定地站著,絳唇輕啟:“周嬤嬤,實是我不敢再留你了,子畫軒中真的供不起你。”后又說,“你干了那么多事,我是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是因為你還未觸碰到我的底線。”
周嬤嬤心咯噔一下,心跳加速,緊張了起來,自知是無可挽留,可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苦著一張臉:“四姑娘,看在老奴跟了你那么多年,便原諒老奴吧!”她的哀求聲中,帶了了一絲哭腔。
聶子畫不為所動,臉色平淡,并未言語。
朱有玉看不下去了,走到聶子畫面前,道:“姑娘,自是要遣出院中,那也不能送回斂儀閣去啊。”
“對對對!四姑娘,老奴愿意去別的院,只要不去斂儀閣,哪個院都成,若是去了斂儀閣,以大夫人的性情,老奴不知何下場。”周嬤嬤一見朱有玉來替她說話,心中有著一絲竊喜。
聶子畫面無表情,冷哼一聲:“哼,你也知道大夫人是何性情,這么多年你為了她干了多少事,若不是我小心謹慎,你可知道我是何下場嗎?”
周嬤嬤仍是不死心:“四姑娘,私會那事兒,真的不是老奴傳出去的!”
聶子畫挑了眉,“你怎么知道我是因為私會那事的?誰說我去私會?誰又告訴你我去私會。”
周嬤嬤一怔,容顏失色,心里涼了一片,她自知說漏了嘴,也知道無力回天,松開手,癱坐在地上,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聶子畫看都不看她一眼,用手拍了拍周嬤嬤抓過的裙角,便移步走開了。
待到聶子畫再回到閨房前,聶子棋與聶子書二人早已坐在亭中等候著聶子畫。
瞧見了聶子畫,忙起身叫道:“總算見著四妹妹了。”
聶子畫順著聲源望去,聶子書甜甜一笑,眉目清秀,整個人儀態落落大方,而聶子棋雖面無表情,面目卻可人,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
聶子畫浮起了笑容,往亭中走去,一面又說道:“二姐姐,三姐姐何時來的,這些下人們也不懂得知會我一聲。”
聶子書牽起了聶子畫的手,說道:“我們也剛到。”
她一臉的笑容,牽著聶子畫坐了下來,但又皺起了眉:“四妹妹可好些?昨日我們可聽說了,你也別太生氣,這事就過去了吧。”
聶子棋也應和道:“四妹妹你也不必太在意,父親也是聽人言語,要怪就怪那些碎嘴婆子。”
聶子書轉頭看了聶子棋一眼,她微微一笑,眸中卻讓人看不透。
“是了,就是如此。”
聶子畫應著:“大概如此吧,多謝姐姐們關心,子畫昨日確實是小孩子心性,還望姐姐們諒解呢。”
這一會,沉香供上了茶點,聶子棋打量了她一番。
身材婀娜,又飽滿,一襲藍衣也掩蓋不出身上與眾不同的氣質,大眼濃眉,眼角中還有顆美人痣,朱唇皓齒,皮膚白皙,也算個半個美人。
聶子棋不禁向聶子畫感嘆:“四妹妹,你這丫鬟長得可真養眼,底子不錯。”
沉香低下了頭,臉頰微紅,聶子棋這話,讓她心中不盡竊喜。
“二姐姐沒說,我也沒注意,這仔細一瞧,還真是個美人坯子。”聶子書打量著沉香。
沉香沉默著,心中卻歡喜著,誰不喜歡別人夸著自己的。
聶子畫也瞧上了沉香一眼,說道:“瞧著確實不錯。”
聶子棋轉了一下眼珠,玩笑道:“四妹妹可否有意送大哥做通房丫鬟啊?”
“呸!凈說這胡話!大哥若是知道,非罵死我不可。”
“也總歸是罵一句,大哥也該早些娶妻納妾了。”
聶子畫皺起了眉,有些為難道:“這可不成啊,大哥有自己的想法,我這做妹妹的應該支持才對。”
聶子棋覆上了她的手,語重心長:“可大哥也老大不小了,他向來與你要好,你說的話他也會聽。”
“那哪能?這個話題就此罷了,咱們都還未出閣,在這說的什么話。”
聶子書也隨之應和著聶子畫的話,叫了沉香等人下去,又聊起了家常。
三人在亭中有說有笑,聶子畫卻倍感無趣,還要注意言詞,倍感疲憊。
待到送走了她們二人,她才一身輕松,回了書房,關起了門,倒在榻上睡了過去。
這一回她是真心累了,身體不容她如此糟蹋。
回去的途中,聶子書向聶子棋問道:“二姐姐為何要讓四妹妹將那丫鬟送給大哥,做通房丫鬟?”
“也沒什么,就是看著那丫鬟比較精明,瞧著大哥也是該有個通房丫鬟了。”
雖是這么說,聶子書卻有些不愿深信,她人腦袋比聶子棋與聶子畫還要笨,可也不是個傻的。
聶子棋意圖她不懂,可她卻懂得聶子棋不簡單。
斂儀閣。
雕梁繡戶,屋檐上翹,瓦頭仰起,猶如飛翼,屋外輝煌金碧,屋內富麗堂皇。
聶蘇氏坐于堂上,儀表雍容華貴,她拿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放下后,才俯視著跪在她面前的一個婆子。
此人面色蒼白,神情恍惚,頭發有些凌亂不堪,衣衫整齊,她不住扯著衣角。
這人便是周嬤嬤。
從沉香將她送來斂儀閣后,聶蘇氏也沒什么吩咐,只坐在堂上,她也不敢言語。
半晌,她才戰戰兢兢地開了口:“大,大夫人,老奴……”
“怎么,就這么耐不住了?”聶蘇氏懶懶說道,“四丫頭也是個厲害的,你惹了她,我可不干。”
說著,又吩咐許晴:“把她帶下去吧,你們應該能明白四丫頭的用意。”
她勾起了嘴角,又抿了一口茶。
周嬤嬤不明她是何用意,被許晴帶走時還一臉茫然不知。
待到許晴回來后,聶蘇氏才起身說道:“今早吩咐你的辦妥了?”
“都辦妥了。”
聶蘇氏微微一笑,邊走邊說:“四丫頭也是個粗心的,我們先去看看她。”
聶蘇氏帶著許晴走在園中,正巧碰上了剛從子畫軒回來的聶子棋與聶子書二人。
這二人瞧見了,忙上來行了個禮,都喊了一句:
“大夫人。”
“母親。”
聶蘇氏笑著應和:“是剛從四丫頭那回來的吧?四丫頭可還好?”
“四妹妹一切都好,瞧著氣色也有些差。”聶子棋先一步回應。
聶蘇氏一面聽著,一面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出了這事,她自是不能好的,老爺也過意不去,叫我去安慰安慰她幾句。”
剛才瞧見聶蘇氏氣勢洶洶,一副勝者模樣,聶子棋卻有些看不過去,微笑道:“也是,如今傳出了這事,四妹妹自是不能好的,只怪那些腌臜婆子在亂傳這些流言蜚語。”
聶蘇氏瞪大了眼,狠狠道:“呸呸呸!你這丫頭,四丫頭喜歡用那些粗俗的詞語,怎的你也跟著學起來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聶蘇氏一副好笑的樣子看著聶子棋,說道:“你何時與她近朱者赤?又何時近墨者黑?”
一旁的聶子書看不下去了,直說道:“母親,這會也耽誤不少時間了,我和二姐姐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聶蘇氏用手撫摸著她的秀發,一臉的寵溺,:“去吧。”
離聶蘇氏有一段距離后,聶子棋才開口說道:“我們可還有何事?”
聶子書收起了平日里的笑容,只愣哼道:“你們火味可真重。”
聶子書只留了這一句話,就走開了。
她是真忍受不了這種明爭暗斗,她是斗不過,也不喜歡。
可往往事與愿違,身在此中,又如何能瀟灑脫身。
聶子畫是真一夜沒睡,倒在榻上后,任朱有玉怎么叫都叫不醒,身體就攤在那,迷迷糊糊地任朱有玉拖起梳妝打扮。
她連坐在梳妝臺前,都是閉著眼睛,還在睡著。
朱有玉是真看不下去了,“姑娘,你可打起精神啊,大夫人正在外邊候著呢。”
半晌,聶子畫才說道:“無事,就是要這狀態。”
待到聶子畫梳妝打扮后,聶蘇氏已經等候她一刻鐘了。當聶子畫來到她面前行禮后,她也沒個好臉色。
她坐于堂上,一身的嚴肅氣息散發出來,彌漫著整個屋子。
“四丫頭,我已經在這等候你一刻鐘了,我需要你的解釋。”
聶子畫迎上了笑容:“見大夫人就得體體面面的,這才耽誤了些時間。”后又說道,“今兒是個什么風,大夫人也會來子畫軒了?”
聶蘇氏沉住了氣,理了理臉上的怒色,開口道:“昨日那事你也別往心里去,老爺也很后悔對你說的話,正跟我商量著將你砸的東西都補上。”
“我本就沒往心里去,只氣父親聽信了讒言,那些腌臜婆子就沒一個好的,定是前世做了個煙花柳巷的腌臜人物,這輩子又來腌臜人。”
聶子畫滿口閉口都是腌臜這個詞,是真真把聶蘇氏氣到了,她也沉不下氣,咬牙切齒:“四丫頭,你還未出閣,說的都是什么話?叫人聽去了還有誰敢娶你?”
聶子畫一臉無辜:“話本子都是這么說的。”
聶蘇氏站了起來,青筋暴起,瞪大了雙眼,怒道:“老爺一心讓你們讀好書!你竟去看這些話本子?可憐老爺的良苦用心,你竟這么糟蹋!”
聶子畫柔柔弱弱:“四兒也懂父親的用意,可是我也不想的,這都是瑜王帶的我去聽書,給我講的,我曾想拒絕,可誰敢違抗皇命……”
她說著,掉下了幾顆眼淚,有些楚楚可憐。
聶蘇氏一聽瑜王這個詞,消了氣,皺起了眉。
瑜王,她還忘了聶子畫還有這個后盾。
聶蘇氏瞧著聶子畫這模樣,是真有幾分姿色,她的相貌可是建安城數一數二的,翻過整座城都找不出相貌比她好的。
可雖是如此,聶蘇氏也不怕,只訕訕說道:“也是,瑜王的命令誰敢違背,如今你是攀上了瑜王,你姐姐也是攀上了封世子,你們姐妹二人啊,可真真造福了整個聶府。”
聶子畫不明白聶蘇氏這話是什么意思,她何時攀上的瑜王。
聶蘇氏又繼續說道:“說起子琴那丫頭,可真是有福,當初的娃娃親一事也是有我出的一份力,那丫頭也感謝我。”
終究聶子畫再沒什么好臉色,若不是娃娃親,聶子琴怎么會從小仰慕封呤璞,又此后封呤璞如此待她,她也無怨無悔。
娃娃親終究是一條導火索,聶子琴一生的導火索。
聶蘇氏瞧著聶子畫的反應很是滿意,又開口道:“子琴嫁對了人,如今地位也提升了,你以后若嫁給了瑜王,地位會更高,咱們聶府也風光。”
嫁對了人?何時嫁對?分明就是入了虎穴,聶蘇氏她也開心。
聶子畫也無心與聶蘇氏對話下去,聶子琴一事終究是她心里的一個梗,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