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時旭日高升,一主一仆朝著聶府走來,一人身著紫杉,手中拿著團扇,微微扇風,一人身著青衫,背上背著已折疊的樺木畫架,手中拿著畫軸。
一人小步蓮花,一人款款跟隨。
守門的家仆一見是聶子畫,忙下了臺階,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四姑娘,您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在堂廳候著呢。”
聶子畫自知他的言中之意,臉色很平淡,只點了一下頭,便帶著朱有玉進府去,直走堂廳的那條路線。
堂廳。
屋里掛著草綠色長簾,屋中擺著各類盆景,種類皆不同,框架上擺放著各色不一的古董,紅漆挑花的家具擺放整齊,地上鋪著大理石,屋中干凈整齊,一塵不染。
聶川坐在堂上的檀木主座上,板著臉,目光放在門口,聶蘇氏坐在座下兩排的左邊位子上,其次是聶永評,聶子棋與聶子書站在一旁候著。
聶子畫與朱有玉款款步入門口,蓮花小步般走到聶川面前,不緊不慢,一一向聶川與聶蘇氏行禮,再向眾兄姊行禮,禮貌端莊,讓人挑不出錯處。
“四丫頭,為父就直說,你日日清晨不來用早膳,早出晚歸的,是去與誰私會?”聶川忍著怒氣,剛才聶蘇氏一直在耳邊吹風,他都覺得煩操了。
多多少少,聶子畫每日這狀態,他也猜得出些,畢竟聶子畫是全建安城中出了名的極少踏出府門。
“父親可冤枉四兒了,四兒之所以日日出府,是為了采風。”
從在府門口阿旺過來對她傳聶川的口令,她就懂得聶川所問之事,她只能慶幸她從一開始去斷夢橋時,就準備好了理由,布好了棋。
畢竟有些人總喜歡找人錯處,她也不得不防啊。
聶子畫又道:“父親,又是哪個腌臜婆子在您耳邊吹的風?說四兒私會人去了?”
聶蘇氏一聽聶子畫口中的不雅之詞,臉色一變,微微有些怒氣,卻不敢發,若不是知道聶子畫平日里就牙尖嘴利,總會用些詞語排誹人,她早就以此為由,可以替她捐背的母親好好管管她。
“四丫頭,如今你也快及笄了,該有個姑娘樣了,以后那些粗俗的詞語便少講些。”聶蘇氏忍住怒氣,語重心長,還微皺了眉。
聶子畫微微一笑,卻讓人覺得有些刺骨,每中的傲氣十分明顯,啟了唇:“大夫人,四兒平日便是如此,叫四兒如何改?”
聽她們你言我一語的,聶川的眉頭更加緊鎖,更加煩操,“行了行了,夫人,她平日就如此,改也改不掉。”后又對聶子畫說道,“四丫頭,你說你去采的風,如今去了多少次?你采風的結果呢?”
“父親,采風自是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得是仔細認真。”
邊說邊讓朱有玉把手上的畫軸拿到聶川面前,道:“請父親過目。”
聶川拿起了畫軸,慢慢打開,看到了所畫之物,他的眉頭才松開來,煩操之氣才慢慢舒緩。
聶子棋在一旁看著畫中的斷夢橋,微微皺了眉,她自是看出了什么,也不想直接拆穿:“四妹妹的畫技果然高超,不過卻落了之前素琴姑姑布置的作業好大一截呢,姐姐可是記得你拔了頭籌呢。”
素琴道人臨走前,給了聶家三姐妹布置了一次作業,她從未設過做完作業后給什么獎勞,可唯獨是最后一次,所以那一次的作業后,她給她們三人提點了一句話,后又私自將聶子畫留下來。聶子棋她們才知道,根本沒有什么平手,聶子畫便是那拔得頭籌的一人,之后聶子棋細細斟酌才悟得出來,也只是笑一笑,便讓這件事爛在肚子里。今日看到聶子畫又有一幅佳作,才想得起來的。
聶子畫又是笑了笑:“二姐姐,怎么知道是四兒拔的頭籌?”
她沒解釋畫技的事,直接略過,她自是知道今日的作品當然不及那幅《斷夢雙宿圖》,今日她也是等得閑的無聊,草草畫上一幅,好為日后做準備,卻不知今日就派上用場了。
聶子棋不再說話,只是跟她笑了笑,她的笑意味深長。
聶川搖了搖頭,最后是心軟了,他一個混官場的人,怎會看不出來,只嘆了一口氣:“罷了!”
總歸不是私會便好。
園中有一蓮塘,如今的氣節,蓮花早已凋零,只能看到塘面上翠綠欲滴的蓮葉,大的如綠傘,小的如碧盤,挺拔而高潔。塘邊有幾座逼真的假山,形態不一,使人感覺是本就立在那的幾座山。
塘的兩頭有一座不窄不寬的石橋,橋上有兩人走著。
終是沒人,聶子畫也沒那好臉色,臉上毫無一分喜色,明明顯顯地看到她臉上的怒色。
“敢情又是哪個小蹄子偷了懶,講起了我的閑話,才叫她們聽了去,告訴了父親!”
聶子畫怒氣沖沖,腳步有些快,絲毫沒有之前端莊的姿態,朱有玉在后面跟著小跑,只因聶子畫只顧著自己走,忘了身后的朱有玉,腳步又急促,朱有玉跟不上,只能用小跑,背上又背著畫架,自是又加慢了幾步。
朱有玉累得氣喘吁吁,朝著遠去的聶子畫喊道:“姑娘,你何須生那么大的氣?好歹也注意點矜持,要不然又被她們抓了把柄,又來訓一通。”
遠處的聶子畫自是聽到了她的話,卻沒停下來,也沒聽進去,只氣氣道:“只管她們來訓!如今我還少受到訓?!”
如今可是真的把聶子畫氣到了,堂堂一個女孩子家的,名節是何等的重要,竟然傳到聶川的耳中是與人私會,若是傳了出去,建安城中一提到聶家才女,得用什么樣的眼光看她。
子畫軒中,有幾個丫頭阿婆在嗑瓜子閑聊著,沉香在一旁拿著掃帚打掃著院子中的落葉,看著閑聊的幾人,搖了搖頭,對她們排誹那么幾句。
“你們個偷懶的小蹄子!凈知道嗑瓜子聊著哪家的丑事!等會姑娘回來了,仔細你們的皮!”
一個年齡較小的丫鬟扔是一臉嘻嘻哈哈,調侃她道:“姑娘這會還沒回來呢,多說兩句不礙事!沉香姐姐,咱們掙說你呢!那阿旺家的弟弟阿江好像看上你了!”
她自是年紀小,說話大大咧咧的,沒個規矩,沉香正掃著地,一聽到阿江便臊得紅了臉,干脆不掃,拿著掃帚,到她們閑聊處。
又臊又羞地開了口:“茗香你個沒嘴的小蹄子!這話你也能亂說?!等姑娘回來了,讓她好好調教你!”
看到她臊了,茗香還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嘴里不饒人:“是是是!等姑娘回來了,讓她好好調教我!順便也讓她幫姐姐打理打理一下婚事!”
她一說完這話,沉香更是臊,連還嘴都不知道怎么還,只干瞪著她。
正在這時,聶子畫怒氣沖沖地進了院子,一進來便罵道:“你們幾個小蹄子!平日里我待你們也不薄!整日就知道閑聊偷懶!也不干正事!我大老遠就聽到你們閑聊我!”
沉香想移開話題,便以為聶子畫是平日的排腹,也不怕她,只回道:“姑娘你所干的事可多著呢,不閑聊你,還閑聊我不成?”一說完,沉香又想到剛才的事,便又臊了。
聶子畫一聽她這話,以為說的是與人私會那事,便更惱了,“敢情你們膽子還挺大的!都會頂嘴了!趕明兒我有了空!第一個把你趕出府去!”聶子畫瞪著沉香。
沉香被她這么一瞪,又聽她說把她趕出府去,她們平日里開的玩笑多了,聶子畫也沒說要把誰趕出府去,看著聶子畫怒氣沖沖,沉香自是知道自己碰了釘子,一下子急了眼,只低著頭,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倒有些楚楚可憐,她長相在丫鬟推里也算出眾,看著也讓人有些心疼。
旁邊的周嬤嬤一看到紅了眼的沉香,便開口道:“姑娘,你少說兩句罷,怎的把話說得那么重?”
見一旁的周嬤嬤終是開了口,聶子畫轉頭看向她,沒好語氣:“都是你們這些腌臜婆子教壞的她!”
周嬤嬤忍不了聶子畫把氣撒到自個身上,覺得很無辜:“姑娘,你怎么可以這么說?我們這些腌臜婆子老了,怎敢教你們這些年經丫頭?”
“合著你的意思是我教的不成?!”她張大了眼睛,后也懶得與她們辯解,只冷哼一聲,又道,“對對對!你們說的都對,趕明兒你們又去哪個院子閑磕!說的都是對的!盡管把我說壞了!”
說完就一轉身,進了閨房去,重重地合上了門,把門閂上,過會便聽到屋內瓷器砸碎的聲音。
外邊的人從聶子畫一進門就開口大罵,就有些怔住了,聶子畫房中又傳來了好多砸落的聲音,便才懵懵懂懂地知道發生了何事。
周嬤嬤皺了眉,自知自己惹了不該惹的,因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便也不怕聶子畫,沖著房里喊:“姑娘!你這是作什么?合著你這樣砸!收拾的還是我們!”
聶子畫一聽這話,狠狠地把手中的瓷罐砸到門邊,只因門有些牢固,并未倒下。
“如今是因我母親去世得早!大姐嫁了人,哥哥又出了遠門!你們才來管教的我!話說你們是我的什么人啊?周嬤嬤,我也只不過是小時候吃了你幾口奶!就任由你欺負了?!”
周嬤嬤一聽房中傳出來的話,平常那撒潑勁也就來了:“姑娘!我們也只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怎的成了欺負你了?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受這等委屈!”
正在這時,朱有玉背著畫架,進了門來,一聽到周嬤嬤這話,連額上的汗珠都未擦,便開口道:“周嬤嬤,你是活了大半輩子!怎的不知府中的規矩?如今姑娘正在氣頭上,你何苦又去招她?”后又轉頭看向茗香等人,:“你們也是個沒嘴的?她們吵起來了也不勸兩句?”
一眼看去,便看到抹眼淚的沉香,又說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說你兩句怎么了?還不能說啊!”
朱有玉只覺得有些煩操,解下了背上的畫架,放在地上,直接坐在臺階上,不再言語。
眾人也是一驚,平常脾氣良好,待人友善的朱有玉,哪有有今日這般,如今是真的把她氣到了,也不敢開口還嘴。
剛才一路追的聶子畫,本已經累得要命了,又趕不上點掐住她們爭吵的火苗,更加是煩操。
子棋居。
與各院不同的是,子琪居多了一份雅靜,也沒種多少花花草草,只種了菊花,品類眾多,到了秋天,便是一番好看的風景。
園中每個院子都有一座亭子,紅柱青瓦的,都是一個樣,可獨獨子棋居不同,亭中掛滿了菊花盆景,有些與眾不同的高雅靜謐。
亭中又坐有一美人,身著一襲橙衣,如旭日落山那般的橙色,身材裊娜,手中拿著針線,做著女工,雙目落于繡繃中,未移開一眼。
忽而聽到院中幾個丫鬟的對話,才停下了手中的活,啟唇問道:“你們剛剛在說何事?”
那幾個丫鬟的其中一個站了出來說道:“剛剛正巧我們路過子畫軒,里面動靜可大了,又是爭吵又是砸東西的,也不知是誰惹到了四姑娘,這還是頭一回如此呢。”
聶子棋放下了手中的繡繃,淡淡道:“四妹妹小孩子脾性,砸東西也是常有的,無需理這些事,你們只管做好自個的事就夠了。”
“是!”
聶子棋勾起了嘴角,眼角藏著一抹玩意,在深思什么,久久未有下一步動作。
時間隨旭日慢慢一到了西邊,坐在臺階上的朱有玉消了氣,臉色有些蒼白,許是一天未進食的原因,眾人也早就散了,該干嘛便干嘛去。
旭日已經落了山,天色開始變了起來,這時朱有玉漸漸感覺有些空腹,才意識到關在房里的聶子畫一天未進食,才起身敲門。
“姑娘,你開開門,你一天未進食,身子怎么受得住?”
房中靜悄悄,并沒有一句響聲,房外的朱有玉喊了好幾句姑娘,聶子畫才煩得忍不住開了口:“你也別管我!我餓死了了也干凈!”
“呸呸呸!姑娘,這是什么話?快別說了,等大少爺回來了該怎么辦?”
朱有玉一提到聶永鈺,房中一片沉寂,任朱有玉怎么說,都未吭出來一聲。
鬧了這么一出,子畫軒中的眾人不敢像平日一樣打打鬧鬧,天已經黑了,朱有玉吃完沉香送來的膳食后,繼續在聶子畫的閨房前守著,喊了聶子畫好久,她依舊不應,屋內靜悄悄的,聶子畫也沒點燈燭,房中漆黑得可怕。
深夜時,朱有玉一直在守著,坐在了臺階上,頭靠著柱子,便睡著了,沉香等人原本也想守著,只因朱有玉不斷勸說,叫她們回去睡了。
斂儀閣。
相比于各院中,斂儀閣的院中可算得上的豪華,院中的家具都是上好的,有些奢侈,不過每個院子都按著主人的性情。
聶蘇氏坐在堂上,用手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她有著貴婦中的雍容華貴,舉止嫻雅,風韻脫俗,儀態又是衣香鬢影。
許晴進到了屋里,支走了下人,正欲要稟報聶蘇氏。
聶蘇氏卻放下了茶杯,先一步問道:“何事?”
“四姑娘鬧起來了,砸了好些東西。”
“鬧便鬧,小孩子脾性,隨她去吧,反正砸的不是我院中的東西。”
雖是如此,可許晴還是不明,這不是個好時機嗎。
“正直好時機,夫人不去管管?”
聶蘇氏勾起了嘴角:“誰知道是不是好時期?”
黑更半夜,夜色朦朧,聶蘇氏為聶川更衣,想起來剛剛許晴的話,訕訕說道:“你寵的四丫頭,今個可鬧了,將院中的東西砸了個便,你不管管?”
聶川伸開了手,任聶蘇氏幫著解衣,閉上了眼,淡淡道:“她就小孩子脾性,就砸些東西,今日我說那話也有些重了,她看那名節比誰都重要,趕明兒你去勸說兩句,順便將她砸的東西補上。”
“我也想去啊,若能進子畫軒的門,對我來說也是個幸事,可偏偏她從不喜我進去。”
聶蘇氏將聶川解下來的衣服放到架子上,又坐在梳妝臺前,拿起了梳子,梳起了頭發。
聶川坐在椅子上,說道:“也是沒個事,就補上些東西,替我安慰她幾句便夠了,她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你往后多關心關心她,她總會明白你的苦心的。”
“如今我是少關心嗎?她從沒個好臉色,看似仇人似的。”
“話可不能這么說,她生來脾性就是如此,對誰都是這個樣,你也別往心里去,趕明兒去看看她。”
聶蘇氏沒在言語,想著明天去子畫軒看看,到底是何情況。
到底是不是個好時期。
夜色正黑,周嬤嬤躺在床上,卻不能入眠,今個她可是惹到了聶子畫,這鬧的動靜那么大,整個府里定都傳了個遍。聶子畫本就不大喜歡她,今個她又鬧了這么一出,她周嬤嬤怕是沒什么好果子吃了。
她正要起身出去看看聶子畫怎樣了,被她吵醒了的趙嬤嬤揉了揉眼睛,睡意未覺地問道:“周嬤嬤,你要去哪?”
她一出聲,周嬤嬤嚇到了,鎮定了心神,才說道:“我起身喝口水。”
她是起身喝了口水,又回了床上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