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是一塊寶地，橫穿整座城的永福街平日里是最熱鬧的。如今卻變了，它從中間截斷，筑起了一面高墻，一面是徐州城的守軍，一面是叫喊著的暴民。黎昭的目光掃過兩側的街道。房門緊閉，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樣子。收回目光，黎昭狀似無意地問：“周大人，如今徐州亂成一團，百姓們可有安置好？”

周懋嘆了口氣：“本官已經將一些幸免于難又愿意離開的老百姓給送出城去了。只是有些百姓沒有不愿意離開，有些又遷移地慢了些。以至于如今城中還有部分百姓。”

黎昭心下一沉，不由得又問：“那百姓們可都是在我們這里？”

周懋聽到這話卻沒有說話了，只是默默向前走著。送走百姓的舉動本應算是好的，可是在開始懷疑這個人之后，這個行為在黎昭的眼里難免就像是在抓些人質在手中。而且瞧著周懋的態度，一定有部分人在對面手里。雖然對面也是由百姓組織起來的暴民，可是并不是每一個百姓都愿意豁出命來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們是來平定徐州的動亂，安撫民心的。可如果到時候無辜的百姓折損過多，又怎么算得上得勝而歸？

這周懋究竟是真得無暇顧及還是故意為之？黎昭是個心冷的人，一旦對一個人沒有信任，那么對方的一舉一動在她眼里都是需要多加思慮的。可是如今，便是黎昭思慮得再多，恐怕也不好下手了。直接出兵武力鎮壓可能會適得其反，于陛下的名聲也有礙。黎昭心里轉了幾個彎，終于另外有了主意。

“周大人，我們去看看那些百姓吧。”黎昭出聲喊住了周懋，她倒是想看看，這個欺壓百姓的貪官在這群百姓眼里是個什么模樣。周懋聞言，轉過身來，神色雖有幾分猶豫，但是沉默一會兒后還是答應了黎昭的要求。又領著黎昭一行人向安置百姓的地方走去。

約莫走了兩刻鐘，黎昭終于是看到了這些不愿意遷走的人。他們被安置的地方算不上多好，可是放眼一看如今徐州城的情況，便也覺得這地方算是不錯的了。周圍有部分士兵護衛，雖大多是在露天的院子里搭了露天的帳篷將就著休息。

正在旱災，又逢動亂，如今天氣轉寒，這些人看起來竟然沒有一個是臉色好的。全都是蠟黃臉，有氣無力地圍坐在一起，他們看起來是沒有打算活下去了。只是舍不得這個一直生活著的地方，舍不得家里拿拼了一輩子才堆起來的積蓄，所以打算死也死在這里。其實這樣人間地獄的地方，黎昭并不是第一次來，可是無論她來多少次，她都恨。恨老天公，恨人世不公，恨為官者無能，恨為君者不知。虞珩說得對，黎昭的骨血里是云家人百年傳承來的風骨，她心里裝的不是應國百姓，是天下人。所以她看不得這樣的場面，也會竭盡所能改變這樣的場面。

黎昭走進院子，直奔著那兩個大缸去。幸好水缸并不是擺設，看起來還有那么些水，所以才讓這些人活到了現在。“泠江雖然如今干了許多，但慶幸的是并不是完全干涸。士兵們拉著繩子下去還能打一點水上來。”周懋似乎都明白了黎昭的這一舉動是為了什么，便直接給出了解釋。聽到周懋這話，黎昭輕吐了一口氣出來，這是她目前所知的唯一好消息。徐州的人走了大半，吃水也并不是那么緊張了。

“大人，這幾位大人是？”一個面色發青，雙頰凹陷的婆子走過來試探著向周懋問到。周懋見她過來連忙伸手扶住，“劉媽媽趕緊坐著，這幾位是使臣大人的隨從，朝廷已經派使臣過來了，徐州城有救了。”那喚作劉媽媽的人聞言一雙渾濁的眼頓時清明起來似的，握住周懋的人又看向黎昭一行人，打量了許久，突然從眼角泛出淚來。“有救了，有救了，咱們徐州有救了。”

劉媽媽反反復復念叨著，放開了周懋的手作勢要跪下去，丁二上前一步攔住了她。“老人家不用擔心，徐州的事情會過去的。”丁二拉著她坐下，“老人家何苦在這里受罪，不如我們安排你們先出城去吧，等事情過了我們再接你們回來。”

劉媽媽聽得丁二這么說，也沒有露出什么不滿的神色來。只是搖頭嘆氣：“大人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這里，如果走出去了，也是活不下去的。倒不如就在這里，是死是活都看老天爺的，我一把年紀也不在乎能不能多活那么幾天。”

果然是舍不得離開這里，黎昭負手打量著劉媽媽。片刻后又將目光轉向周懋：“周大人，這里看起來沒有什么好查的，您且陪本官去別處瞧瞧吧。”周懋見黎昭的態度似乎是沒有商量的余地，便只能點點頭跟著黎昭轉身離開了這院子。

丁二見周懋離去，忙又打量了一遍這個院子。試探性地向劉媽媽問道：“老人家，我們一路從皇城而來，聽聞周大人欺壓百姓，可有這件事嗎？”“那是那些殺千刀的亂民亂傳的，周大人是好人！大人，您可不能冤枉周大人啊，如果沒有他，我們這些人，早已經死了。”劉媽媽聞言，神色頓時變了，一雙眼像是淬了毒一般，說的話也是透著股恨意。只是看向丁二的時候又變得傷心起來，看起來倒真像是別人冤枉了周懋一般。

丁二閉口不接劉媽媽的話，在院子里面轉了轉，這院子是有幾分破落了，角落里堆滿了雜物，占了整個院子不小的地方。丁二心中有些奇怪為什么不將這些東西移出去，但是因為這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所以便也就沒有多問。又去和其他人聊了聊，含蓄問起關于周懋的為人，得到竟然全是贊美之詞。被這些人如此堅定地重復著著周懋是個好官的話，丁二都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太過多疑。幸而他轉念想到了黎昭的話，還是沒有摻入自己的想法。回到周府后便一五一十地向黎昭稟明了情況。

“沒有一個人說周懋的為官做法有問題……”黎昭敲著桌面，突然笑了一下，“如果周懋沒有問題，那么為什么會有這周府里的美人計呢？”黎昭看向窗外，更重要的是說周懋欺壓百姓的事情是謠言。可是這個消息是虞珩給的，他這樣謹慎的一個人，必然會在得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消息的真偽。虞珩和周懋，她自然是更相信虞珩。

“這些人如果不是被周懋脅迫，那么必然就是周懋自己安排的人。今夜且不要有動靜，明日我親自去查探消息。”黎昭心性堅定，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是以這些人的說法也不能動搖她半分。

心機深沉的周懋，混亂不堪的徐州，還真是一團亂麻。可即使是亂麻，她也必須要捋清這其中的關系。黎昭在后院對窗思索，那邊一個黑衣人卻悄悄來到了白日里黎昭一行人去過的院子。

“怎么樣，那些人可還活著？”黑衣人負手而立，他生的方臉寬額，看起來正氣凜然。駐守的士兵低頭答到：“回大人，每日飯食不斷，雖然看起來不太精神，但是都還活得好好的。”“那就好。”黑衣人嘆口氣，“這次陛下派來的不是好糊弄的人，你們務必要小心。不用有其他動作，照常巡視即可。”

想到那拙劣的美人計，他就有些惱恨，十個人一個善茬都沒有，血氣方剛的男子怎么一點旖旎心思都沒有？如今反而是打草驚蛇了。黑衣人又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他不便再有其他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