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心里藏著各自的心思，這一別，再見竟是在黎皇的壽辰前夕。這段時間里，黎昭終于是見過了黎皇的幾個兒子。不得不說，王皇后是真得賢德，對于每一個人都是關懷備至，盡到了皇后和嫡母的責任。

不過這個大皇子，王皇后的親兒子，看起來不是心思倒是不小。黎昭站在不遠處，看著坐在涼亭里下棋的黎景耀。她是從朝堂上走過來的人，應國皇子之間也是爭來都去。一個人有沒有野心，她就是這么看眼睛，也能看出來幾分。更何況這個黎景耀雖然年齡只差了一點，但是到底經歷的太少，藏不住心思。

這里的景致實在別致，在還帶著點炎熱的時候這里卻像是真正入了似的。黎昭將目光移開，這些皇子們，她實在沒有走多近的必要。更何況，坐在那里的還是兩位皇子。她正要悄悄離開，卻沒料到被恰好抬頭的黎景耀發現了。

“長姐！”黎景耀先一聲喊了出來，黎昭聽這一聲喊便只能微笑著轉過身來。“大弟和二弟輸贏如何？”涼亭在靠近湖心的位置，風有些大，黎昭一路走來，卻并不狼狽，就這么過來的姿態，倒是有種隱居林中賢士的風骨。

黎景盛瞪大眼睛，難道是因為一直養在北山所以沾了幾分世外高人的氣息？可這是個女子呀！這永安城哪家的千金小姐不是朵嬌嫩的花兒，怎生他們皇室的女兒成了根竹子？不應該啊，黎景盛又悄摸打量了一下黎昭，是不是因為黎昭穿得太素的原因？怎么一個金尊玉貴的人就喜歡這些東西？頭上也是素得很！

就這一會兒功夫，黎景盛竟是將黎昭批得一無是處。打心眼里覺得黎昭實在是沒品位，穿衣打扮實在是太不符合皇室公主的身份，太不符合他親姐姐的身份。全然忘了那天夜里看到黎昭時的驚訝。

“二弟不忍我輸，讓了我。長姐剛才怎么不過來？”黎景耀笑得天真善良的模樣，黎昭也回以他一個笑。“我見你和景盛下得認真，不便過來打擾。”

“誒，公主殿下。我說，你能不能，稍微有個公主的樣子啊？”黎景盛瞧她這一副仁人賢士的樣子就覺得礙眼，頗為突兀地打斷了兩人的交談。說出的話也是犀利，這要是尋常姑娘被說沒有該有的樣子怕是羞得臉都紅了。

但黎昭是什么人，她竟然連被羞辱的一瞬間尷尬都沒有，竟是看向皺著眉的黎景盛問到：“那二弟覺得公主應該是什么模樣的？”

什么樣？黎景盛正要說是要矜貴一些，別穿得那么素，可一想到黎昭做出一副柔弱女兒又花枝招展的模樣，他手臂上的汗毛便全部立了起來。罷了，罷了。還是就這樣好點，看起來舒服一些。是以黎景盛吶吶許久，最后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只能氣惱地坐下。

真是個孩子模樣，想來是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他唯一的同胞姐姐的原因吧，這孩子才會這么別扭。“長姐不要生氣，二弟就是這個性子。”黎景耀看起來有幾分拘謹，似乎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嫡姐有幾分生分，讓旁人瞧來實在是溫順又沒有生機。

“我為什么要生氣，景耀不必擔心。景盛性格單純，心直口快，這樣的性格我挺喜歡的。”黎昭笑著回到，其實這是實話，她喜歡單純一點的性格，看著黎景盛，就像看著未希一樣。黎景耀笑容卻有些僵硬，黎昭這話總覺得是在暗諷他。

“弟弟聽聞，北山道人是個文武兼備的奇人，長姐在北山多年，有沒有和道人學些什么？”黎景耀連忙轉移話題，他怕順著這話說下去，他連笑臉都擺不出來了。

“當年就是因為體弱所以才由師父帶走去了北山，所以我也只是為了強身健體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其他的我并沒學到什么。”黎昭順勢坐在桌前，“方才在遠處見你們聊什么聊得興起，不知可不可以給我說來聽聽？”

這黎景耀下棋的水平倒是高，輸得不多，但看起來贏得又很是勉強的樣子，只是細看一下，就會發現好多地方錯得實在離譜。這樣藏著掖著，他這裝傻充嫩的日子，不累嗎？黎昭收回目光，看向黎景耀問到：“景耀說應國來了個王爺給陛下賀壽？“

“是啊，聽說是應國皇帝的親弟弟。”

原來是六王爺。殷復也真忍心讓一個從來沒有離開過盛都的人長途跋涉到大雍來。看來，他很忌憚大雍啊。“長姐怎么了？”黎景耀見黎昭有些出神，似是有些小心地問到。

“只是見這棋局，突然想下棋了。不知兩位，誰與我手談一局？”黎昭岔開話題，將棋局上的棋子一粒一粒地撿起來放回棋簍里。身旁的兩人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想看看黎昭的棋藝，但一個因為拉不下臉，一個因為想旁觀一下看清楚黎昭是個什么樣的人，一時之間，兄弟二人都沒有開口應話。

黎昭抬眼瞧了一眼兩個人，“罷了，我這想起來娘娘邀我去聽琴，還是你們自己下吧。”自己接過自己的話，黎昭站起來又走了。等黎景盛和黎景耀反應過來，黎昭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了。兩人均是暗自懊惱自己沒有開口應下，勉強交談了幾句，便分道散了。

“昭哥！”云昭將將書房的門合上，就聽到自長廊盡頭傳來一聲呼喊。少年手里卷著一本書，風一般地沖到了云昭的跟前。

“益王殿下又抽背了？”云昭的一雙眼里全是揶揄，少年拉起云昭的胳膊撒嬌。“好昭哥，你可幫幫我吧。這書那么無趣，我不想看。可是我不看，我就背不了。我背不了四哥又要罵我。”

殷浩其實和云昭一般的年紀，身在皇家卻愛玩鬧，自小就調皮搗蛋在盛都橫著長大的小霸王這個時候賣起乖來還是跟個孩子一樣。“那還是臣講給殿下聽？”

“好呀好呀，還是昭哥對我最好！昭哥放心，以后我會報答你的！”少年郎臉上揚起笑容，將胸脯拍得砰砰響。

后來……，黎昭垂眸，后來他的確是想報答她的。

那時候她深陷牢獄，他托人遞了一張紙條，說要救她。只是，她到底是沒有答應。她根本不能離開。她一離開，云家那所剩無幾的名聲就更是陷在泥沼中爬不出來，洗不干凈了。殷復那么了解她，她也了解殷復。她在牢獄里時雖然沒有被苛待，但是那并不是因為他想保她，只不過是想讓她安分守己罷了。何況就殷浩那個平時一副混吃等死的無賴性子，哪里有手段躲過殷復的眼睛遞進來紙條，不過是殷復的試探罷了。

如今殷復讓殷浩作為使臣來大雍，看起來應該還是信任殷浩的。這樣她心里就安穩了，畢竟，這個小霸王并沒有在那個時候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欺君罔上，也沒有裝作從來不認識她。

……

大雍慶和十七年秋，黎皇的壽辰到了。皇宮里抬眼望去全是小跑著的宮女太監。黎昭也不好一個人躲在天巧閣，便去了皇后的熙和宮。這一日前朝大臣的女眷和后宮黎皇的嬪妃倒是差不多全聚在一起了。黎昭掀開簾子走進去的時候，只見滿堂全是珠圍翠繞。

一瞬之間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這個從宮外回來的長公主。“果真是如老爺/父親所言，并不是個粗鄙的人。”看清了黎昭的模樣后，這些朝臣親眷恍惚想起自家那在朝堂上行走的人回來之后那些贊嘆。

不是說黎昭生的多美貌，其實不然，黎昭相貌在這永安城并不算出挑，但她的氣質，在整個永安城卻沒有女眷能比得上。光是站在那里，就讓人覺得威嚴不可侵犯。但她看起來也不是個用眼角看人的姑娘，臉上的笑其實是有幾分溫和親切的，她就像是那話本子里行走于山林的隱士，雖然高傲又不會讓人討厭。

“見過長公主殿下。”一屋子的人低下頭，屈膝行禮。

“不必多禮，都起來吧。”黎昭并不懼，最風光的那段時間里面，多少人得即便是心里恨毒了她見了她本人也得笑著迎上來問一句“云大人好”。就這么平靜地略過眾人，她在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不來熙和宮了。這么多人，這下還不能悄悄走開。只是心里在惱，她也只能掛著溫和的笑容向皇后行禮然后在王皇后的示意下坐在了她旁邊。

“公主殿下可否和我們說一說宮外的生活呀？”才將將坐下，一個粉衫的姑娘便急急開口說到，黎昭順著聲音看過去，那姑娘眼里全是期盼，看得人心軟。

“卿兒，不可這么無禮。”趙卿的話音才落，一旁的婦人便輕斥了一聲。眼里全是不贊同，雖然說這個公主看起來并不像是個會計較的人，但是畢竟人不可貌相啊。怎么這丫頭就這么莽撞呢？婦人想到這兒，又輕輕瞪了眼趙卿。然后轉過頭來對黎昭抱歉地笑笑，“還請殿下恕罪，我這丫頭，被我寵壞了。”

“綰綰被我寵壞了，還請夫人見諒。”婦人將小姑娘護到身后，又微笑著對面前的人道歉，那人一見大人來了，氣焰便低了幾分，又不甘心地說了幾句方才離去。眼瞧著人走遠，婦人轉身看著小姑娘，兩人互看了一會兒，終是婦人先心軟。“你呀，怎么這么調皮搗蛋的。小心以后娘親不管你了！”

“娘親才不會不管我呢，娘親對綰綰最好了。”小姑娘笑著保住婦人的腿，“娘親抱抱。”

“公主殿下？”婦人見黎昭遲遲不說話，心里終是有幾分慌了，不會這公主真這么小氣吧？

“嗯？無事，本宮不介意。”黎昭回過神，臉上習慣性地又掛上了微笑。雖然覺得沒有什么好講的的，但她還是盡量挑了些有趣的講。然后不出所料，趙卿的眼神似乎更期待了。看來是個愛鬧的姑娘，黎昭收回目光，覺得有些好笑。見氣氛又熱鬧了起來，王皇后終于替黎昭解了圍，接過話說到：“本宮瞧著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還是先過去吧。民間那些趣事兒大家還想聽的話，再來本宮這熙和宮里聚就是了。”

眾人聞言紛紛識趣地站起身來向殿外走去。人群中趙卿卻還在回頭望，似乎是在找黎昭。黎昭抬頭，正好發現了看她的趙卿。小姑娘被抓包了也不感覺尷尬，沖黎昭笑笑，就轉過頭走了。

“令姝，走吧。你同本宮一起過去。”王皇后搭起丫鬟的手，“宮宴快開始了，你一會兒就坐在本宮的身邊。”

“兒臣知道了。”黎昭點點頭，跟上了王皇后。她并不怕見到殷浩，畢竟見過面具下的“云昭”的人只有殷復。

大雍慶和十七年秋，為黎皇壽辰而辦的宮宴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