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黎昭掀起車簾，虞珩正好伸出手來要扶她，黎昭看著眼前這手靜默了一瞬后繼續說到，“殿下，我想先去找家成衣店，換一換衣裳。”黎昭有些不自在，她許多年沒有著女裝，她怕如今的模樣叔叔他們認不出來。

虞珩見黎昭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頗為理解地點點頭，“旁邊有家店，在永安城的口碑還不錯，你去試試吧。”黎昭一聽正要下來，一見虞珩沒有收回去的手，頭皮隱隱發麻，但是看這樣子似乎是拒絕不了，只能也伸手搭了上去。

“其實我沒有這么嬌貴，世子不必如此。”黎昭走在虞珩的身旁，小聲說道。今日為了方便，她并沒有帶木犀出來，虞珩似乎也明白所以也是只身前來，這倒是方便了他們兩個人交談。聽到黎昭的話，虞珩不由得停了下來看向黎昭，只見黎昭神色坦然，雖然換回了女裝，但還是有一股英氣。眉眼干凈清秀，看人的時候透著骨子里的驕矜，說是大氣也有貴氣。要人扶著下馬車，在她心里或許真覺得太矯情了吧。只是……虞珩眉眼彎起來，“阿昭，如今的你，可是陛下唯一的女兒，你該有的都得有。”

什么該有？黎昭懵了一下，公主的排場嗎？可排場這樣的東西虛妄又矯情，沒那個必要吧。黎昭暗暗反駁，但看在眼前人是自己的恩人的份上，還是沒有說話，默默跟上了虞珩。

兩人一同踏進店鋪，說來也巧，今日老板也在。一見進來的兩人，便知道這兩位是貴人。忙堆著滿臉的笑迎了上來，“兩位客官，要看些什么？”

“給我一套簡單一點的男裝，不要寶藍色，其余的隨意。”黎昭開口，老板立馬應了下來，轉身將店里頗貴的一套成衣拿出來，一邊走一邊說到：“這件衣裳算不上多么華貴，但是大氣，和這位的公子氣質很配啊！”將衣裳雙手遞到虞珩的跟前，卻見虞珩沒有一點回應，老板一時有幾分尷尬。“難道公子不滿意？”

“老板，這套衣服，是我要買，我穿。”黎昭尷尬地接過話，正要將衣服也拿過來，老板終于反應了過來。忙將手伸了回去，堆著笑說到：“那讓小的再給您看一看其他的，這一套對小姐您或許不是很合身。”

黎昭：“……”明明是事實，為什么聽起來這么不舒服？悄悄動了一下，同虞珩比了比，黎昭頹然。她雖然在女子的身高里算是高的，但如果是從前，她往鞋里多墊些東西，那看起來也是七尺三了，如今她卻只有七尺。“阿昭是女子，不必在意這些。”黎昭突然的小動作虞珩又怎么會沒有發現，小姑娘長得倒是挺快的。她這身高，似乎一些男子也比不得。難不怪那些年竟是半點沒有惹人懷疑。

兩人各自思量，老板已經又挑好了幾件衣裳過來。剛剛他也發現這姑娘看起來不太像深閨里嬌滴滴的女子，索性凈挑了些素凈的衣裳。老板其他不說，看衣服的水平倒是挺高。黎昭看了看，這幾件都挺不錯的。“都買了，但我要先去試一試。”

拿了件竹青的衣裳走進內間，不過一會兒便將衣裳換了出來。她出宮的時候就是想著換男裝，所以頭上的發飾少，發型也簡單，出來的時候，竟是連頭發都散了。虞珩正將手里的碎銀遞給老板，見著黎昭一身青衣出來。換了男裝的她，就像是一下子回到了應國，回到了云昭的時候。

她是真得很喜歡青色，虞珩臉色不變，笑意溫和，“這件很不錯。”

“是嗎？我也覺得挺合身的。老板，你這里可有相配的發帶？”黎昭伸手攏住頭發，當時她將自己的頭發剪了不少，如今雖然長了些許，但是還是全部綰上去更好看些。

“有有有！小姐……公子要中意哪個？”老板已經是看呆了，這姑娘女裝進來的時候竟然沒有男裝來得好看。但是說女生男相也不對，總之，老板總覺得這姑娘換了男裝后更合適一些似的。就好像，這本來就是個男子。可也不對，她的的確確就是個女子。老板已經有些糊涂了，一大半年紀居然有一天看別人男裝看得出神。

“就這個吧。”黎昭拿起一根發帶，其實沒有鏡子自己這么綁實在是有些費勁。但她也不好麻煩別人，正決定自己動手，虞珩卻上前抽走了發帶。“我幫你。”

“……”黎昭是想拒絕的，可是虞珩似乎很自然，半點不別扭。她只能放下手，任由虞珩在后面搗鼓。老板又呆了，本來只以為是一同出游的兄妹，但這動作可真不像啊。“好了，老板可有鏡子？”老板連忙將鏡子遞給黎昭，黎昭看了看心中有些意外，虞珩這樣的尊貴的身份頭發綰得還不錯。“那就這樣吧。”黎昭點點頭，沖老板道了聲謝。

兩人將將跨出店門，黎昭就拿出了兩粒碎銀子要給虞珩。虞珩看著她手心里的東西，竟是無言以對，“阿昭，這點錢，我還是有的。何況，你初來永安城，我自然要照顧你一些。你不用這樣見外，不合適。”

青年待人接物實在是溫和，說話的時候不急不躁就像春風一樣。黎昭在這春風里，想了想，如今她是公主，這樣一點錢都要直接給，的確又生份又顯得小氣。想通后黎昭便將銀子放了回去，“那就謝過世子了。”

兩人如今都是男裝，索性就棄了馬車，將馬車暫時交給了方才買衣裳的店主。

永安城作為大雍的都城，天子腳下，車水馬龍，三國的人都在這里匯聚。黎昭一路走來，既看到了應國的東西，也見識了許多從前在應國沒有見過的東西。雖然新奇，但心里總是牽掛著云家人。“不知世子將他們都安排在了何處？”眼瞧虞珩似乎很是喜歡這樣的熱鬧，黎昭終于有些忍不住了。

“阿昭不必著急，這條街過去就是了。”虞珩說罷，將黎昭拉到了內側，外側靠著街道人總是要多些。“世子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不擔心她們發現嗎？”黎昭總算不用被人擠了，悄悄松了口氣，看了看走在一旁的虞珩。

他的脾氣實在是好，可是這樣好脾氣的人當初為什么也會被那樣傷害呢？她再如何痛苦殷復的舍棄她的家人心中也是牽掛著她的，可是黎昭啊，正是被自己的親人所傷害。想到這里，黎昭不禁有些同情這個人。但許是這目光太明顯，虞珩看了過來，雖然沒有開口，但是眼里卻已經有些疑惑了。黎昭發現自己被抓包，連忙找了個話試圖遮掩過去。

“不擔心，我這些年少有在永安城走動。而且為什么要擔心被被人發現呢？”虞珩眼里藏著笑，她莫不是以為自己是個多招人喜歡的公子哥嗎？什么追捧，這些年誰還會去追捧一個這樣家庭出生的人，永安城從來不缺才華橫溢又家世貴重的公子。當然，他也不屑于這些虛無的東西。只是，這些話還是不用說出來得好。黎昭這樣的人，瞧不起他倒也應該不會，但是將自己的傷痕揭開被別人看，他還是不習慣的。正想著，虞珩卻被黎昭一把拉到了旁邊擋在了黎昭自己的身前。

不知發生了什么的虞珩疑惑低頭一看，卻見黎昭正低著頭，瞧那模樣，是恨不得就這么藏到地下去。“對不起，可不可以幫我擋一下？擋一會兒就好。”虞珩還沒有開口問，黎昭就已經開口祈求了。見黎昭這樣，虞珩將嘴邊的疑惑咽了回去。就這么站在前面，直到黎昭抬頭。

一雙眼里全是克制的淚花，眼眶都憋紅了也不哭出來。只是這么一雙紅著的眼睛，卻比不流淚更讓人心疼。“見到他們了？”虞珩將將抬手，黎昭就點點頭笑著回答道：“不好意思，失態了。”

黎昭從虞珩的陰影里走出來，看著前面的一行人。這一行人里，有一個小孩子，有一對夫婦。他們走得有些遠了，卻還是能聽到小孩的話，他說：“爹爹，你不是說，昭哥哥在這里等我們嗎？他怎么還不來呀？未希的糖葫蘆都快留不住了。”

“世子告訴過他們我還活著嗎？”黎昭就這么看著他們，直到他們走過去在街角轉了進去。黎昭才收回目光，看向虞珩。虞珩搖頭，“我還沒有告訴他們。當初我也沒有多大的把握能把你救回來，所以便沒有說。我只是說派了手下將他們換出來，告訴他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來報恩的。想來是你叔叔為了安慰你侄兒才這么說的，倒也算是說中了。”

“其實，你剛剛可以走過去的，告訴他們你還活著。這樣，你們就可以團聚了。”虞珩又說道，這次黎昭卻笑了笑回道：“不可以走過去，我們也團聚不了。世子殿下，他們就這樣干干凈凈地走出來就挺好的。我從前不懂，一心為了云家百年的榮耀，為了護住云家。所以拋下了女子的身份，要扛起來云家的未來。但是，云家的未來，還是斷送在了我的手里。如今的我，不能見他們。在我沒有為云家討回一個公道，沒有為你那個被殷復傷害過的人復仇之前，我不能。”

“就這樣吧，我就在這里看看。看他們如今在這永安城扎根下來，不用再去為了家族活下去，挺好的。未希從前是云家的希望，所以我們總是給他很多的壓力。如今應國云家沒了，他也可以過得快樂一點。挺好的。”黎昭說到這里，看向虞珩的眼睛，“這么久，其實還沒有對世子您說過一句謝謝。真是失禮，望殿下莫怪。”

永安城的街人聲鼎沸，在這一刻卻都似乎失去了聲音。虞珩看著那雙眼睛，它的紅暈還未散去，卻又已經重新武裝起來。少年人的責任本來不該讓她來抗的，只是那點固執作祟，所以她就這么堅持了這么多年，究竟累不累？阿昭，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下？

虞珩好想問她，但是他不敢。這個人，是他用盡心力救回來的。他在邊地得知應國帝師的身份被暴露出來的時候，他日夜兼程往盛都趕去，卻還是晚了一步。那場火那么大，他差點就找不到她，差點就這么讓她被別人害死。他所有的心都在這里，但是他不能說，被一個人狠狠傷害過后，又怎么會輕易相信別人。

“不用謝，我與阿昭，互惠互利。阿昭不用這么見外。”終究是將所有的心思和話藏了起來，青年回以黎昭笑容。“我帶你去看看他們的出處吧，看了之后，我們去百生樓吃飯。”虞珩收回自己的目光，向前走去。就這樣吧，她就在這里，日子還長，他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