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洛城,正式進入悶熱的夏天。下過大雨后便是天高云遠,深深淺淺的濃綠鋪滿了整座城的縫隙。
孫淑寧住院之后,冉苒每天都會在中午午休的時間溜到奶奶的病房里待一會兒。
孫淑寧的傷好的很快,但畢竟是年紀大了,受了這么重的傷,還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養。
自從昨天晚上接收到了陸司丞的好意之后,冉苒從早上起心情就好到可以立刻原地旋轉跳躍,去巡房的路上都遮不住開心的逢人就打招呼。
她笑嘻嘻的半躺在沙發上吃著唐如意削好的蘋果,邊吹著冷氣,邊聽爺爺奶奶拌嘴逗趣,滿心滿眼的都是昨晚的陸司丞。
只要用力地吸吸鼻子,好聞的苦薄荷香氣就好像還在鼻尖呢!
“莀莀說他什么時候會到啊?如意。”躺在病床上的孫淑寧突然扭頭問,“好久不見這個猴崽子,我都想他了。”
唐如意順手遞上已經切好塊的蘋果,“他說大概一點多就會來了。”
冉莀,冉苒的親哥哥,某陸航團的中尉。
在沒有冉苒之前,他就是整個軍區大院里最橫行霸道的混世魔王。小時候他最寶貝自己這個妹妹,但凡只要是冉苒開口,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給她拿回來。
慢慢地,整個軍區大院里的小孩兒就都知道,惹惱了冉莀這個大魔王還好,但只要讓冉苒這個小祖宗哭了鼻子,一準兒會被他揍的滿地找牙,半個月不敢出現在大院兒里。
不過,就因為他打小就帶著妹妹滿世界的瘋跑,也沒少挨爸爸和爺爺的混合雙打。
后來再長大了點兒,被冉甫明扔到陸航團之后就常常不在家。第四年拿了個二等功回來把冉振東和孫淑寧都高興壞了。
冉甫明雖然嘴上很嫌棄兒子這個下屬,但當晚還是悄悄地把自己這輩子所有的榮譽獎章都挪到了一旁,獨獨把冉莀的那個紅盒子放到了書房最醒目的地方。
用冉甫明的話講。
這可是冉莀用命換來的榮譽。
冉莀從外邊兒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聽見冉苒在抱怨他小時候把自己帶到海邊礁石上,結果漲潮了,她根本回不去這件事。
“臭丫頭,那回你哥哥我可硬是游過去把你這只旱鴨子給扛回來的。”
冉莀從背后戳了戳冉苒的腦袋,嚇得她差點從沙發上滾下去,“可是你呢,亂撲騰的差點把我直接給踹到海里去。”
“啊!冉莀!你回來啦!”一激動,冉苒從沙發上蹦起來撲到了冉莀的懷里,摟著他的胳膊,還不忘把腿環上他的腰,整個人都牢牢地掛在了他的身上,還好冉莀反應敏銳的把她接住,不然兩個人肯定都會一塊兒摔地上去。
“再不回來,你這個臭丫頭還不得把我的名聲都詆毀光了?”冉莀捏住冉苒那張漂亮的的臉,“哥哥我的一世英名都毀在你這兒了,你這個臭丫頭倒是拿什么賠給我啊。”
“命,把命賠給你!”冉苒緊緊地摟著哥哥的脖子,笑嘻嘻的掛在他身上。
“你不要說把命給我了,就是哭一頓,我還不先被爸打死?”
關于這點,冉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從小到大自己被灌輸的理念就是不論遇到什么事都要讓著女孩兒,女孩兒說什么都是對的,女孩兒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而男孩子天生就應該要保護她們。
尤其是自己家這個小祖宗,是真的祖宗。
得供著。
“莀莀!”見到許久不見的大孫子,孫淑寧臉上立刻笑開了花,“這么久不見,還不快過來給奶奶看看!”
冉莀順手就把冉苒丟到沙發上,走到孫淑寧的病床旁,“奶奶現在感覺怎么樣了?之前我在出任務,前兩天才回來。所以媽媽一給我打電話,我就馬上去找首長請假回來了。”
“奶奶我沒什么事兒的,都是小傷。是你爸媽小題大做了,還把你叫回來。”孫淑寧高興地拉著冉莀的手,細細的摩挲著,“瞧瞧,我們莀莀都黑了,也比上回見的時候又要瘦了好多。你在部隊都沒有好好吃飯嗎?訓練辛不辛苦?”
“奶奶,你別說的好像他被剝削一樣好不好。”
冉苒也湊了過去,笑嘻嘻的斜了哥哥一眼,順道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窩,“是不是呀,冉上尉。”
“冉莀升銜了?”
坐在一旁的冉振東看報紙的抬眼,透過老花鏡的邊緣這才發現,冉莀身上的那件軍綠色常服肩頭的軍銜多了一顆金豆子,立刻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這就說明你這段時間在部隊上有好好的努力,才能得到首長們的認可。但是,不管得到再多的榮譽和認同,你都還需要繼續奮斗,不可以有懈怠的心思,明白嗎?”
“是。”冉莀乖巧的朝爺爺敬了個禮,冉振東才頗為滿意的繼續俯首看起報紙。
“這哪兒是光光好好努力就能得的?我們莀莀肯定又吃苦了對不對。”這邊孫淑寧白了冉振東一眼,心疼的摸了摸孫子的臉,“后天奶奶就出院了,你這回就別這么早回去了,行不行。奶奶呀,一定要給我們莀莀好好補補。”
“這位老同志,你的主治醫生可是交代了很多回,你即使出院,之后也要得在床上靜養。”冉振東鄭重其事的說到。
“媽,莀莀這回休假時間很長,可以好好地陪你,不用著急的。”唐如意準備回自己醫院去上班了,臨走前忍不住囑咐了幾句,“但是醫生的交代,你老人家也得好好遵守才能好得快,不要讓這兩個小的擔心。”
“莀莀這回可以待這么久嗎?”孫淑寧問到,“團里都不忙的嗎?”
“這次剛好結束了一個任務,所以可以在家里待一段時間再回部隊。”冉莀點點頭,轉身換下常服外套,唐如意接過去給他工整的掛在衣架上,順手撣了撣。“誰都沒有奶奶重要啊。”
孫淑寧被冉莀哄得格外高興,“就你嘴巴甜!”
“奶奶這話說的我不高興了,是說我的嘴巴就不甜了嗎?”一旁挽著冉莀胳膊的冉苒立刻撅著嘴,“明明我也覺得奶奶很重要啊。”
“是是是,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對奶奶都好,所以奶奶都喜歡呀。尤其是我們苒苒,奶奶最喜歡了。”孫淑寧呵呵一笑,“還不趕快先去送送你們媽媽,待會兒上班要遲到了。”
冉莀和冉苒一塊兒送走唐如意,正往回走的時候卻在一樓的大堂外碰見了正準備出門的海棠。
“你這只猴什么時候回來的啊?也不提前通知一聲。”
冉莀認識海棠很多年了,第一次見還是冉苒剛到總院的時候。那回他因為訓練受傷被送進急診,就是海棠搶救的。
當然,這事兒全家都瞞著孫淑寧。
“兩個小時前。”冉莀雙手揣在褲兜里,狀似隨意的歪了歪腦袋,頸椎立刻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見到快有小一年沒見的冉莀,她先是有些吃驚的挑了挑眉,轉而捶了一下他的肩窩,一臉揶揄道:“你穿著這身軍襯和冉苒挽在一塊兒,我剛才打老遠看背影還以為是她和別人呢,嚇死我了。”
“和別人挽在一塊兒?”冉莀是誰,格外敏銳的迅速抓到了海棠奸詐的笑容里的重點詞匯,“我們苒苒談戀愛了啊?”
站在一旁的冉苒立刻沖海棠飛過一個眼刀,海棠心領神會的接住,但也絲毫不想給她打圓場,立刻乖巧地沖冉莀點點腦袋,“你家這個祖宗談沒談戀愛我就不知道了,但也是一個能順桿兒徒手爬五樓的男人。”
“也是部隊的嗎?”
冉莀歪頭看著正挽著自己妹妹,露出一副探究的笑,“哪個部隊的?什么軍種?陸軍?海軍?空軍?火箭軍?他是做什么的?軍銜呢?士官還是軍官?不會還是義務兵吧?他家里是什么情況?兄弟姐妹有嗎?叫什么名字,年齡多少?”
“哎喲。你查戶口呢這是!要不要把他祖宗十八代的資料情況都給你匯報一遍,順便替我查查有沒有作奸犯科的前史啊?”
聽到妹妹這么說,冉莀裝模作樣的沉吟一聲,“那倒不用,部隊的政審都很嚴格,一定是個身家清白的男孩。”
“所以嘛,該輪到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唄。”冉苒腦子一緊,“而且我看啊,冉上尉你現在更該去復習一下部隊的保密守則才是。”
冉莀笑的漫不經心的挑了挑眉毛,順手刮了一下冉苒的鼻尖,“我這不是想要提前做好功課嘛。不然等到將來他欺負你,我好知道是先出拳還是先踢腿才能一招制敵啊。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
“你們誰制誰還不一定呢。”
“胳膊肘這么快就往外拐了?這個現實倒是很讓人難過啊。”冉莀假裝傷心的捂著胸口,可憐兮兮的半蹲下身子靠著冉苒的腦袋,“小時候替你出頭打架,豁出命救你的人,可一直都是我好不好。”
“他可是很厲害的,之前在醫院還救過我兩回呢。”
“真的這么喜歡啊?”冉莀直起身用力地戳了戳妹妹的腦門兒,“一說到他,眼睛都快笑沒了。”
“當然喜歡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棒!而且你是沒見到過他。”冉苒靠著哥哥的胳膊,笑的牙眼不見的,“但凡你要是見到了一定也是一見如故的覺得喜歡。”
“我才不會輕易的喜歡任何一個試圖把你搶走的人。”冉莀搖了搖手指頭。
海棠這邊有些受不了這對兄妹在自己面前膩膩歪歪,她早就說過了,如果不是知道冉莀和冉苒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她都要以為他們是一對了。
“你心里那把道德的尺是不是比別人都短?”冉苒炫耀似的摟緊了冉莀的胳膊。“讓你媽媽也給你生個哥哥啊。”
海棠翻了個白眼,“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一直嫁不出去了。”
“為什么?”冉莀比冉苒更好奇,結果受到了冉苒暗戳戳在擰了一下他的胳膊,痛得他齜牙咧嘴的差點揍她。
“你看看你,要腿有腿,要腰有腰的,每天還跟護犢子似的護著她這個二百五,要什么時候才能找到比你更好的?我看啊,你們家的優秀基因可都在你身上了,再看你們家這位姑奶奶,腿短的跟一柯基轉世似的。”
海棠一臉生無可戀數落了一通,“是不是那些好看又優良品種的小哥哥都上交給祖國了,我要不要抽空也去部隊門口轉轉?看看國家什么時候也給我分配一個。”
“這么一說,還真是我的錯。”
“你是什么時候瞎的?”冉苒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轉臉上下打量了一遍冉莀,嫌棄的說到,“冉莀除了有這張好看的皮囊之外,他就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一混蛋好不好。”
“我是混蛋嗎,冉小姐?”冉莀抽出自己的胳膊,將她整個人圈進自己的臂彎中,嘴角向上一撇,露出一臉陰森森的笑容,“那冉小姐現在要不要體會一下,什么叫混蛋?”
說完也不等冉苒求饒,他就立刻夾緊了手臂,硬邦邦的胳膊把冉苒牢牢地禁錮在自己的懷里,以至于她呼吸不暢,手腳亂撲騰。
“光天!化日!之下!你是!要把!把我!憋死!嗎!”冉苒縮在他懷里慘兮兮的,真的很像一只短腿柯基了。
冉莀這才松開胳膊,彈了一下她的大腦門兒,“誰是混蛋啊?”
“我我我,我是混蛋!”得到解放的冉苒縮在他的臂彎里大口的呼吸了兩下,立刻狗腿的墊著腳環上冉莀的脖子。“你可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VIP護士站的小護士們看見才和戰友一塊兒下樓二十分鐘不到,就黑著一張臉一個人回來的陸司丞,都忍不住縮了縮自己看熱鬧的脖子。
大夏天的,室內果然冷氣不能開得太低啊,不然這后脊梁一陣一陣發冷涼是怎么回事。
今天下午林昊就要出院回家療養了,所以同一個突擊組的戰友們都來總院送他。
陸司丞剛剛下來送戰友回部隊的時候,才從電梯里走出來,就看見只穿著一身軍襯的冉苒正高高興興地挽著這個同樣穿著陸軍軍襯的陌生男人從外面進來。
一路上都在嘰嘰喳喳的跟他說著什么,還完全沒個正經的吊在他身上,像只活潑好動的小猴崽子似的。
而那個男人比她高出許多,也正低著頭聽她講話,雖然面色冷重嚴肅,可對她滿心的寵愛都快要溢出眼眶來了。接著他們就遇到了從門診出來的邱海棠,而且似乎他們之間非常熟稔,有說有笑的根本沒注意到站在人來人往之后的自己。
他們比肩而立,檀郎謝女。而他瞇著眼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又波瀾不興的把視線收了回來,低頭叼了支煙,卻沒有點著。
著實扎眼的很。
“誒,那個不就是野鴿的主治醫生嗎?上次我們還在手術室外面見過一次,對吧。”一旁的龍牙眼尖的認出了只見過一回的冉苒,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戰友,沖那兒努了努嘴。
可剛想要上前打招呼就被朱雀給拉住了,他朝龍牙使勁使眼色,可沒想到一向機靈的人就像個木頭似的不明所以,還一臉天真的歪著腦袋問自己,“怎么了?”
“別去……”朱雀小聲地沖他嘀咕了一句。
被拽住袖子的龍牙啊了一聲,指了指冉苒和他身邊那個男人,“怎么了?那個是她男朋友嗎?但是我過去打個招呼也不會怎么樣吧?就是想要去感謝下人家什么的……”
“會死……”朱雀又小聲地嘀咕到。
“哼。我看她那個男朋友好像也是個當兵的吧?不過和醫生郎才女貌的,很般配啊,而且長得還有點像,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夫妻臉呀?”見朱雀當真不讓自己過去,龍牙只好在這邊評論了一句。“看樣子也不像什么特殊單位的,普通連隊的吧?挺好挺好,不像我們這個,危險職業。”
一字一句都正好的戳在陸司丞的耳朵里。
像一枚又一枚鋒利地圖釘扎了上來。
他特別想罵人。
一直沒有說話的人終于在胸腔快要爆炸的下一秒,丟了嘴里的煙,轉頭進了旁邊的樓梯間。
見到陸司丞一言不發的走了,憋了很久的朱雀終于一巴掌打在了龍牙的腦袋上,吼道,“你是不是腦子都訓練傻了啊!”
“干嘛打我頭啊!本來不傻的!”被揍的莫名其妙,龍牙呆呆的捂著腦袋看著自家老大渾身戾氣的背影,“老大這是怎么了?”
朱雀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朝他翻了個白眼,“你還記得我上回在宿舍說的那個,體檢的時候見過老大救的女醫生嗎?”
“老大救的那個女醫生?”龍牙想了想,又補充道,“啊~是不是每回老大沒有訓練或者結束任務之后,都會立刻就出來見的那個?”
朱雀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所以呢?和野鴿的主治醫生又有什么關系?”龍牙還是沒有明白。
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朱雀狠狠地吞下一口卡在喉嚨里的濁氣,最終生無可戀的沖他笑了笑,“你之前是不是托關系進的我們A組啊?就憑你這智商?”
“你的意思是,野鴿的主治醫生就是老大救的那個女醫生啊?!”龍牙這才反應過來,指了指不遠處笑得花枝亂顫的冉苒。
“老大還有兩天就也出院了,你從現在開始祈禱冉醫生能夠在這兩天里讓他不要再這么生氣吧,不然,”朱雀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死的可能就是你了。”
“上回見他這么生氣,還是野鴿受傷的時候。”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判官補充了一句。
龍牙覺得自己的脖子一陣一陣發冷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也在醫院留個病床位置給自己……
好想媽媽……
好想哭出聲……
好想回家……
……
憋著一肚子氣回到野鴿病房里的人,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的不舒服,滿腦子都是冉苒剛才挽著別人的樣子,再不斷地和昨晚那個花貓臉重合在一起,折騰的自己抓心撓肝的難受。
他伸手從茶幾上把煙盒摸下來,倒出一支叼在嘴里,卻發現自己的打火機早就被冉苒沒收了。
狠狠地把煙扔進垃圾桶里,陸司丞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
“怎么了?”林昊媳婦兒整理好行李就跑下樓去替他辦出院手續了。
林昊坐在沙發上,拍了拍陸司丞的肩膀。
“沒怎么。”他低著腦袋,聲音甕聲甕氣的透著一股子不高興的氣息。
聽他胡說八道,林昊笑了笑,“臭小子,我們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兄弟,但凡你只要放個屁,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陸司丞捋了捋自己刺毛栗子似的腦袋,“真的沒什么。”
“誒你知道嗎,我當兵這么多年,摸著良心自認無愧于祖國,無愧于人民,也無愧于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林昊雙手相疊在腦后,滄桑的臉上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可我唯一對不起的,大概只有我爸媽和我媳婦兒。”
陸司丞低著頭,又從煙盒里倒出一支煙塞進嘴里,沒有說話。
“你還記得去年和我們一起出任務,最后犧牲的那個突擊手嗎,叫禿鷲的那個?”
聞言陸司丞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
他記得那次的任務很辛苦,因為恐怖分子早有準備,所以上頭很快又從最近的戰區派了另一組前來支援。最后天亮了,目標接連被捕,但是他們也犧牲了一個突擊手。
去烈士陵園參加葬禮的那一天,從凌晨開始就下了很大的一場雨。
陸司丞也才知道這位和自己一起在槍林彈雨里戰斗過的禿鷲叫徐凱。那天徐凱的未婚妻哭的癱軟在地上,卻不要任何人靠近自己,就這樣獨自一人坐在淺淺的水洼里,冰冷的雨水淋濕了她,可她仍然死死地抱著硬邦邦的墓碑嚎啕大哭。
她說,你不是說要娶我的嗎?
她說,你不是要我等你的嗎?
她說,我現在都答應你了,你倒是回來啊!
她說,你回來啊!
她說,沒有你,我的人生還有什么意思啊!
她說,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混蛋!
她說,你為什么要丟下我啊……
“這些年,他們整天都在為我擔驚受怕的,只要在新聞上看見哪里又打仗了,哪里又有中國的軍人了,就想要給我打電話,都有些魔怔了。我媳婦兒呢,你說她明明有個老公在,卻總是過的跟個單親媽媽似的。家里什么都要她照料,什么都要倚靠她。結果現在好不容易終于盼到我活著退伍回去了,可她卻再也沒有一個健康的老公了。”
林昊仰著腦袋,淚水從他干澀無神的眼眶中滑進耳廓,“這幾天她在醫院照顧我,每天半夜我都能聽見她在偷偷地哭,可早上還得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安慰我。你說這日子過的,還真他媽苦啊。”
聽他這么說,陸司丞的鼻尖開始莫名發酸。因為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醫生宿舍樓下海棠說冉苒因為過于害怕那個突擊小組里也會有自己,而緊張到發高燒的事情。
他一直都覺得冉苒就像一只永遠都長不大的奶白色奶貓,偶爾會亮著不太鋒利的爪子,裝模作樣的沖自己齜牙咧嘴。更多的時候,常常把自己團成一個毛茸茸的雪團,舒舒服服的活在溫暖的當下。所以每次見到這樣的她,就格外想要把她圈進自己的懷里。
每一次他都想要再靠近她一點點,再靠近她一點點。
要知道你中意的那個人,如果也正好中意你,已經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了。那么,告白這件事就留給我來,你只要點頭就可以了。所以在昨天晚上,他才會想要先跟她告白。
可是現在,他突然就不想了。
他不想了。
他不想冉苒有一天,也會像林昊的媳婦兒或者徐凱的未婚妻那樣,等來的是自己的遺書;也不想看見她有一天會因為自己,痛哭流涕。
他不想,她受到一點的傷害。
曾經的他一點都不怕死,是真的是為了祖國敢去死的那種。所以每次出任務,在他的腦子里只想著怎么把敵人干脆利落的干掉。可當那天晚上他渾身是血的躺在原始森林里,旁邊就是對方指揮官的尸體。
看著眼前滿天星空,卻忽然慢慢浮現出冉苒的笑臉,他就這樣笑著看著,突然就開始后怕。剛才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槍戰,等到用光了所有的子彈之后,完全就是近身肉搏,好幾次他都差點被對方踹死,只要稍有疏忽,現在一動不動的那個人,就該是自己了吧。
而這樣刀口舔血的日子,幾乎是他進了突擊組之后的家常便飯。
“像我們這樣的人啊,隨時都有可能會死在異國他鄉的。不過我們自己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可你想過嗎?那些活著的人還得替我們背著痛苦和責任繼續活下去。”
林昊用胳膊擋住不斷流淚的眼睛,“所以啊,如果早知道我會變成一個瞎子,就不去禍害好人家的女孩子了。”
我愛你。
不代表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卻意味著我希望自己永遠都不會傷害到你。
冉苒下午六點有一臺預約的手術,凌晨三點結束之后還沒有來得及換下手術服就先溜達到陸司丞的病房外面,想著能偷偷地透過玻璃看他一眼。
都一天沒見了。
她不是不能進去,是她不敢進去。上次就有一回她小心翼翼的摸了進去,可沒想到才剛靠近病床,明明在睡覺的人卻突然睜開眼,飛快地掐住她的脖子,翻身一把把她摁到了床上,差點就斷氣了。
從那時候起他就非常鄭重的警告過她,不要偷偷從背后靠近自己,職業習慣會讓他立刻掐死她。
她也牢牢地記住了。
可是她今天聽說他的戰友出院了,怕他又一個人躲著難受想要陪著他,可臨時來的手術又打斷了她的計劃。
站在門外看著玻璃里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們兩個之間每次都是這樣,不是她臨時有手術,就是他突然要出任務,就連他這些天住院,能待在一起的時間也都屈指可數。
“冉醫生又來看陸上尉啊。”巡值的醫生路過,和冉苒小聲地打了個招呼。
冉苒回頭一看,是照顧這層的巡值醫生,笑了笑,“對呀,他應該后天就能出院了吧?”
“嗯,是的。他前幾天的檢查報告我已經放在你的辦公桌上了。”
巡值醫生是很年輕的一個小女生,平時就很崇拜這位神外大神級的冉苒,難得見到人,也忍不住八卦了兩句,“陸上尉是你的男朋友呀?”
冉苒先是一愣,轉而咯咯咯的低笑起來,“不是啦!”
“真的嗎?那冉醫生是有喜歡的人了嗎?”小醫生也跟著笑起來。
“有哇……”冉苒眼睛彎彎的,又忍不住往里面看了兩眼。
我是不是真的好喜歡你啊,所以喜歡到眼睛都快要藏不住啦!
怎么辦呀!
小醫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冉醫生這么優秀,能被冉醫生喜歡的人應該也很優秀吧?”
“我也覺得他特別棒呢!”
“那他是做什么的呀?”
“也是軍人啦。”見陸司丞已經睡著了,冉苒不想吵到他,低聲跟巡值醫生說了聲再見就又小心翼翼的往樓梯間走去了。
病房里一直閉著眼的人在聽不見腳步聲后,終于睜開眼睛。
原來你喜歡的人,從一開始就都不是我啊。
原來是我自作聰明了啊。
微涼的冷氣厚厚地蓋在胸口稍微往上一點的位置,月光溫柔地落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冉苒挽著別人胳膊,格外親昵的樣子。
睜開眼就能聽見子彈從空氣的那頭飛快地蹭過樹葉發出的撕裂聲。
幸好,你喜歡的人,一直都不是我啊。
……
第二天早上去院長辦公室交申請材料的時候,冉苒又被訓了一通。
“你還真的要去雪狼啊?”看清申請材料上面寫的字,院長著實嚇了一跳。
“你可是我外科最有潛力的醫生,好端端的去什么特種部隊受苦啊?我可聽你媽媽說,當初為了不讓你爸把你丟進部隊里,可是沒少使花招啊。現在又抽哪門子邪瘋?”
“我聽鹿鳴說過,雪狼執行的一向是最危險的任務,所以才更加需要優秀的醫生做他們的后勤保障啊。”冉苒把手插在白袍口袋里,搖晃著腦袋,“而且每次跟鹿鳴和冉莀吃飯,他們都拿我沒去部隊這事兒笑話我。”
在軍區大院長大的孩子,不管男孩兒女孩兒的,只要到了年紀基本上都會被扔進部隊里磨練一番。
大多數最后會選擇留在部隊,只有一小部分在退伍之后去從事別的行業,但多少也是和部隊有關系的。而像冉苒這樣連部隊大門都沒有踏進去的,簡直一個巴掌就能數完。
“你媽媽如果聽見了你這些話,非得活活的剝了你一層皮不可。”笑罵了一句,但院長還是將那份申請收了下來,“小姑娘以后在連隊里吃了苦呀,就知道總院有多輕松了,到時候不要哭著鼻子說想回來喲,我可不敢收你了。”
“我才不會哭鼻子,更不會說要回來呢!”眼見院長把材料手下,這事就算是成了一半,冉苒招了招手就往門外走。“謝謝院長,那我先走啦!”
出了院長辦公室,冉苒的心情都好了。
是不是這樣,我就能再多靠近你一點呢?
一點都不想再像現在這樣。
如果總是見不到面的話,你什么時候才會是我的呢?
多希望把你揣在兜里呀,想你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
早上十點多的時候冉莀就帶著孫淑寧和冉振東先回家了,冉苒因為下午還有一場手術走不了,只能滿臉不高興的把一家子人送到醫院門口,又依依不舍的纏著哥哥哼哼唧唧的耍賴皮。
冉莀寵溺的揉了揉她的腦袋,交代她晚上要記得把蛋糕取回來,被她狠狠地踹了一腳,最后嘻嘻哈哈的跑回門診大樓了。
這些都是陸司丞靠在走廊上抽煙的時候看到的。
他們兩天沒見到面了。
早上七點的時候,她來過一趟,他聽見腳步聲就閉著眼睛假裝沒醒。
九點的時候她又過來了一次,他在衛生間里磨蹭了很久都沒有出來。
他有意的避開了她過來見自己的所有時間。
只是再怎么躲,當天晚上六點三十,他們還是在醫院外面碰見了。
“你要去哪兒?”冉苒老遠就看見陸司丞那輛黑色的吉普正慢悠悠的等著排隊出醫院的大門,連忙踩著高跟鞋蹦跶過去沖他招了招手。
她的車在早上的時候就被冉莀開走了。
“紅會路。”今晚陸司丞套了一件黑色的T恤,好像還出門理過了頭發,又露出了青青的發茬。他單手撐在車窗邊框上,嘴里還叼著一根沒點著的煙。
“我也去那兒,你能不能捎我一段兒?”冉苒笑的像只貓。
很多時候,她真的很像一只牙沒長全的奶貓。
他本想著今晚遲點走,說不定還能避開她。但現在既然避不了,那這段路就純當是老天最后的獎賞好了。
其實陸司丞當初買這輛吉普的時候純粹是因為發了錢不知道怎么花,加上他不是出任務,就都是在部隊里呆著,所以他開的也很少,這大半年幾乎都是用來接冉苒了。
“我聽你的巡值醫生說,你應該是明天才出院啊。”冉苒拿出口紅和小鏡子,仔仔細細的檢查著臉上的淡妝,“怎么今天就走了呀。”
“醫院里太無聊,我快要發毛了。”陸司丞單手開車,似乎對今天的紅綠燈時間有些沒了耐心,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方向盤。
“別說的像是我們醫院這段時間都在苛待你一樣好不好。”冉苒細細地描著唇形,一想到那份已經交上去的申請報告,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紅燈開始讀秒,陸司丞瞄了眼已經化好口紅的冉苒,綠燈一亮,他收回視線,一腳油門踩到底,黑色的吉普立刻如同一道幽冥躥了出去,蛟龍般游弋在車河之間。
冉苒收回曾經說他沒有路怒癥這句話。
他不是沒有,他只是車技好。
“你在看什么呀?”都說女人是敏感的,過了一會兒冉苒收起口紅,余光無意中瞄到一旁的陸司丞,不由得開口問到。
今晚難得沒有穿軍裝的陸司丞輪廓也稍微柔軟了一些,沒有了那些凌厲的線條,整個人都柔和起來,那雙不怎么愛笑的眉眼顯得特別深沉。
之前他來接她的時候還是春天,雖然已經轉熱但都還要穿一件薄外套,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穿短袖的樣子。
即使在醫院住院了這么長時間,手臂上的肌肉還是起伏有致,難怪能徒手爬五樓。
想到這個,冉苒的臉又不自覺的紅了紅。
“你今天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陸司丞這回倒是專心致志的開著車,握著方向盤的手輕輕地搭在上面,純黑色的T恤下露出的一截胳膊被車窗外的路燈染上薄薄的暖橘色。
“紅色的裙子很適合你。”
冉苒歪著頭看向陸司丞,他盯著前方的眼底閃閃亮亮的像是忽然落進一顆星。于是,她忍不住翹起的嘴角上沾了和他身上一樣的橘光,“陸上尉這是在夸獎我漂亮嗎?”
“就事論事而已。”
“那,我就當你是在表揚我咯。”冉苒擺正頭笑了起來,眼角彎彎的。陸司丞微微偏過臉,正好看見她的笑的模樣。“謝謝你。”
“謝什么。”
“謝謝你,”冉苒把臉湊了過去,瞇著眼睛像一只小狐貍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笑嘻嘻地縮回位置上,“長了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呀!”
陸司丞也不由自主的偷偷跟著揚起了唇線。
我所有的歡喜,都來自于你。
我所有的愁苦,也來自于你。
多希望你,也是。
“誒,你能不能再前面的蛋糕店靠邊停一下。”剛拐進紅會路的十字路口,冉苒就指了指前面的巨大招牌,“去之前我還得先去給人跑個腿,取個蛋糕。”
靠邊停穩車,陸司丞開口問道,“要我等等你嗎?”
“不用啦,從這兒走過去還是很近的,你開車小心呀。”闔上門,冉苒乖巧的朝陸司丞擺了擺手。隔著車窗他才發現她今天真的是有靜心打扮過,還涂了深紅色的指甲,整個人似乎都在發著淡淡的光。
聽她這么說,陸司丞也不再和她客套,一腳油門踩下去,黑色的吉普車很快就淹沒進車流中去。
洛城有三個軍區大院,住在里面的也全是隨軍的軍屬,江澤就住在紅會路上的這個,上個月剛從大隊里的家屬樓里新搬過來的。所以在門口簡單的被盤問了一下,陸司丞就將車開了進去。
“小丞來的真是時候,我的餃子才下鍋呢。”一進門,陸司丞就聽見了盧雪敏從廚房飄出來的聲音。
跟在陸司丞后面走進來的江澤呵呵一笑,“你嫂子盼你來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光是罵我都花了好幾天。”
“你還不該罵呀?要是小丞這回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就等著被我趕出去吧。”
盧雪敏和江澤曾經有一個孩子,但因為一些意外而早早夭折。她是芙城人,恰好陸司丞也是。也許是這樣的緣故,所以她格外疼他,就當自己的親弟弟一樣。
“看看你嫂子,就知道你這個弟弟,在這個家里我倒是一點地位也沒有。”江澤給陸司丞倒了杯茶,無奈地攤開手。
接過盧雪敏從廚房里端出來的菜,陸司丞笑了笑,“就為了嫂子的這口菜,我也舍不得死在外頭啊。”
“呸呸呸,說什么死不死的啊,你可是要長命百歲的,知道嗎?”盧雪敏連忙用手敲了下陸司丞的腦袋,轉頭瞪了眼坐在客廳無辜的江澤,“你說說你這個領導是怎么當的呀,整天就知道帶壞我們小丞。”
還沒到飯點,江澤先拉著陸司丞坐到客廳里去泡茶,這邊才坐下來,他就忍不住八卦到,“和總院那個醫生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啊。”陸司丞喝了一口茶。
江澤嫌棄的踹了他一腳,“什么叫沒怎么樣?現在和我都開始打官腔了是不是?”
“人家好好地一個醫生,前途無量,像我們這種人就不要去糟蹋了。”陸司丞又喝了一口茶。
“什么叫糟蹋啊?什么叫這種人啊?哪種人?你是哪種人?我們是哪種人?你知不知道,你可是我雪狼最金貴的兵,是我花了多少心血喂出來的!怎么的?還配不上她一個總院醫生啊?”
江澤不同意,眼睛一瞪,“說老實話,是不是你小子欺負人家,所以才給我說這種混賬話了!”
“你覺得金貴的東西多了去了,才不是我……”
江澤瞪著眼前這個云淡風輕的人,氣不打一處來,“臭小子!你給我想清楚!我是怎么了?虐待你了?!”
“有沒有虐待我,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陸司丞終于放下手里的茶杯,靠在沙發上斜睨了眼快要被自己氣死的江澤。
“那等你這次回去,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虐待!”
“虐待士兵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江澤發誓,如果他不是陸司丞,自己保證要把他摁在地上毒打一頓,“對了,你們組的那個謝嚴華……”
聽見組員的名字,陸司丞后背一凜,“他怎么了。”
“自從這次林昊出了事,他就一直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覺得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也不會失明,更不用退伍……以至于他這么多天都沒有辦法再訓練。”
江澤嘆了一口氣,要知道這個A組雖然只有六個人,但每一個都是他的寶貝疙瘩,這次出了這檔子事,他頭一個心疼的要命。
“而且心理治療師干預了很多次,都沒有辦法解決。前天晚上,他差點從宿舍樓上跳下來,如果不是羅見拉住他的話……”
“我回去之后會馬上找他談談的。”一想到那個全組最小的男孩子那天晚上在自己病房里偷偷哭的樣子,陸司丞的眉頭都快要皺斷了。
他總是特別愛笑,一笑起來兩只耳朵也會跟著動,平日里更是像只小花蟹一樣在大隊里總是橫行霸道的。
“你好好找他談談吧。”江澤拍了拍他的大腿,“如果還是這樣的情況,他可能就不再適合待在A組了……”
對此,陸司丞心知肚明。
“他們都是我過命的兄弟……”陸司丞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像是含了一口黃連,“我已經失去一個了……”
“你更要為了其他的人著想。”江澤自己也是軍人,此時此刻他特別理解陸司丞的舍不得,“其他人的命也很重要。”
“你又再罵我們小丞嗎?”盧雪敏從廚房探出頭,就看見陸司丞低著腦袋,眼眶紅紅的。
“吃飯吃飯。”江澤在外頭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唯獨回到家就怕盧雪敏,“水餃好了沒?”
“吃什么飯呀,誰給你做呀,就知道當甩手掌柜。”盧雪敏哼了江澤一聲,轉身推著自家老公往門口走,“去拐角小賣部給我買瓶醋去。”
“我去吧。”陸司丞搓了搓眼睛,想要立刻逃離這個情緒,站起身就拐了出去。
……
另一邊,等著吃飯的冉苒赤著腳坐在沙發上看著爺爺和爸爸下棋,她心里的小算盤打的飛快,可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說出自己的擅自做主。
腦子都要變成漿糊了。
“冉苒!!我今天下午去省里開會,聽你們院長說你今天早上交了份申請報告,說要調進雪狼特種大隊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剛一進門看見冉家祖孫三代都坐在客廳里,唐如意還沒來得及換下衣服就抱怨起來。
雪狼特種大隊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她不了解。可是特殊單位有多危險,每次看到丈夫焦頭爛額的樣子和兒子身上大大小小的新傷舊傷,她也能知道個七七八八!!
以為家里就他們爺兒倆在部隊就算了,結果現在自己的女兒居然放著總院的好日子不過,主動要求調到那里!這怎么讓她不著急。
“小丫頭你要去雪狼啊?我沒聽錯吧。當初聽見不用下部隊就樂的整晚沒睡好的人,又是誰啊。”坐在椅子上陪父親下棋的冉甫明聽見妻子這么說,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申請去雪狼怎么了?我本來就是軍人,去部隊服役也很正常啊。”吧唧吧唧的吃著桃子,冉苒連頭都沒抬一下。“而且你們別說的我那么像膽小鬼好不好,我好歹也是拿著手術刀,見過大風大浪的醫生。”
“你在醫院是不是犯什么錯誤了?”
當初把大兒子送進陸航團之后沒多久,小女兒緊跟著就從軍醫大學畢了業,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由著她媽媽把她攔著不去部隊。況且,憑女兒這種說風就是雨的性格,主動請纓去部隊,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
聽到爸爸這么評價自己,這回輪到冉苒不高興的撅著嘴,爬到爺爺身邊坐著,“冉師長的腦子里都裝著什么不正當的思想啊,冉軍長不治治他嗎?”
“總院的神經外科怎么就不合你的心意了?那是多少人擠破頭想去的地方?而且我聽說你馬上就可以評副主任了?好端端的在這個檔口,非得去那種危險的地方才順你的意是不是?”
唐如意看著女兒,也不知道這種倔性子到底遺傳了誰的。
當初冉苒一畢業,她就迫不及待的找了關系,把她弄進了總院,而不是憑著她爸爸的要求下到部隊。現在倒好,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我可是軍人!”
“你也是醫生。”
“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上尉!”
坐在一旁喝茶看爺爺下棋的冉莀算是聽明白了,一把把炸了毛的妹妹摟進懷里,“你知不知道自己一旦跨進部隊的大門,可就沒有回頭路了。到時候因為吃不了苦再想回來,是沒有用的了喔,逃兵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你知不知道那是個什么部隊,就上趕著去?”唐如意想著硬的不行,來軟的總可以吧?
自家女兒當初在軍醫大學稍微受些累就打電話回來哭的樣子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而且你選哪兒不好,非得選個吃苦受罪的地方折騰自己?什么毛病啊!”
“唐如意同志!我可是一個五好熱血小青年,自然要去為我們祖國的大好河山貢獻我的青春啊!”
冉苒說的熱血沸騰,說完還踢了踢爸爸的大腿,“做為正兒八經的紅三代,我有這個覺悟的!況且!軍醫能有什么危險啊?!再說了,憑什么冉莀就能去部隊,我不能!我不是冉家的孩子嗎?我不是和他一個媽生的嗎!我不也是個上尉軍銜的軍人嗎!”
“你都幾歲了,好好的日子不過了嗎!”唐如意真的要氣瘋了,一巴掌拍到了女兒的腿上,到底是哪里來的奇思妙想!“而且,誰告訴你做軍醫就不會有危險的!”
“那按照你說的,在這個世界上哪兒沒危險?走在路上還會被車撞進我們醫院呢!”
從小到大,冉苒就仗著背后的靠山各種耀武揚威,養成了一個不撞南墻心不死的臭脾氣。誰也拿她沒辦法。
眼見女兒頂過來,唐如意氣得渾身發抖,“你敢去試試!”
“我偏要去!”
“你敢!”
“我就要!”
“冉苒!”
“好了,如意。”冉振東大手一揮,將正齜牙咧嘴的和媽媽干瞪眼的小孫女攬進自己的懷里,“雪狼呢,當初可是我的心頭肉,個個都是我們從全軍各個連隊千挑萬選的精兵悍將,理應什么都用最好的。況且,國家培養了我們苒苒這么優秀的孩子,不報效祖國還對的起她身上的這身軍裝嗎?”
“爸!當初你們說讓冉莀去陸航團我可是一點都不反對,你看看他這一年能回來幾次?可冉苒從小就沒吃過什么苦,去念個大學都經常吃不消里面的訓練。現在好端端的就說要去雪狼特種大隊,那是特種大隊啊,萬一,萬一……”一想到每年特種部隊每年都會有傷亡指標,唐如意的后脊梁都在冒冷氣。
“我冉家世代從軍,一心為國效力。別人家的孩子都能為祖國拋頭顱灑熱血,為什么現在我冉振東的孫女不可以?難道你要她一輩子在這個軍區大院同輩的孩子里里抬不起頭嗎?”
冉振東捻起一顆黑子,“她既然身為軍人,穿上了這身軍裝,就應該要去到她該去的地方。”
既然首長發話了,再投反對票也是終究會被作廢。于是,這件事就算是定了下來。
冉苒無比得意的朝媽媽做了個鬼臉,順手喝光了爺爺杯子里的溈山毛尖,穿上拖鞋吧嗒吧嗒的就拉著冉莀坐到了飯桌上準備等著開飯。
今天孫淑寧出院,保姆阿姨特意早早的準備了一桌特別豐盛的晚餐,全是兩個小孩兒喜歡吃的菜。唐如意打算在飯桌上繼續勸勸女兒回心轉意,沒想到冉苒一上桌就拉著孫淑寧說個沒完沒了,一點都不讓媽媽插上話。
吃過晚飯后,冉苒害怕媽媽再找自己單獨談話,連忙拉著冉莀就說要出門溜達溜達,順便消消食。冉莀扭不過她,上樓換了身白T恤就被拖走了。
“你呀,真的是應該乖乖地聽媽媽的話,老老實實待在總院做一個大夫,治病救人,救死扶傷,為人民服務啊。”
從家里走出一段路,冉莀終于忍不住敲了敲妹妹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你要知道,不管在哪個部隊里,不論是訓練的士兵,指揮的首長,廚房的火頭軍,還是衛生隊的軍醫,勤務兵。每一個人都是非常辛苦的,根本沒有你想的那么輕松自在,像你這樣不愛吃苦的人,沒幾天就會受不了的。”
想起冉苒當時在大學里因為訓練哭鼻子的事情,冉莀就不禁為她將來下連隊之后的日子感到擔憂。
那時候她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瞞著老師和教官打電話回家哭很久,也說出過什么再也不要讀大學這樣的胡話。甚至有一回還偷偷摸摸的從學校跑回家,最后被爸爸揍了一頓給踢了回去,氣的她很久沒有和爸爸說話。
“我當然知道下部隊是很辛苦的啦,所以當初才不肯聽爸爸的安排去連隊嘛。”冉苒比冉莀矮很多,這個高度正好挽著他的胳膊。聽見冉莀也想要念叨自己,她深深地覺得拉他出來散步就是個根本性的錯誤。
果然是親媽生的兒子啊,怎么都是一個脾氣呢。
啰里啰嗦。
冉莀笑著看了眼身邊貓崽兒似的哼哼唧唧的嫌棄自己啰嗦的冉苒,無可奈何的笑了笑。
他們并排往前走,冉苒蹦蹦跶跶的跟在哥哥的旁邊,和小時候一樣。冉莀走的很直,眼睛灼灼的望著前方不知名的某一個位置,像一棵萬年都將不會歪斜的樹。
突然,一直往前走的人幽幽的開口問道,“你喜歡的那個男人,居然是雪狼里的兵啊?你知不知道每年能通過雪狼選拔的士兵,可沒幾個呢。你怎么會看上這樣的人?”
“哇!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哪個部隊的呀?他們的資料不是都對外保密的嗎?”冉苒瞪大了眼睛,歪著腦袋看向一臉嘚瑟的哥哥,氣呼呼的戳了戳他堅實的胳膊。
“你給我從實招來,是不是偷偷瞞著我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可是要告訴爺爺的,讓爺爺來收拾你。”
“又在胡說八道什么東西啊,小心我揍的你媽媽都認不出來你啊。”
冉莀氣的戳了戳冉苒的腦門兒,“你怎么不用你這個已經被愛情沖昏了的榆木腦袋想一想啊,如果不是雪狼的兵,誰還能讓你這個懶神轉世的家伙,自己乖乖地去連隊服役呢?而且還專門挑雪狼這塊硬骨頭啃。就你剛剛在客廳里和媽媽說的那些豪言壯語,自己摸摸良心,痛不痛?說出來誰信啊,騙自己來的嗎?”
“我的良心可是活蹦亂跳的很呢!”冉苒噘著嘴,哼了一聲,“你沒有聽見它慷慨激昂的在我的胸腔里不停的跳動嗎?”
冉莀微不可見的翹了翹嘴角,“我上回聽海棠說,他的戰友還是你救回來的?”
“嗯,當時是直接從任務地點送來的。送進來的時候傷的特別重,差點就犧牲了。”提到林昊,冉苒的心也跟著沉了沉。
想起那個連哭都坐的筆直的男人,那個坐在病床上敬禮的男人,那個沉默的如同磐石的男人,讓她不由得有些難過。“不過。人雖然是救活了,但是因為傷口比較偏,他傷到了視神經,以后都看不見了,所以就提前退役了。”
冉苒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男人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的模樣,那種痛不欲生的悲傷,仿佛是從心底滾出來的鮮血一般,濕淋淋的帶著鋒利的倒刺,淋濕了每一個在場的人。
“雪狼向來執行的都是最危險的任務,每個兵幾乎都是在槍林彈雨里爬出來的。像他這樣,應該是某一個突擊小組的成員,更是危險。”
冉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支隊伍曾經是爺爺最中意的尖刀部隊,擁有整個戰區最好的資源,自然而然接受的也是最嚴苛的訓練,很少有人能挺過來。”
冉苒不說話,只是摟著冉莀胳膊的手緊了緊。
“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接受這樣一個人了嗎?”冉莀雙手揣在兜里,歪著頭看向自己的妹妹。
他清楚的知道妹妹的性格,雖然嬌氣但偏偏脾氣又格外的固執。
從小都是懶懶散散的,可如果她決定了,哪怕是撞上南墻,頭破血流都不肯罷休。
“他會隨時因為出任務消失,不會告訴你去哪里,去多久,會不會有危險。他甚至可能會在某一次任務途中受重傷,甚至犧牲。和他在一起,你會一直都要活在擔驚受怕里。”
這些,你都準備好了嗎?
“我是不知道雪狼執行的都些什么危險的任務。”
冉苒靠著冉莀硬壯的胳膊,想起陸司丞兩回都用這樣有力的胳膊將自己環進懷里保護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既然祖國需要他一往無前保護其他人的生命,那我就想盡可能的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守護他的生命。”
每個人的生命都很重要,你的也是。
想起自己曾經和他說的這句話馬上就要兌現了,心里的那只小麻雀又開始撲棱撲棱的滿個胸腔亂撞。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冉莀雙手揣在兜里,走在馬路牙子下面。可這個高度還是要比站在馬路牙子上走平衡的冉苒高一些。
冉苒很認真地想了想,“他啊,我覺得他特別的優秀,也很有擔當和情義。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有一個病人來鬧事,他第一時間就能護著我,而且還會不好意思的臉紅,特別可愛。
在他的身上有很多的刀傷和槍傷,但他好像一點都不怕疼似的說什么以后老了得靠這些才能想起現在。每次我有危險的時候,他都能像超人一樣擋在我的前面,還把我護在懷里。我覺得他雖然不怎么愛笑,但那雙眼睛真的很漂亮,只要他每次看著我啊,我都會立刻心跳加速到馬上就能暈過去哇。
而且他真的很可愛,有的時候會可憐巴巴的說受傷了,有的時候會很兇的跟我說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他只要不出任務,就會乖乖地在樓下等我下班,也會記得我愛吃的東西,會和我一起去聽音樂會,會陪我看那些即使他一看就會睡著的電影,也會在我生病的時候爬五樓來照顧我。而且他穿便裝很好看,就跟畫報上剪下來的那些男模似的,但是我還是覺得他穿軍裝的樣子最棒。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有點苦甜苦甜的香氣,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不過他也很忙,經常一通電話來就會消失很久,等到再出現的時候通常都是帶著傷回來的。他也不太把自己的壞情緒表現出來,有什么事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扛著。
就像這次戰友受傷提前退役,他就好幾次在天臺上偷偷抽煙。他是真的很珍惜他的戰友,也很熱愛我們這個國家。”
“看來,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啊。”冉莀筆直的往前走著,單薄地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笑容,“所以,才能讓你也越來越好。”
聽到他這么說,冉苒旋即停下腳步,雙手牽起冉莀的手。
她盯著自己的哥哥看了很久,突然輕輕綻放出一朵如同春日明媚陽光般的笑容,“雖然我不能給他全世界,但是我想,我可以把我的世界全都給他。”
想要在你找到我之前,努力讓自己長成枝繁葉茂的樣子。只有這樣,才能在你突然有一天不愿再前行時,可以將余生好好地浪費在和我一同的時光里。
多希望,你的生命里能夠有我的名字。
也希望,我余下的人生都能和你有關系。
“我的天啊,我才發現你是這么一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啊。難不成以后有了這個男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我,在你心里就都不算東西了?真的好難過啊,”冉莀伸手刮了一下妹妹的小小鼻子,“吃里扒外的小東西。”
冉苒踮起了腳尖,輕輕地把腦袋貼上哥哥的腦袋,說話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是泡在蜂蜜罐頭里的硬糖。“對于我來講,你們都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人啊。”
都是我生命的組成部分。
我曾經一直非常篤定的以為我的這輩子將會按照既定的軌跡不斷走下去,不會有危險,不會有未知。我會努力地救治更多的病人,努力地救死扶傷,努力地過好自己的小生活。
也許,我會遇到一個既普通又平凡的男人,他可能不是非常得我心,他會有自己的小缺點,會常常把我惹毛,但也會偶爾給我一個又一個小驚喜。
我們可能會生一個可愛的孩子,他或許喜歡男孩,也有可能更喜歡女孩。這個孩子也許長得像爸爸,又或者像我更多一些。我們會看著他長大,陪著他完成生命的前半段。我們會有爭吵,會有不愉快,可最后我們依然會是陪伴彼此走到最后的人。平安順遂,一生無虞的過完普普通通的一生。
直到遇見你。
一個荒唐又美麗的意外。
但這個世界的意外也總是來的特別的讓人意外。
陸司丞拎著一瓶還未開封的醋站在馬路的拐角,一只手揣在兜里看著不遠處格外親昵的兩個人,不禁冷笑了一聲。從他這個距離和角度看過去,這兩個家伙下一秒應該就要親在一起了吧。
真是。
呵呵。
原來這個男人也住在這個軍區大院啊,原來她的滿心歡喜并不是只對著自己啊,原來今晚打扮的這么漂亮是來見他的啊。
而自己在幾個小時之前,居然還樂顛顛地把這個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當成是老天最后給的禮物?
真是很值得罵句臟話應應景的一件事啊。
暖黃色的路燈照在他們三個人之間,仿佛有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
他們親密無間。
陸司丞就這么冷冷清清的站在樹蔭下,深不可測的眼底此時此刻蘊著一股寒氣,脖子緊緊地繃著,直到繃成一條鋒利地弧線。
在他身后不遠處大院門外的喧囂的霓虹燈依然斑斕的閃爍著流光溢彩的塵光,更加襯托著這個在返點前后沒什么人來往的大院里格外安靜。
頭頂的路燈淺淺的攏在他的身上,描摹出一層淡淡地光。
那條紅裙子是真的很好看。
那件白T恤也洗的很透亮。
他們真的很般配。
可也真的太他媽扎眼了吧。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的陸司丞用力地吐出一口氣,才松開了也不懂什么時候深深攏在一起的眉頭,頭也不回地轉身敲開了江家的大門。
再不走的話,陸司丞發誓自己一定會沖過去干出一些讓自己后悔的事情。
比如把那個男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上一頓。
再比如冷嘲熱諷的對冉苒說出一些傷人的話。
他不想這么干。
于是他選擇先離開。
可是都走出去那么遠了,遠的都看不見那兩個人了,但胸腔里的那股天外而來的悶氣怎么還是一點都沒有想要消散的意向,還越堆越憋得慌。
用力地把醋瓶子塞進江澤的懷里,陸司丞臉色就像那瓶茶色玻璃瓶里的陳醋一樣難看。
還帶著陳年酸味。
陸司丞向來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子,從他被選拔進雪狼特種大隊之后,就更少看見他黑著臉的模樣,更多時候就是冷冰冰的。
如此百年難得一遇的景色,看的江澤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致的在廚房里和盧雪敏賊賊一笑。
“小丞要多吃一點,我怕瞧著都瘦了一大圈了。”剛落坐,盧雪敏就夾了一小碗的菜放到陸司丞的面前,“就是因為到現在都還沒沒有一個人能照顧你的生活,所以你就過得這么糙。你媽媽知道得心疼兒子了。”
“我整天在部隊里不是忙著訓練演習,就是忙著出任務,哪還用別人照顧我啊。”陸司丞夾了口菜,說話有些含含糊糊的。“有手有腳的,我能照顧好自己。”
又想到剛才那一幕了,煩人。
“不要亂說話。”盧雪敏瞄了眼坐在手邊的江澤,輕咳了一聲,“我跟你說一件事兒啊,我朋友家的小閨女現在在74156部隊的幼兒園教小朋友。我之前見過一次,那姑娘說話都特別溫柔,輕聲細語的,長得也白白凈凈的好看。要不要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嫂子,我最近特別忙。”陸司丞回答的頭也不抬。
這些年,盧雪敏沒少為了他的終身大事忙活,都要比他媽媽還操心了。可陸司丞以前還能乖乖地聽話去和女孩子見面,雖然沒有成,但也從不直接拒絕盧雪敏的好意。
可今天他真的一點心情也沒有。
“你還能忙什么呀。除了那攤子事兒,你說說你還能忙什么。而且這老話都說了,成家立業成家立業的,你現在家都成不了了,還想自己能有什么作為呀。”
“嫂子,我的頂頭上司現在可就坐在這兒啊。你要是這么說我,明天我就該失業回家啃老本兒了。”陸司丞夾了一塊兒紅燒排骨,促狹的笑到。
“我看他敢?給他一百個膽子,他都舍不得把你丟出去。”盧雪敏眼神鋒利的瞥了眼坐在一旁倒酒的江澤,“我跟你說啊,那個女孩兒我是見過的,知書達理又會照顧人。要不嫂子我給你約個時間,你去見見再說?”
“嫂子。我這才剛撿回一條命回來,你們就這么急著把我往外推啊?不多留幾天?”
“你們小組這段時間是在部隊修整期內,有的是閑暇時間,我看大可以去見見這個女孩子。”江澤呵呵一笑,沖陸司丞挑了個眉毛,“我勸你,還是乖乖聽你嫂子的話,去見見又不會怎么樣,難不成人家姑娘還會把你這個混小子給吃了啊?”
“領導!你這么出賣你的下屬合適嗎?”
“說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叫出賣呀,我這不都是為了你這個臭小子的終身大事著想呀?”江澤一巴掌就呼到了他的后腦勺上,“就這么定了,人家小姑娘肯定是臉皮薄的,你先去聯系人家,聽見沒有?我警告你,給我老實點兒,別出什么幺蛾子。”
“我不去。”陸司丞低著腦袋扒飯,滿腦子都是那個會動不動臉紅害羞的冉苒,臉色瞬間又不好看了。
聽他這么一說,江澤簡直要被他氣死,筷子一拍,聲音也不由自主的拔高嚷嚷道,“如果說總院的那個女醫生這么讓你念念不忘的話,你就給老子好好的追到手,在這里瞎折騰給誰看呢!”
“誰對她念念不忘了?”陸司丞抬起腦袋,“連普通朋友都不算。”
瞧見又有新苗頭了,盧雪敏這回可精神了,拉著陸司丞的胳膊就問,“什么總院的醫生?小丞有對象了啊?怎么不跟嫂子說說?哪個姑娘啊?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
“沒有的事兒,嫂子別聽大隊長亂說。”陸司丞頭都要大了,“就是林昊的的主治醫生,救了他一命。之前我住在醫院里,有些交集而已。”
“什么沒有的事兒?我親眼所見能有假啊!”江澤橫了他一眼。
盧雪敏看了下江澤,不像是說謊的樣子,連忙拽著陸司丞問到,“快跟嫂子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兒。”
“真的只是因為她是林昊的主治醫生,我作為林昊的戰友,關心他的病情。”陸司丞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疼。
“人家既然不是你的主治醫生,抱著藥來找你算怎么回事兒?之前你跟人家出門聽社么勞什子音樂會,被老康撞見是怎么一回事兒?羅見說你一有工夫就往外跑又是怎么一回事兒?我可發現你小子自從進了醫院之后整個人都不正常了啊!”江澤白了一眼陸司丞。“你給我清醒點兒!別嘻嘻哈哈的犯糊涂!”
“都進展到一塊兒出門約會了啊?小丞啊,如果你不好意思,那就跟嫂子說,嫂子去幫你一把行不行?”
盧雪敏在飯桌下一腳踹了過去,江澤立刻不吱聲了,“喜歡呢,就要好好把握,別錯過人家好姑娘了。”
“我們真的沒什么,只是普通朋友偶爾見見面。嫂子,你就別操這份心了。”陸司丞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連忙給盧雪敏夾了筷子菜,試圖堵住她的嘴。
“我告訴你啊,要么這總院的醫生你給我從實招來。”江澤抿了口酒,“要么你就去給我見見這位幼兒園的老師!”
陸司丞看了眼江澤,見他一副‘你小子再敢給我造反,我就把你的皮扒了’的神情,啪的一下放了筷子,“都不。”
“好,都不也沒關系,你呢現在是大了,翅膀也硬了,我反正管不了你了。”江澤這回倒不氣了,也不管盧雪敏怎么給自己使眼色全都當做沒看見,他夾了一筷子菜塞進自己嘴里,嚼的有滋有味的。
“不過你們小組既然這次發生了這么多事,又是戰友離開的。我覺得你這個組長是不是也應該先調去別的部隊再好好地學習幾年再說呢……”
“嫂子,你把那個幼兒園老師的電話留一個給我吧,我回去就聯系她。”被抓住軟肋的陸司丞立刻把手機從褲兜里摸出來,乖巧地遞給盧雪敏。
盧雪敏笑著斜了眼江澤,不由得在心里暗贊還是自家老公有辦法。接過手機,她立刻輸入了那位老師的電話號碼,“她姓陳。”
“現在是不是微信聊天更方便點……”江澤喝著酒,慢悠悠的說到。
老狐貍。
五分鐘后,陸司丞把自己的手機扔到了江澤的面前,屏幕還停留在微信的界面上。
20:17 陸:【你好陳老師。我是陸司丞。】
20:18 小小小月亮:【你好,我是陳嘉怡。】
20:18 小小小月亮:【不過,你也不用叫我陳老師啦,會讓我覺得像是在和家長談工作一樣。】
20:19 小小小月亮:可愛的表情包
20:20 陸:【好的。】
20:21 小小小月亮:可愛的表情包
“這回滿意了嗎?領導。”陸司丞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江澤高興地看著自己的手機,憋憋屈屈的冒出這么一句。
被他這么一噎,江澤這才把手機推了回去,臭著臉嚷嚷道,“什么叫這回滿意了嗎?我滿意什么呀?這是在給我娶媳婦兒啊?我這不還是為了你著想啊!擺譜兒給誰看呢!老子可不吃你這套。”
“好了好了,這在家里還真把自己當領導了?擺什么譜兒呢。”盧雪敏立刻護犢子似的戳了戳江澤的胳膊。
“我警告你啊,每天都給我好好地聊知不知道!我可是隨時會抽查的。”江澤說到。
陸司丞繼續扒飯,含含糊糊的應了一句,差點又被揍,于是老老實實地放下筷子,敬了個軍禮,“我保證每天晚上訓練結束之后,都會好好地跟她聊天。”
“要見面!”
“有時間我就會把她約出來見面。”
“下周末。”
“下周末我們中隊集體整理內務……”
“再下周末?”
“再下個周末我們中隊要組織學習鞏固野外叢林反偵察課程。”
“半個月后!!”
“半個月后我們小組要針對這次任務進行匯報和反思,避免將來在出任務的時候,發生同樣的事件。”
“好,既然你們A組這么忙的話……”江澤瞪了他一眼。“我看,是不是有必要調個……”
陸司丞立刻乖乖地說,“有時間我保證會把她約出來見見面的,說到做到。”
這事就算是翻篇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