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光線弱了些,但身后的影子還沒有虛淡的跡象。
送餅少年加快步伐,他要在未時之前趕回餅店。
少年經常去李家送餅收帳,從來沒有見過李家家主,這一次也一樣。
不過少年在等待李家賬房的時候,原本從未見過的李家家主李凌,卻突然出現了。
少年能明顯感受到一股凌厲之氣,但他并未表現出任何不適。
少年曾聽老板娘說過,武道高手都帶著一股子氣場。
水家的老祖宗就是修煉到武道二階的高手,不單煉出彈指碎石的功力,甚至還掌控著千軍萬馬。
只可惜在一次惡戰中,折損兵馬,后被敵方飛劍奪命。
水添露說的是不是真的,誰也沒有考證。
但他時常拿祖上的英勇神武說事,并非是為了炫耀,而是為刺激他的丈夫,這個瘦小的不聲不響的男人。
“蔡小武,瞧你那副德性,想想我水家祖宗當年辣么厲害,后代怎么會嫁給你這個窩囊廢!”
蔡小武“嘿嘿”笑兩聲,明顯的皮笑肉不笑。
“一副菜瓜模樣,你們老蔡家老菜家,還真名副其實呀!”
蔡小武所以只笑不答,是不想討打。
蔡小武自幼家境一般,因相中水添露的美貌,主動入贅到了水家。
水添露原本對這個矮瘦男人極其不滿意,但架不住父母想招上門女婿延續香火,又給蔡小武約法三章,這才應承了下來。
不料水添露的父母在一年極寒天氣相繼得了怪病去世,水家餅店便只剩下女兒女婿兩個人了。
蔡小武人雖精明干練,但力氣卻不大,加之水添露貌美如花,老蔡家也沒有什么有名堂的親戚了,在家里水添露說黑就黑,說白就白。
如果水美人兒黑白不分,他就呵呵了,別怪我低眉順眼,完全是惹不起啊……
但水添露總拿祖上說事,順勢貶低一下老蔡家,蔡小武就是再慫,心里還是不甘的。
你水家英雄蓋世,那都是哪年哪月了,要往上推,我祖上還是明皇大帝呢?
……中夏帝國的子民不都號稱是明皇子孫嗎?
“蔡小武,你小聲嘟囔什么?!”
嗨嗨,這小聲嘀咕也不行?
“鄭小天!小兔崽子,快劈柴去!”蔡小武對著后院吼。
少年在這對夫妻的斗嘴中就毫無懸念的躺槍。
“小兔崽子,又偷懶了?”水添露沒有替少年抱不平,而是不失時機的補刀。
不出意外,這對夫妻把矛盾自然而然的轉移到了少年身上,兩夫妻不覺已站在一個戰線上了,……話說,剛才吵的什么?
一開始,少年聽到吼叫,心驚膽顫,一臉懵逼。
他總是不解自己做錯了什么。
劈柴?掌柜的你不是剛吩咐我去磨面嗎?
但無論是掌柜的還是老板娘,并沒有責罰他的后續,他還是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慢慢的他習慣了,只要聽到蔡小武被水添露罵,就刷一下存在感。
然后掌柜的一通“小兔崽子,快劈柴去!”或“小兔崽子,挑水去!”水添露便也響起了責罵聲,然后,這夫妻倆就和好了。
少年有時候無聊,太久沒聽到這吵罵聲,反而會有點懷念。
甚至聽到水添露罵蔡小武,這標致的老娘們兒罵得不停口的時候,少年就盼著蔡小武趕緊找個理由罵罵他,這樣掌柜的和老板娘的矛盾就會很快消解。
否則,兔子急了會咬人,萬一這蔡小武終于有一回忍不下去呢?那后果……
想到這里,少年嘴角抿起一抹笑意,腳下加快了步子。
但今天明顯延遲了回店的時間。
往常,太陽剛剛從頭頂偏西南一拃,他就奔下梁子了。
可現在太陽已偏西了,前面的梁子被斜陽照著,一縷行將褪色的暮陽氣息。
怎么解釋?
那個錦衣男子掃了他一眼,他就像脖子被勒了一般,透不過氣來?然后一個半時辰渾身癱軟,無法行走?
這話聽起來就像個瞎話。
封古鎮一年到頭平平和和,老百姓安居樂業,幾十年沒見刀兵了。
封古鎮北的從四品駐軍總管曹犀,一年都沒到過封古鎮來過一趟,也沒聽說哪里的劍修、道修近些年在封古鎮行走,這瞎話如何編?
可自己確確實實當時沒有了一點力氣。
即使那個錦衣男子和李家家主一起進了屋,他還覺得動彈不得。
不是不想動,而是動起來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少年不是嬌氣的人,換言之他也沒資格沒機會嬌氣呀。
印象中少年少女只有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才可以撒嬌,在外人面前撒嬌,如果沒有任何顧忌的話,那這個孩子的智力發育一定是有問題的。
更重要的問題的,少年沒有父母,至于為什么沒有父母,他也一直說不清。
就好象一覺醒來,自己就變成了孤兒了。
“哪里的野種,別懶在我家門口!”一個總角少年叉腰喝道。
總角少年錦衣華服,紅潤的小臉因憤怒脹得通紅。
“少爺,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我們給他拿點吃的吧,他看起來很久沒吃過東西了。”
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勸道。
“夜夫,我爹說對來路不明的人不能太親近,你還是把他這個野種轟走吧!”
總角少年人兒不大,但說話的語氣卻很蠻橫,明顯的頤指氣使習慣了。
叫夜夫的管家苦笑了下,一臉無奈,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優哉游哉的哼起了小曲: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梁家威,你又欺負人了,我告訴姨丈去,說你不聽先生的話,先生說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欺負一個孤兒,不是好孩子!”
一個清脆的女童聲音,少年抬起頭,看到那女童雪白如滿月的小臉,一雙水霧般的眼睛充滿天真和善意。
女童披著艷紅的大氅,精致的繡鞋上吊著兩顆滾動的絨球,她一邊說話,兩只小腳還不停的蹦噠,看起來不像專門來阻止總角少年的,倒像是為了顯然自己的優越感。
“麗竹,別告訴我爹,要不然我挨了板子,冰糖葫蘆就不分給你吃了。”
叫梁家威的總角少年一下子就認了慫,不過也不失時機的提出了“威脅”。
“不吃就不吃!”紅大氅女童一點也不退讓。
本姑娘不是嚇大的好嗎?一個冰糖葫蘆就想買通我?
“好好,我的那一份也給你吃,你別告訴我爹好嗎?”
總角少年這一下慫到了底。
“這還差不多,”女童兩手抄后,像要把大氅支起來飛一樣旋轉了半圈身子,沖少年微微一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沒有爹爹娘親嗎?”
“我叫鄭小天。”
少年嘴唇干澀,他好象生平第一次說話一樣,當這幾個字出口時,少年聽起來自己的聲音都有一種陌生感。
“鄭小天,我叫楊麗竹,你還沒回答我呢,你爹爹娘親呢?”
少年懵懂的搖了搖頭。
他也在想,我為什么在這里?我的爹爹和娘親呢?
少年想的腦子有些疼。
“你留在這里吧,等找到你娘親再離開好嗎?”
女童忘記自己也是寄住在此親戚家,自作主張的提出建議。
少年站起身,吊了吊嘴角,拚命擠出一絲笑,但他臉皮僵硬,笑比哭還難看。
“你不用感激我,我家姨丈是封古鎮最有錢的人,他做事可仁義了,我相信他一定會接納你的。你不用擔心,多你一個人不過多一雙筷子而已。……唉,你怎么不聽勸?真夠倔的,唉你往哪去?”
少年背了身,收起了難看的笑容,漫無目的的向前走去。
留給女童的,只是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