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院子里,站著一個青年男子。
這男子似乎剛剛進院,卻并未跟任何人打招呼。
楝樹上的楝果被一只灰鵲啄下來,啪地砸在青年男子的發髻上。
青年男子略一躊躇,楝果驟然彈起,在空氣中嗞嗞的晃動一下,落在了青年男子的手心里。
灰鵲惋惜的看著就到嘴邊的果實,骨碌碌轉動黑珍珠般的眼睛,嘎嘎嘎憤怒的叫罵,見男子似作勢揚手,銜起另一只楝果哧愣愣飛走了。
男童停了傻笑,望向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面色白晳,在鬢發與耳側有一顆赤色痣。他的裝束看起來潔凈華貴,兩手空空,一副躍得龍門的書生模樣。
男子神色閑適,掃視了一眼月門,并未有是否走進去的動意。
他是如何站到院子里的?男童目光呆滯,似乎極力要想透這個問題。
男子低了頭,似乎專注于腳下灰色地面上的某一個裂紋,或者是地穴里的一只黑色像蜘蛛的蟲子。
男童在李家廣受寵愛,但卻沒有人可以跟他玩得來。
按李家老祖宗的話說,“我家李玄是天玄星下凡,周遭的凡夫俗子他都看不上眼,沒有誰夠得上跟我家李玄玩。”
“你說小蝶這么俊俏水靈為啥玄兒也看不上?小蝶再漂亮比起天上的神仙美人兒那也要遜色許多了。就像雜草堆里的狗尾巴草,見了靈仙花還不是灰頭土臉的?”
李家老祖宗的話說得眾人失笑,獨獨小蝶臉上掛不住,紅一陣白一陣的,縱是心里憋著氣,又哪敢在老祖宗面前表露出來?
李家雖是遠近聞名的富貴豪強,但人丁卻一直不旺。
李老太爺過世的早,到李玄父親李凌這一代,已二世單傳,李凌雖妻妾眾多,但卻只生養出這一個男丁。
倒不是李凌不喜歡女兒,只是這中夏帝國千年的傳統,一家沒有男丁相當于絕戶,所以看著滿院花骨朵般的女兒們,李凌雖也覺得賞心悅目,但內心總是有一絲莫名的惆悵。
但對于獨子李玄,李凌卻高興不起來。
李玄如今已達幼學之齡,卻看起來癡癡呆呆,口齒不清,真讓李凌傷透了腦筋。
每天除了發愣,就是忽然來了興致,握一把彈弓,對著李家的燈籠就是一彈。
嘣地一聲,燈籠或墜地或燃燒,少不了火星亂迸,丁當有聲。
一次火苗竄上了柴房,柴房連著游廊,一時火借風勢,忽忽作聲,周邊的花梨樹早花正盛,被這無情的大火一陣瘋狂掠舔,畢畢剝剝,映照半個天空。
男童卻對著火光難得開心的傻笑。火光映照著這張木呆的臉,而此時卻充滿精明靈氣。
“孽障!”李凌心疼得直跳腳,恨不得一棍子打斷這孽子的狗腿。
虧得老祖宗攔住,罵道,“我玄孫兒是精火命,天天悶著他,看一下煙火有什么不好?快扔下你的打狗棍!”轉而摸著李玄的大腦袋,瞇著老眼笑道:“玄兒有本事,敢作敢為,比你爹強多了!”
李凌憋氣道,“老祖宗,有你這么教導后人的嗎!”狠狠睖她一眼,急指揮下人救火去了。
李凌為兒子李玄請了個先生,這先生游學之士,飽讀詩書,李凌確信,“沒有熏不黑的灶房”,只要有先生天天諄諄教誨,這娃總有一天會開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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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錦衣男子瞥一眼眼前的男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男子神態自若,閑庭信步,就好象他才是這家院落的主人,而廊檐下的王四和男童李玄才是不速之客。
他用眼睛的余光又掃視了一眼青石板凳上的送餅少年,送餅少年忽然感覺如被無形的氣機擠壓,窒息般喘不過氣來。
錦衣男子不可覺察的笑了笑,又把眼光移向石凳上,少年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氣,被憋得發紅的臉上的惶恐不安之色還沒有完全褪去。
很顯然,少年不知剛才究竟發生了什么。
而此時,青石凳上的雪白石筋發出刺耳的磨擦聲,一絲絲白石粉煙霧一樣脫落。
“下——雪——了!”男童吸溜著嘴嘟噥道:“石、頭、下雪了!”
王四撇了撇嘴,靠在石墻上打盹。
男子雖然沒有轉身,但他能感受到王四的不屑。
這個一身下人打扮的鄉巴佬,敢對我一個資深修士表達不滿,要么是活得不耐煩了,要么就是深藏不露。
男子剛要轉身,身后忽然覺得被什么鉗制住了一般,這股力道若隱若現,隨著他的心思而流轉,他若用力,那股力道就加重,他若不用力,那股力道就若游絲一般若有若無。
男子心知肚明,這是自己失禮了,沒想到閉關修煉了十年,來到這李家大院,還是無法破解這武道十境中的“纏絲法。”
“李老祖宗,晚生邱彥特來拜會!剛才冒犯了,請恕晚生無罪!”男子長揖及膝,一邊虔誠施禮,一邊用眼睛余光掃視院落。
沒有人應。
男子禮畢,有些尷尬的直起腰。氣機消失,但沒有往日李老太婆那洪亮的嗓門響起。
他有些失落,不知該進還是退。
王四睜開眼,一臉嘲諷。
“一劍飛天凌赤日,十年符箓封崇山。”
“邱大劍仙光臨寒舍,有失遠迎!”
二進的朱漆正門打開,李凌雙手抱拳,一半的袍袖還湮沒在身后的黑影里。
邱彥面露赧色,強笑道:
“李兄就別嘲笑我了,愚弟當年在崇山山門口寫下這句詩,純粹是表達對崇山的不滿,現在看起來,那種豪氣還是太過了。李兄還拿這個來嘲笑我,我邱彥只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哦,邱大劍仙的地遁之術已有成就了?那愚弟卻是要開開眼了。”
邱彥笑過后,表情便恢復了常態:
“李兄,當年崇山挑戰山門,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你李兄也有份。”
“當時還有懸波島的袁一山,辟劍峰的馬遠光,錢塘湖的錢八子,包括你李兄在內,我們號稱中夏五劍仙,可恨那崇山太虛老兒,閉關不出,這倒也罷了,居然連打開山門迎接我們的禮數也沒有。”
“這牛鼻子也太瞧不起我們五劍仙了,所以我寫一句詩羞辱他一下,也是應該的,對吧李兄。”
李凌退回一步,把邱彥迎回屋內。
院外陽光濃烈,一進屋,邱彥就覺得一股寒氣從四周包圍過來,眼睛一黑,瞬間什么也看不見。
邱彥睜開眼,警惕地用手按向腰間。
中夏五劍仙之一的邱彥,束腰有一個不盈尺的劍囊,平時看起來,很像是一個普通的荷包,多少普通劍修,因輕視邱彥的這個普通荷包,被猝不及防的流針劍一劍刺中,到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邱兄不必費力了,封古鎮方圓一百里,所有修士的氣機都無法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