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汐官一進門，便聽到蘇天師堂前的聲音。汐官躡手躡腳，打算偷摸地繞過堂前。

“死丫頭，你還知道回來！”

汐官猶如偷東西的賊那般，臉一紅，低著頭慢慢挪進前堂里，靠在梨花木的門框站著。堂里蘇天師和蘇大公子便沒了別人，蘇大坐在椅子上同著蘇老天師喝著茶，似乎在商討什么事情。

“老……老天師……”汐官是個奴仆為天師生的孩子，沒名沒分的，生了汐官就撒手人寰了。雖然是老天師的孩子，卻不能和哥哥們一同喊老天師“爹爹”；不能進蘇家天師祠堂，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別的問題，汐官從小到大如此叫著早都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至于進不進蘇家祠堂，那是死后的事情了。

“我讓你研習飛升之術，你到現在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老天師一身墨綠錦袍，倒是顯得年輕得很。手里剛端了杯茶，越想越覺得汐官這孩子讓人太生氣，茶碗被擱置，拍著桌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阿爹，這也不能全怪汐官兒啊。”蘇大慌忙勸慰，向著汐官眨眨眼，示意她并沒多大的事情。

汐官見沒什么事，就搓了搓鼻子，仍舊低著頭不敢直視。這也是規矩，前堂是男人們的地方，女人就算來了，也要低著頭。其實汐官從未對這些清規有什么想法，她從小就如此，什么事情笑一笑，臉皮厚一點就過去了。阿爹，不，老天師其實還是慣著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嘛！

“你看看她！好端端的姑娘，非要學著男人打扮。”蘇老天師越想越氣。

“妹妹你先下去換套衣服去，快快快！”蘇大見狀連忙示意了汐官趕緊走，汐官領會，飛也似地逃出前堂。

蘇老天師緩和了一會兒，這才算心情好一點。卻不想又憶起昨日的事情……不禁唉聲嘆氣。

“你說這日子馬上就要到了，昨日鬼王托夢將定情信物都送了，這孩子……”老天師袖中拿出錦盒擺在紅木桌上。

蘇大也隨之嘆了口氣，道：“汐官兒，如今是鬼王選中的人，可免她一死，這便是好事啊。阿爹就不要擔心了。”

“趕明挑個日子，與汐官兒說了，將這釵戴上，咱們這親便是成了。”

“什么親？什么釵？”汐官只是沒走遠，這二人的話飄進汐官耳朵里，原只是好奇，可是繼續聽下去，卻聽到了什么成親，什么釵的！她沒忍住，跑進堂里。

此二人見了汐官跑進來，皆是一驚……最終也是坦白。

蘇家風俗，每任家主必須將自己的女兒祭給鬼神，以保蘇家長治久安，太平昌盛。

繁榮，是要有代價的！

“汐官兒，你如今大了，爹爹養你這么大，如此慣著你，你一定要理解爹爹的心啊！”……

“對啊妹妹，鬼王前些天找爹爹，在咱家祠堂留下了這簪。”……

“汐官啊，如今鬼王要娶你，你便遂了吧，他這樣便是不會要你性命啊！”……

蘇老天師將桌上的那個小盒遞給她，汐官緩緩打開，里面靜靜躺著一支精致的掐絲金雀釵。雀眼鑲著紅寶，光線下紅寶光芒剔透又醇厚，是不可多得的寶貝吧。汐官其實不懂這些東西，但是鬼王送給妻子的，那便是好的吧。

汐官在此之前從未想過自己及笄后這么快便要成親的，她總是想著可能還要很久很久的時間可以浪費，如今看來……原來活著的每一日都是上天送給自己的恩賜。爹爹不認她也好，她不姓蘇也罷，只要開心地活著便是好的。

她從未怪過誰，從未！

老天師命丫鬟女眷帶了汐官回了屋里，眾女眷簇擁著，個個美貌雋秀，催促著汐官換上女裝，輕挽發髻，戴上玉蘭珠花。

汐官小心翼翼地又將裝有雀釵的小盒子輕輕打開，剛想伸手拿出來，身后給汐官梳頭的蘭姨娘忙拍掉汐官的小手。

“小祖宗，這可不能隨便拿呀！”她動作輕快地將小盒按了按，放進梳妝桌的小匣子里頭。

汐官收回手，右手杵著小臉發著呆。

“蘭姨娘，你說嫁人是什么感覺啊？我不曉得，又不知道去問誰去。”

蘭姨娘眼角布滿皺紋，她是蘇大的乳娘，接了蘇大來到這世上，又親手將蘇絕和汐官帶大。如今照顧著汐官的起居。蘭姨娘笑了笑，手里梳頭的動作依舊沒停，蘸著刨花水一下一下地為汐官梳頭。

“嫁人呢，就是舉案齊眉，相濡以沫，相敬如賓。”蘭姨娘熟練地為汐官挽好發髻，挑了汐官最喜歡的發飾。

“那聽上去還挺好的嘛！”汐官抿了抿嘴唇，繼續幻想著這鬼王的模樣。說不準是個俊俏郎君呢……但是鬼王的話……不會像街上殺豬的屠夫那般吧！

“呸呸呸，好好的小姑娘，提這不知羞的話，也不怕閃了舌頭。”蘭姨娘拍了汐官三下，老人家迷信，總是喜歡討口封。

“可是姨娘，蘇家之前的女兒為何都要拉去祭掉……”

蘭姨娘是過來人，給汐官束好發髻，雙手搭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盯著銅鏡中的二人。

“生死有命，我們汐官就活下來了啊！小汐官不要想那么多，蘇家如今昌盛，全靠蘇家世世代代女子的身軀獲得的，雖然殘忍，可富貴人家啊，就是這樣的。”生活既是如此，花開看花，雪落賞雪。只有在蘇家世代女子活著的時候，才會讓蘇家人明白生命是多么的可貴。哪怕是除掉的生命是妖魔，那也是生命。

說是天神的恩賜，不如說是因為蘇家的昌運，天神在懲罰罷了。幻滅和生存便同時并存了。這大概就是蘇家存在著的意義吧！

自此以來，汐官從未為自己而活過，甚至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十幾年的日子，不過是吃了飯打著狗，雖然沒什么大波折。有時候感受到蘇府的不公也是一瞬間，畢竟這里是她的家，有飯吃有衣服穿，卻也是沒靈魂的！

直到遇到陸蘅——那個送釵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