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啥時候來的？”成方嚇一跳。他正神飛天外，這丫頭悄沒聲的冒出個頭，簡直太驚怵了。

“切，你一定在打什么壞主意，才沒發現我早就在你后面。”小狐貍對他成見很深。

“咱能不埋汰人嗎？”成方無奈。不就是個拐帶未遂嗎！至于這么不依不饒的？

小狐貍眼珠一轉，問他：“你不是想要浪跡天涯嗎？我帶你去吧？”

“你打什么主意？”成方頓時警惕。這丫頭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幾百歲的蘿莉太具備迷惑性了。

“哎呀！你就別管我了，總之不會把你賣了的。”老丫頭撒嬌，他有點遭不住。就把頭搖成了撥愣鼓：

“不行，不行！身為一方霸主，怎么可以擅離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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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方最終還是出門了，隨行跟著十來個護衛。

他有點鬧不明白這幫人怎么回事，好像統一了意見、要把他打發走。莫非嫌我吃得太好？還是覺得我江郎才盡了？看來得收斂點了，如果這次還能回去的話。

懷著惴惴的心態，跟著大家坐在雪橇上、滑行了有五十多里，就遇到了第一個塢堡。這里是齊家勢力的外圍，有五百多口寨民，并駐扎著一隊四十七人的守衛：四個小隊加正負小旗加書記。

寨主兼隊長叫劉猛，長得很勇猛的樣子。不過是個逗逼，愛好是喝酒吹牛。據說之前是個丘八，跟在主帥身邊沖鋒陷陣的那種。

有一次喝醉了酒，把主帥的小妾辦了。酒醒之后這貨很惶恐，于是跑去跟主帥說：“我喝了貓尿，不小心把你頭上染綠了，你看著辦吧！”

主帥很開朗，就對他說：“你一向對我忠心耿耿。這是想媳婦了吧？一個女人而已，賞你了。”

沒想到這貨頭一搖：“那不成，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沒必要帶個拖油瓶。”

主帥也沒責怪他，哈哈一笑發了二斤好酒權當安慰，當時就給放過了。

過段時間后，小妾犯錯被做成饅頭。這家伙自己心虛，以為被記恨上了怕被報復，就尋個機會逃到此地隱居，已經五六年了。

一行人在這里住下，每天跟著小狐貍、帶著三五個護衛打獵遛狗，沒事和劉猛喝酒吹牛好不愜意。就是吃食太差，不是黍米就是豆麥，還都是不脫皮的。成方也曾抱怨，然后被小蘿莉拉著去看了一回農家飯，之后老實了。用他自己的話說：這玩意是人吃的？

一直在書上看，說是舊社會勞動人民有多慘。每天窩窩頭就咸菜，老母雞下蛋換鹽吃、過年才敢吃白面。

他以為這夠慘了，卻沒想到還有更慘的：一家六口、一老二壯三少。有一只木墩做飯桌，上面是一大一小兩碗大亂燉，里面混雜著粟粒大豆和菜葉不知名草根。大的歸勞力，小的歸老人。至于婦人和小孩，只能在鍋底上再加入清水、菜葉熬清湯。

據說這已經很好了，對比外面的難民來說。而且這么分配也是有說法的：窩冬期間不需要勞作，就吃個半飽。男人需要外出活動，就吃多點。老人身體差、需要孝敬，就吃少點。婦女兒童既不用勞作又不外出，就騙一騙肚子。一家人熬到天晚就能吃頓飽粥度過寒夜。

難怪有句狠話叫“你當我是吃稀飯的”。成方看著他們拿泛著鹽霜的咸菜補充鹽分，心里就很難受。

出了門就問小狐貍：“這就是你拉我出來的目的？”

“好吧！我以后少吃點肉，并且多想法子搞增產。”

“……”

小蘿莉就很頭疼，這人的反應已經不是遲鈍能形容的了，就決定帶他往前走。于是第二天又出發，傍晚時分來至一友好塢堡，境況比之前那個稍差。

一夜無事，吃過早飯出發，趕往下一處寨子。這么走走停停三五天，來到了一片人間地獄，本縣治所之外的乞活營。

這里是陽城，乞活營卻不是乞活軍。由于皇帝一家子只顧著內戰，地方早已失去控制。各個大小軍頭、散兵游勇你打我來我打你，還有寨主堡主們或自保或自愿時不時添亂。

他們這么打來打去搶來搶去的都是流賊作風，就沒一個有長遠的打算。于是就苦了平民。不但要為皇室的奢侈和殘暴買單，還得給牛氓似的搶劫團伙交保護費，一年要交好幾遍。

交不起了怎么辦？要么早死，要么逃亡。強人太多的華北平原是不能呆了，只好往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跑，于是路近多山的青州就成了備選。

成方面前的難民多來自本地的膠萊平原，是受到再來沖擊的本地難民。初始他還不太理解，怎么本地人還能被外來難民沖擊的離鄉背井？經過解釋才明白：難民們一波又一波，吃完了野菜吃桑麻，吃完了桑麻吃種苗。難民們無窮無盡，本地人疲于應付，總有一天打不過、攆不走，就只好逃離故土找活路。

在這里，成方知道了什么是人間地獄，見到了什么叫易子相食。這里的人類論斤販賣，人們公然討論怎么才能讓自己晚一天擺上肉案。

“官府怎么不賑濟？”成方哆嗦著嘴唇問。

“賑濟了，后來連看粥棚的小吏都失蹤了。”向導回答。

“……”

成方就覺著，周圍那些畏縮得遠遠的難民，各個在審視著自己的身體、品評著長短肥瘦。

“走吧！”狠狠的呼出一口氣，成方對齊十說。

一行人就在麻木中暗藏洶洶的眼神中往外走。那已不該是人類能擁有的眼神，它們已退化成了野獸。

這是個獸進化成了人的世界，也是個人活成了獸的時代。他已明白眾人的用意，也看清了自己今后要走的道路。

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成方注視著遠方鼓樂隱隱的陽城縣，默默立下了誓言：“既然你們讓這個時代人不如獸，那就讓你們跟從自己的華服美宅還有這個時代一起、墜入不復的深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