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亥正獨自在昌平街散步,雨傘被收在背后插在腰帶里,腰間配著官府制式長刀。
他現在心情很不好,甚至可以說糟糕透頂。
本來今天的他是準備去衙門辭官回鄉的,所以一大早還沒到點卯的時辰他就已經到了衙門,正是因為這樣,西城門外的那樁慘案從后續趕來的同僚嘴里傳進了他的耳朵。
那是一樁劫殺案,整個送親隊伍無一生還,錢財一掠而空,新娘子更是慘遭凌辱至死,而今天本該是新娘子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可亂世中,好像越是花兒一樣的女人越是會落個如此結局。
那是李老頭一家,是他在封城的時候私開城門放行才釀成的慘案,如果當時他心腸稍微硬一點,這件事就不會發生。
張亥不敢進衙門,這件事如果追究下來,他難逃其咎,撤職只是小事,很有可能還會因此入獄。他是來辭官回鄉的,家里的老父親還有媒人選中的姑娘都在等著他,如果這時候入獄,那他這輩子就毀了。
于是他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漫無目的一路走到昌平街。
他突然停住了,低頭走路的他看到了腳下黃黑的泥土中帶著點點紅色——
那是血!
他抬起頭,前方刺耳的聲音瞬間拉扯住了他的目光,三個手持利器的男人正在廝殺,旁邊滿地都是碎尸,血一路留到了這里。
更遠處就是地面上觸目驚心的裂痕,宛如萬丈深淵。
誰敢在帝都持械斗毆?
他把手搭在刀上,但又在此刻猶豫。
這種事情天底下多了去了,帝都也不再是以前的帝都了,為什么還要管?他馬上就要不干了,這個時候他應該調整好情緒收拾行李租一架馬車在歸鄉的路上,這才是應該做的。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老頭一家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嗎?
可他越是猶豫,某種念頭就越強烈,根本無法掩飾。
他是城門校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他手里握著的是官府制式的長刀!
他這個人總是這樣一根筋,一生之中,責任兩個字總是比什么都重要,這是他堅守的正義,為此他可以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他媽的。”
張亥猛地抽出長刀,雙手握刀向前沖去,好似迎面撞向正在起舞的死神。
“大膽!”他咆哮著大喊,“誰敢在帝都亂禁!都跟我去京兆尹衙門走一趟。”
張亥揮刀想要劈開三人交織的武器。
一刀而過,人頭落地。
呼延廷抽刀反擊時隔開了張亥的長刀,無意中斬下了他的頭顱。
這個男人就這樣死了,簡單渺小,草率的有些戲謔。
——
楚衍看見了坐倒在地上的離涿以及他旁邊滿頭白發的百里鏡明,他掃了眼地面,光是看一眼就知道之前這里發生過怎樣慘烈的戰斗。
這時離涿也看見了他,擺擺手,示意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百里先生他?”楚衍走到了離涿身邊。
“還活著,”離涿停頓一下,“至于還能活多久估計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就是殺盡五百赤騎付出的代價?”
“嗯。”
“真是神人。”楚衍看著倚靠倒地的男人,即使白雪滿頭皺紋漸現,依舊會讓人覺得遙不可及。
離涿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保持沉默。
“你胸口的傷看起來很嚴重?”
離涿只是漫不經心回答道:“你左手的傷好像也不輕。”
兩人又重新陷入各自思緒。
“給你,”離涿從腰間掏出一張銀票,“萬隆錢莊的銀票,整個神州任何一家分莊都能拿去兌現,三千兩黃金,交易完成了。”
“另外,我欠你份人情,有機會還你,沒機會的話也別怨我。”
楚衍伸手把那張銀票退了過去。
“最開始交易的時候說好的是一千兩,無功不受祿,多余的兩千兩你收回去吧。”
“交易歸交易,我欠你一個人情,這多出來的報酬就當是把人情還清了。”離涿再次伸手。
楚衍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離涿,這才把銀票收入懷中。
“既然事情解決了,那我就先走了,咱們有緣再見,祝陛下早日歸國平定叛亂。”楚衍抱拳行禮道。
離涿抬起頭。
楚衍沒有去揣測離涿的心思,轉頭徑直離去。
“姓楚的,你可愿意追隨我一起,重新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楚衍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對著離涿行了君臣之禮,開口道:“陛下好意心領了,只是楚衍如今是個半死的人,太平盛世我很期待,可已經跟我沒什么關系了,抱歉。”
離涿似乎早有預料,笑笑搖著頭。
“不用抱歉,男兒志在四方,我尊重你的選擇,而且我覺得或許用不了多久我們會再見面的。”
楚衍點點頭,接著率先提刀離去。
在楚衍走后沒過多久,離涿也背著昏睡的百里鏡明離開了,這場獵手們之間的游戲終于宣告結束。
昌平街上死寂一片,唯有不會說話的死人和大地相擁,像極了一方無生之地。
百里鏡明以壽命為代價打開的深淵巨口似乎有了些異樣,細微的碎石滾落聲一點點傳響,好似地獄的幽魂在拼命爬向人間。
一只血跡斑斑的手抓住地面,接著另一只握著一截斷戟的手將斷戟插進地面,顧璨的面龐緩緩浮現上來,而那張原本妖冶的臉上,一道鮮紅的長疤從鼻梁一直橫到嘴角顎骨。
他吐了口血水,然后艱難的爬上地面,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呼延廷的尸體。
顧璨躺到在地,大口大口的呼氣,一雙眼睛盯著晚霞,一種生命的安詳頓時涌上心頭。
他沒有著急離去,只是一直躺在那安靜的欣賞著晚霞的光景。
可漸漸的兩行清淚就從眼睛里滑落。
他伸出一只手用袖子遮住雙眼,死死抿著嘴唇,無聲的哭泣,像個再次被遺棄的孩子……
——
牡丹的初夜就像是競拍一樣,隨著媽媽喊出低價,現在不斷有富豪喊出新的價格,此時價位已經追到了三千兩白銀,要知道,三千兩白銀在普通州城里已經算是個富裕人家了,而在今晚,這些錢卻只是換取和一個女人共度良宵而已。
到這個價格許多富豪都有些猶豫叫價了,畢竟一個女人再好,也值不了這么些錢,更別說這只是一夜風流而已,可不是娶回家當媳婦。如果是些紈绔子弟當然不會在乎,但這些人都是成家立業的臉面人物了,總要考慮得失的,這種時候還能不放不忙叫價的,那可真的是有錢。
“白銀五千兩!”是之前那位被媽媽尊稱為四爺開口叫價。
他洋洋得意的看著周圍這群人,其實還有財力開口加價的還是有幾位的,只是四爺的身份可不僅僅是有錢而已,他這環顧四周的眼神無異于一種警告,很明顯這些錢讓他也有些覺得不值了。
果然,隨著四爺叫價完畢,周圍所有富豪都猶豫了,面面相覷,一時間沒人再敢往上加價。
四爺無聲的笑了,那種笑容是權力帶給他的榮譽。
“黃金兩千兩。”
一個慵懶的聲音從角落里傳過來,這讓四爺頓時惱火起來,就要訓斥是哪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敢這般大膽,連他四爺看上的東西也敢搶。
要知道,兩千兩黃金,那可就是白銀一萬兩。
可不等他起身,司徒敬文已經來到了他身邊,伸手按住了他高大的身軀,俯身貼在他耳邊笑了起道:“還請四爺給個面子。”
四爺沒有動身,只是氣定神閑的看著前面臺子,媽媽暫時離開了,現在是有花塘的紅牌茉莉在那主持。
“司徒大人居然也有興趣來這種地方啊?”
司徒敬文笑了笑,“牡丹這樣名聲都能傳入皇城的女人,總要見識見識。”
“那行,難得司徒大人來一回雅興,那我呢,也就割愛一回了。”
“好說,四爺既然開口了,那你暗地里那些生意,敬文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好了,”司徒敬文壓低了聲音說道,“和氣生財嘛。”
四爺也跟著笑起來,似乎只當這是句玩笑話。
司徒敬文站直身子對著茉莉說:“行了茉莉,今天就差不多到這了,可別耽誤這些位大爺們開心,結束吧。”
茉莉小心翼翼收起剛剛迷戀的眼神,輕啟朱唇:“這位公子叫了兩千兩黃金,既然沒人再往上加價,那牡丹的初夜就當歸于這位公子了。”
茉莉招招手,一個侍童碰著一把鑰匙恭恭敬敬來到她身后,跟著茉莉一起來到司徒敬文身前。
茉莉取過鑰匙遞給司徒敬文,施禮道:“公子,牡丹已經在常明齋等著你了。”
司徒敬文卻沒有回應,只是拿了鑰匙便向玄關處的后門走去,只留下茉莉幽怨的眼神。
至于其他的富豪們,也都一一離位散了去,要么找別的女子玩樂,要么去別的場子找頭牌。
食盡鳥投林,喜劇散場時總是這般索然無味。
——
珠簾紅帳中,一只纖細如白藕的玉手輕輕從水中挑起,白潔的后背再到修長的脖頸,牡丹在灑滿花瓣的清水木桶中悠然自得,雙手緩慢揚起再落下,指尖輕點水波,像是在撥弄琴弦。
今晚就是她成為女人的日子,或許此時客人們正在主樓大堂中爭拍競價,而作為主角,卻依舊不緊不慢在沐浴,似乎毫不著急。
她確實不著急,她是一個娼女,這是她的命,她有什么好急的,無非是完成本該十年前就該完成的事情罷了。
她算命好的了,在這座籠子里,又有那些女人能跟她一般好命呢?
她停住雙手,眼睛空蕩蕩的看著頂梁,好像在回顧這一生,想起了很多往事。
她緩緩沉下身子,水漸漸漫過她的脖頸,接著是嘴巴鼻子,最后整個人沉入水中。
過了很久很久,知道有人走進內院來敲她的門,牡丹這次從水中起身,宛如一朵出水的芙蓉。
她擦拭完身子,將濕漉的頭發盤起,接著穿上褻衣披上輕紗,最后挑了件紅色裙袍,這才出去開門迎客。
一開門,司徒敬文便瞧見了這世間絕美的風景。
“牡丹姑娘對嗎?”
牡丹施了個萬福,接著答非所問道:“公子請入內屋吧。”
她轉身向屋內走去,司徒敬文則緊隨其后跟隨牡丹一起走向臥室。
牡丹的屋子分成四塊,大廳,浴室,書房和臥室。
牡丹帶司徒敬文穿過書房前去臥室,而司徒敬文卻在書房停了下來。
“牡丹姑娘書畫原來也技藝不俗啊。”司徒敬文停在一副登高望海圖下說。
牡丹也走到司徒敬文身旁,謙虛道:“只是些閑余愛好打發時光罷了,談不上什么技藝。”
“牡丹姑娘過謙了,你這幅圖畫的應該是南淮陵州的瑯山吧,大日初升登高望遠,遠處海波輕輕涌動,真是栩栩如生,哪怕是丹青圣手也不過如此了。”
司徒敬文又轉頭問道:“牡丹姑娘去過陵州?”
牡丹搖搖頭:“不曾去過,只是聽一位朋友說起那的景色,閑來無事便把心中所想臨摹了下來。”
“那這樣說來,牡丹姑娘的那位朋友應該是個見多識廣的高人,值得結交。”
牡丹微微一笑,“只是個失意之人罷了,哪里值得公子結識。”
司徒敬文沒有揭穿牡丹的客套,只是環顧四周,整個書房的墻壁都掛滿了這樣的風景畫,有的是高山,有的是大海,有的是密林,有的是草原,還有不少人物畫,都是些市井城鄉的簡單生活,風格各異又都惟妙惟肖。
司徒敬文都一幅幅看了過去,陵州,揚州,薊州,涼州……牡丹視線也跟著輕輕掃過,每看一副,臉上笑意便溫暖幾分。
司徒敬文終于都看完了,可卻遲遲不肯走動,閉著眼睛似乎在想些心事。
“牡丹姑娘似乎很向往這些地方?”司徒敬文閉著眼睛問。
牡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畫前,輕輕撫摸,一副接一副。
“哪有不想盛開在陽光里的花呢?我們這些人啊,公子可能不太懂,對我們來說,生活的盼頭,無非就是這些張畫或者一些別人并不太看重的東西了。”
“我確實不懂,不過我可以聽。”司徒敬文轉身面向牡丹說。
牡丹詫異了一下,接著笑了,“還是別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想必公子進來也是花了不少錢的,我們還是先進內屋吧。”
司徒敬文思索片刻,也沒拒絕,于是伸手示意牡丹先行帶路。
兩人穿過書房拐進內屋,屋內陳列物件極少,只有一個衣架,一個梳妝臺以及一張羅帳床……還有掛在床邊墻頭的一幅畫。
簡單的根本不像是一個花魁的住所。
那幅畫上畫的是一條不知名的小酒館,一個醉酒的男人端著酒望著遠方,夕陽的光打在他的側臉上。
“畫上那位就是你說的朋友吧。”司徒敬文走近那幅畫問。
“嗯,”牡丹將外面那件裙袍掛在了衣架上,“以前有個男人給我講了很多外面的故事,說外面的世界精彩極了,千山萬水,到處都是風景,希望有一天能帶我能親眼去看看,也是他第一個說希望我生長在陽光里的人,也是唯一一個。”
“那他現在人呢?”
牡丹搖搖頭,“可能待在某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也可能已經死了,誰知道呢。”
說著,牡丹便走近司徒敬文身邊為他寬衣解帶。
司徒敬文閉著眼,因為距離很近,他能很容易的聞到牡丹身上的香氣。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女人,在這里可惜了。”
“命好的人就該惜福,命不好的人也應該努力活的干凈些,如果所有努力都做完了還是沒用,那才能抱怨幾句老天不公。”
司徒敬文不禁笑了,聽著牡丹言語像個有故事的人,可真正到了男女之事時,脫衣的手總是有些生硬不自然。
牡丹輕輕躺在床上滿臉羞紅,此時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了欲蓋彌彰的貼身衣物,司徒敬文健碩的胸膛緩緩壓上。
“請……請公子溫柔一點。”牡丹聲音都開始顫抖。
司徒敬文笑著點頭,接著褪去了牡丹僅剩的褻衣,牡丹雙手抱胸嬌羞的扭過頭,兩人就這樣坦誠相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