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我們的小時光暖暖的
- 浪子生默梟
- 5786字
- 2019-08-06 14:57:21
“剛才堵車了,估計馬上下高速了。”
“我們臨時去開個緊急會,你去看看陳妍吧。”
“嗯。”
“小李來接你,不過要遲一點,你一定小心點,去候車廳有保安的地方等著。”
“沒關系,我不害怕,有人陪我一起來的。”
“誰?”
“我的朋友。”我說。
我的答案讓媽媽在電話里的聲音頓了下,才說:“那也好。”
沒想到小李的車比我們還先到。他眼尖,一下子在人群中找到了我。
“你朋友啊?”小李看到我旁邊的慕承和說。
慕承和主動和他握手,“我叫慕承和。”
“我是李邴,他們都叫我小李。”
“薛桐送到你手上,我的任務完成了,還能趕上最后一趟車。”
“怎么?這么晚了還要走?”小李說著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竟然是真的要走,也急了:“你兩頓飯都沒吃,明天再回去好了。”剛才和老媽提到他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一定不能讓他一個人坐夜車回A城。
不知道小李是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還是誤會了我和慕承和的關系,總之完全站在我這邊說:“童監要是知道我就這么讓你走了,回去肯定不放過我。慕哥,好歹今晚過了再回去。”說完就拉著慕承和上車。
好在,慕承和不是個固執的人,只好一起上車,和我一起坐到后排。
“我們……先去看陳妍吧。”我說。
“好。”小李說。
“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李一改往日的性情,異常艱難地說:“陳妍她……昨天晚上她一晚上沒回家,以前從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手機也不通,后來大家都四處找她,第二天早上也沒個結果。后來,有人在政委他一樓的拐角發現了她的發卡,然后……”他頓了下,“中午就在小區停車場背后,圍墻邊的水溝里……看到她的尸體,還被人給……”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到了那里,看到很多記者和穿著制服的警察。
有人說:“應該是尾隨死者回家,在樓道里用迷藥將其迷倒。停車場是犯案現場。”
“是先強奸,然后再用刀捅。脖子動脈那一刀是致命傷。”
“兇手又將尸體拖行了幾十米,扔到水溝里,用樹葉遮蓋。”
我焦急地撥開人群,跟在小李的后面到了驗尸房。小李先進去,然后回頭看我。我站在門口,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身體蓋著白布。
右腳的腳趾頭露出來,大拇指的指甲上涂著藍色的指甲油。那個指甲油我也用過,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買的,當時我選的胭脂粉,她選的寶石藍。
我緩緩地走進她,然后站在那里揭開了一個角,看到她的臉。
她的臉泛著青紫色,并沒有像外頭的人說的那么不堪,面容很安詳,側臉頰有一個擦傷的傷口。
我原先聽著他們的話,無論是媽媽說的,還是小李說的,甚至是外面警察說的什么,我都覺得不是太傷心,因為我從心底還沒相信會是真的,直到看到這白布下的臉。
這一刻,我驀的覺得胃開始痙攣,有一股熱流洶涌而上,一下子到了喉嚨里,我捂住嘴,飛奔到外面,扶著墻就開始吐。
可是胃里根本沒有東西,除了一灘胃液,什么也沒吐出來。
我從小就不是個膽小的人,爸爸的尸體也是我去停尸間辨認的,時隔五年之后,我的腦子居然將兩個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開始是爸爸,后來是陳妍。
爸爸說:“桐桐,你是爸爸的寶貝兒。“
陳妍說:“一個人多好,無憂無慮的,而且我還有其他理想。”
然后,我開始抽泣。
哭著哭著,我又吐,直到有人拉起我,把我架了出去,再撥開人群,將我帶到最外面。
那個人捧著我的臉,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替我抹去眼淚說:“薛桐,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他的手指打濕了,換手背,手背打濕了又換手掌。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笨拙過。
他可以一口氣回答出對我而言是天文數字的四則運算。
他可以站在臺上對著下面的國內外專家,不卑不亢地回答一切刁鉆的問題。
他可以很輕描淡寫地敘述自己的生理缺陷。
他可以在他的領域讓很多人景仰。
可是當我哭得幾乎要忘記呼吸的時候,他似乎一下子手足無措了,像一個做錯事的大人,用不太嫻熟的技巧哄著小孩,嘴里只會重復著說“不哭”這兩個字。
3、
雖說我們站在暗處,依然偶爾惹得旁人側目。于是,慕承和跟小李要了鑰匙,打開車,陪著我坐在后排。
我抽噎了老半天,終于平靜下來了。
月光透過樓與樓之間的縫隙灑到地面,我將臉轉了個角度,看到了那半輪彎月。對面有一棟陳舊的居民樓。不知道哪一戶的人回家后,使勁地關了下門,于是幾層樓的聲控燈全都亮了,過了片刻,那橘紅色的燈又整齊劃一地熄滅。
我說:“我小時候覺得聲控燈很奇妙。我們家從縣城里搬到市區,才第一次知道有這種東西。那時候,小小的事情都會讓我很好奇,所以一個人在樓道里不停地地弄出響動,讓它亮起來。后來還漸漸地做實驗,想知道究竟多大的聲音能剛好讓它亮。”
長大之后,我覺得很多人的心都像這個聲控燈,在等待著能沖破它界限的聲音,一旦出現,就會滿室光芒。可是在白天的時候,對著太陽,它也會自卑地無法發光。
就像我愛著慕承和,也因為自卑和膽怯而不敢告訴他。
是的,我愛他。
我曾經質疑過這種愛,我怕它是崇拜,是依賴,是迷戀,是寄托,直到我看到陳妍的遺體。那一刻我想了很多,我甚至在想,要是躺在那里的是我,會是什么樣子。
有哪些人會來看我,有哪些人會傷心。
在生命就此戛然而止的時候,最讓我懊悔和遺憾的有什么。
我拿出手機將那條存在發件箱里的短信,給劉啟發送了出去,關上手機,然后叫了聲慕承和:“慕老師。”
“嗯?”他轉頭過來。
我說:“你可以抱一下我嗎?”
慕承和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呆滯了一秒鐘,然后張開雙臂迎我入懷,手臂收得緊緊的。
記得第一次他抱我是在那年除夕,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紳士般溫和的擁抱。
我將手放在了他的背上,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臟猛然收縮了一下,那種感覺一下子傳到四肢,手腳都微微抖動。
我的頭擱在他肩頭,又嗅到那種像松木一樣的氣息,眼睛閉上的瞬間,眼淚又一次劃落下來。
愛,是肯定的,可是它又是如此地艱澀難言。
只是怕這個字眼一旦被我說出來,好像就會褻瀆他。
得知陳妍死的這一天,我和劉啟分手了。
慕承和第二日一早就坐車回了A城。
劉啟對我的那條短信的回答比較平靜,只回了個電話,問我:“為什么?”
“我們不合適。”
“我提議你先考慮下,我們暫時可以不見面。”
“劉啟……”
“考慮兩個月夠不夠?”
“我們倆不是這個問題,我想得很清楚了。”
“一個月?”
“完全是我……”
“好,就一個月。”然后他迅速地掛掉電話。
我的心很亂,也無暇顧及他的感受。我覺得女人是一種很心軟、也很殘忍的物種。
殺害陳妍的兇手,通過物業的監控錄像,然后經過幾條線索的匯集,警方很容易地就得出了結論。
“記得春節你們在這兒,監獄里越獄的事情么?”媽媽說,“兇手是那個人的兒子。”
“為什么?”我問。
“那人被抓后,從死緩變成了死刑立即執行。高院前不久把死刑的復核意見發下來。上個月被槍決了。”
“這和陳妍有什么……”原本覺得荒謬的我,口中的話還沒說完,就意識到了這其中的關聯,立刻有點憤怒了。
“可能兇手想要對方也嘗一嘗失去親人的滋味。”
“但是陳伯伯只是例行公事,這是法律,不是私人恩怨。”我說。
媽媽沒和我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你在這里多住幾天,晚上也不要一個人隨便出門。”
“住多久啊?”?
“住到我說可以為止。”
“可是,趙曉棠替我在他們公司找了個工作,我過不了幾天就要去上班。”
“那也別去了,最好和我一起留在B市,重新找個工作。”
我瞪著她,“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媽媽停下疊衣服的動作,瞅著我半晌不語后緩緩說:“桐桐,媽媽不敢想象要是那天不是陳妍,而是你……要是是你……”
她沒再說下去,然后裝作收東西,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說:“以前老爸不是找人替我算過命么,說我會健康地活到八十八歲,然后壽終正寢。”
她笑:“你就愛聽你爸跟你瞎說。”
因為是一個惡性的報復事件,陳妍的案子受到省上的高度重視,公安廳在網上發出B級通緝令。一個星期后的中午,兇手在兩百公里外的一個縣城里落網。
我為了那一刻,特地和小李一起坐車到看守所等著他。可是,累計起來的所有怨恨和怒氣,在我看到那個人后,竟然不知道該朝哪里發泄。我想象中的真兇,應該是一臉橫肉滿目兇光,甚至是帶著很多刀疤,很多前科,這樣的人才能干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
可是,那只是個半大的孩子,看起來比我還小些,甚至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十八歲。他帶著哭腔,不停地對旁邊的人說:“叔叔,我錯了。叔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后來我才知道,他父親投毒是因為在村里的私礦里挖煤,年底的時候工頭一直拖著大家的工資,他一時氣憤就朝工頭喝水的溫水瓶里投了毒藥,然后將工頭兩口子都毒死了,最后被判了死緩。
春節的時候,他老婆受不了這個打擊,上吊自殺。辦喪事時,他要求監獄能讓他回去看妻子最后一眼。監獄里有關于家屬去世,允許服刑人員出去探望的規定,可是這個規定并不適用于死緩罪犯。
于是,他想自己逃出去。
這么一環一環地扣起來,最后,悲劇的鏈條結在了陳妍身上。
我在電話里將真相告訴慕承和。
他沉默良久,然后沉沉地嘆了口氣。
4、
回到A城,生活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首先因為沒有及時去上班,趙曉棠他們公司直接把我給除名了。然后,劉啟被下派到距A城市區一百公里遠的鄉鎮司法所。
他對我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怔了下:“不可能吧,多久調回來?”
“不知道,也許就這樣了。”
“真的,假的?”
“所以你選擇和我分手,真是明智。”他自嘲。
“劉啟!”我來氣。
“不過,我還沒同意你。”他說。
我又投入了找工作的大軍中。每天看報紙的招聘欄,或者星期二和星期四趕著去人才市場每周兩次的招聘會。最后聽了趙曉棠的,還在網上登了很多信息。
第一家是個保險公司,和我一起排隊的應聘人員,沒有六十個也有五十個。第一關是筆試。我以為我應聘的是文秘,專業又是英文,肯定給我一份英文試卷,沒想到筆試的題目就是寫一篇作文。
過了幾天,保險公司通知我筆試過關,需要參加面試培訓。
等我信心滿滿地到了培訓地點之后,發現那五六十個人基本上一個也沒少,跟我一樣等著培訓。培訓的內容有團隊合作,記憶力比拼和表達能力三個方面,如果全部通過就算成為世界五百強的一名新興的業務員。
我對簽到的人說:“我應聘的不是業務員,是文秘。”
對方用一個職業的笑容回復了我:“在我們公司,文秘也要掌握業務知識。而且究竟你適合做文職還是做業務,要根據實際情況。”
我愣愣了點頭。在機械地背完一大串疾病名稱后,臺上的那位精神百倍的培訓員又召喚所有人,大聲且整體地高呼公司口號的時候,我終于忍無可忍地逃了出來。
我對白霖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走錯地方,到傳銷窩點了。”
那些公司不是要求年齡,就是要求工作經驗,什么余地也沒有。
第二家是個外貿公司,對方讓我做了個自我介紹,問了我一些關于對公司未來前景的問題后,又問:“為什么畢業這么久了才想起來找工作?”
“呃——”我卡住了。
“你能說一下近期在你印象最深刻的失敗受挫的經歷嗎?”對方又問,“你是怎么解決面對的?”
“呃——”我又卡住了,腦子里突然冒出慕承和的身影。我人生最受挫的經歷都發生在他身上,一想到他就不知所措,好像被人偷窺了心事,最后漲紅了臉,竟然擠出一句很腦殘的話,“我可以不說嗎?”
于是,人家對我沒下文了。
我再一次向白霖匯報的時候,她“噗——”地噴了。
她說:“你應該實話實說,指不定他還覺得你是個人才。”
我問:“為啥?”
白霖說:“你對慕承和是屢敗屢戰愈戰愈勇,要是放在公司做銷售,怎么不是個人才。”
后來,白霖替我在網上查到一個商貿工作的招聘信息,我認真地寫了一封求職信再附上簡歷發過去。然后從她家出來。
“要不,留下來住吧,反正你也不上班。”白霖說。
“那要是師兄回來了,我可不好意思讓他睡地上。”說著,和她道別,坐公交回家了。
車站到我家小區還有一截路,我戴著耳塞,想都沒想就拐進了以前常走的那條捷徑。走到一半才發現,恍然回神,才想起來白天自己琢磨過,夜路不能走這邊。因為這兩天在搞拆遷,原本的商鋪基本上搬遷了。
兩邊路燈幽暗,那些墻和屋頂已經被拆了一半。
我停下來前后打量,來去的距離都差不多。這時,有個人騎著自行車從我身后方向來,然后一溜煙就消失在前頭,還聽見他到了那邊路口按鈴鐺的聲音。
因為陳妍的事情,老媽對我的安全問題提醒了一次又一次,就怕我悲劇重現。但是如今都走了一半了,還能怎么樣。
我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繼續走。走了幾步,覺得后面有響動,回頭去看,發覺不遠處的墻角有個影子閃了一下,心中有點發毛,只得加快腳步,走著走著不禁回頭又看,什么也沒有。恐懼一下子從心中蔓延開,我取下耳塞,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撒開腿一口氣跑回小區門口。
半夜里,睡在床上,隱約聽見有不尋常的聲音。
我仔細又聽,好像真的是有人,這下心跳猛然加快了,平躺在床上屏住呼吸分辨動靜的來源。不是客廳,是廚房那邊。
以前老媽教育過我,如果有人來行竊,分為兩種情況。
第一對方已經入室,已經在自己身邊,就算醒來也要裝著睡著了。
“要是人家捅我兩刀怎么辦?”我問她。
“一般竊賊,都不想傷人,除非逼不得已。”老媽解釋,“如果人家是特地來行兇的,這招不行。”
第二是對方還沒入室,或者已經到收尾階段準備離開,可以突然大聲說話或者打開燈,這樣對方就嚇跑了。所以一般半夜上廁所,就算看得見,她也要求我從臥室到廁所要一路開燈。一來免得磕著,二來要是怕有壞人正躲在某個角落正好遇見。
她說:“開燈的目的是告訴對方,有人醒了,趕緊走吧。”
可是老媽從小給予我的那些安全教育,到了臨場卻不管用了。她沒說怎么判斷人家主業是行兇還是行竊。也沒說這養的動靜是進家門了還是準備離開?
我萬分小心地從床上坐起來,然后光著腳,走到臥室門口。廚房那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對方正在撬門。我一下決心,打開了臥室的燈。
那個聲音一下子就停了。
然后我喊了一聲:“二哥,你去上廁所啊。”隨后又故意摩挲出一些聲音,再關上燈,在黑暗中靜謐了許久,確認那邊已經完全沒動靜之后,我悄悄地摸進廚房,打開燈。
廚房外面是生活陽臺,之間有一道塑鋼門。
正值夏天,房子又在四樓,所以我才偶爾鎖這道門。但是剛才睡覺前,竟然鬼使神差地將它鎖住了,正巧阻止了剛才那人的腳步。也許那個驚醒我的聲音,應該是他努力想撬開這門兒發出的。
那把被我專門用來切西瓜的刀,原本是擱在洗衣機上的,現在卻赫然地躺在門邊的地上。
我的全身一下子哆嗦起來,打開所有的燈,拿起手機撥了物業保安的電話。
因為保安的動靜很大,引得有些鄰居也來了。
一樓的阿姨指著物業的鼻子說:“你們這些物業怎么管的,上個月隔壁那棟樓就被偷了一回,還跟我們保證說要加強巡邏。”
一位叔叔又說:“物業費收這么高,這些事還管不管了。”
領頭的保安賠笑說:“管,我們管,待會兒派出所來我們一起去調監控錄像。”
另外一位鄰居說:“小薛,我們住三樓都沒事,不會是小偷盯著你家就你一個小姑娘,蹲點來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