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我們的小時光暖暖的
- 浪子生默梟
- 5889字
- 2019-08-06 14:55:53
他泊好車,我們一起爬上四樓。
走到家門口,我倏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猛地轉身看著后面的慕承和。
“還有事?”
“我……”我很想說,老師,改變主意了。可是,這還來得及么?
“你先等我一分鐘。”說完之后,我把他留在外面,自己迅速開門,鉆進屋子,以超人般的速度將沙發上的內衣、睡裙、充電器,還有茶幾上的爽膚水、雜志、零食一股腦兒地塞進臥室里,這才將他請進門。
他環視一圈,皮笑肉不笑地感慨說:“還好,比我想象中整潔多了。”
我的臉黑了下去,我敢打賭,他心里肯定很想笑。
最后,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吹空調,我在廚房里埋頭做飯。我一邊淘米,一邊哀怨地回頭瞅了瞅客廳里的慕承和,心中只有一個感覺——后悔。后悔為什么他請客吃飯我不去,還要很腦殘地提議自己做給他吃?
餐桌上放著他帶來的伏特加,我眼饞地咽了咽口水。
過了會兒,我正在炒土豆絲,他站在門口問,“要不要幫忙?”
“不用,還有一個干煸的雞翅膀就OK了。”
“這么多菜。”他瞅了下,“沒想到你真的會做飯。”
“以前我媽上班,我爸跑出租車,一天三頓都是我自己做飯吃。所以一般家常菜我都會,但是太難的就不行了。”
他走進廚房,問我:“有紅酒么?”
“有啊。干嘛?”
“下一個菜,我做給你吃。”
他說著就取下墻上的另一條太陽花的圍裙系在身上,放水洗手,再洗雞翅,瀝干水,回頭又問我:“奶油有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一系列動作,還不太習慣,過了老半天才回答:“沒有。”
“有牛奶就行。”
“牛奶有!”
“番茄醬?”
“有。”
我準備好東西,站在旁邊看著他用紅酒牛奶等作料將雞翅腌制起來。
“你要做什么菜?”
“紅酒雞翅。”
“雞翅還可以和著牛奶紅酒炸?”
“俄式做法。”接著,他補充一句:“我覺得一般小朋友都愛吃。”
“……”
“我有個同學孩子今年都三歲了。”我說。
他怔了怔,“多大?”
“三歲。”我用手指伸到他面前比畫了下,“高中同學,她高考完就回家改了戶口,和人結婚。大二寒假的時候我們開同學會,她把孩子帶來,教他叫我們阿姨,真是嚇死我們了。”
他笑了下,沒接我的話,打開油煙機。
“你肯定也遇見過這種事。”我說。
“我以前的同學,都比我年齡大。”他說。“現在很多人都生兒育女了。”
“是不是這其中也有讓你黯然神傷的女同學?”我帶著猥瑣的表情問。
“有那么一兩個。”他居然老實地回答說。
“啊?”我吃驚,“真的有啊?”
“但是人家看不上我,我那個時候比她們小好幾歲。”
“哦。”我意味深長地點頭,隨即總結,“原來你喜歡年紀大的。”
他含笑著搖頭,似乎都懶得張嘴反駁我。
電飯煲的按鈕跳起來,我去拔插頭盛飯,然后擺好碗筷。
這時,劉啟電話來了。
“吃飯沒?”劉啟問。
“馬上就吃。”
“代我問慕老師好。”
“嗯。”
不知道為什么,我忍了下,并沒有告訴他,我和慕承和在家做飯吃。
慕承和將紅酒雞翅端上桌,然后回廚房放圍裙。那盤雞翅,紅棕棕,散發著香味。于是,我趁機伸手去拿盤子里的雞翅,哪知燙的要死,急忙放開。隨后,將手指放在嘴里咀了下。甜絲絲的,很誘人。
待他坐下來之后,我問:“要不要喝酒?”
“你可以喝一點,我不喝。”
我嘿嘿直樂,回去拿酒杯,剛進廚房,手機鈴聲又響了,于是折回去接。
“喂——”我說。
“桐桐。”是老媽。
“媽。”
“你在哪兒?”
“在家呢。”
“桐桐,陳妍死了。”
我愣了下,回問道:“陳妍?不可能。”
瞬間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
“怎么可能,前幾天她還給我發短信。你早上不是還說到她么?”
“昨天晚上她就不見了,剛才我們找到她,她……”老媽沒再說下去,轉而說:“你要是有空,就來一趟吧。”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掛掉電話,回頭瞥了一眼慕承和,然后就開始一邊對他解釋,一邊找證件,拿充電器,收拾東西。
慕承和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我做這一切。
末了,說了一句:“我陪你去。”
等我們坐上去B城的大巴車,已經是下午四點。本來我們的票是17、18號,哪知兩個座位正好錯開。慕承和對我旁邊的阿姨說了兩句好話,才換在了一起。
阿姨笑盈盈地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慕承和,“你們是同學啊,學校放假了,一起回家?”
我心情低落,沒有答話。
慕承和笑笑,不置可否。我發現,只要是他不想對對方說什么的時候,沖人笑一下就行了,真是一個好方法。
一上高速,司機就開始放電影。
他和我都沒看報紙雜志,離電視屏幕又太遠,于是一同望著窗外向后飛馳的景物。
我沉默,他也沉默。
大巴出了繞城高速,駛過立交橋時,換了個方向。刺眼的陽光轉而從我們這邊的窗戶射進來,我們不得不將窗簾嚴嚴實實地拉上。
我坐著不太舒服,就將頭無力依在車窗玻璃上,隨汽車一起晃動,偶爾顛簸一下。在這種有節奏的搖晃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也沒睡踏實,只覺得有人替我關掉頭頂的空調風口,還將我的頭換了個方向,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眼睛睜開,發覺并不是夢,而是我確實正靠在慕承和的身上。他很瘦,所以肩膀一點多余的肉也沒有,硌得不舒服。但是猶豫了稍許后,我卻讓自己保持了這個姿勢。
他一直沒動。
我也不敢動。
我害怕,我稍微有任何動靜,就會讓他發現我已經醒了過來。
不知汽車又行了多少公里,我的眼睛看不到電視屏幕,一直在用耳朵聽里面播放的電影,只知道男主角的第一次告白,被女主角拒絕了。
我脖子酸得厲害,終于忍不住抬起頭,離開慕承和的肩。這才發現,他其實已經睡著了。他仰著頭靠在椅背上,唇抿得緊緊的,似乎是為了讓我能更好地依在他肩上,身體坐得很低。右手拿著手機,左手平放在膝蓋上,五指微微卷曲,掌心向上。
大巴時不時地來回顛簸,每次晃悠一下,他膝蓋上的手,就會往下滑一小截。我看著它一點一點地滑落,當最后完全下墜的時候,和我手碰在了一起。
我承認,我剛才是故意將手放在我們倆之間,守株待兔一般地等著它掉下來的。
可是在手背挨著手背的瞬間,我卻突然彈開了,慌忙地將手收了回來。
在空調的冷氣下,他的手顯得有點涼,之于我卻是滾燙。
我都忍不住開始唾棄自己,和劉啟談著戀愛,卻對慕承和存著妄念,于是翻開手袋,拿出手機給劉啟發了個消息,告訴他我有事去我媽那里一趟。
不知道是不是我這一系列動作驚動慕承和,讓他醒了過來。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然后將剛才我碰到過的那只手,又重新放回了腿上。
過了幾分鐘,劉啟回復了我短信。
“什么急事?”
“我媽媽一個同事的女兒去世了,我去一趟。”
“那你路上小心。”
我看著那行字,按了返回鍵。我不知道別人談戀愛是不是我們這個樣子的,起先接受他,是我自私地想利用他忘記慕承和,后來他對我好,我也下定決心和他在一起,甚至公開了我們的關系。跟他呆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很安心,覺得他這么待我,我就應該接受,而書上、電視上那些感天動地的愛情體會,不過是騙人眼淚和錢財的藝術把戲,現實中的愛情就該是我和劉啟這樣,平平淡淡,有時間的時候吃飯約會,沒時間的時候各自忙碌,幾天不見面,也談不上有什么思念或者心靈的悸動。
我甚至覺得,我對慕承和的好感僅僅是青澀少年的無畏迷戀和追捧,等我有了劉啟肯定就忘了他。
可是,當我碰到慕承和的手的時候,就像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突然有點驚慌失措了。
“慕老師。”我叫得很小聲,但是過道前排看報的男人卻依然聽見這個稱呼,很好奇地瞅了下我們倆。
“嗯?”慕承和回答。
“好像走到一半多了。”我改口說。其實,我想問,要是到了那里,我給我媽怎么介紹你,我老師,還是我的朋友?當我接觸到那位男性乘客研究的目光,一時間,卻不知道怎么啟齒了。
“估計八點左右就能到。”他意識到什么,補充說,“等送你到了之后,我就回A城。”
“慕老師……”我又叫了他一聲。
他轉頭看我。
“謝謝你。”我說。
連劉啟都未想過要陪我來,而他卻沒有一點遲疑。
他笑,“每回你對我說謝謝,表情都很嚴肅。”
“啊?”我納悶,“什么時候?”
“上次在星巴克也是。”
我想到自己后來一個人在大街上跟丟了魂似的,很不自在地反問:“有嗎?再說了,你是老師,我是你手下的學生,肯定不能對你嘻嘻……哈哈……的……”
我緩緩頓住,沒再往下說,因為發現他看我的眼色不太對。只見他斂去笑容,眉毛擰起來,視線落在我的嘴上,然后又移開,給我的感覺好像是突然就不高興了。
“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我問。
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迷茫,盯住我的唇。
“我真的說錯話了?”我又問。
這下,他好像明白了,搖了搖頭,還沖我努力擠了個笑臉,隨即將頭轉過去,后腦勺依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沉默不語。
我發現他的額頭冒出了一層汗,便急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暈車了?”
他卻再沒有搭理我。
我突然想起來,去年除夕的那天夜里,他也是這樣,好像轉瞬之間反應就變遲鈍了,連說話都要重復兩三遍才能聽懂,完全不是平日里的那個慕承和。
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冒上心頭。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就怕他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沒過多久,大巴緩緩減下速來,最后居然停了。司機一打聽,才知道前面遇見了什么車禍,只能單向放行。
這一停,司機就將油門熄了,過了會兒居然還關掉冷氣。不到幾分鐘,車內的氣溫開始直線上升。聽見乘客紛紛抱怨,司機不耐煩地解釋說:“我們用多少油,公司是有規定的,現在也不知道堵多久,只能省著花。我頂多開一會兒,關一會兒了。”
即使這樣,仍然感覺到悶熱。
慕承和一直沒有動,眼睛緊閉,眉毛微蹙。
我記得他很怕熱,也怕他熱起來更難受,于是從手袋里翻出了記事本,扯了幾頁下來,疊在一起給他扇風。
他終于睜眼看了我一下,張口說了四個字:“薛桐,不用。”
我說:“沒事兒,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他合著眼,并無表情。
看著他的臉,想起小時,爸爸在世,我們家還住在老城區的房子里,他每回扛煤氣罐回家,都要上八樓。老爸長得胖,特別愛出汗,爬不了兩層就會放下來歇口氣,全身汗流浹背。我便追在后面,拿著小扇子踮起腳給他扇風。其實那點涼爽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是老爸總會很高興地說:“桐桐真是爸爸的好寶貝兒。”偶爾在悶熱難熬、又停電的夜晚,老爸也會拿著把紙扇子睡在旁邊給我扇涼,而自己卻汗如雨下。一般情況下,我還沒睡著,他就開始鼾聲大作了。
回憶起這類瑣事來,再想到陳妍的猝然離世,慕承和的急病,難免倍感傷感,于是心中更加難受。漸漸地扇風的頻率開始變慢,手腕覺得酸疼,于是換了另一只手繼續,堅持沒多久,還是慢慢地緩下去。
就在我再一次準備換邊的時候,他的手抬起來,指尖先是觸到我的胳膊,隨后緩緩地挨著皮膚往上移動,到了手腕,接著是手掌。
然后,他將我的手緊緊握住,再拉回胸前,沒費唇舌,而是直接用動作制止了我。
2、
我手上握著那幾頁扇風的紙,而他,則握住我。并非像戀人牽手那般十指交握,而是從外面將我覆住,然后擱在他的腿上。
捏在我手里的臨時紙扇,已經皺得不見原型。
我知道,他是覺得跟我說了我也沒聽,于是干脆不讓我動彈。
“你要是嫌我煩,我不扇了還不行么?”我說。
他置若罔聞,仍是沒松手。
天色開始暗了下來。
車載電視換了一部新電影。
遠山的田野已經被漸漸降臨的夜色模糊了,山頭偶爾能看到一兩戶亮著燈的人家。側前方的路上車燈們們匯聚在一起,組成了一條橘色和紅色交織的燈光的長龍。
他的掌心是濕潤、灼熱的。
我想到,也許他不是不熱,也許他不是嫌我煩,而只是覺得我那么做很累。就像當年老爸問我:你那么使勁給我扇,你的手不會酸?
于是,我不動了,不再對他解釋,也不再掙扎,心甘情愿地順著他。
這時,大巴從完全靜止轉為緩慢移動。
發動機重新啟動后,車廂里的燈突然亮起來。
慕承和的旁邊是過道,過道那邊是兩位睡著了的男乘客,乘客再過去是車窗。此刻的車窗像是一面鏡子,我從里面突然看到慕承和的側影,還有我。
鏡中的清雋男子緊蹙著眉,有些執拗地抓著女孩兒的手。而那個女孩兒看似平靜的表面,其實暗涌著尷尬、膽怯,以及——羞澀。
一時間我看到這個真實的自己,頓時不知所措。
我不敢直視,立刻將目光收了回來,哪知看向自己這邊的玻璃,仍然是一面鏡子,并且近在咫尺,比剛才映得更加清晰。我咬著唇,鼓起勇氣盯著玻璃又看。
目光越過自己,又落到慕承和的身上,然后用剩下的那只手翻出手機,給劉啟寫了個短信:
我們分手吧。
輸入號碼后,我默默地瞧著這幾個字許久,拇指在確認鍵上徘徊又徘徊,最后悄悄地嘆了口氣,轉而將它存在了發件箱里。
大巴終于恢復了正常時速,氣溫降了下來,司機也將車內的照明燈全部關掉。
我們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唯一的光源便是最前面的電視屏幕。車廂內的光線,隨著電影畫面的變化而忽明忽暗。
我突然覺得,也許就是這樣一種沒有光的地方,才能將我那顆自私的心掩蓋起來,想到此處,我不禁將身體完全地貼在椅背上,略感泄氣,與此同時,手也動了下。
我的動作是那樣的細小輕微,卻仍然驚擾了他。他微微一頓,松開了我。
我適時地收回手,問他:“好些了么?”
他睜眼,點點頭,看起來確實好多了。
我又問:“要不要吃點東西。”因為我倆都沒來得及吃午飯,甚至晚飯也只能在車上解決,所以之前,他去買了很多吃的。
他說:“不用了。”
我側著腦袋看他,輕聲問:“生什么病,能告訴我么?”
他轉頭回望我,然后淡淡開口說:“我有時候會突然耳鳴,就什么也聽不到了,然后頭暈。”
我詫異:“為什么?”
“是一種耳內的疾病,叫美尼爾病。”
“什么時候開始的,去年?”我說,“年前?”
“我幾歲的時候就有這個病。記得我跟你說,我小時候在圖書館旁邊那個荷塘里玩,后來掉進去,那是我第一次犯病發生的事。”
我盯著他的眼睛。
他笑了,寬慰似的對我說:“至今為止,我覺得挺好,小小的毛病,也沒什么可擔心的,唯一遺憾的就是,現在很多愛好都被醫生禁止了。”
“什么愛好?”
“潛水和開車。后來醫生好不容易才同意我在市區里開慢車。”
“我從來沒有潛過水,游泳也不會,就是他們說的旱鴨子。”
“潛水和游泳沒什么關聯,下次有機會教你。”
“你不是說醫生不準你潛水么?”
“我們偷偷的,他們也不知道。”
過了會兒,我不禁問:“肯定能治好的,是吧?”
“我是屬于那種暈眩不嚴重,但是偏向聽力障礙的。”
“那你會……”我不知道怎么說,在腦子里斟酌用詞,可惜想了半天仍然徒勞。
慕承和卻明白了我似的,說道:“不要擔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很容易醫好,我見過最嚴重的病友,到了老年也不過是失聰。”他看向別處,釋然地說:“不過,無論是現在還是等老了之后,聽力對我而言也不是太重要,我不是音樂家或者演員、歌手,就算什么都聽不見,也可以繼續做那些想要完成的事情,所以這并非什么致命的打擊。”
言罷,他將目光收回來,落在我的臉上,然后沖我淡然一笑。
我心中就此冒起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特別是在看到慕承和的這個笑臉之后。他并非強顏歡笑,也不是故作堅韌,而是真真正正的一種釋懷。笑意從他常年含笑的嘴角漾開,然后渲染整個眉目,淡淡地,輕盈地,含蓄地在他臉上綻放,卻讓人莫名心痛。
仿佛,心臟就在這一刻縮成了一團。
生平第二次,有了一種想緊緊擁抱他的沖動。
突然間,我的手機倏地響了。
“桐桐,到哪兒了?”老媽在電話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