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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可觸不可及的身影:煙雨(1)

  • 夜·雨
  • 桓僧
  • 14283字
  • 2019-08-06 10:57:13

夜之章:冬夜

每天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看著別人在我們的生活中進進出出,可其實我們自己也在別人的生活里來來往往。

“先生,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

抬起頭,那個每天都會見到的小哥臉上略有不耐煩。他一臉嫌棄地看著我,或許在懷疑這個人是否能夠聽見他說話。于是他把手機擺在我面前,指著上面的時間,做了個請的姿勢,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他好像還罵了句什么。

在這里并沒有顧客就是上帝的道理,一個醉漢除了轉身離開也沒有其他的選項。

又走在回家的路上,那間流連許久的酒吧已經遠在身后,它并沒什么特色,普通得連叫什么名字都無法讓人記住,而我成為常客的原因很簡單——那輛新車已經被賣掉換成了酒錢,如果去太遠的地方買醉,恐怕會睡倒在路邊。

大家都說這是個沒有冬天的城市,也有人說,人如果心中沒有溫暖,任何時候都是冬天。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我只知道我很討厭說這句話的人,就當是因為我信了他,每當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時,那無孔不入的寒意總叫人瑟瑟發抖。

抱怨并不是個好習慣,但在醉生夢死間徘徊得多了,心里也就喜歡上那種事事都是別人責任的感覺。

快樂和罪惡究竟是什么關系?

不知道。

我只知道墮落在不想回頭的黑暗里時,誰也不知道下一秒鐘會發生什么。

穿過被黑夜覆蓋的小巷,腳步聲足夠孤獨,卻也足夠打破寂靜。或許是平時醉酒歸家的我意識太模糊,又或許是它今天才出現,總之當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臨街那條沒有路燈的小巷時,我發現那里竟然有一點亮光。

我駐足而望,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最后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個詞:飛蛾撲火。

花了幾十年的時間上學,讀的書也不少,這些所謂的成語早已爛熟于心,可真正能夠明白深意的人又有幾個?

或許只有生命走到某個時刻才能完全體會——人和飛蛾都是動物,嚴格來說,兩者所追求的東西并沒有太大區別。

所以今天我就要扇動那對不懼火焰的翅膀,沒有意外的話,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止這只飛蛾。

除了忽然從喉嚨中涌出的嘔吐物。

我扶著墻吐了一地,那股熟悉的臭味沖入鼻腔刺激著神經,加上血液迅速流動,這讓我清醒了許多。望著那攤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忽然感覺自己像一只淋著雨的豬,飽受欺騙與冷漠也只能繼續吃著催肥的食物等死,不敢奢望屠刀映出憐憫,只盼看到的不再是自己依舊天真的面容。

那奇怪的想法令人發笑,這難道就是酒精的力量?帶著這份復雜的心情,我撲進了火堆之中。

亮光來自一間小店。我站在門口,眼前殘舊的蝴蝶彈簧門搖搖欲墜,門邊滿是劃痕,傷痕累累的樣子和這棟大板樓一樣,陳舊而破敗。門上邊掛著一塊比臉盆大不到哪兒去的招牌,借著里面射出來的亮光,依稀能分辨其上寫著四個字,前面兩個字已經看不清楚,而最后那兩個字我卻看得很真切——酒吧。

那一瞬間,我不禁在問自己:飛蛾撲火究竟為了什么?

眼前的一切是否意味著它在投身火焰后并沒有迎來涅槃?

可憐的飛蟲在燃燒殆盡后,等待著它的,只不過是無盡輪回。

但這又有何不可呢?

我冷笑著推開門。

這里比想象中還要小,預料之內的破舊。不過這里卻也有令人在意的地方——這里充斥著的味道。這里沒有酒吧里該有的那股味道,相反的,空氣中飄蕩著的香味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裝修毫無風格,非得要形容的話,恐怕只有簡陋二字才最恰當。一致冷色調擺設的店里不到十張小圓桌,燈光昏暗,不是為了氣氛而設,那是類似被灰塵覆蓋的感覺,仿佛黃沙漫天的沙漠,讓人總懷疑自己眼里是否進了沙子。

我不確定那躺在角落里的是否能被稱得上是駐唱臺,凳子的四個腳和麥克風支架都已經生銹,而旁邊那塊不知從哪個學校撿回來的投影布,恐怕年紀比這間酒吧還大。

“你好,歡迎光臨!”吧臺的中年人正沖著我微笑,四下看看,這里竟然還有其他客人。

坐在吧臺上,眼前的中年人長得普普通通,他笑起來的樣子看著很羞澀,我想,他肯定是個內向的人。

“你好,我是這里的老板,你可以叫我……”

“啤酒。”

他雖然滿臉笑容,我卻無動于衷。

“那就好,因為我們這里只有啤酒。”老板并沒有計較我的態度,很快我面前多了一大杯啤酒,由始至終,他都帶著友好的微笑。

“先生是第一次來我們酒吧?能看見新面孔,真讓我意外。”說話間他又端了一杯酒到我面前,繼續道,“這杯就當是我對新朋友的敬意,免費的。”

如此熱情的招呼讓人猝不及防,我有些尷尬地道謝,回頭望了一眼,這家店里還有三個客人:一對纏綿在一起的情侶和一個戴墨鏡獨自喝酒的女人。那對情侶離我最遠,看那親密無間的模樣,肯定還在熱戀期;至于那女人則面無表情地獨自喝酒,微卷的頭發,紫色風衣,盡管墨鏡擋住了雙眼,卻遮不住她舉手投足間透出的孤獨。

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說:“這么說來,他們都是常客嗎?”

“差不多吧,能夠來我這小地方坐坐的,也不會是什么外人。”

如果這間酒吧能有什么吸引人的東西,那只能是眼前這個總是帶著微笑的老板。

我不自覺地開始跟老板聊了起來。大多是些廢話,因為真話傷人,假話更傷人,能夠有個跟自己聊聊廢話的人,其實也挺不錯。

又喝了不少酒,才稍微清醒一點的意識再次開始抽象,而這時店里卻來了第五個客人,他風塵仆仆地進來,坐在我旁邊。

又是一個中年男人,還算健壯,個子不高,身上的黑色夾克寫滿滄桑,滿是胡碴的臉上略有倦意。

他坐下后和老板熱絡地聊了幾句,看起來像是熟人。接過老板遞來的啤酒,他狠狠地喝了一口后發現了我這個從沒見過的新人。

“嘿,兄弟,第一次見你來這兒啊。”他笑起來的樣子很憨厚,我看了看他那雙滿是老繭的手,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這時屋外傳來一聲雷鳴,像是安排好似的,暴雨毫無征兆地下了起來。

“這鬼天氣,還好我是在室內,不然得夠嗆的。”我們三人都下意識地望向外邊,那胡碴漢子咒罵一聲,一口氣喝完杯里的啤酒后發出一聲大笑。

“不正是因為能夠遇上這種說來就來的事情人生才有趣嗎?”老板也收回目光,笑著又給他一杯啤酒,我則望了老板一眼,若有所思。

“也是,喂,我說老板,你不給我介紹一下新朋友嗎?我看咱們的新朋友心里頭的事情可不少呢。”

詢問別人的私事本就是件不禮貌的事情,更何況還是陌生人。

“去去去,大家能來這里就是緣分,有緣就足夠了。”還好老板幫忙打了圓場,我暗暗松了口氣。

“不,不,話不能這么說,你看,現在外面狂風暴雨的,想走也走不了,大家都是一個人來喝酒,干坐著不無聊嗎?”他說著把臉湊過來,這讓我呼吸有些困難,“對不對小兄弟?”

誰曾想到今天會遇到這么樣一個人,我無奈地點點頭繼續喝我的酒,而他則不管我愿意與否,開始天南地北地侃起來。

他究竟說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總之在他需要的時候隨口應一兩句話他也覺得我在認真聽。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寂寞吧。

不知不覺間幾杯酒下肚,隨著酒精慢慢開始發揮作用,那漢子的行為開始更狂放起來。

“哎,小兄弟,我感覺我跟你是真的一見如故,不知道為什么,一看見你我就有種親切的感覺。”說著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恨不得抓著他的手把他摔在地上,可最終卻只能看著他苦笑。

“你也覺得是這樣吧?哈哈,小兄弟,我跟你說,人吶,一旦有了心事,就得找人傾訴,不然總是憋在心里的話,肯定要出問題的。”他聲色并茂,可能認為這樣的方式比較容易讓人相信這種騙小孩的謊話,“所以呢,今天大哥就來當一個傾聽者,怎么樣?來說說你的故事?”

我避開他那熱切的眼神,求助地看了老板一眼。

可惜他似乎沒讀懂我眼神里的意思,只是依舊微笑著看著我倆,我無奈只能轉頭去看那滿眼期待的漢子,干咳了兩聲,欲言又止。

他看出了我的為難,沒有繼續逼我,而是換了種方式問道:“這么說吧,男人一般會被什么事情困擾?我覺得,不是感情問題,就是事業問題,所以,小兄弟,你是哪種?”

胡碴漢子說了一晚上的話,或許只有這一句我聽清楚了,不僅如此,這個問題還讓我陷入沉思。

為了某個理由而放縱至今,我竟然無法回答。

我無法回答這最基礎的問題,這是否意味著,我連墮落的資格都沒有呢?

“我不知道。”丟下這句話,我心里那僅存的羞恥心讓我低下了頭,我沒有勇氣去看別人,更沒勇氣看倒映在啤酒里的自己。

胡碴漢子明顯感覺到了我情感上的變化,他和老板互相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兄弟,我知道有些事情比較難以啟齒,所以呢,今天大哥我就先跟你分享一個故事,或許你聽了我的故事后有所啟發也說不定。”說話間他喝了一大口啤酒,露出些許惆悵的表情。

是嗎?

我這樣反問自己,在這個年紀過著如此這般的日子,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樣的啟發對我有用。

“喂,你該不會是要……”老板少有的面露難色,可在看見中年人堅持的神色后卻也沒再堅持。

今天是我第一次和眼前這兩個男人見面,萍水相逢卻讓人感到意外的溫暖,我決定聽聽他要說的故事。

“既然如此,那我就來聽聽你的故事,不過話先說在這兒,可別是什么胡編亂造的東西。”

胡碴漢子看見我認真的眼神后輕松地笑了,他長嘆一口氣,接著有些惆悵地看了老板一眼,他們兩人會心一笑,似是有什么只有他倆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接著胡碴漢子便開始自顧自地開始說起故事來,我不確定他后來到底說了什么,因為隨著酒精發作,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眼前最后一個畫面是我無意間偷瞄到的,那是老板迷離的雙眼,仿佛他隨著胡碴漢子低沉的聲音,漸漸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1997年,香港回歸,全國上下都沉浸在喜悅之中。隨著改革開放帶來的迅速發展,物質生活漸漸豐富起來的人們生活水平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這一點在城市中體現得尤其明顯。

娛樂產業飛速發展,海外文化的流入讓活在這個時代并還想改變自己的人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機會,人們的思想在進步,城市的喧鬧已經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但陽光之下必有陰影,特別是在陽光不是那么燦爛的地方。

還是地處偏遠的南方省份,只不過這一次,故事發生在一個三線城市,一個普普通通,不貧窮也不很富裕的城市。

相比省城那般繁華的景象,這里的變化就要小很多了。那些渴望新事物的年輕人紛紛離開了這里去更遠的地方追尋自己的夢想,而愿意留下來的人,不是因為走不出去,就是因為不想走出去。

這座城市不缺真心喜歡它的人。他們在這里出生并深愛著這片不容易變遷的土地,他們雖然沒有做好必定在這里死去的準備,但至少時代的腳步沒有驅使他們離開。

這樣的人不在少數,每天默默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無論是在炎熱的夏日,還是像今天這樣讓人有些感傷的秋天。

“曦……童?”說話的男人穿著西褲襯衫,人模狗樣之上卻頂著一顆猥瑣的腦袋,“嘖嘖嘖,傅西杰,你這筆名起得可以嘛,你都這把年紀了還牧童呢,難道是想騙別人家的小閨女不成?”

下班時分,每個人都急匆匆地要離開公司,負責文案工作的傅西杰則依舊在位置上寫著什么,這恰好引起了有“八公”外號的同事謝龍珂的注意。

“偷看別人的隱私可不是好的習慣。”傅西杰沒有動氣,連眼都沒抬把已經完成落款的信件放進信封中。

“是嗎?上班時間偷偷地在給小姑娘寫信更不是好習慣吧?”謝龍珂為人刻薄,匯集了當時電視劇里所有壞同事的特點。

傅西杰聽后什么也沒說,自顧自地收拾桌上的東西,他知道和謝龍珂這樣的人狡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來這里上班這么久,他早已經明白這個壞同事的脾性了。

果然,這種沉默的應對最能讓那些主動挑釁的人感到無趣,特別是傅西杰從頭到尾都沒有表露出一點的氣惱,所以謝龍珂也只能在故意把傅西杰的桌面弄亂后悻悻離開。

這小小的辦公室每天都會發生類似這樣的事情,不是傅西杰遭殃就是別人倒霉,而無奈的是他們這樣的小文員根本無力還擊——謝龍珂的后臺還是挺硬的。

望著八公離開的背影,傅西杰一聲不吭地把桌面重新收拾整齊,站起來后再確認了一次之后他才最后一個離開公司。

他跨上那輛不算嶄新的自行車在即將完全來臨的夜色中穿梭,搖搖晃晃地把信丟進回家路上的郵筒里,在薄暮之下,這尊老舊的郵筒顯得比平時更挺拔了。許多曾經使用過它的人漸漸將它淡忘,發展迅猛的通信技術宛如一股洪流沖入人們的日常生活,新奇和便利所帶來的優勢讓傳統通訊敗得體無完膚。

初秋的涼意令人舒爽,不算擁堵的街道是小城的特色,哪怕是在上下班時期也不會對路上的人們造成大的困擾,道路兩旁陳舊的小店每天無論是否有客人都照常開著。

店齡最短的小店要數小區門口那家傅西杰每天都會路過的小賣部,他還記得小賣部是一對夫妻開的,剛開業時妻子還懷有身孕,現如今兩夫妻已經有了一個超級可愛的女兒。

這是一個年代有些久遠的小區,房子本來屬于傅西杰的父母,但他哥哥生意有成后就把父母接到省城去了,本來也要求傅西杰一起去,無奈這個倔強的弟弟卻不愿離開這里。

那么這間房子自然就歸他所有了。住在這樣的地方其實挺好,鄰居們大多都是頭發花白的老頭老太太,他們對小區里為數不多的年輕人非常友好,雖然也有些地方打算出租,但外來客們大多都會選擇更新的地方來租住。

晚飯時間,陳舊的大板樓里飄出誘人的香味,傅西杰把他的自行車停好,習慣性地打開位于樓梯口的信箱,今天里面多了一封信,他疑惑了一下,沒太在意。

他家住在二樓,對門本來是一個姓喬的孤獨老人,年歲很大了,具體多少歲連老頭子自己都記不清楚。他很喜歡傅西杰這個寡言少語的鄰居,只可惜兩個月前他安詳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老人家有兩個兒子,平時關系比較疏遠,而在他老伴離世后平日里唯一能偶爾跟他說上一兩句話的就是傅西杰了。還記得老頭子兩個兒子來收拾那間屋子時臉上并沒有什么特別傷心的表情,他們沒有停留太久,只快速清點完老人家為數不多的遺物后便冷漠離開,傅西杰全程都在樓梯間里看著,直到他倆離開傅西杰都感覺喬老頭似乎還在屋子里。

在那之后屋子就空了出來,聽一樓的王大媽說那兩個不孝子決定把這間屋子租出去,只是兩個月下來,或許因為死過人的緣故,至今也無人問津。

關上門,這里是一個簡單的兩房一廳,有著簡單的家具,搭配傅西杰今晚簡單的晚餐。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煩惱,一個人吃飯的苦惱。當有很多想吃的東西時,卻只能選擇其中一樣,但與此同時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永遠對明天充滿希望。

傅西杰喜歡邊吃飯邊拆讀今天收到的信,今天也不例外。

第一封信內容不長,傅西杰只喝了半碗粥就完成了閱讀;第二封信則有三張信紙這么多,他在讀信時偶爾還會露出會心的微笑。

當他細細地品完第二封信時,桌上本就不多的飯菜早已被消滅得七七八八,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回到房間。

打開那張實木書桌上的臺燈,傅西杰沒有想太多就拆開了第三封信:

吾友若陌:

能夠收到你的回信我非常開心,雖然我們未曾見過面,但我深信一見鐘情。短短兩封信,區區千字,你的輪廓我已用鉛筆繪出,就如你的名字那般圣潔。還記得你曾說你最喜歡看別人放風箏,我想告訴你,我很樂意當那個為你將風箏放入天際的人……

讀到這里,傅西杰沒有再讀下去,很明顯這封信并不是寫給他的。他發現信封里還有一張紙,就如信里所寫的那樣,這個人畫了筆友的樣子,附在信里。

那是一副女子的素描,精致的五官凸顯了對方扎實的繪畫功底,畫上的女人微笑著,只有一個酒窩,而酒窩里好像長出了一朵蓮花,不染塵埃,純潔無瑕。

傅西杰看得有點入迷,但當他再次意識到自己不應該侵犯別人的隱私時,他立刻就把信和畫原封不動地放進了信封里,然后又花了二十分鐘用膠水把信恢復原樣,又檢查了一遍,他相信很少人能夠看出這封信曾經被人打開過。

做完這一切,傅西杰長出了幾口氣,可回過神來的他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封信究竟是怎么來的?

“老喬頭家……?”于是,他再次看了一眼收信人地址那一欄,這一看,可不得了。

對面老喬頭家至今沒人住進去,為何……

“估計是棟數寫錯了……”安慰著自己,奇怪的地址給那封信平添了詭異的氣息,他把它丟在桌上用一本《新華字典》壓著,用力搖了搖頭,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

夜晚的時光對于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來說是非常豐富多彩的。

可對于傅西杰呢?

無非就是隨意地看看電視,然后上床睡覺。時針指向“10”點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床上,可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無法安然入睡,半個小時過去,他喘著粗氣從床上爬起來,瞪著開始泛起血絲的眼珠,打開了那封剛封好不久的信。

很快,他就把信里的剩余內容看完,其實無非就是些愛慕之詞和之前通信時聊過的話題,可即便是這樣,也讓傅西杰完全放松下來,他再次封好信口,舒舒服服地進入了夢鄉。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那是在一片迷霧里,周圍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看到前方有一個影子,他努力去追,卻怎么也追不到。

翌日,不知是否因為追逐了一晚,傅西杰感覺自己很疲憊。打開窗看還沒完全被點亮的天空,眼角余光不自覺瞟過桌上那封信,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

詭異的氣氛讓傅西杰吃的早餐都不如平時美味,而當他離開家推著自行車準備去上班的時候,一樓的王大媽突然叫住了他。

“西杰,西杰……”

傅西杰轉身,一臉疑惑地看著王大媽。

“唉,問你點事。”王大媽走了過來,拉著他向外走了兩步,而后轉身看了一眼樓梯確定沒人下來后才繼續開口:“西杰,你家對門那女孩,是不是干什么奇怪的勾當?天天晚上都這么晚了才回來,每次都把你王大爺吵醒。”

“我家對門?女孩?等等,您的意思該不會是……”

“喔,對對對,我忘記告訴你了,人老了呀,就是容易忘事,老喬頭的屋子租出去了,大約是半個月前吧,是一個女孩自己租下來的。”

“單身女孩?多大年紀?什么樣子的?”傅西杰聽后不假思索地問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聽別人說有這么回事,據說還挺好看的,哎,這些不重要,今天找你來就是讓你幫忙注意下她,每天都這么晚回來,要是真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咱們可不能讓她繼續住在這里。”

若陌?這是傅西杰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個想法。

“行,您也別太擔心了,可能只是因為工作原因所以回來晚罷了,不說了,我還得去上班呢。”說完這句話,傅西杰騎上自行車離開了小區。

王大媽就是這樣,或許是人老了沒事情干,總喜歡杞人憂天。

但王大媽提供的這條信息卻是十分有價值的,至少現在一切事情都有些明朗起來——郵差看見那封信時的反應估計跟傅西杰差不了多少,但他憑借著自己的職業嗅覺本能地認為是寄信人寫錯了一個字,于是這封信就落到了傅西杰的信箱里。

來到單位,他像往常那樣干著枯燥乏味的工作,也像往常那樣應付著謝龍珂不厭其煩的騷擾。單位里面的人都說傅西杰的脾氣是最好的,也只有他能面不改色地接受謝龍珂的“凌虐”長達數年之久,其實真的不是傅西杰脾氣好,而是無可奈何。

他知道謝龍珂憑借著關系只會在單位里越混越好,而除非是不在這里繼續干下去了,否則未來的日子隨著謝龍珂權力的增大只會更難過,特別是在頂撞過他之后,他這樣的人,最是記仇。

枯燥的時光很快就過去,午飯時間,公司的食堂里擠滿了人。

每次到了吃飯的時候這里都是人聲鼎沸,傅西杰卻總喜歡一個人坐。他在單位里沒有敵人,同樣也沒有朋友,從小時候開始他就是個孤獨的孩子,他喜歡自己一個人靜靜地活著,不愿意被喧囂打擾,也不愿意打擾別人。

“本來在這個時代會建立筆友關系的人,就已經算是知己了吧。”望著盤子里不算可口的飯菜,他不禁這樣想,這也是他身處在時代變革道路上的感慨——喧嘩的年代里,寫信已經被視為一種迂腐的行為,也只有不把其他人的眼光當一回事的人才會繼續進行那些令自己快樂的古樸行為。

傅西杰的一天過得很快,午飯后下午的時光本就過得比上午還要快,又是騎著自行車在暮色中回到家的樓下,停放好自己的座駕后他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在樓梯間里來回踱步。

十分鐘過去了,這個點樓梯間里沒有任何人,他來到隔壁家門口前,抬起手,卻又放下。如此反復再三,他終于還是敲了下去。

咚咚咚,沉悶的聲音,可里面卻沒有任何聲響,等了好一會兒,傅西杰才確定屋子里沒有人。

看來這極有可能是若陌的女子真不是個下了班就會回家的人。傅西杰思前想后,立刻回家里把那封屬于若陌的信拿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把信從門縫中塞進去,做完這一切后,傅西杰如釋重負。他長出一口氣然后回到家里隨意地給自己弄了點晚飯,這天晚上他沒有開電視,靜靜地坐在客廳那張木制長凳上,聽著掛鐘秒針走動的聲音直到睡意襲來。

深夜的小區很安靜,安靜到十點之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這就是傅西杰每晚的安眠曲。

接下來的日子里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生,王大媽說的話傅西杰沒有辦法去印證,本想堅持著看看若陌本人是否真的是在午夜回家,但每次不到十二點傅西杰就無法抵擋強烈的睡意。

傅西杰是個睡眠質量極好的人,晚上除非是電閃雷鳴,否則想要吵醒他還是有極大難度的。于是若陌這抹模糊的影子又增添了幾許神秘色彩,就好像最近傅西杰經常做的一個夢,那夢里只有某個女子的背影,在某個霧氣朦朧的地方,她左顧右盼似乎在等待誰,可直到夢醒時女子都是孤單一人。

不知不覺,一周過去了。

周五晚上,這座城市的夜生活又將迎來高潮。可是對傅西杰來說今天的特殊性除了明天不用上班就只剩下回信——這幾天應該是回信寄到的時候了。

果然在回到樓下時他看見了派送這一片區域信件的郵差阿發,他正疑惑地看著手上的信,時不時奇怪地望一眼樓道。

“哎,西杰,你來了就好了。”看見騎車回來的傅西杰,他趕忙叫住,“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你們這棟樓是不是有不干凈的東西?”

傅西杰聽后假裝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形式地問了下究竟發生了什么。

“你看!這地址是寄到老喬頭家里的,可是我記得他幾個月前不是走了嗎?你說是不是他不愿離開,所以……”阿發的聲音有些顫抖,“等等,也有一種可能是他在下面的朋友給他寫信,但是鬼郵差派錯了地區,從陰間郵寄到陽間來了……”

阿發是個迷信的人,或許跟他在一個迷信的家庭長大有關,傅西杰看著他,迅速想到一個借口:“其實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我寫信交筆友了,但是這筆友交多了難免會遇上些難纏的,所以嘛,我就故意把地址寫成老喬頭家的,反正他家的信箱也用不著,我就借用借用。”

阿發聽后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手里的信再看看傅西杰:“你小子竟然騙我……”阿發說著抬起手,“你上次還跟我說你交筆友是純粹為了聊天,絕對不談情說愛的,而且你,哈哈,我明白我明白,才子嘛,哪有不風流的,那我以后就直接把這信丟你信箱里了,你也真是的,不早點告訴我,害我嚇得半死。”阿發把手搭在傅西杰的肩膀上,一臉的壞笑。

他倆認識已久了,若要追溯起來的話,應當是發小。只是傅西杰從小就孤僻的性格讓他很難與大多數人深交,當然,阿發這種沒心沒肺沒心機的人誰都不會討厭的。于是阿發長大后成了郵差,替別人傳遞快樂或悲傷,而傅西杰成了個普普通通的文員,享受安靜恬適的生活。

暮色中,阿發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他還哼著歌曲,這不禁讓傅西杰有些內疚——就這樣對他說了謊話,如果他知道了的話,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再這樣勾著自己的肩膀說話。

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回過頭來懊悔并不能改變什么,就算無數次追問自己究竟為何當時會那樣做也得不出一個答案。

人心最難琢磨,傅西杰從自己的信箱中把信全都拿出來,而后又望了一眼那屬于老喬頭的郵箱,他握緊手中的信,回家。

回信的日子總能讓傅西杰感到愉悅,看著桌面上躺著的四封信,他能感覺到自己急劇加快的心跳。

忽然間,他意識到一個問題——今天就算加上若陌的信也應該只有三封信才對。

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趕忙拆開,果不其然,當他讀完信里內容時整個人頓時呆住,他腦海里不斷有不好的畫面閃過,其中摻夾著的,是童年時快樂的回憶。

那封信是他哥哥傅東路寫來的,內容很短,卻很要命:父親病重,若不來探,恐難見最后一面。

生老病死是人間至理,無可逆反。

老傅頭去年剛過完七十大壽,身體到了這個年紀本就已經很容易出問題,加上他去到省城后思鄉心切,這一天天下來,他的狀態也就越來越差。

盡管傅東路經常來探望兩位老人,物質上的東西也從來不缺。但人的心情對健康的影響極大,一些早就埋下的疾病爆發出來時,速度實在太快,猝不及防。

傅西杰沒有遲疑地就狂奔到小區門口的小賣部,他借用了電話并撥通了傅東路的手機:“喂?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都是我不好……”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懊悔,“我想讓他開心一下,于是把他的老朋友從老家接了過來,可是,可是他一下太高興,一不注意喝了很多酒,當天晚上就中風了……”

接下來的對話具體是什么內容傅西杰已經不記得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這夜晚的,總之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離開家往省城趕,長途汽車當天就可以到達。

一路上傅西杰望著窗外飄逝而過的風景,大同小異卻每個畫面都能帶出點兒時和父親在一起的記憶。他有一個很平凡卻很美好的童年,在得到了滿滿家庭關愛的同時也沒有什么特別讓他記憶深刻的事情,如果要比喻的話,那段童年回憶就像一碗暖暖的芝麻糊,無論是春夏秋冬都能讓人感覺到記憶背后的溫存。

午后,長途汽車抵達了省城,穿過吵嚷的汽車站,傅西杰攔了一輛摩的直奔醫院而去。

老傅頭在的區公立醫院,在整個省城里來說絕對算得上是頂尖的醫院。那是一間雙人病房,另外一張床空著,這種待遇的病房并不便宜。

傅西杰一進來就看見陪坐在床邊的哥哥傅東路,一個滿面愁容的男人。而當傅東路看見自己弟弟后,臉上又多裹了一層愧疚,他低下頭,握緊了老父親的手。

傅西杰來到病床前,他的父親還在昏迷中,那原本慈祥的臉因為中風已經扭曲了許多。他拍了拍自己哥哥的肩膀,他和傅東路從小一起長大,以一個弟弟的角度來看,傅東路絕對是個好哥哥。

傅東路比傅西杰大八歲,兩人的性格截然相反,幼時害羞怕事的他經常被欺負,而這位好哥哥不管對方是誰都絕對會站在傅西杰這一邊。

傅西杰相信自己親哥哥的孝心,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上,傅東路肯定都會盡可能滿足父母的要求,事實上傅東路只會感覺自己對二老還不夠好,并不會因為父母的索要而心生厭倦。

他們兩兄弟并排坐著,坐在自己病重的父親前,默默地陪著他,沒有人說話。

他們都握著父親的手,感受那微弱的脈搏和體溫,就是這雙如今虛弱無力的手將他們帶大,給他們幸福的生活,教他們做一個好人。

這樣的沉默直到傅西杰的大嫂帶著他母親來到醫院才終于停止,老母親仍有淚痕的臉上擠出一抹微笑,她想用這心酸的笑容來安慰自己剛到省城的小兒子。

原來時間已經走到了晚上八點,看到自己的母親,傅西杰站了起來,可忽然間一陣眩暈讓他差點跌倒——今天他還沒吃過任何東西。

好在一旁的傅東路一把扶住了他,兩兄弟對望一眼,傅東路臉上閃過一絲擔憂。

從小身子就不好的傅西杰平日里就吃得不多,在二老離開小城后,他的生活就更是隨意。長年累月如此導致他今時今日除了血糖低外還有點貧血,深知自己兒子底細的母親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走上前來責備了傅西杰兩句,而后立刻吩咐傅東路帶自己的弟弟去吃飯。

不想讓母親再多一分擔心,他跟著傅東路離開醫院,一路驅車,去到那家每次他上省城來傅東路都會跟他一起來吃的粉店。破舊的木桌木凳,兩碗粉,兩個人,不計較嘈雜的環境和每天都爆滿的食客,讓人有些分不清時間,因為每次相見,都是一樣的情景。

可惜這次的氣氛太過沉重,就連那酸辣可口的省城名小吃也食之無味。

“其實……”傅東路放下筷子,先開了口,“其實爸這次的情況并不樂觀,醫生說他本來血壓就很高,再遇到這種事情……”

這是傅西杰第一次看見如此無助悲傷的傅東路,忽然間他想通了一些事情:那個從小替自己擋風擋雨的大哥,那個責任感超乎常人,什么事情都要往自己身上扛的大哥,那個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的大哥老了,他累了。

這些年來傅東路不斷拼搏,從一無所有到現在擁有自己的公司,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也不去訴說遭遇過什么樣的苦難,可一想到即將要失去最親的人,就連他也無法再淡然面對。

試問這世上誰又能夠呢?

傅西杰心里的擔憂不比傅東路少,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會說出這番話,那么自己父親的情況就真的很差了。

“你還記得不記得,老頭子曾經跟我們說過,他說總有一天這個家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一定要互相扶持,不要放棄彼此。”對,就像老傅頭曾經說過的,現在傅家兩兄弟都長大了,弟弟不能總要哥哥來安慰自己,他也想在某些時候當哥哥的避風港。

“當然記得,那是在我們這輩子第一次打架,也是最后一次打架后教育我們時說的,我還記得你小子咬我肩膀一直不松口,現在都還有牙印呢。”想起往事,傅東路也笑了,也直到這個時候傅西杰才發現,自己的哥哥看起來不像只比他大八歲,而是十八歲。

傅西杰因為愧疚低下了頭,傅東路沒有想太多,以為只是往事不堪回首,所以害羞的弟弟不好意思罷了。

的確,自從那次之后東路和西杰兩兄弟的感情就非常好,盡管當時聽來父親那句話的意思不能完全理解。

“所以。”傅西杰拿起手邊的瓶裝礦泉水,喝了一口,“你還有我。”說完他把水放到傅東路面前。

看著還在搖晃的水,傅東路欣慰地笑了,他拿起那大半瓶水一飲而盡:“你也有我。”說完,他把空瓶放回到傅西杰的面前。

瞬間,兩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秋意漸濃的老街,地上布滿落葉,直到此時此刻傅西杰才終于明白為什么傅東路每次都會帶他來這家粉店,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味道一絕,更多的是因為它的寓意是他們兩兄弟感情最好的證明——要像老朋友一樣,不離不棄。

重拾了情懷,傅西杰在醫院附近找了間過得去的賓館住下,簡單洗漱過后,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奔波擔心了一整天,望著不熟悉的天花板,沒過多久他就進入了夢鄉。

一覺到天亮,恢復了精神的傅西杰離開賓館。住在這里的好處就是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鐘就能夠走到醫院大門,雖然不知道還要在這樣的清晨來幾次醫院,不過內心深處他卻希望自己能一直有理由在這個點來到醫院的病房。

早晨的醫院安靜而空曠,就像是被禁錮的原野,壓抑著不可言明的情緒,在內心里爆發,無處可去。

當傅西杰來到老傅頭的病房時他大嫂已經不在這里,許是出去買早餐去了,總之他坐在睡著的母親身旁,輕輕地撫摸她花白的頭發。

母親就這樣守在老伴身邊,也不知道多少個日夜。

望著老母親蒼老憔悴的臉,傅西杰心中的疼痛更甚,仔細想想,自己為二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西杰哎……”感覺到身邊的動靜,她蘇醒過來,看見是自己的小兒子,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最近過得還好吧?”昨天由于太過匆忙,他倆甚至都沒能聊聊家常。

“嗯,好,一切都挺好的,你也知道的,在那邊一般不會有什么變動的。”傅西杰輕輕握住母親的手,那雙數十年給他洗衣做飯的手。

“既然一切都這么穩定,你的人生大事也該解決了,你總說我和你爸催你,從你二十歲我們就說這個問題,現在你都三十了……”老人家觀念比較保守,對于結婚這件事看得非常重要,越是早成家越好,不過像傅西杰這樣的年紀也的確不應該還單著了。

“嗯,我知道,您放心吧媽,我一定會抓緊的。”傅西杰不敢去看母親的雙眼,在此情此景下,他愧對自己的父母——傅東路早早便順著家里面的意思成了家,傅西杰的大嫂是老家親戚介紹的,比傅東路大三歲。她不漂亮,卻絕對是位賢惠的妻子,很快他們就有了孩子,在學習成績上一直都挺爭氣,考上了外省一個不錯的大學。

一向善解人意的母親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笑著凝望自己的孩子,直到兒媳婦從外面回來她才把視線移開。

傅西杰的大嫂買來了熱騰騰的早餐,雖然所有人都沒有胃口,但為了不在緊要關頭掉鏈子卻也都將就著把肚子填飽。

大約在早上十點的時候,嫂子和母親離開病房回家休息,由于傅西杰的到來,已經很多天沒去公司的傅東路在母親的命令下只得重新去工作,瞬間這病房里就只剩下傅西杰自己和病重的老父親。

醫院的過道里走動的人漸漸多起來,時間像煮沸的水,慢慢蒸發,傅西杰看著熟睡中的老傅頭,眼前蒙上一層水蒸氣,記憶像幻燈片,一幕幕如夢似幻。

中間有醫生來過,例行檢查,單是看臉色傅西杰也能夠知道,自己父親的情況并沒有好轉。

傅西杰原本就已經很簡單的日子在來到省城后變得更單調,每日除了睡覺就是到醫院守著父親,倒是有一次晚上和傅東路一起吃飯,但公司這么久沒有管理,積壓下來的事情讓本來已經疲憊的傅東路壓力極大,在那之后傅西杰就巧妙地拒絕了所有傅東路的邀請,讓他有更多的時間休息。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月,最終他的老父親還是沒能撐下去,某天夜里,在傅西杰睡著的時候,他走了。

目送父親離開這個世界的是母親,那天夜里大嫂生病沒去,也許這是上天安排的,讓二老在最好的年紀里相識,在最安靜的環境里告別。

父親走后第三天,殯儀館,父親因為中風而扭曲的臉仿佛更僵了。傅家兩兄弟在這個時刻情緒異常的淡定,傅東路說要好好地送父親最后一程,傅西杰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后悔和愧疚——自始至終他一直覺得自己對父親還不夠好,是他的疏忽讓父親走得這么早。

但傅西杰明白傅東路已經做了幾乎所有在他的立場能夠做的事情,之所以埋怨自己,更多是因為在成年后習慣把家里所有事情往自己肩膀上擔的個性所致。

是夜,守靈夜,望著傅東路家中新添的靈位,傅西杰感慨萬千,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經常拜祭爺爺的靈位,沒想到情景置換得那么快。

守靈的不眠夜,傅東路一言不發,傅西杰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他今天在殯儀館時那悲痛的神情,他忍不住在想,也忍不住問自己:如果自己的哥哥都不能算是一個孝子,那他傅西杰究竟要有多糟糕?

這是傅西杰有生以來第一次審視自己和哥哥間的差距,在此之前哪怕是他的父母也不會拿兩個兒子來比較,無論是在任何方面。而這初次審視竟讓傅西杰羞愧難當,仔細想想,自己原來一直都是不讓父母省心的那一個。

不知不覺天邊已漸見晨曦,傅西杰內心里對自己的審判大會也隨之結束,還未散去的,只有那似愧疚似悔恨的情緒。在傅東路家里簡單用了早飯,回到賓館的他倒頭就睡過去,火化儀式定在頭七那天,接下來的這幾天,他覺得自己都會在這破舊的賓館里度過了。

傅東路從小就不迷信,所以也沒找什么人算過火化的日子,但他履行了自己當初的承諾,在火化儀式這天,許多連傅西杰都已然不記得是哪位的親戚都被請到了殯儀館。

他看著這些遠房親戚,本來很悲傷的事情卻因為傅東路愿意承擔來回的車費和住宿費用變得更像是一場免費的進城旅游,他們堆著笑臉跟傅東路打招呼,可傅西杰那悲傷的哥哥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對誰笑過。

在這個地方,沒人能要求誰掉下眼淚,卻也沒人想看見誰的笑臉。傅西杰靜靜地站在傅東路的身邊,旁邊是他的母親,幾個素未謀面的親戚和她閑聊時竟然一直以為傅家只有一個孩子。

心里那復雜的情緒變得愈發洶涌,也不知是汗顏還是氣惱,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已經記不太清楚。只記得在默哀時除了他們兩兄弟和母親沒人流淚,不僅如此,瞻仰遺容時還有幾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在閑聊他們自己的事情。

在傅西杰看來,這是一場多么荒唐的葬禮,待這些荒唐的人都離開后,他看著殯儀館工人把父親的遺體推走,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絲可悲。

但至少在世俗人眼里這已然是一場了不起的葬禮,本來傅西杰以為傅東路應該會滿意今天的成果,直到回頭看見哥哥那雙空洞的眼神他才真正明白:今天無論邀請到了多少人,弄出多大的陣仗,對于他這位一直在拼搏的哥哥來說今天注定都是一場連差強人意都算不上的葬禮。

塵埃落定,傅西杰并沒有馬上離開省城,他知道自己那表面上沒有表露出什么的老母親需要人陪,而一輩子都在替別人操心的她肯定不會讓傅東路丟下公司留在家里陪自己。至于大嫂,她的確很賢惠,但畢竟不是血親,自從離開小城來到省城后便聚少離多的小兒子才是她真正需要的人。

沒有任何推卸的理由,傅西杰開始了兩點一線的生活。

最后傅西杰還是沒有住進傅東路家里,而是選擇距離較近的一家賓館。他每天都會按時去陪伴自己的老母親,無論她想做什么,他都會陪在她身邊。

起初母親也埋怨傅西杰不顧工作,她總喜歡說自己沒事沒事,直到他倆出去散步時她第五次用老傅頭的昵稱呼喚傅西杰,那忍耐了許久的淚水才終于決堤而出。

她扮演母親的角色太久太久了,而在每個母親眼里自己的兒子總是長不大的小寶寶。

她照顧傅西杰和傅東路也很久很久了,哪怕相隔千里,哪怕事業有成,在母親心里他們都還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可她也是一個人,是一個女人。

脆弱是不可或缺的一面,而悲傷則是詮釋它的方式之一,淚水則是悲傷化成的結晶。

于是他陪著她坐下,在公園的石凳上。他緊緊握著那雙布滿皺紋的手,母親什么也沒說,傅西杰拿出紙巾替她擦拭臉上的淚水——現在說什么都沒用,在這個時刻,一個兒子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相對于一個失去老伴的母親來說,卻也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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