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雪家蠪蛭
- 行人紀
- 屠維單閼
- 2571字
- 2019-09-29 09:28:46
再路過南陽時,南陽下了一場大雪,目之所及皆是白色,萬家清景。
林云霽見雪開心得忘乎所以,像脫韁野馬在田野間飛跑,最后累癱倒在雪中。我不緊不慢到她身邊躺下,調侃她:“你的長安沒有雪?”
她咯咯笑:“有啊!只是沒見過這么大片的雪。赤烏的天地,真大!”
“喜歡?”
“那不是廢話嗎?赤烏的每一寸土地我都喜歡。”
我隨手抓一把雪覆在她臉上,“真巧,我也喜歡。”
她驚叫著擦干臉,抱雪向我揚來。我們在雪地中扭打,歡笑聲打破雪后山野間的寂靜,遠處裊裊炊煙自雪山中悠然而現。
“有人家!”林云霽壓在我身上一手擰著我的耳朵指著不遠處的炊煙道:“我們可以借宿一宿?!?
我翻身推開她,翻過山便是宛城??涩F在天色不早,天黑前肯定到不了。我爬起來拍去身上的雪,又拉起林云霽幫她理好頭發。她顯得無比興奮,迫不及待要去炊煙人家。
明明有錢可以吃好喝好住客棧,這丫頭也不知道轉了什么性,非偏愛吃糙食住農家。
我輕叩木門,來開門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二位找誰?”
“我們是路過的旅人,馬上要天黑了,怕天黑前翻不過這座山,所以想借宿一晚?!?
少年禮貌請我們進屋,邀我們入座,為我們準備好黍飯和水。這是間破舊草屋,屋內只有一小案桌和一張破床。我問:“你爺娘不在家?”
“爺娘進山打獵,明日才會回來。我們家只有一張床,不嫌棄的話只能擠擠?!?
我詫異,這戶人家如此貧窮,正值寒冬南陽收成也少,竟會給路人毫不吝嗇地分黍飯。在細想,好像從進屋門起就沒看見爐灶。此時屋外天色漸暗,離開是行不通的。
自江疑一夢后,我覺得自己已經對牛鬼蛇神無所畏懼了。我倒想看看這個少年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林云霽面色猶豫。
“也行!這么冷的天擠擠暖和?!蔽姨裘纪妻斑€是你怕……”
她從來都經不起挑釁,故作底氣十足道:“一宿而已,怕你啊!”
林云霽也是餓急了,捧碗大口吞咽。我心生警惕,沒動幾口,結果全被林云霽吃掉。
剛吃過飯她又說困,她這樣一說我也有些困意,少年說:“許是二位趕了一天路,覺得困倦也在常理之中。那我也不吵你們了,今夜我們都早些歇息?!?
“多謝?!闭f著林云霽打著哈欠倒頭就睡。我無奈嘆氣,這要是她獨子一人在外該如何是好。我將她抱到床一側,自己緊挨著她睡,給少年留出另一側。
很快我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被壓得喘不過氣。我伸手摸索,摸到林云霽的頭發和她的臉,她現在整個人壓在我身上,皮膚嫩滑,發絲柔順,眼睫狹長……
有反應了!我猛地睜眼,卻看見一雙血眼,瞳孔緊縮,近在咫尺。然后那雙血眼后又出現大大小小七八雙,十幾只眼睛,就掛在黑幕中緊盯著我。我嚇得全身發怵,大腦嗡鳴,一身冷汗,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醒了?”說話聲,不同的說話聲。
“醒了,醒了。”
“劑量不夠啊!”
“夠的夠的?!?
“他沒有吃飯?!?
“對,他沒吃,他沒吃!”
“哦,怪不得!”
“怪不得,怪不得!”
“我們要怎么取血?”
“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
“吃了他!從眼睛開始,眼睛給我!”
“我要舌頭!”
“……”
我頭皮發麻,每一聲傳入耳中都能讓我心跳滯半拍,聲聲刺耳。媽的!這究竟是什么玩意?就不能跟江疑一樣正常些嗎?
我又想,江疑正常?我一定是瘋了!瘋了!
我提劍彈起,揮劍而去戳瞎一只眼,慘叫聲劃破空山寂夜。怪物怒吼一聲再次向我撲來。林云霽沉睡不醒,我懷中護著她,不能施展開拳腳,只能勉強閃躲再戳瞎一只眼。這個怪物有爪子,力道極大。
怪物尖叫道:“好痛啊!好痛啊!”
“我們打不過他!”
“我們傷不了他?!?
“都怪江疑?!?
“都怪江疑?!?
“不打了不打了!”
“我不想瞎。”
“不想瞎,不想瞎!”
“血怎么辦?”
“求求他?!?
“求求他?!?
屋內忽然亮起,藍色的火光在屋內漂浮,那個少年捂著眼,在藍光中顯得詭異非常。懷中林云霽還是沒有醒的意思。
少年跪地央求,有獠牙在他嘴中生出,聲音尖銳刺耳,“給我們一點血吧!”
“給我們一點血吧!”又換了聲音?不對,也換了人,一閃而過的老嫗(yù老婦人)。
“你……你們是什么?”我警惕握劍問道。
“蠪(lóng)蛭。”
“生在鳧麗,九尾狐獸?!?
少年不斷變化,老翁、書生、閨閣女子、總角……
我問:“九尾狐?”
“呵呵呵呵……”
“嘻嘻嘻嘻……”
“不是不是?!?
“我們九尾九首。”
“它九尾一首?!?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往后退了退,“要我血干嘛?”
“離開。”
“離開?!?
“離開……”
我的血還有這種能力?
“你是渡者。”
我一頭霧水,“啥東西?”
“是渡者?!?
“拿那把劍的都是渡者?!?
“渡者的血,渡者的血……”
“渡者的血能讓我們離開。”
渡者?夢中江疑也提到過,不對,我現在愈發肯定江疑不是夢。師父給我這把劍,他總跟我講各種山野異獸,那他也是……
給了血他們就會離開,可這么多頭得給多少?我看了看林云霽咬牙問道:“給也不是不行。告訴我她怎么了?”
“中了蠱,她吃了有蠱氣的黍飯?!?
“兩碗。”
“怎么治?”
“九尾?!?
“九尾的血?!?
“它的血能治?!?
“宛城前些日子去了只九尾?!?
“要快哦!”
“會死的?!?
“她會死……”
蠪蛭說它們在山野中建屋而居,用炊煙來吸引過往旅人。有旅人來訪,他們就會分黍飯給他們,等他們中蠱后再吃了他們。
護著林云霽沒法殺他們,留他們在這又是禍害別人,我問:“該怎么做?”
它指著自己的心臟,“殺了我,給我一滴血。”
合著還是讓我殺?這主動讓我殺我反倒有些慌亂,心生恐懼,第一次這樣殺人,它怎么一絲生的希望都沒有?
我看它倒在我面前,又割破手指在它額頭上一點。驟然間狂風大作,以蠪蛭為圓心向上旋轉……等風再止時蠪蛭已經消失,在它存在過的地方有顆圓珠,散發著橙黃的光。
我警惕走近用劍尖觸碰珠子,珠子驀地散開,昏暗的黃光映照著屋內。
我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像是流民,衣衫襤褸。她站在門前努力給屋內窺,門吱呀打開,女孩撞在了開門老嫗身上。
她祈求能要兩口吃的,老嫗請她進屋給她滿滿一碗黍飯。女孩連連搖頭,分給老嫗一半,笑問:“阿婆是一個人嗎?”
“是。鳳凰賊亂,兒孫都參軍了?!?
“若阿婆有人陪就好了。”
老嫗猶豫,在黍飯入口前打翻女孩的碗要趕她出去。女孩蹲在屋門口不愿走直到日落。
門再一次被打開,這次開門的是個年輕婦人,女孩疑惑問:“阿婆呢?”
“我就是阿婆?!?
女孩若有所思點點頭,婦人問:“不怕我?”
“不怕,就算是妖怪也會孤獨。”
婦人讓開屋門領女孩進屋,女孩勸誡蠪蛭食菽粟不食人。果然自有女孩后,蠪蛭屋中再沒升過炊煙。
后來餓喙路過,強入屋中殺了正在熟睡的女孩,等尋飯的蠪蛭回來時只見女孩的白骨和一地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