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青煙漸去,
眼前的青茗
也漸漸的變涼、轉淡,
只留下曾經的清冽,
還在腦海里不斷回味。
落在眉心的念,
被悄然而來的秋涼染紅,
跌落平靜的心湖。
指尖敲出的文字瘦了又瘦。
我在南山之南,
等一場清靈的雨……
在這個漆黑無助的夜晚,伴隨著一盞油燈的亮起,張司令始終沒有忘記的女人――何香來到了身邊。一肚子的問題不知從何問起,張司令只能選擇等待答案。何香甚至把這將要開始的長談當作了向組織匯報,偏偏這時小紅象一只雀兒一樣飛進來打斷了談話,乖巧地擠坐在何香身邊……
小紅似瞟非瞟地過了張司令一眼,轉身抱過何香的一只胳膊,撒嬌地搖著說:
“香姨,我不會打擾到你們的聊天吧。”何香故意無奈地嘆口氣說:
“已經打擾到了,又能怎么著你呢?”
“啊,那我還是走吧,這點眼色我還是有的。”小紅撒開何香的胳膊,剛想起身,反被何香拉住了衣襟,瞬間已換了一本正經的口氣的她朗朗說道:
“你不僅沒有來錯,而且還來得非常及時,我正想去找你。”小紅馬上正襟危坐:
“請老大布置任務。”何香笑著拿起小紅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拍了拍,那只大拇指上戴著的戒指在微弱的燈火下仍劃過一條光斑,光斑也激起了張司令的內心的一片漣漪……就聽何香說:
“去吧,把你那捧在手里都怕化了的小靈從你房間里的暖籠里放出來,帶到這里來。它要去完成一項重要的任務,你之前為它抓的那把食應該剛好吃完了吧,雖然夜色仍這么黑,但我們的小靈可不是一般的雀兒,它可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小紅終究還是個孩子,馬上蹦了起來,摟上了何香的脖子說:
“呀,香姨,你又看到了呀,嗯嗯,今天這外面這么冷又這么潮濕,小靈下午還執行了一項任務,我回去時看見它蜷縮在暖籠旁瑟瑟發抖,粗心的我一定是拿什么東西時不小心將籠門關上了。你都不知道,我一看見它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心都,都,都碎了呢,我趕緊把它放進暖籠,還給它抓了一把泡過的小米,它馬上就啄食起來,邊啄還邊不時抬頭看我一眼,吱吱叫一聲呢,哈哈哈。”何香憐愛地笑著聽她講個不停。張司令在旁邊注意到了小紅的用詞,“看到了”,何香想象得到那只單薄的小鳥飛回到籠中,被小紅喂食,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以小紅要用“看到了”幾個字?正猶疑間,就見小紅又說:
“啊,看看我,說到小靈就興奮地不得了,差點忘了重要的事,我馬上去把我們的小靈帶來,你們先聊。”臨向外跑,她還不忘沖著張司令做個鬼臉,叫著說:
“你可不許欺負我的香姨哦,不然我可不依你。”話音落時,人已到了門口,張司令望著那個活力四射的小身影迅速消失,才轉過臉來說:
“呵呵,真是個不安分的小丫頭,我倒是聽刁老四講,你們并無親戚關系,也是偶然相識的,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多講這件事,也不知你們之間有多深的淵源。”何香平靜地笑:
“之后,我們會提到這段,我想現在你更想知道的是,我是如何失去組織的信任的吧?”張司令沉吟道:
“我需要馬上知道。”何香點點頭,說:
“我從頭說起吧。我本是出生在一個家境殷實的大家族,因為心懷國事,關心民生疾苦,誓要為大眾謀幸福,才毅然放棄了學業加入了組織。幾年來一直諄諄教給我做人道理的文叔從我的導師成為了我的上級。后來我才知道,他在我出生并長大的那個城市已獨自堅守了很多年,默默發展了很多象我一樣熱情似火的年輕人。偏偏在我加入組織不久,他接到了上級派來的新任務:建立交通站,派人打入敵人內部,隨時向我方傳遞敵人做垂死掙扎的最后舉措。以文叔對我的了解,他認為我完全可以勝任這個任務。那時的我,心早已飛向了解放區明媚的天空,如何還能留在這陰晦的局勢里。但是文叔最終以他對組織的一片忠誠和以身作則的每每細微的行為感動了我。我留了下來,在文叔的安排下,就地成為了敵政府里的一名小職員。文叔坦誠地告訴我,為了我的安全,我在后方的組織關系里只是用了化名,但是上級機關是知道我這顆‘釘子’的存在的。在以組織紀律為前提下,發生突發事件可以自行從事,但決不能背叛組織,否則成為叛徒,則人盡可誅之。
最初是工作的需要,我結識了我后來的那位前任――楊雨農,他很喜歡我,三天兩頭地約我,出于本能,我只好想盡辦法地與他保持距離。但是很快上級傳來指令,這個楊雨濃在敵政府工作中所處的位置很微妙,可以接觸到形形色色的消息來源,我需更深層次地與之來往。文叔征求我的意見,我做了三天三夜的思想斗爭后決定,服從組織安排。隨著進一步的相處,我發現,楊雨農的內心還是很善良的,本質不同與他周圍的人,他也是真心喜歡我,他毫無芥蒂地把我介紹給他的同事和朋友們,于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捕捉到了幾條極為重要的情報,通過文叔向前方發報,我們打了幾個勝仗,在局面上占盡了先機。勝利欲極度膨脹的我做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決定――我要嫁給楊雨濃。于是我和文叔之間進行了一次嚴肅的談話:
‘你確定自己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
‘我了解你一直是一個正義感很強的孩子,但這畢竟關系到你一生的幸福,不要輕易做決定。’
‘我想了一段時間了,我想我慎重地考慮清楚了。’
‘不需要征求你父母的意見了嗎?也許他們會反對……’
‘我從離開家,參加革命的那天起,我的生命就只屬于組織,屬于我們這項偉大的事業了,我已經做出了隨時為之獻出生命的準備。’
‘可畢竟,這個楊雨濃和我們是對立的陣營,應該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的人,甚至當地的百姓,你的父母都會誤解你,或者,或者有一天,組織上也會不能公平地對待你,你可能面臨一次又一次地審查,這些你都想到過嗎?你能接受嗎?’
‘喔,喔,也許我可以改變他的立場,把他拉到我們的陣營里來。’
‘能把他拉過來,當然更好,只是,那可能只是你的一廂情愿,如果你沒有把他拉過來,卻暴露了你自己,那個時候,你將把自己致于多么危險的境地呀!’
‘呵呵,老師,我們現在又何嘗不是日日如履薄冰,老師您的工作不更比我危險上百倍嗎?這簡直就是與虎謀皮。’
‘啊,何香啊,是我把你領出家門,走入革命隊伍的,你們幾個就象我自己的孩子一樣寶貴,如果你只是抱著犧牲自己的想法來跟楊雨濃結婚,那我絕對不能批準你的請求,也絕對不會把你的這個申請上報組織的。’
‘喔,喔,文叔,我們可敬可愛的戰士們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他們有選擇的機會了嗎?誰又能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了?我既然能盡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為他們增添幾分生還的希望,我個人的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么呢?’文叔沒有再說話,他站起身走過來抱了抱準備接著慷慨陳詞說服他的我,然后扭身默默地走開了……
我嫁給了楊雨濃,雖然一直沒有找到說服他的機會,但是做為他的妻子的這個身份卻救了我。”何香說到這,沉默了片刻。桌上的水碗是空的,張司令知道茶水壺也是空的,所以他什么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地坐在何香的對面,在跳動的燈影下,她的臉閃著圣潔的光暈,平靜如水,她接著講述,口氣平緩得不像是講她自己的事,倒像是別人的,與她毫不相干,雖然那故事里有的是悲傷,憤怒,無助和驚心動魄:
“那天早上和往常沒有分別,春日里的晨陽并不能讓人感到溫暖,雖然也是那么耀眼,明亮,卻還是有些清冷的。楊雨濃吃完我給他準備的早餐,推門走了出去,帶著屋里一股清新的空氣,我甚至微閉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轉身準備去收拾餐桌,誰知門又開了,楊雨濃又進來了,一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大事的樣子說,
‘香兒,你今天不要出門啊,我們,我們會有一次搜捕行動。’
‘哦,有具體目標嗎?’楊雨濃有意無意地掃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趕緊加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會離咱們家很近嗎?我本來昨個就約好跟隔壁的張嫂,還有那個李太太去菜市場看看,想買只雞回來炸煮一下,給你做黃燜雞吃呢。要是就在咱家附近,我就跟她們說一聲,今天就不出門了,’聽到我這么說,楊雨濃的面部表情立刻放松了下來,
‘這樣啊,你一定得去跟李太太說一聲,李三這個歲數又要得個兒子,看他美得屁顛屁顛的那個樣,聽說他媳婦兒的心情時好時壞的,就沒個安靜的時候,你們這一湊巧在路上遇到我們兇神惡煞、血里呼啦的,再驚著了她,動了胎氣,那不就要了李三的命啦!雖然我是做夢都想吃你做的黃燜雞,但也不愿我媳婦兒碰上煩心的場兒,就讓你老家老爺們我去下地獄吧!’
‘啊呸呸呸,說什么不吉利的話呢,什么下地獄不下地獄的,你好好的啊,一上午還不夠你們折騰呵,過了中午就沒事了吧?我吃過午飯就去市場買雞,保證你晚上吃上還不行嘛!’楊雨濃興奮地過來抱了我一下算做感謝,匆匆地又推門出去了。門剛關上,我的大腦里就開了鍋了,搜捕地點會在去市場的路上,那也沒有多遠,會是哪家呀?裁縫鋪?醬菜鋪?布店?鎖店?肉食鋪……哪家店是自己人開的交通站呢?為了安全,大家都是單線聯系,就是做鄰居多年,每天在一條街上走幾個來回,甚至互相還是‘點頭之交’,也都不會知道是不是自己同志。怎么辦?況且楊雨濃說了不讓自己出門的――不讓自己出門?我的腦海里忽然閃現出一個地方,星海書店,是了,自己給楊雨濃留下了沒事就去這家書店待著的印象,一來,這家書店是自己老師開的,沒事就去幫幫閑忙。二來,我終歸還是離不開書的,斷不了去照顧一下老師生意,自己買兩本書也在情理之中。楊雨濃從來不攔我,也沒有懷疑到,我去書店的真正目的是去送情報。怎么就把它忘了呢?昨天黃昏我剛剛去過,將一個下一步進行搜捕的時間安排和區域方向的會議記錄交給了文叔,文叔說他會連夜通知一些同志今天過來開會。天吶,星海書店就在從菜市場出來走不了多遠稍拐個小彎就到的地方。莫非搜捕隊聽到了什么消息,今天就要緊急采取行動了?我的頭一下子大了好幾圈,鍋碗也沒心思涮了,簡單換了下衣服,頭發都沒來得及攏一下就出了門,必須馬上去通知文叔敵人的行動,就是虛驚一場,也得趕緊去一趟!但剛走兩步,我就停住了。我這樣只身前去,恐怕走不到店鋪近前,就被戒嚴的隊員攔回來了。沉思了數秒后,我轉身向李太太家走去。身體臃腫不便的李太太卻是時刻也不愿閑著,說是這樣多走動對胎兒的健康很有好處,可是家里巴掌大的地兒對于體型龐大的她來說轉個身都很不方便,除了笨手笨腳的使喚丫環,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她本來正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忽然看見我登門前來,那個喜悅的勁人自是無法形容,連聲地讓座,安排茶點,我故意說:
‘本來想約上張嫂,咱們仨去市場轉轉呢,那里人多,新鮮的事也多,咱們正好八卦一下樂一樂,順便咱還可以買只新宰殺的雞回來燉煮,多好呵。’我的話剛說完,李太太就連連叫好:
‘好呀,好呀,早該出去轉轉了,我家這個丫頭沒別的優點,飯也煮的馬馬虎虎,可就是燉雞燉的好,咱們去買一只小公雞現場宰殺了帶回來讓她燉,打打牙祭,你也過來吃嘛,你反正中午飯也是一個人吃。’我故作為難地說:
‘我早上也是跟我們家那口子這么說的,說咱們要去市場,可他說,今天你們家的,還有他,都要參加一個什么搜捕行動,就在菜市場旁邊,他說你身子不便,還是不要出現在那附近了,鬧不好會沖撞了胎氣。’
‘呀,那可不好,他們什么時候抓人都得死個把個,血里呼啦的,哎喲,那叫一個惡心,我們還是離遠點吧,不如再叫倆人,擺一桌玩麻將嘛。’我本來想著利用她一下,心里還不落忍,現在見她說起死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心里最后的那點謙意也一掃而光,不禁笑著說:
‘麻將什么時候不能打,本來還有一件有趣的事想跟你說說來著。’
‘哦,’果不其然,李太太那點離不得八卦的心思立刻被我‘完美’地勾了起來:
‘什么有趣的事?快說說,這要是比打麻將都有趣,我們自然不去打那勞什子了,每次下桌都把我搞得頭暈眼花,腰酸背痛的。’我故作神秘地向空無一人的狹小房間看看,才湊近李太太的耳邊低聲說:
‘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有個開書店的老師……’
‘知道,知道,你不是經常去買書嘛,那個什么海,星,書店。’
‘星海書店。’
‘對對對,有一次咱們不還在那書店門口偶遇過一次嘛,你夾著書從書店出來,你的那個老師,你叫他什么來著,看我這腦子!’
‘文叔。’
‘對對對,你是這么叫他來著,他客客氣氣地送你出來,一身的書卷氣,文質彬彬地,對,還帶個眼鏡,你還給我們介紹來著,你咋就不記得了?嗯,那個人當時還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我,最后說了一句,我將來會生一個文武雙全的寶寶,我當時就謝了人家半日,嗯,他會看相吧,我還想問他點關于孩子的別的問題呢,這不一忙亂,就給忘了呢。’本來邊說邊琢磨對策的我聽李太太這么一說,正中下懷,主意來了:
‘呵呵,你看我都忘了你見過他了呢,我這個老師吧,學過周易,奇門遁甲。’
‘那是什么?算命用的嗎?’
‘可以這么理解吧,我也不是太懂,以前聽別的同學說起過,神神叼叼的事挺多,我還不大信,可最近遇到了點事,偏巧我去書店,就跟文叔隨便擺了擺,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