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閑談
- 鳳覆
- 昭嘉
- 3661字
- 2019-08-10 22:24:19
轉而鳳翥又問道:
“賢弟適才說見過長公主,敢問是何處見到的?可是一年前的秋宴上?”
陳凜敘道:
“秋宴上長公主雖出現了,但頃刻就走了,不過得了驚鴻一瞥。宴會開始后不久,我自覺無趣,就先告退了?!?
他起先還算沉定自若,但說著說著,越來越窘迫,眼神也不自然起來。
“路上天黑,我被草叢絆倒,不慎落水了。然、然后長公主見到了,把我救上來了?!?
他最后一句說得飛快,清俊的臉赧然。
鳳翥啞然失笑,道:
“不想賢弟竟然也會落水。自古多是女子落水,英雄相救,后來女子以身相許,兩人終成眷侶。不知賢弟可是允諾以身相許了?”
“羽卿兄莫要打趣,”陳凜苦笑道:
“當時我發冠散了,掉在地上,長公主以為我是女子,所以她才親自跳下去,撈我上來,還柔聲細語問我有無大礙。后來見我是男子,以為我是有意的,立馬變了臉色?!?
“我與她幾番爭論,卻惹怒了她,她就逼問我是何人,揚言要屠我九族。聽到她自稱是長公主,我擔心在宮中惹事生非,就逃開了?!?
“后來小弟難以忘懷此事,朝思夜想,到現在念念不忘??珊髞磙D念一想,小弟出身寒微,怎能入長公主眼?”
陳凜說到此處,不由得黯然垂頭,復而陳凜悵然道:
“罷了,估計日后再難相見,且不說這小兒女之事。一個五品官,娶長公主也是奢望了。再過幾年,小弟就尋個良家女子,好好過一輩子。”
“三個月后是秋宴,賢弟何出此言?”
“小弟雖盼望能見長公主一面,但絕不可是秋宴。秋宴明顯不是一個好時機,若是長公主見鞍思馬,認出我來,只怕我在她心中一落千丈?!?
“賢弟不愿在秋宴出現?”
“如羽卿兄所說,雖那日天黑,小弟又散發,但小弟仍恐被認出,這秋宴,還是不去為好。小弟已想好如何推辭,到那時小弟就稱病?!?
“賢弟倒是考慮周全。不過愚兄倒是以為,那長公主許是早已經忘記那事了?!?
“即便如此,小弟還是覺得謹慎為好?!?
“也好,順陽長公主手握生死大權,只怕萬一長公主任性,若真賜你一死,那賢弟就是佳人不得反賠命了,愚兄也少了個知己好友?!?
鳳翥轉了轉手中仍空空如也的小巧酒盞,一思索,試問陳凜:
“不如我在陛下面前舉薦你為駙馬?”
陳凜突然嚴肅起來,眼中滿是懇切和敬重地勸道:
“羽卿兄莫要為小弟向陛下舉薦,羽卿兄若是如此做,恐陛下懷疑羽卿兄別有所圖,不再重用羽卿兄。”
“小弟一直視您為我最尊敬的兄長,最在意的知己!若是為小弟一己之私,羽卿兄受陛下懷疑,小弟愧怍,小弟,寧愿觸柱一死!”
陳凜說罷起身對著鳳翥一抱拳,就要作勢撞向柱子。
鳳翥駭然起身,碰翻了銀酒壺,磕出鈍悶的一聲響,酒水如散花般揚向空中。
未及酒濺到鳳翥衣裳,鳳翥急邁進一步,扯住陳凜衣袖驚喊:
“不可!”,他攔住陳凜,將他拉回了身旁,坐下。又慢慢扶起了酒壺?!皩W那些前朝腐儒作甚?”
“若是羽卿兄不應,小弟就落了個忘恩負義之名?!标悇C毅然。
“陳侍郎倒是敢威脅本相了。”
鳳翥一甩袖,厲聲喝道,神情肅穆。
“小弟不敢。”陳凜慌起來,又是一抱拳。
鳳翥聽到陳凜說不敢,撫掌大笑,拍了拍陳凜的肩膀,說道:
“適才賢弟又是何必,實在言重了。賢弟若一死,自是一身輕,可愚兄便少了左膀右臂,朝堂之上將力不從心。不過賢弟的確言之有理,愚兄也覺陛下自登基就多疑起來?!?
“三年前先帝六皇子年僅八歲,并未參與奪嫡之爭。陛下卻任由楊太后屠戮那六皇子及其生母梅氏,還偏信楊氏一族,將無辜之人三族皆滅,實令眾臣心寒。當前也是謹慎為好。我如今雖為輔相,卻也只是憑著行事謹慎維持大局?!?
鳳翥惻然道。
鳳翥身為大恒丞相,自是曉得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和鳳翥有過節的恨不得吹毛求疵。
鳳翥每天迎的是明槍,防的是暗箭。所幸父親臨終前告訴他:
“功不可蓋主,法不可觸犯,銀兩不可多存,珍奇不可外露,子弟不可放縱,族人不可皆官?!?
他謹記父親囑咐,才戰戰兢兢走到現在。旁人皆羨鳳翥權高位重,卻不知那光鮮下的波翻浪涌,明爭暗斗。
雕欄玉砌的金縷宮,一個個明眸皓齒的奴婢繁忙著,絡繹不絕地穿梭著。
宮內,層層金蘇翠幄垂掩,只見木案幾上擺放著一個發冠。
那發冠似乎是壞了又經過修補了的,有幾道細細的裂紋,被擦拭得干干凈凈,光潔如新。
一個女子披著白紗袍閑坐。
女子面容姣好,流蘇髻上纏著碧色絲帶,肌膚白嫩,蛾眉宛轉,睫毛如蝶翼,雙瞳剪秋水。
伏一玉案,撅著嘴想了想,遲疑片刻,即運筆勾勒出一個青澀的輪廓。
她執筆慢慢畫著,細細繪著。
最終,抬腕,收筆,一翩翩少年呼之欲出。
忽然一陣珠翠叮當作響,窸窸窣窣有人進來,可以聽出這人已盡力躡手躡腳,腳下卻還是發出了聲響。
黎安勾唇,這宮中除了妤兒,恐怕再無第二個人會私闖金縷宮了。
果然,一女子湊上前來,一把出現在黎安面前,叫道:”小姑姑!“
女子掃了一眼黎安面前的畫,笑嘻嘻地說道:”小姑姑可是有心儀之人了?”
“我怎會有心儀之人?”
這女子不依不饒,“那你收著一個男子的發冠,紙上還繪了一男子?快說,誰家公子遭如此飛來橫禍,竟得了你青睞?”
這女子是昌平公主黎妤,德帝長女,皇后之女,自是享盡榮華。
而那作畫女子正是順陽長公主黎安,是先皇文帝五十才得的幼女;一個十三,一個十七。
兩人年齡相仿,身份皆貴,都是無憂無慮,意氣相投,雖是姑侄,情同姐妹,說話毫無拘束。
大恒現今共有兩位長公主,順陽長公主和淑華長公主。
淑華長公主已四十有余,是虞谷王后。
而文帝有十女。其他的長公主不是在奪嫡之中,成為了王權的犧牲品,就是遠嫁到荻列國后,因水土不服而病死。
德帝現有兩女,昌平公主,也就是黎妤,和寧平公主黎嫻。
這寧平公主只是一個嬪的女兒,子憑母貴,所以寧平公主雖幼,卻知自己要小心謹慎,遇事也是處處忍讓,全然沒有一個九歲孩童應有的稚氣。
若說這皇子,共有三位,大皇子黎昊是皇后所出。從小深受皇后寵愛,懶惰成性。幾乎不出宮走動,生得肥碩而虛弱,常?;疾?。
小小年紀待人暴戾兇狠,宮中無人不厭惡。甚至,包括了德帝。
二皇子黎昭羨是明昭貴妃之子。
三皇子黎清程是皇后之妹張貴妃所出,年僅兩歲。
二位皇子年幼,且看不出資質如何,但想必新皇也是在這二位任選其一了。
這宮中最喜也最?!盁o風起浪”的,就是這兩位有“大靠山”的公主。
黎安聽到“飛來橫禍”,不由得氣惱起來,說:“‘飛來橫禍’?教我看上那是他三生有幸!”
妤兒杏眼圓睜,不可思議地看著黎安,驚呼:“還真有?。 ?
黎安話一出口,也覺得不對,自己怎么會青睞那人?
“去去去,口誤口誤?!彼龜[手,解釋道:
“不過是一個狂徒,秋宴上離開,在我必經之路上扯了發冠裝作女子跳入水中,等我救。然后還不肯承認,最后怕我認出他治罪,逃了。我正想著如何抓到此人,治他個不敬之罪!”
黎安說完,筆一丟,擲出窗去。雖已至秋,院中卻依然群花招展。
砸在窗外的枝葉上,枝葉扯著嬌艷欲滴的花一陣晃,折了好些花苞,庭院里的蝶兒輕盈扇翅,迅速飛走了。
妤兒驚異而憤憤地說道:“竟有人如此無禮?不知姑姑要如何處置?”
黎安道:“自然是要嚴懲重責。”
她輕輕一笑,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案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又歪頭琢磨了一會兒,說道:
“先將他關入天牢,重打二十大板,讓他磕頭認錯,不認就繼續打?!?
“對,就應這樣對這狂妄之徒,然后還應將他發配邊關充軍,等他七老八十了再回來,讓他沿街討飯吃!”妤兒拍手附和,還補充了兩句。
最無辜的就是那陳凜,明明只是落個水,卻被順陽長公主定義為大膽狂徒。
并且長公主和昌平公主還試想了將來遇到他,應對他怎樣處置。
“到時候我說‘你這大膽狂徒,知道錯否?’,那人就哭天搶地,說:‘長公主,小人知錯了,請公主高抬貴手!’”
黎安說完,妤兒再也忍不住,兩人抱在一起笑起來。
金縷宮,兩個任性嬌蠻、天真而不識人間險惡的宮中女子,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擴傳開來。
“姑姑可知這人姓名嗎?”
“怎知?我問他,他不答。”
“那這畫像——”
妤兒故意拉長了聲音,意之所向不言而喻。
黎安自是知道黎妤想通過這畫像去尋那人,但她搖頭,說道:
“當時天黑,你也知道我畫藝不精,這畫像估計也就四成像。”
“唉,那可如何尋得!”妤兒嘆道。
黎安也有些泄氣,妤兒突然恍然:“這狂徒當時可否飲酒?”
“應該沒有,理直氣壯的,還能同我爭辯?!?
黎安回想起那次爭論,那人一身正氣地說:
“我絕不是那種敗類小人,況且我不會水,若真對你有非分之想,何必跳入水中。今日我若溺亡于水,家境貧寒,就再無人供養吾母親幼弟。如真覺受辱,那我愿補償,絕不外傳毀你閨名,若不嫌棄,我愿娶你為妻。”
若不是眾人皆知自己常游玩于雋月湖,這狂徒恰巧出現在那,自己真要信了。
不過,娶本宮?想得倒是美!
“那他必是能憶起,下月的秋宴,若放出消息說順陽長公主會參加,你說他還敢來嗎?”
妤兒巧笑倩兮,機靈地說道。
黎安如醍醐灌頂,拍手稱道:
“是了,他必不敢來。如此,只要一查未參加秋宴的貧寒年輕男子,家有母親、弟弟,再加上那張畫像,就知是何人了。此計甚妙!”
黎安一想到可以找到那人,欣喜得跳了起來。
足正好落到妤兒曳地的緗色羅裳上,妤兒一個踉蹌,嬌艷的臉險些著了地。
黎安連忙一扶,妤兒起身有些惱,挽著茜色手絹朝黎安身上一丟,黎安自是不肯相讓。
哼一聲,一記粉拳還回去,兩人拉拉扯扯,你追我趕,笑著喊著,好像平常百姓家的孩子。
這宮中,除了深受寵愛的順陽長公主和昌平公主,恐怕,再無人如此肆無忌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