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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流落荒島

  • 魯濱遜漂流記
  • (英)笛福
  • 7778字
  • 2019-08-09 11:44:13

我剛剛到巴西,船主便把我介紹到一個與他同樣正直的人家里去住,這個人有一片甘蔗種植園和一個糖坊。我跟他住了些時日,漸漸也知道了一些種甘蔗和制糖的法子。我看見那些種植園的主人都生活得不壞,發財也快,便打定主意,只要我能弄到一張居留證,我也要在他們中間做一個種植園的主人;同時,我又決定想辦法把我在倫敦的存款匯來。為了要達到這個目的,我弄到了一張入籍的證書,用我所有的錢買了一些沒有開墾過的土地,并且根據我將要從倫敦收到的資本,擬訂了一個種植和居住的計劃。

我有一個鄰居,他的名字叫威爾斯,他是葡萄牙里斯本人,但父母卻是英國人。他的家境跟我差不多,我叫他做鄰居,是因為他的種植園跟我緊緊相接,并且我們也經常來往。我們兩個人的資本都很少,所以我們在頭兩年里只種了些糧食。可是不久我們便開始發展起來,我們的種植園也開始上了軌道,因此在第三年,我們又種了些煙葉,同時每人又加了一大塊空地,預備來年種甘蔗。可是我們倆都缺乏助手,這時我才痛切感到真不該把佐立讓給人家。

可是,唉,對我這個人來說,把好好的事情辦錯,已經不足為奇了。沒有辦法,只好勉強對付下去,我現在所干的行業,與我的天性很不相符,并且與我所喜歡的生活完全相反,為了這種生活,我曾經拋棄了我父親的家,違背了他的規勸。我現在所過的生活,固然是我父親過去向我極力推薦的那種中等生活,或小資產階級生活,可是,假使我有意過這種生活,我為什么不留在家里,卻辛辛苦苦地走遍世界呢?所以我時常對自己說,像這樣的事,我在英國,在自己人中間,不是同樣可以干嗎?又何必跑到五千英里之外,到這人生地疏、荒野無人的地方來干呢?

我每次想到目前的情形,總是非常懊悔。我除了偶爾跟那位鄰居談談之外,簡直沒有什么人談話,簡直像被丟在一個無人的荒島上一樣。

當人們不滿于他們的現狀,而把一個更壞的情況與它相比的時候,上天往往就要替他們換一換地位,讓他們從本身的體驗中認識到以前的生活是如何幸福,這真是一件報應不爽、值得深思的事。假如我繼續著我當時的生活,我本來可以變成一個大富人,然而我卻很不公正地拿它和一個孤島上的生活相比,難怪我后來命中注定,飽嘗荒島生活的滋味了。

當我經營種植園的計劃差不多有些眉目的時候,我的好朋友,就是那位把我從海上救起來的船主,又回來了,因為他的船這時正停在這里裝貨,準備出發,這趟水路來回要走三個來月哩。我把我在倫敦的小小的資本告訴他,他向我提出一個友好而誠懇的建議。“英國先生,”他說,因為他總是這樣叫我,“如果你交給我一封信,再交給我一份正式的委托書,請那位在倫敦替你保存款子的人,把你的錢匯到里斯本,交給我所指定的人,辦一些這里用得著的貨物,我回來的時候,如果上帝保佑,就可替你一齊帶來,可是人事是變幻無常、禍福難料的,我勸你最好先支取一百英鎊——也就是你的資金的半數——冒一冒險;如果事情順利,再用同樣的辦法支取其余的部分;萬一失了事,你還有其余的一半來接濟自己。”

我覺得這個建議既妥當又富于友情,簡直是最好的辦法,便照著他的指示,給那位替我保管錢的太太寫了一封信,又寫了一份委托書,交給這位葡萄牙船主。

我在寫給那位寡婦的信里,把我的歷險經過原原本本寫了上去:我怎樣被擄,怎樣逃走,怎樣在海上遇到船主,他待我是如何仁慈,我目前的情況又是怎樣;同時又把匯款的辦法一一說明。這位正直的船主回到里斯本以后,就通過一個英國商號,把我的信和我的全部消息轉給一位倫敦的商人,再由這位商人轉給她。她接到信之后,除了把錢如數交出之外,又從自己的私蓄里取出了一筆款,贈送給船主,報答他對我的恩義。

那位倫敦商人依照船主信上的指示,用我的一百英鎊買了一些英國貨,直接運到里斯本交給船主,船主就把這些貨全部平平安安地替我帶到巴西來了。在這些貨物中間,并沒有經過我的指示(因為我這時還是剛干種植業,一切事情都不在行),他就替我帶了各種各樣的工具、鐵器,以及種植園里需要的各種用具,這些東西對我都大有用處。

這批貨物運到的時候,我大喜過望,簡直以為自己已經發了財。同時我那位能干的管家——那位船主,又把我朋友送給他的五英鎊錢拿出來替我帶來一個用人,說明替我服務六年,在服務期間,除了我自己種的煙葉之外,什么都不要我的。

這還不算。又由于我所有的貨物都是英國的工業品,如布、絨、粗呢以及在這地方視為特別貴重和需要的各種東西,我想法子把它們賣了很好的價錢,得到了四倍的利潤。現在,就我的種植園的發展來說,我已經遠遠超過了我那可憐的鄰居。因為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購買了一個黑人和一個歐洲用人(船主替我從里斯本帶來的那個還不算在內)。

常言說得好,得意往往是厄運的媒介,我的情形正是這樣。第二年,我的種植園非常成功。我從自己的地里收獲了五十捆煙葉,除了供應附近一帶人們的需要之外,還剩下很多。這五十捆煙葉每捆有一百二十多磅[18]重,我把它曬好了,堆在一處,專等那些商船從里斯本回來,就可以起運了,我這時看到自己的業務和財富一天一天地發展,腦子里又開始充滿了奇妄的計劃和夢想,這些事情就是對于一個有頭腦的商人來說,都是非常有害的。

假使我把當前的生活繼續過下去,本可以獲得無窮的幸福。為了這些幸福,我父親曾經認真地勸過我,叫我過一種安靜的生活,并且把中等階級生活的好處入情入理地告訴我。可是我卻專愛管一些不相干的事情,終于一手造成了自己的不幸,增加了自己的過錯,待我后來回想起來倍加悔恨。這些失策都是由于我自己太堅持我的遨游世界的愚蠢愿望,并且太盲目地聽從這種愿望,不肯聽從大自然與造物主的指示,采取明明于我有好處的生活道路。

正像我過去從父母身邊逃走的時候一樣,我現在又產生了異想天開的思想。我本來大有希望靠我的新種植園發家致富,可是我偏要把這種幸福的遠景丟在腦后,去追求一種魯莽而過分的、不近情理的、冒進的妄想,因而再一次把自己投入了人世間最不幸的深淵。假如不是這樣,我決不會同安定而健康的生活這樣勢不兩立。

現在讓我來談談這件事的詳細經過。不難設想,我現在在巴西差不多已經住了四年,并且我的種植園也蒸蒸日上,日趨興旺,我不但學會了本地的語言,并且在一些同行中間以及在當地口岸圣薩爾瓦多的商人中間有了熟人和朋友。我同他們談話的時候,經常向他們談到我兩次航行到幾內亞海岸的情形,談到怎樣同黑人做生意,只要用一些七七八八的小東西,像假珠子、玩具、刀子、剪子、斧子、玻璃器皿之類,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換到金沙、豆蔻、象牙之類的東西,而且還可以換到大批黑人到巴西勞作。他們總是非常注意地傾聽我談論這些問題,特別是有關購買黑人方面。這種生意,當時還不很盛行,非要得到西班牙王或葡萄牙王的許可才能做,而且帶有專利性質,所以黑人進口數量很少,并且價錢很高。

有一次,我跟幾個我所認識的商人和種植園主在一塊兒,很起勁地談論這些事情。第二天早晨,便有三個人來找我,告訴我說,他們對于我昨晚所談的話,仔細考慮了一下,現在特來對我提一個秘密的建議。他們首先要求我嚴守秘密。然后對我說,他們打算搞一只船到幾內亞去,并且說,他們的情況和我相同,都有自己的種植園,目前最感缺乏的是用人。又說,他們并不想長期從事這種買賣,因為他們回來之后,不能公開出售黑人,所以他們只想走一趟水,把黑人秘密地運上岸來,分配到各人的種植園里。總之,他們的意思是問我肯不肯做他們船上的管貨員,到幾內亞海岸去替他們經營交易方面的事情,他們答應把黑人同樣分給我一份,并不要我拿出任何資本。

必須承認,假使這個建議是向一個沒有定居在這里、沒有自己的種植園需要照顧的人提出來的話,那實在是個好機會,既有現成的資本,又有賺大錢的希望。然而,我的情況卻完全不同。我的種植事業已經有了一些基礎,只要再干上三四年,把倫敦那一百英鎊想法子弄回來,那時加上這一小筆錢,不愁掙不出一個三四千鎊的家當,而且以后還要增加下去。處在我這種情況的人,再要去考慮這次航行,那簡直是天下最荒謬的事了。

然而我這人生來就善于毀滅自己,經受不住他們這種建議的誘惑,正如我當初控制不住自己的漫游世界的計劃,不聽父親的規勸一樣,總而言之,我就對他們說,我情愿前去,只要他們肯在我離開的時間幫我照料我的種植園,并且在萬一出了事的時候按照我的指示處理它。這些條件他們都滿口答應了,并且立了字據,于是我便立了一張正式的遺囑,安排我的種植園和財物。遺囑上說,如果我死了,那救我性命的船主就成為我的繼承人,不過他必須依照我的指示處理我的財產,一半歸他自己,一半運回英國去。

總之,我非常小心地保全我的財產,維持我的種植園。假使我肯用上一半的慎重精神來考慮我個人的利益,來判斷一下什么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我就決不會離開這么興旺的事業,把一切致富的希望都丟在腦后,冒著海上各種風險去進行這次航行,更不用說還應該考慮到我個人可能遭遇到的特殊不幸。

可是,我卻不顧一切地往前沖,盲目地服從著幻想的驅使,把理智丟在腦后。我把船只準備停當,把貨裝好,把一切事情都和我的同伴們照著合同辦好之后,便在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那個不吉利的時辰上了船。八年以前,我違抗了我父母的嚴命,不顧我自己的利益,從赫爾逃走,也正是這一天。

我們的船載重一百二十噸,裝著六尊小炮,除了船主、他的小用人和我之外,一共是十四個人。船上沒有什么大件的貨,只有適合與黑人交易的小玩意兒,像假珠子、玻璃片、貝殼、新奇的小東西、望遠鏡、刀子、剪子、斧子等。我上船的那天,我們就開了船,沿著海岸向北開,預備在北緯十度和十二度之間,橫渡大洋,直奔非洲。這似乎是當時大家都采取的走法。我們沿著海岸線一直開到圣奧古斯丁角,一路上天氣都很好,就是太熱。過了圣奧古斯丁角,我們便稍稍離開海岸,朝著費爾南多-迪諾羅尼亞島[19]的方向,從西邊繞過那些小島,沿著海岸一直向東北偏北開去。沿著這條航線,我們用了大約十二天的工夫,才過了赤道;根據我們最后一次觀測,我們已經走到北緯七度二十二分。不料這個時候,我們忽然碰到一股非常劇烈的颶風,這股颶風起初是從東南刮來,接著轉為西北方向,最后成東北風,來勢非常可怕,一連十二天,我們一籌莫展,只是隨著命運和狂風的支配,被風力卷來卷去。十二天之中,不用說,我每天都準備著葬身海底,就是船上其他的人也沒有一個指望能夠活命。

在這種危險萬狀之中,除了風暴的恐怖之外,船上又有一個人患熱帶病死去,還有一個人和那個用人被大浪卷到海里去了,到了第十二天頭上,風力才稍減一點。船主盡了最大的努力,觀測了一下,才知道我們是在北緯十一度左右,然而卻在圣奧古斯丁角以西二十二經度,我們已經被刮到巴西以北的圭亞那,到了亞馬孫河入海的地方,靠近那條號稱“大河”的奧里諾科河了。于是船主向我請示航行方針,并主張開回巴西海岸。因為我們的船已經漏了,而且壞得很厲害。

我極力反對這個辦法。我和他一起看了看美洲沿岸的航海圖,得到的結論是,除非我們能夠開到加勒比群島[20]附近去,否則的話,就找不到有人煙的地方求援,于是我們決定向巴巴多斯島[21]開去。據我們估計,只要我們能避開墨西哥灣的逆流,在大海里航行,我們大概可以在十五天之內到達那邊,因為如果我們不對我們的船和我們的人加以適當補充,就沒法開到非洲海岸去。

計劃既定,我們便改變路線,向西北偏西駛去,希望能開到一個英屬海島,在那里得到援助。但我們的方向卻不能由我們決定,因為,到了北緯十二度十八分左右,我們忽然又遇見第二陣暴風,以同樣兇猛的勁兒把我們向反方向卷去,竟把我們刮到人類貿易航線以外去了。在這種情況之下,即使我們僥幸沒有葬身海底,也要給野人吃掉,至于回國,那就更談不上了。

正在這種狂風怒作、危急萬分的時候,有一天早晨,忽然有一個船上的人喊道:“陸地!”我們剛要跑出艙去,希望看看我們到了什么地方,我們的船就忽然擱淺在了一片沙灘上面,再也動彈不得,掀天的大浪不斷地打在它身上,使我們覺得死亡已經臨頭了。我們一齊躲下艙去,逃避浪花的沖擊。任何一個沒有身臨其境的人,要他描述或領會人們在這樣情形下的驚懼情況,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們既不知道我們是在哪一帶,也不知道我們被風吹到了什么地方,是島嶼還是大陸,有人煙還是沒有人煙。這時風勢雖然比以前小了一點,但還是兇猛異常,我們簡直不敢希望我們的船能支撐幾分鐘而不被撞成碎片,除非有一種奇跡使風勢突然停息。總之,我們大家都坐在一塊兒:面面相覷,每一刻都在等待著死亡,都在預備著到另一個世界去,因為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無能為力了。這時我們唯一的安慰,就是船并沒有像我們預料的那樣立時碎裂,同時風勢已經開始減低了。

現在風勢雖然已減輕了點,可是船已經擱淺在沙灘上,擱淺得非常牢固,很難擺脫,因此我們的情況十分危急,只好盡量想辦法挽救我們的性命。在風暴到來之前,我們的船尾本來還拖著一艘小艇,可它先是被大風刮得沖在舵上,沖破了,接著又被卷到海里去,不知是沉了,還是漂走了。所以我們對它已不能有所指望。我們船上另外還有一艘小艇,只是怎樣把它放下海去,卻是一個問題。不過我們現在已沒有時間討論這個問題了,因為我們覺得我們的大船時時刻刻都有粉碎的可能,有些人甚至對我說,它實際上已經破了。

在這種危急萬狀的時候,我們的大副抓住那艘小艇,靠著大家的幫助,把它放到大船的旁邊。然后我們十一個人一齊上了小艇,把小艇解開,聽憑上帝和風浪去支配我們的命運。因為雖然這時風暴已經減低了不少,可是海上的波濤還是拼命地向岸上打,真可以照荷蘭人的說法,稱它為“瘋狂的海”。

這時我們的情況非常凄慘,因為我們明明看出,在這種洪濤巨浪之中,我們的小艇萬難抵抗,我們不可避免地要被淹死,我們沒有帆,即使有,我們也沒法用它;所以我們便帶著沉重的心情,用槳向岸上劃去,仿佛一些走上刑場的犯人!因為我們都知道,小艇靠近海岸的時候,一定要被浪頭打成粉碎。可是,我們還是抱著聽天由命的態度,順著風勢拼命向岸上劃我們的船,加速我們的毀滅。

我們要去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海岸?是石頭的還是沙的?是陡岸還是沙灘?我們完全不知道。我們一線合理的希望,就是走進一個海灣或是河口,僥幸把我們的小艇開進去,或者碰到一個可以避風的陡岸,找到一片風平浪靜的水面。但是這些我們都找不到;我們越走近海岸,那陸地越顯得比海上還要可怕。

我們一邊搖著槳,一邊被風吹趕著,大約走了一海里半的路,忽然有一個大浪,像山一樣高,從我們后面滾滾而來,顯然要給我們以致命的打擊。說時遲,那時快,頓時把我們的小艇打得船底朝天,把我們從小艇上打翻到海里,東一個,西一個,我們還沒來得及喊一聲“上帝啊”,就通通被波濤吞下去了。

當我沉入水里的時候,我那種內心的混亂,簡直無法形容。我雖然會游水,但在那種驚濤駭浪里,連浮起呼吸一下都感到困難。直到后來,海浪一直把我向岸上卷去,等它力量使完了,退了下去,才把我留在那半干的岸上,但我已經被灌得半死了。幸而這時我心里還清楚,我還有一口氣,看見自己已經靠近陸地,我便爬起來,拼命向前跑去,免得第二個浪頭再把我追上。可是我立刻發現,要想避免它,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我看見海水像高山一樣地向我追來,好像一個氣勢洶洶、無法抵抗的仇人。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屏住我的呼吸,盡力使自己浮起來,設法向岸上游去。我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希望浪頭來的時候,把我往岸上卷,回去的時候,不要再把我帶回去。

那個向我撲過來的大浪,頓時把我埋了起來,差不多有二十尺深。我可以感覺到海水用一種很猛的力量和速度把我向岸上狂卷,卷得非常遠。我屏住呼吸,拼命向前面游去。當我屏氣屏得肺部都要炸了的時候,忽然覺得我的身子往上一浮,我的頭和手都露出水面,雖然只露了不到兩秒鐘,卻大大地減少了我的痛苦,使我重新恢復呼吸和勇氣。緊跟著我又被浪頭壓在底下,半天上不來,但時間不太久,我總算支持住了。等我覺得浪頭的力量已經使完,要開始退卻的時候,我就拼命在后退的海浪里向前掙扎,我的腳又接觸到海灘。我站了一會兒,喘了口氣,等海水完全退去,就拔起腳來,拼命向岸上跑去。但這個辦法還是不能使我逃開那海水的襲擊,因為它又重新從我背后涌來,一連兩次把我像過去那樣卷了起來,向那平坦的海岸沖去。

卻說這兩次中間,后來一次幾乎送掉我的性命,因為當海水照以前那樣把我向前沖去的時候,竟把我猛然撞在一塊石頭上,使我完全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原來這一撞,剛剛撞在我的胸口上,把我的氣都撞斷了。假如這時再有一個浪頭打來,我一定要憋死在水里。可是,在第二個浪頭打來之前,我已經蘇醒過來,看到自己勢必再被海水淹沒,就決心緊緊抱住一塊巖石,盡可能屏住呼吸,一直等浪頭退去。現在因為離旱地已經不遠,浪頭已沒有那么高了,我緊緊抱住巖石,等水退去之后,又往前跑了一陣,一直跑到離海岸很近的地方。因此,后面一個浪頭雖然從我頭上蓋了過去,卻不曾把我淹沒,或把我卷走,我又向前跑了一陣,終于跑到陸地上,攀上岸上的巖石,在草地上坐了下來;這時脫離了危險,水也不能再趕上我了,我的心里真是痛快極了。

我現在已經登了陸地,平平安安地在岸上了,便抬起頭來,感謝上帝,因為我在幾分鐘以前還沒有一線希望,現在已經可以活命了。我相信當一個人像我這樣處在死里逃生的時刻,他那靈魂中的狂喜,是無法形容盡致的。我現在完全能夠理解英國的這種風俗,就是,當一個作惡的人被套上絞索,打上結子,正要被吊起來的當兒,忽然得到赦免,人們照例要請一位外科醫生來,一面把消息告訴他,一面給他放血,免得這意外的消息,使他血氣攻心,暈了過去:

因為突然而來的喜悅,

正如突然而來的憂傷,

起初的時候,

一樣的驚心動魄。

我在岸上走來走去,高舉著兩手,可以說,我的全部心力都在回味著自己的脫險經過。我做出千百種古怪的姿勢,想到我的那些同伴,斷定除了我以外,絕不會有一個人逃出險境,因為這些人,我以后連影子也沒有見過,除了幾頂檐帽、一頂便帽、兩只不成雙的鞋。

我眺望著那只擱淺了的大船,這時海上煙霧彌漫,船又離得很遠,簡直看不清,不由得想:“上帝啊,我怎么會有可能上岸呢?”

我用自己遭遇中值得慶幸的一些事情把自己安慰了一番之后,開始環顧四周,看看我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下一步應該怎么辦。我覺得我的快慰心情立刻低落了下來,換句話說,我覺得我雖然脫了險,這種脫險卻非常可怕。因為我身上通通打濕了,沒有衣服換,同時也沒有任何充饑止渴的東西;我看不出任何出路,除了活活餓死或被野獸吃掉。特別使我傷心的是,我沒有武器去打野獸過活,或是去抵御那些要獵取我作食物的獸類。我身邊除了一把刀、一個煙斗和一小匣煙葉,別無他物。這發現使我憂心如焚,有好一會兒在岸上跑來跑去,活像一個瘋人。夜來了,我想到野獸多半在夜間出來尋食,便開始以一種沉重的心情尋思:假如這地方有猛獸,我將遇到怎樣的命運呢?

這時我所能想出的唯一辦法,就是爬上附近的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這棵樹有點兒像楓樹,但有刺),在上面坐一整夜,第二天再去考慮怎樣的死法,因為我覺得實在沒有活命的希望。我從海岸向里面走了八分之一英里,想找些淡水喝,居然讓我找到了,真使我喜出望外。喝完水之后,我又取了點煙葉,放在口里充饑,然后爬到樹上,盡量躺得穩穩的,免得睡著了跌下來。我又從樹上砍下來一根樹枝,做成一根短棒來防身,就安歇下來。由于過分疲倦,我馬上就睡熟了,而且睡得十分舒適。我相信,任何人處在我的環境,也不會睡得像我這樣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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