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罐紅牛,六個小時車程,除了中途上過一次廁所,鸚鵡沒停過。他仿佛冥想一般,孤獨地開著車,默默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的,過去這么久了,再見到她不會有什么的。
下了省道,拐上山路;路面坑坑洼洼,像巨人咬過的西瓜皮,皮卡劇烈地顛簸起來,小虎的腦袋在窗玻璃上狠狠磕了一下,將他從噩夢里撞醒。
鸚鵡問:“你剛才夢到什么了,嘰嘰咕咕的。”
小虎不說話,緊緊皺著眉,揉著腦袋撞疼的地方,恍惚地看向窗外——灰綠色的山野,天空隨著顛簸搖晃個不停,陰沉沉的。爸爸已經走了那么久了,還會不經意間闖進他的夢境……這種無助感,無人可說,他下意識地抱緊胳膊,雙腿蜷縮起來。
鸚鵡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把掉下來的毯子重新給小虎蓋上:“別著涼。”他突然發覺,原來自己這么喜歡和小虎呆在一起,是因為這讓他顯得自己有擔當,有本事,而且很會照顧人,是個特別好的大哥,一個徹徹底底的好人,而不是歐陽秋眼中那個不負責任的混蛋。
到達洞口的時候,天色已晚;一個熟悉、模糊的身影,身穿橘紅色的連體探洞服,焦躁地徘徊在洞口。是歐陽秋,沒錯。
鸚鵡本以為自己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沒想到兩人目光相遇的時刻,他幾乎被心底的風浪掀翻。
而歐陽秋只是匆匆對他點點頭,“謝謝你來啊”,客氣又生分。阿成跟了上來,拍拍鸚鵡的肩膀,“謝了兄弟。”他的隨意和平淡,多少讓鸚鵡放松了一下,轉瞬之間,又陷入另一層揪心——難道歐陽秋已經真的翻篇了?自己的出現難道沒有讓她不安嗎。
“你等了多久了?”鸚鵡佯裝平靜。
“沒多久,我也剛趕到”,秋爺說,“節約時間,我們邊走邊商量。”
鸚鵡和小虎立刻從貨斗里翻出探洞包,一邊麻利地穿戴裝備,一邊聽歐陽秋分配任務:“超時這么久,還沒出來;兇多吉少,誰也不知道下面怎么樣……擔架阿成帶上,繩子五十米加一百米,鸚鵡背,還有兩百米大力馬繩,小虎和我分著背;掛片30套,應該夠了;吃的要帶夠,不知道要進去搞多久……”
周圍的工人漸漸圍觀上來,七嘴八舌,雙手抱肘。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們整裝完畢,跟隨保安,進入正在施工的隧道;十米之后,隧道壁上出現一個豁口,“就是這了”,保安說。
豁口到下面之間,鋪了一架鋁制的長梯子,沿著它下降,大伙兒到達了那片“從未有人類觸碰過”的晶系礦物沉積層。所有人都震驚了——眼前一片晶瑩剔透的“冰雪”世界,文石花,方解石花,石膏花,鵝管……有的像一團雪白的絨球,有的像絮狀的棉花糖,有的像百合花吐出的纖白新蕊,有的像東北霧凇——四周是漆黑的,在頭燈的照射下,感覺像登上月球,卻遇到一場奇異的暴風雪。
這些化學成分主要為碳酸鈣、硫酸鈣的次生化學沉積物,因從未有人類涉足、沾染,才得以如此完好的保存。所有人心里為之一振,腳步小心起來,生怕碰壞了這些脆弱精美的稀世景觀。
一想到老楊還在前方生死未卜,所有人來不及多看,匆匆前進。一段又扁又窄的匍匐前行過后,洞腔稍微寬敞了些,人可以站直了。眼前就是豎井的入口處,繩索已經鋪就好了,歐陽秋往前欠身,看了一眼錨點和繩結的形態,說:“老楊顯然很生疏了……真讓人擔心。”眾人正準備挨個下降,地面突然傳來隆隆響聲,洞頂上有粉末掉下來。小虎有一絲驚慌,鸚鵡說,“靠,難道是上面工地的挖土機還在干活兒。”
“聲波固體傳導,聽著嚇人,沒事,小心點就行。”阿成說。
鸚鵡第一個下降,動作麻利;“我好了!下!”隨著鸚鵡的喊聲,繩索從緊繃狀松弛下來;阿成上前,迅速將STOP下降器繞上,開始下降。輪到小虎了,他正下到一半,頂上隆隆聲再次傳來,突然,啪的一聲巨響在耳邊炸開,右肩一陣劇痛,像一棍子猛砸在關節上——小虎一聲慘叫,連“石頭”都不來不及喊,就被擊中了。
“石頭!石頭!”阿成大吼。
噠——噠噠——噠——幾聲,石子兒在巖壁彈來彈去……往黑暗的下方落去。在加速度下,一粒石子掉落一百米就將像子彈一樣危險。腎上腺素直沖心臟,砰,砰,小虎感到劇痛,驚慌,空白……幸虧STOP下降器自動鎖住了,整個人才沒有失控下滑。
“打簡鎖!打簡鎖!右手,別松!”歐陽秋在上面提醒。
一陣寂靜。
幾秒時間仿佛比一個世紀還長。直到歐陽秋的聲音再次從上方傳來:“都沒事兒吧!?”
“我沒事!”鸚鵡在最底下,大聲回了一嗓子。
“我OK!”阿成也回應。
只有這兩人的聲音回蕩在黑幽幽的豎井內。小虎無法回應,他呻吟著,右肩劇痛,碎石粉末掉進了他眼睛,完全睜不開,他就這樣緊閉著雙眼,被劇痛死死按住,吊在空中……然而,只要小虎占據著繩索,沒松開,歐陽秋就沒法繞上STOP下降器去幫忙。歐陽秋緊張得嗓子發澀,她努力用鎮定的語氣,命令小虎,“深呼吸!深呼吸!跟我數,呼——吸——,憋住,對,放松,呼——吸——”
如此往復五次,小虎總算稍微恢復了認知,雖然腎上腺素依然讓他發抖,但他意識到,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能幫他。只有他自己挺住,只有靠自己。
阿成的聲音傳來:“小虎,別怕。穩住。”
歐陽秋也喊:“小虎,繼續深呼吸,這兒下去只有三十米,下去就好了,很簡單!”
小虎又做了幾次深呼吸,咬牙,拼命讓自己鎮定下來,眼睛雖然還很疼,但至少能睜開了,右臂使不上力,至少還有左手;OK,OK……他一次次默默對自己說,OK,OK……準備下降……他單用左手控制下降器的手柄,可繩子非常澀,不使勁兒就不走繩,一使勁兒又猛地滑落一段;這種一捏一放的方式本是下降動作的大忌,但沒了右手配合,他只能如此了。
鸚鵡為了給他鼓氣,突然在底下唱起了《黑貓警長》,惹得阿成大罵:“神經病!快閉嘴!”
小虎突然想笑——什么年代了,他從來沒看過《黑貓警長》,但每次他和鸚鵡去露營,在無人的曠野里,對著篝火,兩杯酒一支煙,鸚鵡都會高唱黑貓警長,傻死了。
就這樣放松下來,小虎終于降到了底部,最后一段左手太累了,下降速度太快,繩索灼燒的焦味十分明顯。阿成接住了他,鸚鵡則一把將他抱住,扶到地上坐下。鸚鵡的體溫幾乎讓小虎想哭,他覺得自己總算安全了。
歐陽秋下來之后,大家查看了小虎的傷勢:沒有流血,沒有骨折……可能是脫臼了,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大家現在面臨一個問題: 老楊還危在旦夕,耽誤不得;而小虎需要休息;眼下必須選一個人陪小虎留在原地。
歐陽秋焦慮起來:選阿成留下的話,則意味著讓鸚鵡單獨和自己前去救老楊——可自己跟鸚鵡過去的糾葛明擺在那兒,眼下又是去救“情敵”,想想都覺得尷尬,萬一途中有什么差池……她真的不確定是否能信任這小子。
可是阿成的技術和體能確實又了差很多,不確定選他的話能不能搞定這么麻煩的救援任務……
如果你是歐陽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