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執著
- (德)大衛·薩菲爾
- 2968字
- 2019-08-02 14:37:08
“跳過去!”我喊,“快跳啊!”
“這個主意棒極啦!”賈科莫大聲喊著就從我的背上跳起,越過倒在地上的電籬笆,并以三條腿能支撐的最快速度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里。希爾德緊跟著賈科莫跳了出去,立即往外跑,小紅蘿卜也一樣。只有蘇西猶豫了一秒:“或許等等農夫也挺好的。”
“我要殺死你們這些母牛!”農夫怒吼。
蘇西也明白了:“也許等他確實不太明智。”
終于她也跳過了電籬笆。現在,不必再擔心會有牛落下,我也可以放心地逃跑了。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啪”的一聲,響亮又清脆,我看見農夫正拿著“噼啪棍”對著空中,棍子的頂端冒出了煙。
一只烏鴉落在我腳邊。
這只黑色的鳥躺在地上,身受重傷,呱呱地說:“為什么是我?我從來沒有做過傷害其他動物的事兒……好吧,我確實在飛行中故意往不少動物頭上拉過屎……可是哪只烏鴉不喜歡這么做呢?……好吧,我也不該啄掉另一只烏鴉——雅各布的眼睛,這明顯違反了我們烏鴉的法律……”
這只小可憐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他的咕呱聲也隨著每一個音節越來越輕。他祈求著:“求求您,至上的烏鴉,請您一定讓我進入永恒的烏鴉天空……”
這可真是新鮮事兒:烏鴉有他們自己的“母牛女神”,確切地說,是“烏鴉神”?盡管如此,他們死后的生活里卻沒有永恒的草地,而是天空?在某種意義上這也合乎邏輯,他們才需要吃幾根草呀?而且我們動物們分開生活也相當方便,那樣,當我們在奈雅的永恒草地上生活時,就沒有討厭的烏鴉往我們頭上拉屎了。
“……請不要因為我過去的所作所為把我放逐進永恒的暴風雪……”
看來烏鴉也有一個在死后專門收治壞烏鴉的地方,而且那個地方聽起來冷得可怕。我們牛就好過多了,那些不怎么友善的牛來到奈雅的草地后,會被安排去一塊專屬于他們的草原,在那兒他們可以隨便相互挖苦彼此排擠,而我們好牛不會受到影響。我生而為牛真是太好了!那么是誰決定這些的呢?奈雅和那只“至上的烏鴉”會一起商量嗎?有可能還和其他動物的神一起——甚至可能包括人類的神一起商量?
我身前的烏鴉閉上了眼睛。在他最終停止呼吸前,還輕聲自言自語了一句:“至少我不必再害怕變老了。”
我的本能又來報到了:“那么,我現在想再跟你談談逃跑的事兒。”
這次我和本能意見完全一致。我正準備撒蹄躍起,跳過電籬笆,就聽見農夫把“噼啪棍”對準我的方向威脅大喊:“站住!”
他向我走來,把棍子的一端抵在我額頭上。棍子上的金屬還是熱的,聞起來還有煙火味,估計跟剛剛那“啪”的一聲有關。
“最好,”他對我說,“最好我現在就把給你斃了!”
啊,我可不覺得這是最好的。
農夫看著我的眼睛,忽然一下變得溫柔了一點兒:“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想殺死你們,可是我沒有選擇。是破產管理人要我這樣做的……唉,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呢,你又聽不懂。”
農夫和他的妻子總是認為我們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僅僅因為他們自己聽不懂我們的語言,比如我們哞著說的:“嘿,擠奶機設置得太奇怪了!”“我們的乳頭又不是橡皮筋!”或者,“你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明白,我們牛不喜歡在親密的時候被你們觀看?你們甚至還邊看邊給公牛加油助威?”
農夫把“噼啪棍”更用力地抵住我的額頭,只是現在他看起來有點慌張。他并不想按下那個手柄,這點我很確定。我必須利用他的慌張,來說服他改變想法,于是我哞呵一聲:“住手!”
他猶豫了片刻。
“不要這樣做!”我又哞。
“該死,你好像明白我想要做什么。”他的手指開始顫抖,我擔心他晃動著的手會不小心啟動噼啪棍。
“你想殺死我,”我哞道,“這有什么難理解的呢?”
“非常抱歉。”他開始哽咽了,并把“噼啪棍”放了下來——這讓我感到無比放松。他斷斷續續地悲泣道:“十年前銀行工作人員說,克拉森,您必須進行大規模動物養殖,這是您唯一的機會……可是……我不想折磨任何一只動物,所以沒那么做……可現在……”他繼續低聲哭訴,“……我必須把你們全部殺掉。”
“哦,沒有任何‘必須’做的事,除了三急時‘必須’上廁所。”我哞著告訴他。
“不,我必須。”他回答說,好像他忽然也能聽懂我的哞語了。他把臉埋在我的口鼻處哭了起來,因為他其實并不想殺死我們。他也是有感情的,像我們一樣。
是的,也許人類其實也不過是另一種牛而已。
我真想用舌頭溫存地舔舔他的臉來安慰他,可是我莫名地隱約感到,他根本不會認為這樣的舉動是撫慰。
農夫又振作了起來,他把鼻涕擦在袖子上,好在他的襯衫原本就臟兮兮的,鼻涕擦在衣服上也不會太顯眼。然后他用空洞的眼神望著我,我頓時明白了,不管他此刻多么痛苦,都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他會把我們全部殺掉。想到這兒我對他的同情也忽然有所收斂。他再次舉起“噼啪棍”,瞄準了我,我立即如閃電般轉過身去,卻不是按照我的本能跑開,而是為了一腳踢去。我用盡全身力氣,用后腿踢向農夫大腿的位置。他扔下噼啪棍,蜷縮在一起哭喊:“哎呀呀……你踢碎了我的‘堅果’。”
我腦子里閃過很多問題:為什么農夫會隨身帶著堅果呢?他又不是松鼠。而且堅果碎了又有什么糟糕的呢?最重要的是:鑒于他隨時有可能再次舉起那只威力無窮的棍子,我難道不應該以后再想這些問題嗎?現在唯一要做的是直接逃跑!
“當然了!”我自問自答,然后跳出去,開始狂奔逃命。
“蘿樂!我們在這兒!”小紅蘿卜對我喊。她們藏在一片種著高大植物的田地里,那些植物上掛著玉米。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我們的食物里有時含有的玉米是來自哪里。如果我現在沒有面臨更緊迫的問題,我一定會興趣盎然地仔細觀察這些植物。
蘇西責罵小紅蘿卜:“你瘋了嗎?如果蘿樂跑向我們,我們也會陷入危險的!”
唉,這個蘇西——沒辦法,只能強迫自己喜歡她。
我向他們奔跑過去,而蘇西這頭愚蠢的母牛卻喊著:“到別的地方去!到別的地方去!”
有那么短暫的一瞬間,我甚至真想這樣做,以保護我的朋友。可這時噼啪棍又響了起來,我感到一股難以名狀的銳利的風快速擦過皮毛,于是我在恐慌中跑向了其他幾位藏身的莊稼地。
“這下可好了!”蘇西嘆息說。
她轉過身去,沿著莊稼之間的一條路狂奔出去。希爾德和小紅蘿卜緊跟著她,我跟在她們后面。從我們身后傳來農夫尖聲尖氣的咒罵聲:“你們逃不出我的掌心!”
“為什么農夫的聲音這么尖?”小紅蘿卜問。
“他的‘堅果’壞了。”我氣喘吁吁地解釋。
小紅蘿卜迷惑地盯著我看了片刻,然后嘆氣說:“有些因果關系我還是不太能理解。”
我們四頭牛狂奔逃命。賈科莫也在我們的蹄腿之間,用他拖著一條傷腿能達到的最快速度飛奔著,他邊跑邊咒罵:“我看這個農夫明顯就是情緒不穩定!”
“快給我站住!”農夫尖叫道。
“我們看起來像是會站住的樣子嗎!”希爾德呼哧呼哧地喊,并跑得更快了。
我們又聽到“啪”的一聲,這次聲音聽起來遠了一些。顯然我們已經成功地把他甩開一段距離了。
“我會抓住你們的!”農夫尖聲怒喊。
但我還是產生了些許懷疑,他可能做不到他喊出的話。雖然我們只是很慢地把他落在后面,但他確實是被我們甩在了后面。
“我會抓住你們的……我會抓住你們的……我會抓住你們的……不……”然后我們聽到他絕望地哭喊,“我的生活怎么這么糟糕啊?!”
“你問我?我的生活才糟呢。”蘇西發牢騷說。
我們幾頭牛現在跑得慢一些了,農夫哼哼唧唧的悲嘆聲也越來越小了,最終我們只是用步行的速度慢慢走在玉米地里。令我吃驚的是,我現在又開始有些同情農夫了,我為他祝愿,希望人類也有一個像印度那樣的地方。
我們再也聽不到被追趕的人類聲音后,終于放松地喘了口氣,除了蘇西,因為她已經徹底崩潰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