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白馬王子
- (德)大衛·薩菲爾
- 2753字
- 2019-08-05 17:53:23
我很想在去看畫展開幕式之前回自己的公寓換一身還算時尚的衣服,而不是穿著一套“異形”連體服;但遺憾的是,我的鑰匙串還在我那磨得起了毛邊的老挎包里,而挎包還躺在班迪克斯公寓的地板上呢。我考慮了片刻,想給班迪克斯打電話,讓他把我的挎包和衣物送到漫畫書店里來。我給自己描繪了一幅這樣的場景:班迪克斯來到店里,帶著哭腫了的眼睛向我懺悔說,他只愛我一個。可是,即便出現這樣的情況,我真的能重新接受他嗎?他終究向我隱瞞了他有未婚妻的事實,而且一瞞就是好幾個星期。我真的能原諒他的這種背信棄義嗎?
我當然能!
這就是失戀痛苦時最為愚蠢的一個地方:失戀者完全沒有了驕傲。
在我的幻想中,班迪克斯和我將帶著幸福的淚花開始熱吻,而他的那位女醫生則飛往尼日利亞地區,和那里的某位叢林醫生結婚去了。我的幻想總是給每個人安排了美滿的結局,甚至包括了那位恐怖未婚妻以及一位我至今聞所未聞的叢林醫生。但緊接著我又想起來:我的手機也同樣不在我身邊,而是和挎包一起留在了班迪克斯的公寓里。沒有手機我就沒辦法給他打電話,因為我不記得他的號碼——現代科技使人類記事情的能力大大退化。思來想去之后,我不得不穿著這身異形連體服去佩加蒙博物館看畫展。我們開著萊尼那輛向來被他稱為“萊尼座駕”的、噴涂得五彩斑斕的甲殼蟲穿行在夜晚的柏林,來到了這家歷史悠久的博物館。
當我們走上樓梯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有點像是美國喜劇片里穿著奇裝異服的女主角,在身著燕尾服和晚禮服的高富帥、白富美中間洋相百出??墒牵诒0仓鞴軗]手讓我們進門之后,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因為我的擔憂完全沒有必要。雖然宏偉的博物館大廳里的大部分出席者都穿著晚裝,也仍有一些想要展示自己是多么創意非凡、泯然于眾的人:有戴著兩個眼罩的女人,有穿著羽毛套裝的男人,還有身穿紅色袈裟、亞洲長相的老態龍鐘的男人,以及各色各樣的奇人異士。因此,我在人群中也并不是特別惹眼。
墻上掛著一些摩爾的畫作,它們是如此震撼人心,甚至讓我一時之間忘卻了失戀之痛。左邊掛著的是描繪天堂的畫作,右邊是描繪地獄的畫作。一部分作品很有黑色幽默式的喜感,比如西班牙異端審判官被魔鬼們放在鍋里烹煮的那一幅。而另一些作品卻陰森得讓我毛骨悚然,比如這幅柏林淹沒在血海之中的畫。于是我轉向了天堂主題的作品。有一幅畫面上僅僅只有一片堪稱超凡脫俗的蔚藍,幾乎讓人覺得這就是上帝親手拍攝的身邊的一幕景象。這片藍色充滿魔力,讓我看得無法自拔,直到萊尼沖我低聲說:“大師登場啦!”
萊尼把我從這幅畫前帶往一個空著的平臺,平臺前面站著許多手拿香檳酒杯、狂熱期待著的賓客。大廳漸漸暗了下來,電子音樂聲響起,激光表演開始了。各種顏色的光束飛來竄去,晃得我暈暈乎乎。而萊尼卻如癡如醉地看著這一壯觀的場景,他嘆息道:“哈,用了迷幻藥的話,效果應該會更好?!?
隨著一聲巨響,激光表演和音樂同時結束,一束追光隨即亮起,投射在一名身形瘦長的光頭男人身上。他身上穿的套裝左半邊的布料是白色,右半邊是黑色。如果要猜測一番摩爾的年紀,我想應該是將近四十,但他的風采卻賦予他某種歷久彌新的感覺。他風度翩翩地對大家微笑著,用絲絨般的、仿若來自某位天使或者是魔王路西法本人的聲音說道:“哇,這真是一場品位糟糕得駭人聽聞的開幕表演吶?!?
觀眾都大笑不已,活動的主辦單位除外,就連我也不禁微笑起來。我僅僅因為感受到自己仍然還有微笑的能力,就覺得到此一游很值得。
“如果往狹隘里想的話,你會覺得這不過是一場表演而已。”這位獨具魅力的男人繼續說道。他從平臺上走了下來,開始在觀眾中間來回游走,而他的身高讓他在所有的出席者中鶴立雞群。盡管非常熱,但他光潔的腦袋上卻沒有一滴汗珠。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一個沒頭發的男人非常有吸引力。
“你覺得他很性感吧?!比R尼推了推我。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你就承認吧,娜莉,”他說,“這里所有人都覺得他性感?!?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確,大廳里的每一個人都被摩爾迷住了,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又或者是萊尼。
“即便是我也覺得他很性感,”萊尼承認,“可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直男吶?!?
我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認同,萊尼笑了起來:“你很快就會把你那個文青潮男拋在腦后的?!?
哦,老天,他說得對。自從我們到了這里之后,我的確一次也沒有想過那個文青潮男……呃……我是說班迪克斯。
“人類,”摩爾繼續說著,他美妙的聲音似乎震顫了我的胸腹,而同時又恭維了我的耳朵,“常常不敢有偉大的想法。與此同時,我們卻有能力通過我們的精神來創造各種世界、創造不同的太陽系乃至完整的宇宙。想一想夜晚的夢境吧,在那里,你漫游在現實中所沒有的山水之間、街道之上和城市之中,是你在自己的腦海里創造了這些。在夢里,你還會遇見并不存在于現實中的人,他們也是你憑借自己的想象創造出來的?!?
“沒錯,”萊尼表示,“昨天我還夢見了一個熱辣的拉丁美女,她要死要活地纏著我玩骰子游戲……”
“噓!”我打斷了他,我還想繼續聽摩爾的演講呢。
“你甚至會在夢中和死去的親人們侃侃而談,是你自己讓他們復活了。創造風景、塑造人類、讓死者復活——你有能力做到這一切,只需要施展出你心靈的力量。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擁有神的力量!你,擁有著神的力量!”
我著了魔似的凝視著摩爾,他正徑直向我走過來?!澳?,那邊穿著連體服的姑娘,你叫什么?”
我除了呼哧幾聲之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幸虧萊尼及時相助。可遺憾的是,他報出的是我的姓而不是名:“她叫奧斯瓦爾德?!?
“奧斯瓦爾德?”摩爾微笑著,“你的父母給你取了個男孩名呢,大概是為了讓你苦心智、磨筋骨吧?!?
大廳里的人似乎都覺得這番評語相當有意思。在我開口解釋這個誤會之前,摩爾又問道:“你把自己的創造力運用在什么地方呢,奧斯瓦爾德?”
“用在……漫畫上……”我吞吞吐吐地說。
大廳里的一些人咯咯地笑了起來,因為在某些藝術愛好者看來,漫畫這東西都是破爛玩意兒。
“請不要根據作品的藝術形式來貿然評判任何作品?!蹦柡暗?,笑聲頓時止住了。他迷人的魅力讓整個空間都被他牢牢握在手中。“那么奧斯瓦爾德,你的漫畫是不是正是你夢寐以求的那個樣子呢?”
“呃……還行吧……”我說得吞吞吐吐。這是一個很恰如其分的回答,因為,當審視我的“剩女系列”時,我的感想并非“娜莉,干得很棒”,而僅僅是“呃……還行吧”。
“別再讓你的思維繼續狹隘卑微了!要想得高遠!要創造偉大!”摩爾說道,用他那湛藍的眼睛熱切地注視著我。他仿佛把能量傳遞給了我,并讓它在我的體內奔騰涌動。突然之間,我渾身上下充滿了生機。
“感受你夢想的力量吧,奧斯瓦爾德!”
在這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它,并且也想要運用它。我再也不要狹隘卑微地去思考了!這一次,我不想讓失戀的痛苦把自己弄得一連好幾個月都士氣低落、畫不出半幅還算不錯的作品。這一次,我要創作一些偉大的東西,我要把自己的夢想付諸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