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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連幾天,我們都飄忽在一種五彩斑斕的夢中。兩個人形影不離,生活變得異常簡單。本來我還有一些洗手槽和抽水馬桶的修理活兒,另外還有一個多功能的爐灶需要修理,但是沒什么要緊的事兒,貝蒂幫我把路邊的枯枝和紙屑撿起來,然后把小徑上的垃圾箱清理干凈。下午我們便可以慵懶地待在陽臺上,如果沒有上床做愛,或是翻出一本菜譜,去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我們就瘋狂地轉動著收音機的旋鈕,或者談論一些無足輕重的話題。我把躺椅推到陰涼處,她在太陽底下攤開一張涼席。當我看見有人走過來時,就扔給她一條毛巾;當討厭的家伙走開時,我再取回毛巾,重新坐在躺椅上看著她。我發現,為了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什么都不去想,只需瞅她十幾秒鐘就夠了。這辦法對我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一天早上,她從磅秤上跳下來,尖叫道:

“噢,該死的!這怎么可能!”

“貝蒂,你究竟怎么啦?”

“上帝啊!我的體重又增加了一公斤!我敢肯定……”

“別擔心,我保證絕對看不出來。”

她沒吭聲,我很快把這件事徹底忘了。不過到了中午,看到自己碗里只有切成兩半兒的西紅柿時,才逐漸醒悟過來。除了西紅柿,別無他物。我什么話都沒說,若無其事地吃著東西。離開飯桌時,身體很輕快,絲毫沒有被一堆卡路里擊垮的感覺,接下來我們把床單拋到一邊,為自己奉上一頓最美妙的床笫盛宴,此刻外面的陽光鼓噪著,猛烈地敲打在蟋蟀身上。

之后,我起身,徑直奔向冰箱。有時,生活總會為你呈現絕對完美的時刻,并且把你籠罩在天堂的塵埃中。我感到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仿佛抵達一個意識的高度敏感階段。我面帶微笑,抓起三個雞蛋,將它們扼殺在碗里。

“你在干什么呢?”貝蒂問。

我正忙著四處尋找面粉。

“我從來沒對你講過,這輩子我只有一次真的賺了大錢,就是賣雞蛋餅。那時我在海邊設了一個小攤位,人們手里攥著鈔票在太陽底下排隊。是的,所有的人都來了。不過我做的雞蛋餅確實好,方圓一百五十公里找不到更好的,他們都知道。該死的,你會看到我并沒有跟你吹牛……”

“行了,你別說了,我是不會碰這些的……”

“嘿,你取笑我嗎?別讓我一個人吃,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一點心情都沒有,你別煩我了……我不想吃東西。”

我馬上明白,這件事不必再討論了,我覺得自己仿佛碰到了一堵堅硬無比的墻上。眼看著雞蛋一個個滑進碗中,又慢慢地倒進炒鍋里,我的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我重新恢復了平靜,默默地刷洗著碗碟,不再自討沒趣了。她吸著一支煙,眼睛仰望著天花板。

我在陽臺上修理洗衣機的電機,度過了下午的剩余時光。太陽落山的時候,我發現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她仍然在埋頭看一本書。我起身去燒一鍋開水,然后往鍋里撒一把鹽,拆開一包細面條,接著重新回到陽臺上。我蹲在她的跟前。

“貝蒂,你沒事吧……”

“嗯,”她說,“我很好。”

我又站起來,兩手交叉著放在腦后,眼睛掃視著地平線,天空泛起一片橘紅色,無邊無際,向我們預示著明天會有一場大風。我心想,到底是哪個蠢貨把洗衣機弄壞了呢。

我又回到她身旁,彎下身來,伸出一根手指,焦慮地掠過她的臉頰。

“我發現你的表情很奇怪……”

她用這種冷漠的目光看著我,這種表情以前就讓我感到不安了。她用一個胳膊肘支撐著,直起身來。

“也許你認識很多姑娘,如果她們生活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沒有工作,身無分文,當她們失意的時候,臉上還會露出微笑嗎?”

“媽的,如果你有一份工作,或者在銀行里存點兒錢,對我們來說,這又有什么不同呢?為什么你總是為這樣的事煩惱?”

“不僅如此,最糟糕的是,我在發胖!這個鬼地方會毀掉我的!”

“你在嘮叨什么呢?這個地方有那么恐怖嗎?你難道沒發現到處都一樣嗎?只是風景不同罷了?”

“那又怎樣?總比一無所有強!”

我瞥了一眼玫瑰色的天空,點了點頭。我慢慢地挺直了身子。

“好吧,”我說,“我們到城里吃點兒東西,然后再去看場電影,如何?”

她臉上突然綻放出一絲笑容,就像原子彈爆炸一樣,我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暖流向我涌來。

“太棒了!沒什么比出去散步更能改變情緒的了。等我一會兒,我去換條裙子!”

她飛快地沖進木板屋。

“只穿裙子嗎?”我問。

“有時候我想,你能否想想別的事情。”

我走回屋里把平底鍋下面的煤氣關掉,貝蒂在鏡子前打扮著。她向我打了個飛眼。我有一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脫離險境的感覺。

我們開著貝蒂的那輛破車,一輛非常耗油的紅色大眾牌汽車,然后把汽車停在市中心,汽車的一側輪子斜靠在便道上。

我們來到比薩餅店,找了個座位,剛坐下還沒五分鐘,就見到一個金發女郎走進餐廳,貝蒂一下子從我身邊跳起來。

“嘿!是索妮亞!嘿,索妮亞……嘿,到這兒來!”

這個姑娘向我們的餐桌走來,她的身后有個男人急忙躲閃以免跌倒。兩個姑娘互相擁抱著,這家伙突然在我面前摔倒了。兩個久別重逢的姑娘顯得異常興奮,她們一直手牽著手。隨后,她們互相為我們做了介紹,當我低頭去看菜單的時候,那個家伙嘴里嘟囔著什么。

“上帝啊,讓我好好看看你,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啊!”貝蒂說。

“親愛的,你也一樣……你不知道我見到你有多高興!”

“每人各來一份比薩餅嗎?”我問。

當女服務員走過來的時候,那家伙突然來精神了。他抓住服務員的胳膊,接著把一張鈔票塞進她的手中。

“這張桌上的香檳酒要多久才能送來?”他問。

女服務員瞥了一眼鈔票,沒有表示拒絕。

“最多不超過五秒鐘吧。”她說。

“這還差不多。”

索妮亞撲到他的懷里,接著咬住了他的嘴唇。

“噢,我的寶貝兒,你真了不起!”她說。

幾瓶酒喝下去,我完全認同了她的說法。那家伙向我們講述,他是如何在咖啡漲價的時候,依靠賣咖啡發跡的。

“我的電話每天響個不停,與此同時財源滾滾來。你知道,必須小心翼翼地盯著,一直堅持到最后關頭,然后迅速轉賣出去。每時每刻,你都要讓你的錢翻本兒,要么就會跌入無底的深淵……”

我聚精會神地聽他講,這種事令我很著迷。這些涉及到金錢的話題,抑制了酒精在他身上的作用。他只是不時地打幾個飽嗝,我吸著他遞給我的難聞的雪茄,然后不斷地把酒杯斟滿。姑娘們眼睛里閃閃放光。

“我跟你說一件事,”他接著說,“你看過那部電影嗎,當汽車向懸崖邊上沖去的時候,那些家伙在最后關頭才跳車逃生……你能想象出他們的感覺嗎?”

“很難想得出。”我說。

“好吧,我的情況就是這樣,不過還要刺激得多!”

“在關鍵時刻你跳出來了?”我問。

“是的,我想我是在最后關頭跳出來了。之后,我徹底垮掉了,接下來我睡了三天三夜。”

索妮亞用手去撫摸他的頭發,緊緊地偎依在他的身旁。

“過兩天,我們要坐飛機去一個群島,”她低聲說道,“瞧,這是我的訂婚禮物!噢,寶貝兒,這看起來也許很愚蠢,但這主意簡直快把我樂瘋了!”

索妮亞看上去像一只羽毛豎起的鳥一樣,她有一張非常性感的小嘴,而且她差不多一直都在笑。現在氣氛變得十分愉快。酒瓶不停地往返穿梭著,貝蒂拉著我的胳膊,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當時我正憋著一泡尿。

快到結束的時候,我已經聽不見人講話了,我只是聽到遠處傳來低語聲,一切對我來說似乎都很遙遠,世界簡單得荒謬,然后我笑了。我什么都不需要了。只是一個人在笑,實際上我已經醉了。

將近凌晨一點的時候,那家伙冷不防地向前歪倒了,一個盤子被摔成兩半兒。現在該是回家的時候了。索妮亞從上衣口袋里掏出錢來,去把賬結了,然后我們拉著他走到外面。在當時那種狀態下,他的感覺很糟糕,但是一到了外面,就來了精神,這樣我們就省了力氣。我們走到每個路燈下都停下來吹吹風。每個人都覺得很悶熱。當我們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索妮亞就得站在他跟前,因為他的腿站不穩,他的身體搖晃起來了。“噢,我可憐的寶貝兒,”她說,“可憐的小寶貝兒……”我心想,他們也許把車停在城市的另一頭兒了。

后來,她打開一輛嶄新的小汽車的車門,車篷有五尺長。接著我們讓小寶貝兒躺倒在車里。索妮亞匆匆地與我們擁抱了一下,然后她又回到車上,找件衣服蓋在他的腦袋上。我們揮了揮手,看著這輛汽車開走了,它就像尼斯湖水怪一樣,一頭扎進茫茫的夜色中。

過了一會兒,我們找到了那輛大眾牌汽車。我很想駕車,為了能開得更好些,需要給我來點兒刺激的東西,前面要有一排光線很強的車燈,我就可以輕易地把車開到時速二百公里。我真的很想開車。

“你肯定自己能開回去嗎?”貝蒂問。

“我想你在說笑吧,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我駕著汽車安然無恙地穿過市區。城里沒有什么人,這簡直太稀松平常了,只不過我有時能感覺到發動機在超速運轉,而且這輛車有時會向前跳躍。

夜晚一片漆黑。車頭燈掃視著前方的路面,別的什么都看不見,只有那些儀表盤上的微光仿佛在舞動。我應該趴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才能看清外面的情形。

“你看外面有點兒起霧了……”我說。

“沒有,我沒看見。你在說什么呢?”

“提醒我把車燈調亮些,這太簡單了。”

我沿著白線向前行駛,汽車的左前輪正好壓在白線上。沒過多久,事情就變得麻煩起來了。這條路我非常熟悉,沒有任何拐彎兒,甚至連一點兒弧度都沒有,漸漸地,它開始變得有些難以辨認了。這條該死的白線開始往右偏了,于是汽車鬼使神差地轉變了方向。我只好把眼睛睜得越來越大。

就在我把汽車又轉回到原來路線的時候,貝蒂發出一聲尖叫。汽車一頭栽進這條該死的水溝里,這著實讓我們驚出一身冷汗。我想趕緊熄火,但是刮水器卻擺動起來。

貝蒂怒氣沖沖地推開車門,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在心里問自己,我做了什么,究竟發生了什么。我跟在她后面從車上下來。這輛大眾汽車看上去像一頭奄奄一息的笨重的野獸,車上的減震器徹底報廢了。

“我們被火星人襲擊了。”我打趣說。

當我轉過身來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腳下蹬著她的那雙高跟鞋,急匆匆地走在公路上。我趕緊追上了她。

“上帝啊!你不必為汽車發愁。”我說。

她眼睛平視前方,腳步飛快,就好像上了發條一樣。我得連滾帶爬地才能追上她。

“我才不會為這堆廢鐵發瘋呢!”她說,“我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沒什么……我們最多還要走一公里的路,走走對我們有好處……”

“不,我現在想的是索妮亞,”她接著說,“你還記得她嗎?”

“是的,你是說你的女友嗎?”

“對,沒錯!……你沒發現她現在很走運嗎?她為什么會春風得意?”

“媽的,貝蒂,別再說了……”

“你看,”她接著說,“在我來這兒之前,我和索妮亞曾在同一家夜總會做女招待,我們干同樣的活兒,擦玻璃、招呼顧客、打掃衛生,晚上我們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起暢談未來,當我們擺脫這一切之后生活會怎樣。就在剛才,我已看清她所走過的道路,我知道她已經在陽光下找到一片樂土……”

已經看見遠處汽車旅館的燈光了,但我們的麻煩仍然沒有結束,而且情況變得更糟了。

“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她堅持說。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繼續走你的路,不要理會她說什么,這沒什么大不了的,過一會兒她就忘了。

“說說吧,為什么我總是在停滯不前,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讓我眼看著梯子卻爬不上去呢……”

我停下來點了一支煙,她在等著我。她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我。我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我們想走出困境的話,最好別待在這兒。”她說。

我從她的肩膀上望過去,她的呼吸非常急促。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我說。

“你究竟想說什么呢,說我一無所知……你在胡扯什么呢?”

“媽的,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為了給這件事畫上個句號,我在路邊來回走了幾步,然后撒了泡尿。我轉過身去背對著她。我想她已經啞口無言了。我在黑夜里吐出一個藍色的煙圈兒,心里尋思著,確實,與一個女人在一起生活肯定會有些麻煩事,但最終天平還是傾向于跟她一起過。她可能會因為一時頭腦發熱,就把所有的憤怒全都發泄到我身上,不過這也沒什么大不了。此外,與她帶給我的所有好處相比,這代價也不算大。我感到她在我的身后就要沸騰了,我記不清有多久沒有感受到有人跟我如此親近。應該很久了。

我又打起精神來,把衣服的扣子系好。這一切都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姑娘帶來的,我對自己說,你無法避免這些頭疼腦熱的時刻,你不能逃避這一切。酒精讓我的血液沸騰,我一條腿轉動著,轉向了她。

“我不想再跟你討論這件事了,”我說,“我感覺很糟,你對我好一點……”

她望著黑暗的天空嘆息道:

“該死的……你想過生活正從我們面前溜掉了嗎,這難道不會讓你時常感到惱火嗎?”

“聽著……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自從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并沒有感到自己在虛度光陰。恰恰相反,我甚至覺得比過去更充實了……”

“媽的!我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說,我們應該擺脫困境。沒準兒好運氣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們呢,關鍵是別錯過機會。”

“你想得完全不對。”

“上帝啊,人們還以為你在這片貧瘠的沙漠中找到了天堂呢,你不會是快要發瘋了吧?”

我決定不再回答。我朝她走過去,不過倒霉的是,我腳底下被樹根絆了一下,狼狽不堪地跌倒在路面上,我把臉摔破了。

很明顯,這個細節并沒有令她感到不安。當我蜷縮在塵土里的時候,她仍在就八十年代典型的生活激情發表看法。

“你瞧瞧索妮亞,她是怎樣擺脫困境的。如今她能夠真正地去享受生活了……你想象一下,如果我們一起往前奔的話,這些不就指日可待了嗎?”

“貝蒂,上帝啊……”

“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感覺不到這里令人窒息呢?任何人都不會期望待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

“媽的,快過來!快來幫我一下!”

但是我很清楚,她根本聽不見我說話。她待在那兒,紋絲不動。她已經完全沉浸在這件事當中,呼吸急促,兩眼放光。

“你想象一下,在一個美麗的早晨,我們出發來到一片海島上……”她補充說,“你想想看,不遠的將來,某一天我們突然來到一片世外桃源……”

“我們趕緊回家睡覺去吧。”我說。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我:

“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稍微努力一下,只要有這樣的愿望就行了。”

“那你究竟要得到什么?你是怎么打算的……?”

“上帝啊,你設想過在一個海島上生活,那會是怎樣?”

這種幻想簡直讓她頭腦發昏了。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神經質的微笑,沉醉在這些甜蜜的想象中,接著她甩下我走了。我用膝蓋支撐著,從地上爬起來。

“媽的!”我吼道,“不要拿你那些該死的島來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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