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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老年、財富與公道

昨天,我和格老孔阿里斯通[1]的兒子)一起南下到比雷埃夫斯港去向女神[2]祈禱,同時也盼望能看看比雷埃夫斯的老百姓如何舉辦他們的慶典,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

我覺得那里的公民的列隊游行做得很好,不過,跟色雷斯[3]的列隊游行相比,卻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

獻上了禱告、看過了表演之后,我們開始走向城中心,忽然波勒瑪庫斯在老遠之外看到我們正急急忙忙地往家的方向走。他差一個童仆朝我們這邊奔來,要我們等他。那童仆在我身后扯著我的大長袍,說,波勒瑪庫斯要我們等一等。

我回過頭來問那童仆,他的主人在哪里。

“他就在你身后,正朝著你的方向走過來呢,”他說,“等他一下吧。”

“這么說來,我們就等他吧。”格老孔說。不多久,波勒瑪庫斯果然到了,隨他而來的,還有阿狄曼圖格老孔的弟弟)和尼刻拉圖尼西亞斯的兒子),以及另外一些人。他們顯然都是從列隊游行那邊過來的。

接著波勒瑪庫斯開腔了,他說:“蘇格拉底,你似乎是朝著城中心那個方向走的,而那樣會把我們甩掉。”

“你猜得不錯。”我說。

“可是你看看我們有幾個人?”他說。

“我當然知道。”

“那你就掂量一下,究竟是你們比我們強呢,還是你們留下來跟我們一起走。”

“是不是還有第三條路(我們說服你,要你覺得你應該讓我們走掉)呢?”我問。

“如果我們拒絕聽你說話,那你還能說服我們嗎?”他說。

“那就沒法子了。”格老孔說。

“你們再好好想一想,然后做個決定,反正我們是不聽你們的。”

這時候阿狄曼圖插嘴說:“難道你們沒聽說,今天晚上會有一個為向女神獻禮而舉辦的騎馬火炬比賽嗎?”

“騎馬賽?”我問,“這倒是個新鮮主意。他們是怎么個玩法?是騎著馬、在馬上舉著火炬,然后做接力賽?”

“就是那樣,”波勒瑪庫斯說,“此外,還有一個很值得看的夜晚賽會。回頭吃過晚飯之后,我們就動身[4]出去看熱鬧,并且在那里跟很多很多年輕小伙子見面、交談。所以,你們就留下來,做我們要你們做的事。”

格老孔說:“看來我們是非這么做不可了。”

“好吧,”我說,“既然別無選擇,那我們就照著辦吧。”

所以我們就跟著他們去波勒瑪庫斯的家。在那里,我們看到了呂西阿斯歐梯德謨斯(他們是波勒瑪庫斯的兄弟),卡爾西登塞拉西馬柯培阿尼亞區的卡爾曼提德,以及克利托豐阿里司托尼姆的兒子)。波勒瑪庫斯的爸爸凱發盧斯也在家里。

我覺得凱發盧斯比我上次看到他時(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多了。他坐在一個有很多靠墊的椅子上,頭上戴著一只花環,因為他剛剛在他自己的院子里祭拜完畢。所以我們到他家后,就在他身邊坐下;那里有好幾個座位,恰好圍成一個圓圈。

凱發盧斯一看到我,就跟我打招呼,說:“蘇格拉底,你不是一位常客。這一陣子,你不大南下來比雷埃夫斯港看我們,這就不對了,因為我如果體力上還能很輕易地北上到城里(應是雅典)去,我們就會去拜訪你,而你也不必成群結隊地到這兒來。可現在,你就不該隔那么久才跑到這兒來看我們。我一直想告訴你,我自己的身體需要正在衰退,可是對有味對話的興趣和喜樂卻與日俱增[5]。所以請你不要拒絕和這些年輕人做伴;要把我們的家當作你自己的住所一樣,把我們認作你最要好的朋友和最親密的人。”

“哎呀,凱發盧斯,我當然會嘍,同時,我也很高興跟老年人談話。就像我們能從走在前面的徒步旅行家那里學到很多有關他們已經走過的路(那也可能是我們將來必須走的路)的知識,我覺得我們必須從老年人那里了解上了年紀究竟是怎么回事。這條路是很艱難困苦[6]的,還是平坦容易的?由于你現在已經進入詩人們所說的老年人的門檻了,我很想從你這里知道你是怎么想這件事的。在整個人生中,老年是不容易承擔的嗎?還是你有一個自己的看法?”

蘇格拉底,”他說,“我當然會把我自己的感覺告訴你。正像俗話所說,物以類聚,在我們這些老人中間,相同年齡的人也常常會聚集在一起。而在這種聚會中,絕大多數的人是在那里抱怨。他們緬懷已經失去了的年輕時代的歡樂;他們想念當年的酒、女人、宴會以及其他相關的各種樂趣;他們相信,早年的生活是最美好的,可是現在已經說不上有什么生活了,因為生活中最美妙的事物已經被拿走。他們中間有些人埋怨他們自己的朋友和親戚施加在老年人身上的無禮舉動,同時能舉出許多令人悲傷的、枯燥冗長的故事,而這些,他們都怪罪自己的年老體衰。可是,蘇格拉底,我覺得他們并沒有找到怪罪的真正原因,因為,如果年老是真正原因,那么我以及每一個有這把年紀的老人都應該有同樣的經歷。事實上,前一些日子里,我還遇到幾個并不這么想的人;我聽到其中一個人特別跑去問詩人索福克勒斯[7]:‘你服侍阿佛洛狄忒[8]的情形怎樣了?你的自然體力還跟以前一樣沒衰退嗎?’索福克勒斯回答說:‘嘿,朋友,我非常高興自己已經能躲避你提起的這件事,就仿佛我逃避了狂暴野獸般的主人一樣。’我當時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回答,我現在更認為如此。的確,人一到老年,就會在這一類事情上有一種巨大的安逸感和一種幸福的解脫感。當強烈的熱情和肉欲所引起的緊張一旦松軟下來,你就會贊同索福克勒斯所說的話,而我們也就甩掉了許多瘋狂的主子了。不過,話說回來,就上述這種埋怨和親戚朋友們的關系而論,蘇格拉底,它們只有一個原因——不是年紀,而是人的性格。如果一個人心平氣和,那么即使到了老年,他也只會有一點點麻煩。可是,蘇格拉底,如果一個人具備相反的性格,那么無論他是年老或年輕,都會有困難。”

聽到他這番話,我不由對他充滿敬意,同時希望能再多知道一些他的看法。于是我說:“凱發盧斯,聽到你這么說,大多數的人恐怕不會同意你的看法。他們會認為,你之所以能過一個愉快的老年,并不是因為你的性格,而是因為你的財富,因為,他們說,富人才會有許多起安慰作用的事物。”

“你說得對,”他說,“他們不接受我的看法,而且他們的反對也有道理;可是,那些道理并不像他們想象中的那么充足。地米斯托克利[9]曾經說過一番反駁的話,很可以引用到這里來。有一次,有一個從塞里福斯[10]小島來的人很粗暴地跟地米斯托克利說,你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為你自己,而是因為你出身的城市;地米斯托克利回答道:如果他當初來自塞里福斯,他可能不會出名;可是,那個挑戰者即使是雅典人,他也不可能成名。同樣的原則也可以適當地用在不富而生活艱難的老者身上,因為一個明智的人,如果他老而窮,固然不可能過一種安逸的生活;而一個不明智的人,即使有錢,也不可能自我滿足,同時有一個愉悅的性格。”

凱發盧斯,”我說,“我能否問一下,你的財富是祖傳的呢,還是你自己掙來的?”

“你是問我有多少錢是我自己掙來的嗎?”他問,“作為一個賺錢者,我的地位是介于我的祖父和我父親之間。我的祖父(而我和他同名)從他先人那里繼承了一筆和我現在的數目差不多的財富,然后把它翻了好幾倍,而我父親(他叫呂珊尼亞斯)呢,卻把它揮霍得只剩下不到我現在的數目。如果我能夠把不少于、而能略多于當年我從我父親那里繼承過來的財產留給我的這些男孩們,我就很滿足了。”

“我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我說,“是因為你看起來并不注重錢財,而通常只有繼承大筆遺產的人才會有這種態度。可是那些憑自己個人努力掙到錢的人,跟其他人比起來,會加倍地愛錢。正如詩人們為他們自己的詩詞、父親們為他們自己的兒子感到沾沾自喜一樣,有錢人也把他們賺到的錢當作自己的創造品而把它們看得特別重要;像其他人一樣,他們夸耀錢的種種用途。由于他們除了錢之外不再稱贊任何其他事物,人們簡直無法跟他們交談。”

“你說得對。”他回答說。

“我當然這么認為,”我說,“不過,你還得進一步告訴我,有了財富之后,你享受到的最大好處是什么?”

“是有一些好處,”他說,“不過,如果我把這些好處告訴人家,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我告訴你,蘇格拉底,他說,當一個人開始理解他不久將會死去,他心里會充滿前所未有的恐懼,同時會考慮一些他從來不曾考慮過的問題。那些與冥府有關的、以前可能曾被嘲笑過的故事(說凡在現世做了錯事的人,必須在那里受罰)開始煎熬他的靈魂,促使他懷疑那些故事可能是真的。這可能是因為他年老體衰了,也可能是因為他離陰間近了些,所以對陰間的事更清楚些。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反正他是充滿了懷疑、猜測和警惕,同時開始算,開始仔細想是否他曾經不公正地對待過任何人。如果有人在他自己的分類賬上出現很多壞行為的賬,那么他就可能會像一個小孩那樣,不斷地在半夜里從夢中驚醒,而他的白天也會被許多更可怕的預感纏住。可是,對一個自知一生中從來都沒做過錯事的人來說,一個甜蜜美好的希望就會不斷地陪伴著他;就像品達[11]曾說過的,那希望會做他的老年看護。蘇格拉底,詩人對那些終生都依公道和虔敬過日子的人所說的話真美啊!

 

甜蜜的希望陪伴著他,維護著他的老年,讓他的心靈感到歡欣;

而希望正是凡人不停變動的心靈的主宰。[12]

 

那些真是美好而且令人欽佩的話。也正是因為這些話,我才堅持擁有財富是最有價值的——不是對所有人說的,而是針對好人說的。擁有財富能大大地幫助一個人不欺騙任何人(即使是無意地欺騙)或對他不忠實,不虧欠神任何祭祀或虧欠人任何錢財——這些都會使人在離開這個世界時害怕進入另一個世界。擁有財富還有其他許多好處;不過,相互比較之后,我覺得,蘇格拉底,對一個明智的人來說,財富的最大功能就是這些。”

凱發盧斯,”我說,“這真是一個令人贊美的觀點。不過,就你談到的公道而論,我們是否能毫無保留地說[13],它就是說實話以及把受之于任何他人的東西還給他人,還是說,這些行為有時候是合乎公道的,而有時候是不合的?我的意思是,譬如說,有人向他的朋友借了一些武器,而那個朋友當時一切正常;可是后來那個朋友精神失常了,同時要求那人歸還武器;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我認為大家也一定同意)那人不應該歸還武器,而如果那人居然同意了,他的行為就是不公正的——同理,一個堅持說真話的人在相同情況下也不應該說真話。”

“你說得對。”他回答道。

“這么說來,說實話以及把受之于任何他人的東西還給他人就不是公道的定義了。”

“不,蘇格拉底,”波勒瑪庫斯插話道,“如果我們對西摩尼得斯[14]的話還有信心,那么,那樣界定公道還是對的。”

“啊呀,”凱發盧斯說,“實際上,我得把整個辯論都交給你們了,因為我現在必須去照顧祭祀。”

“好吧,”我說,“波勒瑪庫斯不就是你所有一切的繼承人么?”

“當然嘍。”他帶著微笑說,同時閃身到舉行祭禮的地方去了。

“那么,告訴我,你這位辯論繼承人,西摩尼得斯到底說過些什么樣有關公道的話,以至于你不但肯定他說過,而且覺得他說得很對?”

西摩尼得斯說,把應該給每一個人的東西給他,就是合乎公道,”他回答說,“我覺得西摩尼得斯這么說很對。”

“我必須承認,”我說,“不相信西摩尼得斯的話是不容易的,因為他是一位有智慧、受神靈啟示過的人[15]西摩尼得斯說過的那一番話的確切意義是什么,你,波勒瑪庫斯,毫無疑問是可能知道的,可是我不知道。顯然,西摩尼得斯的那一番話,跟我們剛才所說的話,意思并不相同;我們剛才是在說,當一個人的心智已經不再具備他以前正常形態的時候,而他還要求別人歸還他寄存在別人那里的物品。不過,就某一層意義講,寄存在別人那里的物品應該歸還給寄存人,不是嗎?”

“是的。”

“不過,當寄存人要求別人把他寄存在別人那里的物品歸還給他的時候,他自己的心智已經不再具備他以前的正常形態,那么,別人就不該還給他。”

“那倒是合理的。”他說。

“看來,當西摩尼得斯說‘把應該給每一個人的東西給他,就是合乎公道’這句話時,他一定是指向我們所討論的這種情況之外的情況。”

西摩尼得斯是指向我們所討論的這種情況之外的每一種其他情況,”他回答道,“因為西摩尼得斯相信朋友應該做對朋友有利的事,而不應該做有害的事。”

“我懂了,”我說,“你的意思是,西摩尼得斯不會履行把寄存的黃金歸還給寄存人的諾言——如果這一歸還對歸還者和接受者(在兩人是朋友的前提下)都有害。你說,這是不是西摩尼得斯的意思?”

“是的。”

“可是,你對下面這一個看法有何意見——人們難道不應該把欠敵人的東西還給敵人嗎?”

“當然應該把該給他們和欠他們的東西還給他們,他說,同時還應該做合適的、敵人和敵人之間應該給和欠的事——給他一些禍害。”

“這么說來,西摩尼得斯依詩人的方式給公道所下的定義就令人費解了[16],因為他的原意似乎是:把適合于每一個人的東西給他就是公道,可是,他給這件事取的名字卻是該還的債。”

“你認為還有什么其他考慮呢?”他問。

“啊喲,我的天!”我說,“假設有人這么問他:‘西摩尼得斯,一般稱為醫學的技藝,指的是應該并且合適地把什么樣的東西施與什么樣的對象呢?’你覺得他會怎么答復?”

“顯然,”他說,“那是把藥品、食物和飲料施與機體的技藝。”

“烹飪的技藝應該并且合適地把什么樣的東西施與什么樣的對象呢?”

“把調味品施與肉類。”

“很好。按同樣方式,告訴我,稱為公道的技藝是把什么樣的東西施與什么樣的人呢?”

蘇格拉底,如果我們遵循上面的幾個例子,那么公道就是把好處和壞處施與朋友和敵人。”

“所以,把好處施與朋友,把禍害施與敵人,就是他的公道的意思?”

“我認為如此。”

“談到病痛和健康,誰最能對患病的朋友帶來好處,對患病的敵人帶來禍害?”

“醫生。”

“在海上遇到風險時,誰能對友好的航海者帶來好處,對不友好的航海者帶來禍害?”

“舵手。”

“對一個公正的人來說,在什么樣的行為和工作中,他最能為朋友帶來好處,為敵人帶來禍害?”

“我必須說,是在戰爭中并肩作戰的時候。”

“很好。那么,我的朋友波勒瑪庫斯,當人們沒生病的時候,醫生對他們來說就沒什么用處了。”

“確實是這樣。”

“對航海者以外的人來說,舵手對他們就沒什么用處了。”

“是的。”

“我們是不是該說,對不是處于戰爭狀態的人而言,公正的人就沒有用處了?”

“話不能這么說。”

“即使在和平時期,公道也管用?”

“是的,它有用處。”

“在和平時期,農業是不是也有用?”

“是的。”

“為了有收獲?”

“是的。”

“同樣地,制鞋匠的手藝也是為了有收獲?”

“是的。”

“我相信你會說,是為了獲得鞋子。”

“當然。”

“當人們說公道在和平時期也有用時,你且告訴我,它到底做了什么,又獲得了什么?”

蘇格拉底,在人們做保證和做交易的時候。”

“當你說做交易的時候,你是指合作、簽合同、合伙,還是另有所指?”

“當然是指合作了。”

“在下棋的時候,誰是公正的人,是棋士還是那個又善良又有用、在旁邊幫著落棋的伙伴和合伙人?”

“是棋士。”

“造房子的時候,一個公正的人會是一個比把磚和石頭按設計放上去的瓦匠更有用、更好的合伙人嗎?”

“當然不是。”

“豎琴師在奏樂時,會比一個公正的人做得好些;那么,在哪一種合作關系里面[17],一個公正的人會比一個豎琴師做得好些呢?”

“我相信在銀錢交易方面[18]。”

“我覺得,波勒瑪庫斯,即使在銀錢交易方面,如果有人想合伙買賣一匹馬,那個懂馬的馬販子會做得更好些,是不是?”

“顯然是這樣。”

“如果是一條船,那么船木工或舵手會做得好些。”

“看來是這樣。”

“那么,究竟在銀錢交易的哪一方面,一個公正的人會成為一個好一點的合伙人呢?”

蘇格拉底,在存放和保管銀錢方面。”

“你的意思是:當銀錢不被拿來使用,而是躺在那里不動的時候?”

“正是。”

“這么說來,只有當銀錢沒有用處的時候,公道對它來說才有用?”

“看來是這樣。”

“同理,當人們把一把長柄大鐮刀妥善藏起來的時候,公道才在公共和私人場合有用。可是,當人們使用長柄大鐮刀的時候,葡萄整枝工的手藝才有用。”

“顯然是這樣。”

“這么說來,你一定會說,當人們把盾牌和七弦琴(古希臘弦樂器)藏起來不用的時候,公道是有用的,可是,一旦人們用它們了,軍事技藝和音樂才有用。”

“一定是這樣。”

“所以,在所有其他情況中,當每一樣東西沒有用的時候,公道就有用;而當它有用的時候,公道就沒有用。”

“看來是這樣。”

“這么說來,我的朋友,如果公道只有在各種東西不用或沒用的時候才有用,它就不是一個很有價值的東西了。不過且讓我們從下面這個角度來看問題。對一個在戰斗中善于攻擊或突襲的人(不管他是拳師或其他什么樣的人)來說,他是不是最擔心、并且也最防備對方的突襲?”

“肯定是的。”

“同理,一個最懂得如何防御疾病的人,也會是一個最了解如何把疾病傳染給別人、并且不讓別人發覺的人?”

“我認為如此。”

“那么,一個優秀的、保護部隊的人,也會在規劃戰斗和一般部署方面,搶先敵人一步嘍?”

“當然。”

“所以,不管是哪一類,一個善于保護的人,會同時是一個善于偷竊的人。”

“看來是這樣。”

“這么說來,一個公正的人既然是一個保護銀錢的專家,當然也是一個偷竊的專家嘍。”

“論證當然是指向那方面的。”

“一個公正的人居然會變成一個小偷,你可能是從荷馬那里獲得這個主意的吧[19];因為他曾經用鄙夷的口吻論斷奧托呂科斯奧德修斯[20]的舅舅)說:‘他在偷竊和作假方面比所有其他人都有天分[21]。’所以,按照你、荷馬西摩尼得斯的說法,公道似乎就是一種偷竊,只不過它是為了朋友的利益,同時為了對敵人造成傷害。這是不是你的意思?”

宙斯神在上,不是,”他回答道,“我現在已經不知道我剛才說的那番話的意思了。不過我還是認為公道對朋友有利、對敵人有害。”

“我能不能問你,你所謂的朋友,是一個看起來[22]值得敬重的人呢,還是一個從外表上不太能看出來,可是確實是一個很值得敬重的人?這些問題也同樣適用于你所謂的敵人。”

他說:“人們很可能會愛他們認為是好的人,同時不喜歡那些他們認為是壞的人。”

“人們不是會在這種事情上犯錯嗎?很多人看起來很好,可是實際上不好;反過來說也一樣。”

“他們的確會犯錯。”

“這么說來,他們就錯在把他們的敵人當好人,同時把他們的朋友當作敵人了。”

“當然嘍。”

“可是這么一來,他們就把‘對壞人有利、對好人有害’當作公道了。他們的兩種態度就毫無區別了。”

“看來是這樣。”

“可是,好人是公正的,而且不會做不公道的事。”

“是的。”

“然而,按照你的推理,‘傷害那些不做不公道事的人’是公正的。”

“不對,不對,蘇格拉底,”他說,“這種推理是錯誤的。”

“那么,”我說,“‘傷害不公正的人、有益于公正的人’是公道。”

“這結論聽起來比另外一個好些。”

“這么說來,波勒瑪庫斯,對很多人來說,由于他們錯判人性,他們會傷害他們的朋友,因為他們的朋友中間,有些人是壞人;同時他們會善待他們的敵人,因為他們的敵人中間,有些人是好人。所以我們將會發現,我們的看法跟我們方才肯定的西摩尼得斯的意思正好相反。”

“結論非常肯定會是這樣,”他說,“不過,且讓我們改變一下我們的討論基礎,因為我們似乎在朋友和敵人這兩個觀念上犯了錯。”

波勒瑪庫斯,什么觀念呢?”

“把‘看來似乎是一個善良的人’認作朋友。”

“那我們該如何改變呢?”我問他。

“‘一個看起來像是朋友,而且實際上也是朋友’的人,才是朋友;而一個‘看起來像是朋友,可是實際上并不是朋友’的人就不是真正的朋友。同樣的假設對敵人這觀念也適用。”

“按照這個看法,那么朋友就是好人,而敵人就是壞人了。”

“正是。”

“所以你要我們為我們先前對公正的人所下的定義加上一點補充。方才我們說,‘對朋友做有益的事情、對敵人做有害的事情’是公正的,可是我們現在要加上一句:‘如果朋友是好人,我們就做對他有利的事情;如果敵人是壞人,我們就做傷害他的事情’就是公正的。”

“當然,”他說,“我認為這是正確的說法。”

“這么說來,”我說,“即使一個好人也會傷害別人嘍。”

“當然,”他回答說,“人應該去傷害壞的敵人。”

“當馬匹受傷的時候,它們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變壞了。”

“所謂變壞,是就狗的特質,還是就馬的特質說的?”

“是就馬的特質說的。”

“這么說來,當狗受傷的時候,是狗的特質,而不是馬的特質變壞了,不是嗎?”

“必然如此。”

“我的好伙伴,我們是不是該說:當人們受傷時,就人的特質或美德來說,他們變壞了?”

“肯定是的。”

“公道不是人的特質嗎[23]?”

“必須加以承認。”

“這么說來,我的朋友,我們也必須承認:當人們受到傷害時,他們會變得不公道些。”

“看來是這樣。”

“樂師們會用音樂使別人變得不愛好音樂嗎?”

“不可能。”

“馬術師會用馬術使別人不善于駕馭馬嗎?”

“不會。”

“公正的人會通過公道使別人變得不公道嗎?或者,總結地說,好人會通過美德使別人變壞嗎?”

“這是不可能的。”

“我認為熱的功能不是去冷卻,而是去做與冷卻相反的事。”

“是的。”

“干燥的功能不是去加濕,而是去做與加濕相反的事。”

“當然嘍。”

“好人的功能不是去傷害,而是去做與傷害相反的事。”

“看來是這樣。”

“可是,公正的人是好人嗎?”

“當然嘍。”

“這么說來,波勒瑪庫斯,公正的人的功能不是去傷害別人,不管那人是不是朋友;不公正的人的功能才是傷害別人。”

蘇格拉底,我覺得你完全正確。”

“如果有任何人聲稱:‘把該給一個人的東西給他,就是公道。’而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公正的人應該把傷害帶給敵人,同時把利益帶給朋友,因為他應該如此對待他們。’那么,這個說話人就不能算是一個真正明智的人,因為他的意思并不確切。我們已經搞清楚:不管是什么情況,傷害別人就是不公道。”

“這一點我承認。”他說。

“如果有人聲稱西摩尼得斯比阿斯[24]庇達卡斯[25]或者任何其他有智慧的、受尊敬的人竟然講過這樣的話,那么,你就應該跟我一起拿起武器來對付他。”我說。

“對我來說,我已經準備好要加入你的戰斗了。”他說。

“你知道我認為‘把利益帶給朋友,同時把傷害帶給敵人是公道的’這句話是誰說的嗎?”我問。

“是誰說的?”他問。

“我覺得這句話是柏里安得[26]佩爾狄卡[27]薛西斯[28]或者底比斯[29]伊司美尼亞[30]說的,要不然就是某一個有錢又自以為很有勢的人說的[31]。”

“那倒是非常準確的。”

“好極了,”我說,“由于我們已經了解這一個說法同樣也不是公道和公正,那么我們還能說公道是什么呢?”

就在我們討論的時候,塞拉西馬柯已經三番兩次地想插話進來控制我們的談話,可是,坐在他旁邊那些想聽完我們討論的人把他制止住了。這一會,當我說完這句話,而大家都在休息的時候,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像一頭抖擻起精神來搏斗的野獸一樣,他朝著我們的方向猛撲過來,仿佛要把我們撕成碎片。波勒瑪庫斯和我都很害怕,一邊哆嗦,一邊往外靠。

他聲嘶力竭地在我們中間叫喊,說:“你們都在胡言亂語些什么?為什么你們這批傻瓜都那么輕易地彼此互相屈服?不過,蘇格拉底,如果你確實想知道公道是什么,你就別老是在那里提問題,或者借著反駁別人的回答來炫耀你自己。你的聰明老早就告訴過你,提問題比回答問題容易。所以你就自己老老實實地回答,告訴大家你認為什么是公道。你別跟我說[32]公道應該是這樣那樣,或者它對誰有益,對誰有利,對誰有好處,對誰有幫助,而是清楚地、準確地說出你想說的話。我不想再聽你講那些幼稚的無聊話。”

當我聽到他那些話時,我很氣餒;我望著他,心中充滿了恐懼。若不是因為我在他注視我之前先盯著他看,我肯定會失聲以致講不出話來[33]。由于在他被冗長的辯論激怒的一剎那,我已經在盯著他看了,所以我還能回答他的話。帶著一絲顫抖,我對他說:“塞拉西馬柯,別對我們說那些刺耳的話。如果我和我的朋友在討論問題的過程中犯了錯,你可以放心,我們的犯錯并不是故意的。如果我們現在是在找黃金,你肯定不會假定我們會由于彼此客氣以致影響了我們找到黃金的機會,更何況我們現在所找的是比大量黃金還貴重的公道。我們怎么會笨到只知道彼此互讓而不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去尋找它呢。我的朋友,你千萬不可以那樣猜疑。你知道錯在于我們沒有能力。按理說,像你這么聰明的人應該同情我們,而不應該對我們那么嚴厲。”

他聽到我這番話后,發出一陣狂笑,然后譏諷式地笑笑,說:“嘿,老天爺,這就是我們有名的蘇格拉底佯裝無知法[34]。我早就領教過它,而且早就料到,如果有人問你問題,你該回答的時候,不但不會直截了當地回答,還會拒絕回答,并且假裝不懂。”

“那是因為你聰明,塞拉西馬柯。現在假定你問一個陌生人一個問題,十二是多少?同時警告他:‘朋友,別告訴我十二是六的二倍,或四的三倍,或二的六倍,或三的四倍,我不會把這一類幼稚的無聊話當作你的回答。’我相信你會明白,沒有哪一個人能回答你用這種方式提出來的問題。再假定那個陌生人反過來對你說:‘塞拉西馬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要我別用上述禁止回答中的任何一條——即使其中有一條確實是對的——而必須給一個不合真情的答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給他的回答可能會是什么?”

“嘿,”他說,“這兩樁案情可真相像呢。”

“這可是沒法阻止的事。”我說,“不過,即使我們退一步說,兩者之間不相像,如果那個提問人認為它們之間很相像,那么,不管我們禁不禁止他,你覺得他會不按他所看到的一切作依據來回答你嗎?”

“那就是你想做的事嗎?”他問,“你想用上述禁止回答中的一條來作回答嗎?”

“如果經過思考之后,我認為那么做是對的,我就會做。”我說。

“如果我告訴你另外一個與公道有關的回答——與你們所有這些都不同,可是比較優秀——你認為你該獲得什么樣的懲罰?”

“唷,”我說,“除去那個適合任何一個無知的人應該忍受的懲罰之外,還有什么呢?我認為他應該向那個知道的人學習。我建議那就是我應該接受的懲罰。”

“我喜歡你的真誠坦率。”他說,“不過,除去學習之外,你還應該付罰款。”

“當我有錢的時候,我一定會付。”我說。

“這沒問題。”格老孔說,“如果僅僅只是錢的問題在阻擋你發言,塞拉西馬柯,那你就開始講罷。我們都會捐錢給蘇格拉底的。”

“當然嘍,”他說,“這么一來,他就可以玩他玩慣的把戲——他自己逃避回答,可是卻要交叉檢驗別人,同時反駁那個人的回答。”

“唷,我的好朋友,”我說,“如果有人首先既不知道,也沒聲稱知道,其次,即使他對手上問題有一點概念,可是他被有力人士警告過,不許用他自己的推測來回答,在這種情況下,他怎么能回答?不,比較合理的辦法是你自己應該來當發言人,因為你承認你知道,而且能講出來。來吧,別固執了,幫我一個忙,回答吧,別吝惜你的智慧,快來教導格老孔和所有我們這些人。”

當我說完這些話之后,格老孔和其他人都勸他別固執。顯然,塞拉西馬柯很想講,這樣他就可以贏得贊揚,因為他相信他有一個非常杰出的、針對我們問題的答復。可是他拖著,假裝還堅持要我做答復人。最后他讓步了,說:“現在我們終于看到了蘇格拉底的智慧——他自己拒絕教導別人,可是經常想從別人那里學習點什么,而事后卻又不表示謝意。”

塞拉西馬柯,你說我向別人學習,這你說對了。”我說,“可是當你說我不感謝別人時,你卻錯了。我一向是盡我能力所及感謝人家的。當下我只能贊頌別人。我沒有錢。至于說‘我會很高興地贊揚那些講得很杰出的人’這一點,你在說完你的答復之后,很快就會知道。我相信你會講得很好。”

“那你就好好聽著,”他說,“我堅持聲稱,公道不是這,不是那,就是對強者有益的東西[35]。啊呀,你為什么還不鼓掌?你什么事都會做,就是不會鼓掌。”

“我會鼓掌,可是我必須先了解你的意思,”我說,“因為我現在還不太明白。你堅持聲稱,公道就是對強者有益的東西。可是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呢?譬如說,波呂達馬斯[36]這位拳擊摔跤師長得比我們壯,同時吃牛肉對他及他的身體都很有益處[37],我相信你不會堅持聲稱,對我們這批比他弱的人,吃牛肉會對我們很有益處,而且這么做是公道的。”

蘇格拉底,你是個小丑[38]。你把我說的話用最有害的方式解釋了。”

“我親愛的朋友,完全不是那樣。”我說,“我只是要你把你的話說得更明白些。”

“你知不知道,”他說,“有些城邦是由暴君[39]統治的,有些是民主政體,而另外一些是精英政體[40]。”

“當然知道嘍。”

“在每一個城邦里,當政者是不是強有力的,而且是控制著城邦的[41]?”

“一定的。”

“每一種政府都為了它自己的利益來頒布法律——民主政體頒布民主的法律,暴君頒布獨裁法律,其他類型的政體也一樣;而在頒布法律的時候,它們聲稱:凡是對統治者有利的,對他們的屬民來說,就是公道的;任何人,如果觸犯了這一條法律,就會被統治者以犯法者或犯錯者論罪。這,我尊敬的先生,就是我了解的在所有各國都遵行的同一的公道原則——當權政府的利益。我相信你會承認,掌權者是強大的。所以,如果我們正確地推論,我們將會發現‘公道’在所有各地都是千篇一律的[42],那就是‘對強者有利的就是公道的’。”

“我現在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說,“可是我還是必須試著去了解它是否準確。所以,塞拉西馬柯,雖然你不許我提出那個看法,但你在給出‘什么是公道’這一問題的答案時,也同時說它是有利的,而且你另外加了‘強大者’這個字。”

“也許你認為加上去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東西。”他說。

“加上去的東西究竟是重要還是不重要,現在還不清楚,可是,情況很明白,我們必須探討你說的話是否準確。我跟你一樣,也承認公道的是有利的,可是你加了一點東西,肯定有利是對強大者有利,而我卻沒有表示過我會這樣理解[43]。我們必須探討一下。”

“那就不斷探討吧。”他說。

“我會那么做。”我說,“你是不是也承認,服從當政者是公道的、恰當的。”

“我承認。”

“我想問一下,各國的當政者是永不犯錯的呢,還是有時候會犯錯[44]?”

“他們當然可能犯錯。”他說。

“所以他們在立法的時候,他們制定的法律有些是正確的,而有些是不正確的。”

“我相信是如此。”

“所謂正確,是對他們有利;所謂不正確,是對他們不利。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正是。”

“可是不管他們制定的是什么東西,他們的屬民必須照著做,而這就是公道,是不是?”

“當然嘍。”

“然而,按照你的理論,做對強大者有利的事固然是恰當的,而做對強大者不利的事也是恰當的。”

“你在說什么呀[45]。”他回答道。

“我相信我只是在重復你說過的話。讓我們更仔細地來考慮這一點。我們方才不是已經同意了嗎,當當政者向他們的屬民頒布命令時,有時候會把‘什么東西對他們有利’搞錯,然而我們又說‘不管當政者頒布什么,屬民照著做就是公道的’。我們不是已經同意了那一點嗎?”

“我相信是的。”他回答道。

“這么說來,”我說,“你就必須考慮,你已經承認:當當政者不經意地頒布對他們自己不利的法令時,做不利于當政者和強大者的事是公道的;而你也肯定:其他人做當政者和強大者規定的事是公道的。按照這個推理,我的絕對聰明的塞拉西馬柯,結論就無可避免地成為:做與你所說的正相反的事是公道的;不是嗎?因為在那種情況下,下屬奉命執行的事,對強大者或高位者是不利的。”

“以宙斯的名發誓,是的,蘇格拉底,沒有什么比這更清楚的了。”波勒瑪庫斯說。

“當然嘍,如果你能為他作證。”克利托豐插進來說。

“有必要找證人嗎?”波勒瑪庫斯說,“塞拉西馬柯自己承認統治者有時候會頒布對他們自己有害的命令,然而他又說,屬民執行這命令是公道的。”

波勒瑪庫斯,那是因為塞拉西馬柯曾規定‘服從統治者的命令就是公道’。”

“對的,克利托豐,不過他同時采取‘強者的利益是公道’的立場。在這兩項預設之外,他也再一次承認強者有時候會要求較弱的那一幫以及他們自己的屬民做不利于統治者的事。從這些確認的事實看來,對強者有利并不比對弱者有利更公道。”

“噢,這個,”克利托豐說,“當他提到位于高處的人的利益的時候,他的意思是指位于高處的人自以為是他的利益。這是指較弱的那些人必須做的事情,而他的立場是:他們那么做是公道的。”

“可是,”波勒瑪庫斯說,“他可不是那么說的。”

波勒瑪庫斯,”我說,“別在意那些。可是,如果那就是塞拉西馬柯現在認定的意思,我們就從他的那層意思開始討論。所以,塞拉西馬柯告訴我,說‘位于高處的人的利益就是公道’這話里面,位于高處的人的利益是不是指‘位于高處的人自以為是他的利益’,不管這種利益是不是確實對他有利?我們能不能說這就是你的意思?”

“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他說,“你認為我會把一個犯錯的人在他犯錯的時候還叫他是一個位于高處的人嗎?”

“當你同意‘統治者不會永不犯錯,而有時候會犯錯’時,我確實認為你有那層意思。”我回答道。

蘇格拉底,那是因為你在辯論時是個吹毛求疵的人。嘿,就以最近的例子來說,當一個醫生為病人治病時犯一點錯,你是就他犯錯那一剎那稱他為醫生的嗎?當一個計算者在計算時犯錯,你是就他犯錯那一剎那以及他犯錯這件事稱他為計算者的嗎?我們通常會說‘醫生犯錯了’,‘計算者犯錯了’或‘男老師犯錯了’。我們確實是那么說的。我認為事實是:在上述每一個情況里面,就我們給他們的稱號而論,他們永不會錯;所以,嚴格地說(因為你是個為瑣事爭論的人),沒有任何一個巧匠會錯。因為只有在一個人的知識棄他而去的時候,一個犯錯的人才會犯錯——換句話說,當他不再是一個巧匠的時候。所以,沒有任何一個巧匠、智者或者統治者會在他擔任統治者的時候犯錯,雖然每一個人都會用‘醫生犯錯了’‘統治者犯錯了’這種說法來說。你必須按這種松散的講話語氣來理解我方才給你的回答。不過最確切的話是:統治者在擔任統治者的時候是不會出錯的,在他為自己的最佳利益下達命令時也不會出錯,而老百姓必須按著他的命令來做。這也就是我最初說‘做對強者有利的事就是公道’的意思。”

“這么說來,”我說,“塞拉西馬柯,你覺得我辯論的方式真的是吹毛求疵嗎?”

“是。”他說。

“你覺得我在提那個問題之前就有惡意,并且試著要以不公平的方法來贏你嗎?”

“我并沒有那么想,而是知道你會那么做。”他說,“可是你得不到什么好處,因為你不可能以偷襲的方式贏我,而一旦你偷襲失敗,你也不可能在辯論時把我打敗。”

“愿老天保佑你,”我說,“可是我從來沒想到要那么做。為了要防止剛才發生的事再一次在我們中間發生,你且界定一下你所說的‘統治者和強者’的意思。你是指‘所謂的統治者’,還是指你剛才告訴我們的確切的意思——‘為他自己的利益打算的在高位者,而在下位者必須按著他的意思去做,才是公道’。”

“我所說的統治者是指那個詞的最確切的意思。”他說,“好了,如果你能,現在你可以針對這一個詞來施展你的吹毛求疵本領和你的訟棍花招了。我不要求你寬恕。不過我相信你是無法施展的。”

“唷,”我說,“你認為我會發瘋到要去捋獅子的胡須[46]和嘗試著在塞拉西馬柯身上找渣滓么?”

“你這個可鄙的家伙,剛才你還那么做呢。”他說。

“我們已經為這種爭論費太多口舌了。”我說,“不過,告訴我,你方才所說的嚴格意義的醫生是一個賺錢的人、掙費的人,還是一個為病人治療的人?記得要描述那個真正的醫生。”

“為病人治療的人。”他回答道。

“舵手——正確地被稱為掌舵的人——是什么情況?他是水手們的統治者呢,還是僅僅是一個水手?”

“他是一個水手們的統治者。”

“我覺得我們不必考慮他實際上是在船上航行,也不必考慮他是否會被稱為一個水手。他之被稱為舵手,并不是因為他在航行,而是因為他的航海訣竅和他對水手們的掌控。”

“的確是。”他說。

“那么對每一個水手來說,難道沒有一些對他有利的東西么?”

“應該有。”

“我們是不是可以說,”我說,“航海訣竅自然而然地就在于找到每一個水手的利益,并且為他提供利益?”

“是的,是這個目的。”

“這么說來,就航海訣竅的每一項目而言,利益是不是指‘盡可能地完善’?”

“你那個問題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說:“假如你問我‘光是一個身體本身就足夠了嗎’,還是說‘身體還需要一些什么其他東西?’,我會回答‘身體當然需要其他東西’。那也正是現在醫術之所以被發明的理由,因為身體是有缺陷的,而這種缺陷是不能令人滿意的[47]。為了補救這一點,為了提供利益這個目的,于是醫術就產生了。你覺得這么說是不是一個正確的回答?”

“是正確的。”他說。

“可是,你對下面這個問題有什么看法?醫療技術本身是不是有缺陷,或者會犯錯?擴大范圍來說,任何一種其他的技術是不是都需要一些美德、品質或優點——就像眼睛需要視力,耳朵需要聽力——換句話說,為了實現眼睛和耳朵的功用,是不是在眼睛和耳朵之外需要另外一些技藝來考察和提供有利的因素?一門技藝是不是本身有一些缺陷,因此需要另外一種技藝來幫助它發揚它的優點,而那個幫助它的技藝,自己又需要其他技藝來協助它,并且依此類推以至于無窮?還是說,每一種技藝都能找到自己的優點?是不是一種技藝事實上既不需要自己,也不需要其他技藝來幫助它發揚它自己的優點,同時防止它自己的缺點,因為,任何一種技藝的本身都沒有缺點或過錯?要求一種技藝不尋求跟它目標有關的利益,而去尋求任何其他利益也是不合適的。可是技藝本身是沒有任何害處的,同時不摻雜罪惡。只要它確確實實、完完全全地是它自己,它就是正當的。要記得,我們就是用那種精確的說法來考慮事情的。是不是這樣?”

“看來是這樣。”他說。

“這么說來,”我說,“醫術并不考慮醫術的利益,而只考慮身體的利益,是不是?”

“是的。”

“馬術并不考慮馬術的利益,而只考慮馬的利益;任何其他的技藝也并不考慮它本身的利益——因為沒有這個必要——而只考慮它從屬的主體的利益。”

“看來似乎是這樣。”他回答道。

“不過,塞拉西馬柯,毫無疑問[48],技藝確實掌握統治權,并且比它們所從屬的主體還要強。”

他承認這一點,不過承認得很勉強。

“這么說來,沒有哪一種技藝會考慮或者規范強者的利益;相反地,每一種技藝都只考慮或者規范它所統治的弱者的利益。”

雖然他試著要抗拒這一點,他最后還是同意了。

“那么,”我說,“我們能否認‘任何一個醫生,只要他還是醫生,會尋求或者規范他的病人的利益,而不是尋求或者規范他自己的利益’嗎?因為我們已經同意過,‘嚴格地說,醫生是一個身體的統治者和長官,而不是一個賺錢的人’。我們沒有在那一點上同意過嗎?”

他同意了。

“所以一個‘嚴格的’舵手是水手們的統治者,而不是一名水手?”

“這一點他也同意了。”

“這么說來,那一類的舵手和統治者將不會考慮或者規范舵手的利益,而只會考慮或者規范他們所統治的水手們的利益了。”

他勉強地同意了。

“這么說來,”我說,“塞拉西馬柯,任何一個占統治地位、擔任統治者的人,都不會考慮或者規范他自己的利益,而只會考慮或者規范被統治者的利益并且為那個被統治者而施展他的技藝。無論他說什么話,做什么事,他會把他的眼睛盯在那個利益上以及盯在有利于和適合那利益的事情上面。”

當我們的討論進展到這一點時,每一個人都明白,塞拉西馬柯所了解的公道已經在形式上翻轉過來了。可是他并沒有回答我,卻對我說,“蘇格拉底,告訴我,你有保姆嗎?”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問,“為什么你不回答我的問題,卻反過來扯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話題?”

“因為,”他說,“她讓她的一些鼻涕往四處飛,并且沒把你的臉擦干凈;如果她無法幫助你分辨牧羊人和羊之間的區別,那你確實需要擦一擦。”

“你怎么會想到那方面去的呢?”我說。

“因為你認為牧羊人和牧牛人之所以會照料羊和牛,把它們養肥,并不是為他們主人或他們自己的好處,而是為了羊和牛的好處。同理,你似乎認為我們各城市的統治者(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統治者)[49]在想到那些被他們統治的人群時,會在想法方面和一個對待他的羊群的人的態度不同嗎?他們夜以繼日所想的,難道不就是他們自己利益的來源嗎?在公正和公道、不公正和不公道這種議題上面,你的想法真是太不對頭了,以至于你不了解所謂公道和公正確實是指別人的好處——對強者和統治者而言是利益,可是卻完全是對那個慣于服從和服侍的屬民的傷害——而不公道呢,卻正好相反,它統治那些在每一方面都是單純且公正的人們。他們為強者的利益勞動,為他服務,使他快樂,但絕不是為他們自己。所以你啊,我的頭腦簡單的蘇格拉底,必須從下述這個角度去看問題:公正的人在和不公正的人打交道時,永遠是吃虧的。首先,當他們兩人合伙做生意時,不管是什么方式,在拆伙那天,公正者永遠占不到不公正者的便宜,反而永遠會吃最大的虧。其次,就他們和國家之間的關系來說,如果兩人都必須向國家納直接稅或捐獻什么,而且兩人的房地產價值都一樣,結果那個公正者一定比另外那個人捐獻得多;而一旦輪到國家分配東西的時候,其中一個人會拿到很多很多,而另一個人則什么都拿不到。同理,當他們兩人各自擔任公職的時候,且不說任何其他損失,如果因為一心為公以致疏忽了家事,一個公正者,出于他的公道感,不會向國家要求什么補償,更由于他不愿意用不正當的手段給他的朋友和熟人謀好處而會引起后者的不滿。可是對一個不公正者來說,所有各種相反的利益他都能弄到手。當然,順著我剛才講話的語氣,我是指那個有能力大規模地過度發展的人。如果你想個別地評判一個不公正者能比一個公正者多謀多大的利,你就應該研究這一種人。在所有各種方法里面,最簡單的理解這件事的辦法,是來看看最完美的不公道形式以及它造成的后果——做壞事的人非常非常快樂,而那些壞事的被害者、那些本身不愿意干壞事的人則非常非常悲慘。這是一種專制暴政。它把應該屬于他人的東西,不管它是神圣的還是世俗的,也不論它是私人的或是公家的,一股腦兒而不是一點一滴地,借著偷竊和暴力全部拿走。在個別的這種不法行為里,被抓到的罪犯會被罰款,會遭受到極端的侮辱。寺廟的強盜[50]、拐子、破門盜竊賊、騙子、偷竊犯等等,就是給觸犯這些個別不公道形式的人所加的稱號。可是,當有人不僅侵犯公民的財產,而且劫持和控制其他公民的人身時,他們不但沒被冠上上面所說的表示輕蔑的名稱,反而被他們的同胞以及所有聽到這種徹底、全面地做出不公道行為的人的故事的人宣稱是幸福和享受天國之福的。痛斥不公道的人們之所以提出指摘,并不是因為他們自己怕做不公道的事,而在于怕受到侵權行為的傷害。因此,蘇格拉底,大規模的不公道和公道相比,是比較強勁的、比較自由的、比較有主人架子的,就像我剛開始時所說的那樣,強者的利益就是公道,而不公道是指能替一個人自身帶來好處的東西,而且只是為他的利益。”

跟一個公共澡堂里的粗壯工人一樣,塞拉西馬柯把他的演講像突發的洪水一般灌向我們的耳朵,而說完這些話之后,他就有意要離開。可是我們這群人不許他那么做,堅持要他留下,要他把所說的話交代清楚。我尤其感到急迫,于是說:“塞拉西馬柯,我感到很驚訝。你剛才口氣激烈地向我們表達了你的信念,現在既不留下來好好地教導我們,也不想知道你的看法是否行得通,居然想要離開?你覺得你想決定的事是一件小事,而不是一件足以影響我們整個人生規劃、使我們每一個人都生活得非常有意義的大事么?”

“哎呀,我否認過了嗎?”塞拉西馬柯說。

“你似乎有這種傾向。”我說,“要不然你就是對我們毫不關心。我們不了解你聲稱你知道的事,而這種事可能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品質——也許把它變好了,也許把它變壞了——可是你不在乎。不,我的好朋友,你應該盡你最大的努力把事情交代清楚。任何一種你贈送給我們這一批人的幫助,都將不會是一種壞的投資。我告訴你,就我自己來說,你并沒有把我說服;即使有人讓不公道自由發揮,不去阻擋它的意志,我也不認為不公道會比公道更有利。不過,先生,你且設想有這樣一個人,他是不公道的,而且能夠在下面兩種情況里做不公道的勾當——他做的時候沒被發現,或者他借著暴力繼續在做。同理,他不能使我相信他這么做會比按照公道做更有利。當前的情況是:在場的人里面,也許有人和我有同樣的想法,而我不是唯一有這種看法的人。所以,我親密的朋友,請充分地說服我們,讓我相信‘我們寧可要公道而不要不公道’是考慮得不周密的。”

“可我要怎么樣才能說服你們呢?”他說,“如果我剛才所說的一番話還沒說服你們,我還能為你們做什么?你難道要我把我的論點撿起來,然后硬塞到你們的腦袋瓜里去?”

“但愿老天不讓這種事發生!”我說,“別那么做。不過,當你說過一句話之后,你首先必須守著它;如果你改變你的立場,你應該公開地做,而不要欺瞞我們。不過,你知道,塞拉西馬柯,就當前的情況而論——讓我們回顧一下先前舉過的例子——當你開始討論醫生這名詞的時候,你要就那名詞的真正意義發表看法;可是后來,當你談到真正牧羊人的概念時,你覺得保持前后一致并維持確鑿的意義不太合適;你顯然認為當牧羊人以牧羊人身份照顧羊群的時候,并不著眼于‘什么事情對羊群最好’,而是著眼于‘賣羊的時候什么價錢最好’,仿佛他是一個生意人而不是一個牧羊人,也仿佛他心情好得像一個參加宴會的人一樣,等著被款待和稱贊。可是牧羊人的技藝確實只是為他所設定的工作目標提供最好的服務,因為,有關這技藝的情況,它的最佳狀態,都已經規劃好了,只要牧羊人的技藝不低于標準,一切都沒事。同理,我認為剛才我們已經被迫承認[51]每一種統治(只要它是統治)方式都會考慮,而且只會考慮什么東西對受他統治和照顧的人最好,不管這統治是政治的還是私人的。唷,你覺得我們幾個城邦的統治者和公務人員,那些真正的統治者,是心甘情愿地辦公和統治的嗎?”

“我并不如此認為,”他說,“我對他們很了解。”

“可是,塞拉西馬柯,其他幾種統治方式怎樣?你難道不知道,沒有人會自愿擔任公職嗎?他們要求領薪水,而這表示他們擔任公職時,好處不會積累到他們那里去,而是會積累到被他們統治的人們那里。你且回答我下面這一點:通常我們會說,由于力量或功能不同,每一種技藝都會跟別的技藝有異,是不是?為了讓我們的討論有結果,我的好朋友,請你不要用違背你真實信仰的方式回答我。”

“好吧,”他說,“那正是促使每一種技藝不同的原因。”

“是不是每一種技藝也為我們產生了一種特殊的,而不是一般的好處[52]?譬如說,醫術帶來了健康,舵手技藝帶來了航海的安全,其他技藝也個個類同。”

“肯定是的。”

“靠工資為生的人的技藝,不就是帶來工資嗎?因為那就是它的功能。你要不要來確認一下醫術和舵手的技藝?假定現在有一個舵手,由于海上旅行對他有益,因此導致他恢復了健康,你會因為這個原因把他的技藝稱為醫術嗎?請用你提議的辦法‘精確地’分辨一下。”

“當然不會。”他說。

“我相信,如果一個靠工資為生的人身體很健康,你不會因此而把賺工資稱為醫術吧。”

“保證不會。”

“可是,你對下面這一點有什么看法?如果一個從事醫術的人在治療過程中賺了工資,你會把那個人叫作賺工資的人嗎?”

“不會。”他說。

“我們是不是同意過,從每一種技藝那里引申出來的好處,都是對那個技藝而言的特殊的好處?”

“是那樣吧。”他說。

“如果有一種共同的或者普遍的好處,是所有工匠都能得到的,那么,這些好處顯然是因他們共同地使用了另外一些同源的東西而得來的。”

“看來是這樣。”他說。

“我們可以說,賺到工資的好處之所以積累到工匠那里,是由于他們進一步地使用了賺工資的技藝。”

他勉強地同意了。

“這么說來,賺工資的好處并不是由于他自己的技藝才積累到每一個工匠那里去的。不過,如果我們‘精確地’考慮這件事,我們知道醫術帶來了健康,可是,是賺服務費的技藝產生了工資;建筑術建造了房子,可是,是伴隨著它的賺服務費的技藝產生了工資。所有其他技藝也可以類推——每一種技藝執行它自己的工作,然后使工作的對象獲益。不過,除去加上去的工資之外,工匠還能從他的技藝那里得到什么好處嗎?”

“顯然不能。”他說。

“當他不為任何報酬工作的時候,他就不提供好處了嗎?”

“我認為他還是提供了。”

“這么說來,塞拉西馬柯,‘沒有一種技藝或者公職是為它自己提供好處’的這層道理不是馬上就顯出來了嗎?正如我們很早以前所說的,每一種技藝都在提供和規約對它的對象有好處的東西,而它考慮的,是弱者的利益,而不是強者的利益。塞拉西馬柯,我的朋友,那也正是我為什么剛才會說,沒有人會自愿地選擇統治,擔任公職,或者把別人的麻煩承擔起來,并且把它們解決掉;每一個人在做那種事時,都會期待報酬,因為正確地施展技藝的人,從來不會考慮他自己的最佳利益,而按照技藝的要求發布命令的人,也不會責令別人照顧他自己的最佳利益;他只會考慮他服務對象的最佳利益。看來那也正是必須為那些同意出來統治的人提供報酬——金錢、榮譽,或者處罰(如果他們拒絕)——的原因。”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格老孔問,“我明白你說的前兩種工資,可是你提起處罰,而且把它當作一種工資,這一點我就不明白了[53]。”

“這么說來,”我說,“你就不了解,當最優秀的人才同意出任公職,出來統治時,他們領取的‘精英人才工資’的意義了。你知不知道,人們把貪求榮譽和貪求金錢認作一種責備,而且事實上也是一種責備嗎?”

“我知道。”他說。

“哎呀,”我說,“那正是好人不愿意為金錢或榮譽出來統治的原因。他們不愿意公開領取為獎勵他們非生產性統治勞動而給他們的工資,以免被人稱呼為雇用工;又不愿意以偷竊的方式取得工資,以免被人叫作小偷;更不愿意為榮譽而勞動,因為他們并不貪求榮譽。因此,當他們同意擔任公職時,必須要在他們身上加上一些強制力和處罰來迫使他們出來統治。這可能也就是為什么人們認為‘自己出來尋找公職,而不是等待別人強迫他出來’是不光彩的了。不過,如果有人自己不愿意出來擔任公職并且統治別人,那么,主要的懲罰是被比他差的人統轄。據我看,就是因為害怕這一點,比較優秀的人才在他們實際出來擔任公職時出來任職,而他們之所以這么做,并不是為了得到樂趣,也不是因為它是什么善事[54],而只是因為這是不可避免的災禍,同時也因為他們無法把差使轉交給比他們更優秀或跟他們一樣優秀的人。我們可以大膽地說,如果有那么一個城邦,住在里面的人全都是好人,那么,他們將競相爭取免于出任公職,就像現在人們競相爭取出任公職一樣。而在那里,人們都明白,事實上,真正的統治者并不自然而然地尋求他自己的利益,而是會尋求被統治者的利益,而明白事理的人寧可選擇被別人賜益,而不愿承擔賜益給別人的麻煩。所以在‘公道是強者的利益’這一點上,我無法向塞拉西馬柯讓步。不過,我們且保留到另外一個場合再討論這一點[55]。我覺得,此刻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討論塞拉西馬柯目前所說的話,即‘不公道者的生活比公道者的生活好’。格老孔,你現在會怎樣選擇?你認為哪一種說法比較準確?”

“我覺得公道者的生活比較有利。”他說。

“你有沒有聽到塞拉西馬柯剛才列舉的一個不公道者的生活中能享受到的所有那些好處?”

“我聽到了,可是,”他說,“我并沒有被說服。”

“如果我們能找到一個辦法,你想不想讓我們試著去說服他,他所說的話是不準確的。”

“我當然那么希望。”他說。

“如果我們在預定的發言中反對他,依次一條一條地列舉做公道者的好處,讓他回答,然后我們再反駁,這樣我們就必須把雙方在發言中列出來的好處總結起來并且加以衡量,這樣我們就需要立即找裁判來為我們雙方做評審員。可是,如果我們像剛才討論時那樣,彼此認同我們在探討過程中都承認的事,那么我們自己就可以同時成為裁判和申訴人了。”

“正是這樣。”他說。

“那你比較喜歡哪一種辦法呢?”我說。

“后面這一個。”他說。

“這么說來,塞拉西馬柯,”我說,“回到最初那一點,然后回答我們的話。你確定‘完美、完整的不公道比完整的公道有利’。”

“我確定。”他說,“而且我也已經把我的理由告訴給你們聽了。”

“這么說來,那你且告訴我,在公道和不公道這一點上,你會怎樣表達你自己。我猜想你會把其中一個叫作美德,而把另外一個叫作惡德?”

“當然。”

“公道是美德,而不公道是惡德?”

“你太不諳世故了。當我說‘不公道有報酬,公道沒有報酬’的時候,它有那種傾向。”

“可是,后來怎樣了,你說說看?”

“正好相反。”他回答道。

“你說什么?公道是惡德嗎?”

“不是,不過公道是一種非常崇高的純樸[56],或者說心地很善良。”

“那么你把不公道叫作心地邪惡?”

“不是,而是判斷的精華。”

塞拉西馬柯,你是不是也認為不公道者是明智而善良的?”

“是,如果他們能做出完整的不公道之事,”他說,“同時能把城邦和各族人民統轄起來。不過你很可能以為我是指那些偷錢袋的人。即使做那一類的事,如果沒被發覺,肯定會有利潤。不過那種事不足掛齒,只有我剛才說的事才值得討論。”

“我注意到你那方面的意思。”我說,“不過,你把不公道放在美德和智慧那一項下面,而且把公道放在相反的那一類,這讓我很驚訝。”

“唷,我就是那么把它們分類的。”他說。

“那可是一個更加難以對付的論點,我的朋友。”我說,“而且如果你的立場偏得那么遠,我就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因為,如果你說不公道是有利的,可是,像其他爭議人承認過那樣,你也承認不公道是邪惡可恥的,那我們還可能按照符合習俗的原則來進行一番辯論。可是,在當前這種氛圍里,你不愿意從‘把不公道放在美德和智慧的范疇里’的立場上退一步,你顯然準備確定‘不公道是光榮強大的’,同時把我們給予公道者的其他品質附加到不公道上面去。”

“你是一位非常名副其實的先知。”他回答道。

“哎呀,”我說,“只要我認為你確實是在表述你腦子里的想法,我一定不能從‘把探索的邏輯弄個水落石出’的立場上退縮。現在,塞拉西馬柯,我絕對相信你不是在嘲弄我們,而是在把你對真理的真正意見告訴我們。”

“我是不是相信我所說的話,對你來說又會造成什么差別?”他說,“你為什么不測試一下論點?”

“沒有什么差別。”我說,“不過在你剛才所說的話之外,我這里還有一些事希望你能告訴我。你覺得一個公道者有意愿要超越或者勝過另外一個公道者嗎?”

“不會。”他說,“不然,他就不再是一位可愛的傻瓜了。”

“那么,他會超越、勝過或者越出公道行為的限度嗎?”

“那不會。”他說。

“可是,他會怎樣對待不公道者呢?他會不會認為‘戰勝、勝過或者越過一個不公道者’是正當的呢?”

“他會那么想,”他說,“可是他辦不到。”

“那可不是我提的問題。”我說,“我的問題是‘一個公道者并不聲稱或者希望戰勝另一個公道者,而只是聲稱或希望戰勝一個不公道者’是不是事實?”

“那倒是事實。”他回答道。

“不公道者那邊如何?他會聲稱能超越或者勝過一個公道者及公道行為的限度嗎?”

“當然。”他說,“因為他聲稱在所有事情中,他都能超越和占上風。”

“這么說來,一個不公道者將超越和勝過另一個不公道者以及不公道行為的限度,而他的所有活動,將只是為了他自己在一切事情中占盡便宜。”

“情況正是那樣。”

“讓我們來總結一下。公道者不會占同類人的便宜,而只會占不同類人的便宜;然而不公道者則兩類人通吃。”

“說得真令人欽佩。”他說。

“可是,不公道者是明智善良的,而一個公道者既不明智,也不善良。”

“那也正確。”他說。

“那么,”我說,“‘不公道者像明智善良的人,而公道者不像’是不是也正確呢?”

“當然嘍。”他說,“他既然是那樣的人,當然就像那樣的人,而另外的那位就不像。”

“好極了。所以,每一個人就像他像的人一樣。”

“你認為還該怎樣呢?”他說。

“很好,塞拉西馬柯,可是,你能分辨誰是音樂家,誰是不懂音樂的人嗎?”

“我能。”

“那么,在這兩個人中間,誰是明智的,誰是不明智的?”

“我認為音樂家是明智的,而那個不懂音樂的人是不明智的。”

“在他明智的那個領域里,他會做得好,而在他不明智的那個領域里,他會做得差,是不是?”

“是的。”

“這道理對醫生來說也適用?”

“適用。”

“這么說來,我的朋友,你認為任何一個音樂家在為一架里拉[57]琴調音的時候,會想在收緊和放松琴弦方面勝過另外一位音樂家,或者聲稱他已經勝過或超過后者,并且覺得那么做很合適嗎?”

“我不認為他會那么做。”

“可是,如果對方是一個不懂音樂的人,他會嗎?”

“必定會。”他說。

“換了醫生情況如何?在調配食物和飲料的時候,他會想要勝過另外一個醫生或者超越一個醫療程序嗎?”

“肯定不會。”

“如果對方是一個不懂醫術的人,他會嗎?”

“會。”

“現在來考慮所有種類的知識和無知。你認為一個有知識的人會比另外一個有知識的人做更多的事,說更多的話?還是說他會和另外一個跟他一樣有知識的人在相同的情況下做相同的事?”

“呃,也許在那些情況里面,事情必然會像你所說的那樣。”他說。

“可是,那個無知的人,那個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會怎樣?他難道不會想到要同時超越或者勝過有知識的人和無知的人嗎?”

“可能啊。”

“可是那個有知識的人是英明的?”

“我認為是的。”

“英明的人是善良的?”

“我認為是的。”

“這么說來,一個既善良又英明的人,不會想到要勝過跟他相同的人,而只會想到要勝過跟他不相同的人或者跟他相反的人啰。”

“看來是這樣。”他說。

“可是壞人和無知的人會想同時勝過相同的人和不相同的人?”

“看來是這樣。”

“我們剛才提起的不公道者,塞拉西馬柯,不就是要同時勝過相同的人和不相同的人嗎?你沒有提到過嗎?”

“我提到過。”他回答道。

“可是,公道者不想勝過跟他相同的人,而只想勝過跟他不相同的人,是不是?”

“是的。”

“這么說來,公道者就像英明善良的人,而不公道者就像邪惡無知的人啰。”

“看來很可能。”

“可是我們還一致認為,每一個人就像他像的人一樣。”

“是,我們認同過。”

“這么一來,在我們這邊的公道者,結果就成為善良英明的人,而不公道者結果就成為邪惡無知的人。”

塞拉西馬柯承認了所有這些論點,可是,他當時的模樣并不像我現在所說的那么輕松,而是多方回避,非常不情愿,而且滿身大汗。那時候正當夏天,于是我看到了一幕我從來沒見過的景象——塞拉西馬柯臉紅了。不過我們終于獲得了我們的結論,那就是,公道是美德和智慧,而不公道是罪惡和無知。“好,”我說,“讓我們把這一點當作已經確立了的論點[58]。不過,我們同時也肯定過不公道是一個強大、有影響力的東西。塞拉西馬柯,你不記得了嗎?”

“我記得,”他說,“可是我不同意你現在所說的話,而我對那些話有我的回答;不過,如果我試圖把我的回答講出來,我明白你又會說我是在發表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說。所以,你要不就讓我愛講多長就講多長;要不如果你寧可提問題,你就發問吧,而我呢,就像我們聽老太婆講故事那樣,會說‘很好啊’,可是不置可否。”

“別這樣。”我說,“別違背你自己的信念。”

“會的,就是要討你高興。”他說,“因為你不讓我有說話的自由。你還想要些什么呢?”

“沒什么,真的。”我說。“不過,如果你確實建議我這么做,那你就得履行你的話,我可就提問題了。”

“你就提出來吧。”

“下面就是我要提的問題,其實跟以前所提的一樣,這樣我們的探索就可以有序進行了。跟公道相比,什么是不公道的性質?我相信,前些時候的說法是:不公道比公道更有力、更強大。可現在,我說,如果公道是智慧和美德,我覺得我們能很容易地表明,它是比不公道更強大的東西,因為不公道是無知——現在沒人會無法認清那一點——不過我要的并不是像那種說法那么簡單的東西[59]。我希望,塞拉西馬柯,用下面這個方式來考慮這個問題。你也許會說,有一個城邦本身可能很不公道,同時想用不公道的方式來制服其他城邦,奴役它們,而且已經令好幾個城邦屈服了。”

“我當然會那么說。”他說,“這是把不公道做得最徹底的、最好的城邦主要想做的事。”

“我了解。”我說,“而這是你的看法。可是我正在考慮的問題是:這樣一個用這種方式來向另外一個城邦顯示自己優越性的城邦,在擁有力量的剎那,難道不需要公道嗎?還是說,它必須把力量跟公道結合在一起?”

他回答道:“如果你最近的說法(即,公道是智慧)是準確的,那么,那力量就必須跟公道結合;而如果是按照我的說法,那么,那力量就必須跟不公道結合。”

“真令人欽佩,塞拉西馬柯。”我說,“你不僅用點頭和搖頭表示了可否,而且給出了卓越的回答。”

“我正在試著讓你高興。”他回答道。

“你非常體貼。不過,請你告訴我下面這一點,讓我再高興一次。你覺得一個城邦、一支軍隊,或者一群強盜小偷,或者任何其他想集體采取行動的團體,如果成員之間彼此傷害,他們能成就什么事嗎?”

“當然不能。”他說。

“可是如果他們不彼此傷害,他們是不是比較可能成就一些事?”

“肯定是的。”

“內訌,塞拉西馬柯,是不公道產生的結果,它也產生了仇恨和自相殘殺型的長期斗爭,可是公道能帶來心智的統一和愛。是不是這樣?”

“就讓它這樣吧。”他回答道,“這樣就不會跟你不一致了。”

“那太好了,我的朋友。不過,請你告訴我下面這一點。如果不公道的任務是不論在何處何地都制造仇恨,當它在自由人或奴隸之間突然涌現出來的時候,它難道不會使他們彼此之間互相仇恨和沖突,導致他們無法共同采取有效行動么?”

“當然。”

“假定不公道在兩個人之間涌現出來,他們難道不會彼此意見相左、互相懷恨,并且變成敵人,同時敵視公道人么?”

“他們會。”他說。

“告訴我,如果不公道在一個人身上出現了,它會失去它的力量和功能嗎?還是它會保持它的力量和功能?”

“既然有了力量,它會保持它。”他說。

“它的力量會是這樣子的——不管它是在城邦、家庭、營寨或任何其他地方被發現,它首先使那個單位內部由于內訌和意見相左的關系而無法合作,其次使該單位成為它自己的敵人[60],也成為它在所有各種情況中的相對面——公道者——的敵人,這不是很明顯的嗎?情況不是如此嗎?”

“當然。”

“當不公道出現在一個人身上時,我相信它也會產生上述的效果,因為它的本性就是那樣。它首先會使那個人由于內在的矛盾和缺乏自我整合而無法完成任何事,然后使他成為自己的敵人,也成為公道者的敵人。情況不是如此嗎?”

“是的。”

“可是,我的朋友,眾神也是公道的[61]。”

“你可以那樣設想他們。”他說。

“所以看起來對眾神來說,不公道者會激起仇恨,而公道者會吸引人。”

“盡量陶醉在你的演講里吧,別害怕。”他說,“因為,為了不冒犯你在這里的虔誠信徒,我不會反駁你。”

“你且把我的盛宴杯子注滿。”我說,“同時,繼續回答問題,就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樣,這樣你就會為我把盛宴順利結束了。由于公道者看來比較英明、優秀、能干,而不公道者無法采取任何共同行動——如果我們曾經說過‘任何一群不公道者曾經有力地聯合起來完成一些事情’,我們這個說法是不完全準確的,因為,如果他們是徹底地不公道,他們就不可能互不侵犯;然而,在他們中間,肯定會存在一些公道,阻止他們在攻擊外人的時候彼此互斗。結果他們完成了他們所做的事。而他們出發去做不公道之事時,他們只是被不公道腐化了一半,因為完全不公道的十足惡棍是完全無法采取有效行動的——我的了解是:所有以上這些話,而不是你當初所說的那些話,是準確的。至于‘公道者跟不公道者相比,會有一個比較良好、快樂的生活’[62]這話是否也屬實,我們先前提議過要接著檢驗,現在必須考慮。對我來講,從我們已經說過的話來判斷,我覺得公道者的生活是比較良好、比較快樂的。不過,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更小心地檢驗這一點[63],因為我們所討論的問題不是平常之事,而是跟生活中的正當行為有關的。”

“繼續進行你的探索吧。”他說。

“那我就繼續嘍。”我說。“那么,告訴我——你是不是會說,馬有一種特殊的作用[64]或者功能?”

“我會。”

“你愿不愿意把馬或者任何其他一件東西的作用界定一下,顯示出它的‘人需要或者仰賴它才能做得最好的’那一特性。”

“我不懂。”他回答道。

“好吧,讓我來這么解釋。除去眼睛之外,還有什么東西你能用來看?”

“當然沒有了。”

“其次,你能用耳朵以外的東西來聽嗎?”

“不能。”

“你會不會公正地說,這些就是這兩個器官的功能?”

“當然。”

“再來舉一個例子。你可以用一把短劍、一把刀和其他許多工具來削葡萄藤的枝。”

“當然。”

“可是,我認為,沒有任何東西比一把專為削枝這個目的而打造的整枝剪刀更好的了。”

“那倒是真的。”

“我們是不是必須假定這一點是那把整枝剪刀的作用或者功能呢?”

“我們必須那么假定。”

“這么一來,我認為你現在能理解我前些時候提出的‘那是不是一件物品具有的獨一無二的或者比其他任何東西都優越的作用’這問題的意義了。”

“好吧,”他說,“我確實理解了,同時同意:所謂‘任何東西的作用’就是指那個。”

“好極了。”我說,“你是否也認為‘每一樣東西都有一種具有特殊作用或者功能的美德或者優點’?讓我們回到剛才說過的例子。我們說,眼睛有一種功能?”

“是,它們有。”

“那么,眼睛是不是有一種美德呢?”

“有。”

“耳朵是不是有一種功能?”

“是的。”

“也有一種美德?”

“也有一種美德。”

“其他所有的東西呢?情況是不是一樣?”

“一樣。”

“你必須聽明白嘍。如果眼睛缺乏它們固有的優點,卻相反地擁有它們的缺點,它們還能好好地完成它們的功能嗎?”

“怎么可能?”他說,“我覺得你的意思是失明代替了視覺。”

“別管那優點是什么。”我說,“我還沒有涉及那個問題,而只是在問‘當任何一樣東西具有自己美德的時候,是否它的作用就好些;而當它具有自己缺點的時候,它的作用就差些’?”

“你所說的那些事,”他說,“你可以安全地聲稱是準確的。”

“如果耳朵失去它們自己的美德,它們就只能很差勁地起作用了?”

“肯定的。”

“我們能把同樣的原則適用到所有事物上去嗎?”

“我認為可以。”

“既然如此,那么考慮下面這一點。靈魂是不是能幫你完成一種工作,而這種工作是任何其他東西都不能幫你完成的,譬如在管理、統治、研究等等方面?除掉靈魂之外,你能把上述各方面的任務合適地分配給任何其他一種東西,然后說,那些是它特殊的工作嗎?”

“沒有任何其他東西了。”

“那么,生活方面如何?我們要不要說生活也是屬于靈魂的工作?”

“絕對是的。”

“我們是不是也說靈魂有一種優點或美德?”

“是。”

“如果靈魂失去了它自己的美德,它還能好好地完成它自己的工作嗎?還是說,在這種情況下,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所以,一個低劣的靈魂必然只能低劣地統轄和管理各種事務,而一個優秀的靈魂必然能完善地統轄和管理各種事務了。”

“必然是。”

“我們不是同意過,靈魂的優點或美德是公道,而它的缺點是不公道嗎?”

“是,我們同意過。”

“公正的靈魂和公正的人將會生活得很美好,而不公正的靈魂和不公正的人將會生活得很艱難。”

“按照你的推理方式,情況看來會那樣。”他說。

“此外,生活得美好的人是受尊敬的、幸福的;而生活得很困難的人則相反。”

“當然嘍。”

“這么說來,公道者是幸福的,而不公道者是苦惱的。”

“就算那樣吧。”他說。

“可是,生活苦惱對人不利,而生活幸福對人有利。”

“生活苦惱當然不利。”

“這么說來,最尊敬的塞拉西馬柯,不公道永遠不會比公道更有利。”

蘇格拉底,就讓這一個結論為你在本狄斯慶典上的文娛節目畫上句點吧。”

塞拉西馬柯,”我說,“由于你已經變得溫和了,同時不再對我發怒,所以,這宴席是你提供的。不過,我還沒有好好地享受它——這主要是我自己的過錯,而不是你的。正像一個老饕一樣,還沒來得及仔仔細細地享受前一道菜,卻已經伸手抓取品嘗送到面前的另一份食物了。所以我覺得我還沒找到我們探索的第一個目標——公道是什么——就把它放走,同時開始考慮跟它有關的一些問題,即,它究竟是邪惡和無知,還是智慧和美德。而且,當你后來提出不公道比公道更有利的看法,我又忍不住從其他主題轉到這一問題上來。所以,對我來說,我們討論的當下結果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而如果我不知道‘公道是什么’[65],我就更不知道公道是不是美德,以及擁有公道的人究竟是不是幸福的了。”


[1] 阿里斯通是柏拉圖、格老孔和阿狄曼圖的父親。郭斌和稱,“阿里斯通”是“最好”的意思,見郭斌和,《理想國》(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與張竹明合譯),第56頁,注1。據《哲學字典》的編者里斯說,希臘語里的“最好”是aristos。所以兩者可能是同源的。見W.L.Reese(ed) Dictionary of Philosophy and Religion(New Jersey:Humanities Press,1980),第27頁。——譯者

[2] 肖里認為,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是崇拜多神的。這里的女神很可能是色雷斯的女神本狄斯。他推測的理由是:本書里的話。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0),上卷,第2—3頁,注d和e。——譯者

[3] 色雷斯是巴爾干(Balkan)半島東南部分,愛琴海北邊、黑海西南邊的一大片土地。——譯者

[4] 肖里稱,這是指從飯桌邊站起身來走開的意思。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6頁,注a。——譯者

[5] 肖里稱,蘇格拉底的典型做法是把轉瞬即逝的身體快樂和持久的心靈樂趣作對比。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8頁,注a。——譯者

[6] 肖里稱,赫西奧德(Hesiod)在他的《工作與時日》(Works and Days)290行說,品德高潔者的人生道路最初很艱辛,而后來則很順利。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8頁,注d。按:赫西奧德是公元前8世紀的一位希臘詩人,他是牧人出身,作長詩《工作與時日》,以勸誡他弟弟改惡從善;他歌頌勞動,介紹農事知識,另作長詩《神譜》(Theogony),敘述希臘諸神的世系與斗爭。——譯者

[7] 索福克勒斯(Sophocles,496?B.C.—406?B.C.),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之一,一生共寫過一百二十三部劇本,傳世的只有七部。另外兩位悲劇作家是歐里庇得斯(Euripides,480B.C.—406B.C.)和埃斯庫羅斯(Aeschylus,525?B.C.—456?B.C.)。——譯者

[8] 阿佛洛狄忒(Aphrodite),愛神,服侍愛神即是指人的性生活。——譯者

[9] 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524?B.C.—460?B.C.),古希臘雅典執政官(493B.C.—492B.C.),實行民主改革,擴建海軍,指揮薩拉米斯(Salamis)海戰,大敗波斯艦隊(480 B.C.),后遭貴族派指控“叛國”,亡命國外(470 B.C.)。——譯者

[10] 塞里福斯(Seriphus)是愛琴海南部希臘基克拉澤斯(Cyclades)群島中的一個小島。——譯者

[11] 品達(Pindar,518?B.C.—438?B.C.),古希臘詩人,著有《競技勝利者頌》等,品達體頌歌即因他得名。——譯者

[12] 見品達,殘篇214。——譯者

[13] 肖里認為,蘇格拉底學說的信條是:沒有任何一個行為本身是善或惡的。這就為詭辯(用似是而非的論點解決倫理和法律問題)開了路。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19頁,注d。——譯者

[14] 西摩尼得斯(Simonides,556?B.C.—468B.C.),希臘抒情詩人、警句作者,他為祝賀奧林匹克競技會優勝者首創勝利者頌歌,他的酒神頌歌曾在雅典競賽中多次獲勝。——譯者

[15] 首先,肖里認為,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很奇怪地認為詩人的作品是憑靈感寫出來的,可是缺乏智慧,因為他們無法解釋他們的美好諺語和警句;其次,由于詩人們的意見彼此矛盾、無法反詰問,所以不能很嚴肅地被當作權威。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21頁,注d。——譯者

[16] 肖里認為,詩人跟預言者一樣,是憑靈感的,只有思想家才能解釋他自己的意思。另外,在柏拉圖筆下,寓言和寓言的解釋都是有意識的,而且常常具有諷刺意味。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23頁,注d。——譯者

[17] 肖里認為,作為一種政治性的技藝,公道必須跟一般的技藝一樣有確鑿的意思,并且它的涵蓋范圍必須是廣泛的。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26頁,注a。——譯者

[18] 肖里認為,一般人幾乎都把公道認作跟銀錢和法律責任有關的事情。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26—27頁,注b。——譯者

[19] 肖里認為,柏拉圖在這里是以一種半開玩笑的口氣把所有一切當代的智慧都追溯到荷馬身上去了。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30頁,注b。——譯者

[20] 奧德修斯(Odysseus),古希臘荷馬所作史詩《奧德賽》中的主人公,伊塔卡國王,特洛伊(Troy)戰爭中的領袖之一,曾獻木馬計,使希臘軍獲勝。按:伊塔卡(Ithaca)是希臘西部伊奧尼亞海(Ionian Sea)上的一個島,古代小亞細亞的一個小國,是奧德修斯的出生地。——譯者

[21] 荷馬:《奧德賽》,19卷,395行。——譯者

[22] 肖里認為,在早期的希臘和柏拉圖的思想里,“似乎是”(seeming)和 “確實是”(being)這兩個概念的對比和對照是常見的范疇。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31頁,注e。——譯者

[23] 肖里認為,一旦公道被確認是人的特有美德,那么,對人的真正傷害,就是使他變得不公道、缺乏智慧,或者不善。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35頁,注c。——譯者

[24] 比阿斯(Bias),“希臘七賢”(Seven Sages of Greece)之一,他出生于普里恩(Priene),據說他是希臘七賢里最有智慧的人,而七賢活躍于620B.C.—550B.C.之間。——譯者

[25] 庇達卡斯(Pittacus,約650?B.C.—約570?B.C.),也是“希臘七賢”之一,他出生于米提利尼(Mytilene),曾是一位將軍,用“與敵軍統帥個人決斗”計退敵。曾作為僭主執政十年,發布最早的成文法。他的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孔子所說相同。——譯者

[26] 柏里安得(Periander,665?B.C.—585B.C.),“希臘七賢”之一,出生于科林斯(Corinth),曾作為僭主統治科林斯長達四十年;他留下來一句名言:“只要勤勉,無事不成。”按:科林斯是古希臘中南部的一個海港城市,以淫靡奢華成風聞名。——譯者

[27] 佩爾狄卡(Perdiccas)是古代巴爾干半島中部一個奴隸制邦國,馬其頓(Macedon)的望族,族中有三人曾出任國王。最早的一位在700B.C.左右出任。他是否即這里所指的人,則不敢確定。——譯者

[28] 薛西斯(Xerxes,519?B.C.—465B.C.)可能是指薛西斯一世,他是波斯國王(486B.C.—465B.C.),曾率大軍入侵希臘,洗劫雅典,但在薩拉米斯大海戰中慘敗。——譯者

[29] 底比斯(Thebes)是古希臘維奧蒂亞(Boeotia)地區的主要城邦。——譯者

[30] 伊司美尼亞(Ismenias),公元前4世紀底比斯的一個政客,以“能在極短時間內掙大錢”而聞名。——譯者

[31] 肖里稱,蘇格拉底有一個似是而非的雋語:除非一個人心向著善,不然他的為所欲為并不能算作是權利或者自由。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37頁,注e。——譯者

[32] 肖里稱,塞拉西馬柯反對蘇格拉底用許多同義字來為一個名詞下定義。他要求蘇格拉底為名詞下面包含的事實作出分析。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39頁,注d。——譯者

[33] 古希臘人有一種迷信,認為一個人如果在看到狼之前就被狼看到了,他會說不出話來。見里夫,《柏拉圖理想國》(Hacket Publishing Company,2004),第13頁,注14。——譯者

[34] 一般人都認為“蘇格拉底佯裝無知法”是蘇格拉底在別人向他提出問題時,假裝不懂,然后一步一步把對方的觀點駁倒,再提出他自己的想法,希望獲得對方同意。不過,在很多場合中,蘇格拉底其實是希望提問題的人的思考能力能通過討論而變得更嚴謹些。見謝善元,《蘇格拉底最后的日子》,“英譯者序”,第xxii—xxiii頁。——譯者

[35] 肖里認為,對一個理想主義者而言,法律就是處于完美狀態的理智。對一個政治實證主義者而言,有效法律之外就沒有公道。“法律就是政治上在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命令。”“公道就是對強者有益的東西”這一個公式的意思是:統治階級依它自己的利益立法,其目的是保持它的權力。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46頁,注b。——譯者

[36] 波呂達馬斯(Polydamas),據《希臘羅馬神話詞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波呂達馬斯是潘托俄斯之子,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Hector)的朋友。另外,里夫對拳擊摔跤(pancration)有一個解釋。他說,拳擊摔跤比賽包括拳擊和摔跤,參加比賽者可以互相用腳踢、勒脖子,甚至扭傷對方的手臂或腿腳,可是不能咬對方或挖對方的眼睛。見里夫,《柏拉圖理想國》,第328頁。——譯者

[37] 肖里稱,雅典人肉吃得很少。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46頁,注c。——譯者

[38] 肖里認為,該詞的希臘語原文意思更強烈——一個有獸性的人。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47頁,注d。——譯者

[39] 暴君是tyrant一詞的中譯。據《英漢大詞典》,在古希臘,意指“僭主”,即,他是以篡位方式奪得政權的。可是,在《理想國》篇里,tyrant所描述的是一個已經有權的獨夫行為,因此譯為暴君似乎更貼切些。——譯者

[40] “精英政體”是aristocracy的中譯。該詞一般譯為貴族政權,可是,在《理想國》篇里,并沒有提到任何貴族,而aristo是最優秀的人的意思,因此譯為精英政體似乎更妥當些。——譯者

[41] 肖里認為,柏拉圖式的辯證法是用互相聯系著的同義詞一點一點小步往前走的。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48頁,注a。——譯者

[42] 肖里認為,塞拉西馬柯現在表明他了解下定義是怎么回事了。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49頁,注c。——譯者

[43] 肖里認為,蘇格拉底本人可能真有這種個性特征,承認他不知道,可是柏拉圖會把“承認無知”作為一種為了讓辯證繼續往前進行的戲劇性的方法和技巧。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50頁,注b。——譯者

[44] 肖里稱,從這里起,辯證的重心便轉到“統治者真正的(即理想的)利益”和“被統治者誤認為利益的利益”這兩者的對立上去了。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50頁,注c。——譯者

[45] 肖里稱,當塞拉西馬柯懷疑他的論點又將被駁倒時,他就再次變粗魯了。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51頁,注e。——譯者

[46] 所謂“捋獅子的胡須”就是做不大可能做到的事。見里夫,《柏拉圖理想國》,第18頁,注17。——譯者

[47] 里夫稱,這一個論點可與本書后面連讀。見里夫,《柏拉圖理想國》,第19頁,腳注19。——譯者

[48] 肖里稱,跟實用而粗略的快速估計法相比,技藝實際上是科學,所以,塞拉西馬柯所說的不會犯錯的統治者當然是很科學的。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63頁,注a。——譯者

[49] 肖里認為,塞拉西馬柯心目中的實際存在的統治者是領導和暴君,而蘇格拉底的真實統治者是(能默默忍受痛苦的)斯多葛(Stoics)派的真實國君(true kings)。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65頁,注d。——譯者

[50] 里夫認為,古希臘時代,寺廟有公共財庫的功用,所以搶寺廟跟現在搶銀行的意思是一樣的。見里夫,《柏拉圖理想國》,第22頁,注22。——譯者

[51] 里夫建議翻閱前面。見里夫,《柏拉圖理想國》,第23頁,注23。——譯者

[52] 肖里稱,一個好的工匠第一件想到的事,很稀有地會是工作的報酬,而賺高薪的本領也并不永遠跟把工作做好的本領結合在一起。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77頁,注c。——譯者

[53] 肖里稱,柏拉圖習慣性地用這種戲劇性的方式解釋隱喻、抽象事物和復雜的定義。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79頁,注c。——譯者

[54] 肖里稱,柏拉圖特別喜歡把“好”和“善”舉出來跟“必須”作對比,可是“必須”常常是“好”和“善”的必不可少的條件。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80頁,注b。——譯者

[55] 肖里稱,探究到底是公道的人生活比較幸福比較有利,還是不公道的人生活比較幸福比較有利,是《理想國》篇的主題。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82頁,注a。——譯者

[56] 里夫稱,這里“純樸”(simplicity)的希臘語原文是euetheia,它有好壞兩個意思。蘇格拉底了解的是它的好的意思,即“純樸”、“直截了當”;所以他后來把“狡猾”、“欺詐”(kakoetheira)拿來與之作對比。可是,塞拉西馬柯了解的是壞的意思,即“愚蠢”。此節可與本書中對照。見里夫,《柏拉圖理想國》,第26頁,注24。——譯者

[57] 里拉是古希臘的一種弦樂器。郭斌和稱,那是阿波羅神用的琴。見郭斌和,《理想國》,第105頁,注1。——譯者

[58] 肖里說,至此,塞拉西馬柯主要的似是而非的矛盾說法已經被反駁了。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92頁,注d。——譯者

[59] 肖里說,蘇格拉底希望導致更深一層的思想——不公道的城邦或人之所以強,并不是因為它/他不公道,而是因為,僅管它/他不公道,它/他還有一點公道的剩余遺產。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94—95頁,注c。——譯者

[60] 肖里說,柏拉圖在這里似乎自相矛盾地把國家當作一個有機體,同時把一個人視為許多正在互相紛爭的成員。所以,一個人體內的公道就是他自己的一個朋友,而這也就不僅僅是一個隱喻了。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98頁,注b。——譯者

[61] 肖里說,這是傳統上任何一種道德理想的至高點,也是道德呼吁的原點。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98—99頁,注c。——譯者

[62] 肖里說,這是《理想國》篇的主要倫理問題,先前曾提出過,現在又出現了。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100頁,注b。——譯者

[63] 肖里說,先前說過的話意味著不公道是指靈魂墮落了、腐蝕了、生病了。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100頁,注c。——譯者

[64] 肖里說,當我們提到一件東西的美德或者優點時,我們是指它正當地履行或完成了它的特殊功能。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100—101頁,注e。——譯者

[65] 肖里認為,討論一件事物的性質、特性和關系之前,必須先具備對它的實質、要素或定義的知識。見肖里,《柏拉圖理想國》,上卷,第107頁,注e。——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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