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中最熱鬧的夜晚,街面掛滿各色的燈籠,徹夜點亮,放眼遠眺,似條條玉龍攢動;行走期間,人稠物穰,有那說唱、雜技、耍武的,也有那賣藥、卜卦、旋燒泥丸子的,更有紙扎的旱龍船、仙女兒、猴呈百戲、魚跳龍門……,此等蓬勃昌盛,非親見不可體會。
紫園終年如春,似山里蓬萊,岳下瀛洲,文鳳羽初進來見著:紫蓮潭之大,藏書樓之幽,仙草圃之奇——紫園之靈秀,遠勝她往日耳聞。
為了過個節日,女子們換上了久置箱籠的盛裝,貼著冶麗的花鈿,翻弄的云鬢上閃耀著招顫的步搖。熙春樓送來了一桌子的酒菜,大家圍坐著,不語。小石頭一連吃下三碗冷酒,未離云連忙按住,不許他再吃了。
趙珠珠看著石頭哥哥,漸漸入了神,他戴著軟腳的幞頭,著了深色大袖襕衫,胡須被修得恰到好處,將他趁得份外風儀偉岸,而此刻他那劍眉下眼窩中深深的憂傷,更有一種憐愛生自心尖,讓趙珠珠不可自拔的迷戀。
桃姐兒走了進來,說是伙房那偏門有人在敲,她害怕,不敢開門。
這樣的時候,會有誰來?!官家的賞賜已經給過,潭州府、衡州府并九真觀都已送了禮來,就連里正單老大都來拜見過了的。“,我同你去。”未離云起身走在了前頭。
伙房與馬廝隔得不遠,未離云先去看了看,神馬在那兒好好的;這廂偏門更是矮小,對著養病院(宋代指可收納病人居住療病的藥房),未離云推開門四下張望,見路口養病院的屋檐角邊立著個人,也正往巷子里瞧,看著有人出來,快步地走了過去。
“瑤華宮的道長!”,未離云認了出來,也不多話,先將她領進了屋。
汴京至南岳兩千里路程,沖真道姑一雙弓足小腳,又那樣的清貧,她是怎生一個人過來的?她跑來這里又是為的甚么?!
小石頭舉著一杯熱茶,讓沖真道姑暖暖身子,接過茶杯的那一刻,道姑雙手措顫,泫然欲泣,眾人以為她是舟車勞頓,只顧著說些寬心的話。
她本是先帝之妻,當朝太后,因官家歡寵劉貴妃不容,而家中也無人在朝為官為宰,于是自請入道,就這樣被官家安置在了汴京蠻荒一隅的瑤華宮,僅賜了年邁宮女扶芳伺候左右。聽到這里趙珠珠想起好像聽生母說起過,爹爹有位嫂嫂,因遇著神仙點化,自請出家;可現在看來,實是孟娘娘被逼無奈,才出宮去做的道姑。
有一天沖真道姑剛晨醒開門,見一只鴿子停在窗下,她發現鴿子腳上有個扣,抓起打開,里面是一封密信,上面寫:
扶芳已死宮中,藍方被召懸危,爾等速速遮藏,我朝岌岌可危。
“什么人放的舟鴿?”趙珠珠問道,然這,就不得而知了。
扶芳被內官帶走的時候,沖真道姑知道兇多吉少,卻不想她竟然就死在了里面,如今藍真人只身在那深晦宮闈,仍福禍不知……!沖真道姑哭過,平復情緒,道出了更大的秘密。
此番她能來南岳,多虧了給事中吳敏暗里救難解危,此人機智果斷,大義凜然,為當朝少有的諫臣。
收到密信后,她當夜找到吳大官人府上,吳敏并不多言,先是安頓孟娘娘歇下,五更后讓家奴扮作喪葬隊伍,將孟娘娘裝在棺槨內出了城,接下來讓沖真道姑換作經商的婦人裝束,買通船牙子,躲于綱船中,一路行至岳州,再日伏夜行,終于老天有眼,竟讓她找到了這南岳的所在!
趙珠珠忍不住又問道:“孟娘娘,我爹爹為何要抓了你?!”
“官家為的……”沖真道姑涕淚俱下,她握住小石頭的手,望著他的臉:“為的我兒……!”
這是怎樣的晴天霹靂!再接下來聽完沖真道姑對他身世的哭訴,小石頭不知何故,狠狠甩開她的手,沖出紫園,一路咆哮狂奔!他沒有淚,熱鬧拋在了身后,眼前的路,在瑟瑟山風中顫栗……
原來自己連名字都沒有,‘施用孜’,‘是傭子’,都不過代號而已,他是不該來到這世上的遺毒,連親娘都不敢相認……想著,想著……,小石頭涕淚泗流,如萬箭穿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