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塘蘆微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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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初雨瀝瀝似朝明
斜陽往巷間灑下絲絲余暉,細雨綿綿,輕柔地籠上暮色,三兩行人匆行,街邊小攤也早早收了攤,頗為清冷的道上,只余一個少年邁著悠閑的步伐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
“阿俞,其實下雨天挺好的,人少,不太嘈雜?!鄙倌旯律硪蝗?,自言自語。
雨落在少年身上,墨發上像覆了一層柔和的霧,雨勢漸漸變大,淋久了,水珠就從發際邊緣滑下,滑至眉眼,觸及唇畔,纏綿到下巴,落在鎖骨,旖旎一陣,最后沒入衣襟深處。
“你現在好像一只從水里撈出來的犬獸啊阿賦。”懶洋洋的嗓音在少年的腦海里面響起。
少年彎了眉眼,嘴角笑意淺淺,“是嗎?忠誠坦率的犬獸也很討人喜歡吧?!闭f著,他雙手枕在后腦勺,懶懶地大步跨向前。
“塘前微雨系春光,街塘蘆行曉無望。
霧綿寒雨不斷絕,糖化春泥落空想。
雨襲羽渙濕舊裳,閑人散散鬢白霜。
俯身清池尋璧玉,奈何水清照倦衫?!辟x笑著,由雨沾了滿身,就在雨里笑著說著,嘀嘀咕咕的,“好雨,好詩!這首詩就叫《寂寞消愁雨》了?!?
他真是個取廢名。
我的名字叫俞,他叫賦,天賦的賦。
我們是同一具身體內的不同精神個體,人們管我們叫精神分裂的神經病患者,雖然我并不認同這種說法,但賦卻樂在其中。
在日常與人交往中,絕大多數是賦在與他們相識相知,而我,自賦出現以來,便時常進入長眠。
賦,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是個才華橫溢,極具天賦的家伙。他似乎對一切都充滿了耐心與期盼,對待任何事都從容不迫,他不懼黑暗,也不畏冷言冷語,他可以無視嘲諷,無視風雨,為了達到目的有時也會“不擇手段”。自打學了算命,在他一頓操作下,這具身體也成了他人眼中徹頭徹尾的瘋子。
有次他忽然想到了個笑話,念給我聽,“葫蘆吞了糖葫蘆,變成了止咳糖漿葫蘆?!闭f完,他沒忍住先笑出了聲。
我不太明白他的笑點在冷笑話上,只是看著他從剛開始的掩面偷笑,到捧腹大笑,笑得眼淚花都冒出來了。
我更習慣用劍,自然修的是劍道,比起賦的靈活多變,我倒顯得更為直接,以往遇上強敵,他打不過就換我來,對于我來說,一劍不能解決,那就百劍齊上。
賦很喜歡吃甜食,按照他的原話來說,“沒有什么比甜點更讓人愉悅的了”,我雖然不厭甜,但也不會像他那樣執著。
比如,吃糖醋魚放半袋糖什么的,他熱衷于創作菜品,可惜是個廚房藥理師,做出的東西包能吃,不保證能活。
山林草木,溪水潺流。賦會憐惜一株花草,會憐憫貓貓狗狗,但他不會疼惜自己,即使在與人戰得渾身是血,意識模糊,也要狠狠地咬下那人的一塊血肉,然后癲狂地嘲笑,不要命地打回去,他向來是“別人敬我一尺,我敬別人一丈。”
在這點上,我與他相同。關于賦是如何出現的,我們為什么能溝通對話,我一無所知。
曾有醫師為我診治,聽聞是天下第一醫圣,她說我失去了部分記憶。
記憶?所以,我應當是忘記了什么吧,但我不打算深究。
……
就這樣,我和賦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在又一個生辰那天,賦告訴我,他想塑造一具新身體,這樣就可以和我同時登場。
我深知,在這世上,想要獲得,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但我依舊同意了。賦翻遍古籍,尋找分離神魂與再塑軀殼的辦法,我則找些天材地寶,以備不時之需。
或許,我們的確是瘋子,妄圖將“我”分裂,然后與另一個“我”相見。
大約過了五年,我們終于找到了一個辦法。
以天地為媒介,借用天地道法為力,將神魂從現在的身體里引出,汲取天材地寶蘊含的力量,將魂魄分離,最后將兩份魂魄分別歸位。
但,這個方式有違天道,與正常的神魂化分身不同,勢必會有許多困難。賦沉默良久,目光死死定在泛紅的竹簡上,軀殼的表情不太好看。
我忽然想起那什么醫圣說的,人格分裂后,分裂出來的人格可能會擁有主人格所隱藏的性格,比如,偏執。
“阿賦,其實……”我略顯遲疑地開口。我對塵世的留戀僅剩前些陣子撿回來的小三花(貓),消失在這世間,就可以像以往一樣,陷入沉睡,無人注意,沒有紛擾。
就在那一方漆黑的世界里長眠。
思考塵世的諸多事宜,對我來說似乎有些困難。我無法理解人們的情感,無法理解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我不明白存的意義究竟是什么,我的存在,到底又意味著什么?
或許,我真正失去的,是作為人的情絲。
就好比爬蟲結繭而化蝶,花至花期便綻,我不愿順應規律,也不想陷入自然的循環。
風順著窗戶沖了進來,吹得少年發絲飛揚,少年把竹簡隨手一拋,徑直倒向身后的軟榻,他笑著,眉眼間是藏不住的倦意,“總會有辦法的?!?
賦輕聲說著,眼睛因為身體的疲憊不受控制地闔上了。
他會抓住渺茫的機會,哪怕就像抓住虛無縹緲的一縷風。
“每當天上的星辰劃過天空,人們都會祈禱,許下美好的愿望?!?
“阿俞,我也許愿了,只是,我看不到希望?!?
“聽說愛笑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哈哈,我大概是把運氣都借給你了,要不你笑一個給我蹭點運氣?”
我沒有回答,安靜地思考了很久。
我知道,賦隱藏了些東西。
或許他想做的不單是重塑一副軀殼這么簡單,但多余的思考對于空白的思緒來說,無異于隔水點燭。
其實只要他殺死我,就可以擁有原體。
原體絕對是最好的、最適配的容器。
主人格與副人格之間,只要有一方戰勝另一方,另一方就會永久沉睡,或消失。
但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及這個方法。
作為副人格,他應當初生之時便知曉了。
賦逗弄著小三花,“要是我不在,小三花就交給你照看了。它最近在換毛期,你不準嫌它麻煩,吃食方面,哎呀,反正不挑,每天要給它洗三次,每次都要放上……阿俞,你還在嗎?阿俞?……”
他話好多。
我想著,意識逐漸模糊,漸漸地,我再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賦呼喚了許久才確定我又陷入沉睡了。
軀殼眼簾微垂,手松開了小三花,小三花喵喵叫了兩聲,趴在桌案上安靜地當擺件。
賦盯著方才的竹簡,眼底泛起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