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的愁郁,吹過養素軒的風是苦澀滋味,張虛白又在撫琴,今夜的曲子,是《鷗鷺忘機》,藍真人聽罷,甩開大袖,入得房內端坐。
自來汴京,官家已喚他入宮三回,明里暗里反復問著先帝遺子的下落。扶芳自盡,已做了沖真道姑十六年的孟娘娘突然失蹤,現在官家唯一能找到的線索,就是藍真人了。
林靈素來訪了,事情正演進得越來越不可理喻!藍真人同坐,本以為又是要來問的先帝遺子,哪知一坐下來,林靈素將《五岳真形圖》往桌上一放:“藍真人,請細看看。”
拿來翻過,確是無疑!這《五岳真形圖》記載著五岳山川之形,以及所產物品,更是一目了然五岳隱藏的上古神書《奇門》、《六壬》、《太乙》所在之方位。
“這些個上古奇書皆不在衡山,你給我看了,算個什么意思。”,藍真人冷冷說道。
“藍真人,你可是有仔細瞧過,”林靈素邊說著,邊指向書上的一句話:“這句!”
正是那八個字‘南岳存靈,居朱雀心’!“皇子算什么,奇書又如何。現如今握著宇宙玄黃以來人間至寶的,可是你藍方藍真人!”林靈素說得極是陰邪。
師父陳興明曾給他看過一本極小的書冊,上寫《三皇內文》,翻開盡是蝌蚪文字,他不能讀。當時師父搖頭嘆氣道:“這不是道經中所謂的‘三皇’,而是三皇之一,伏羲氏記載的‘河圖’——上古之時,神仙授予伏羲氏的秘術,后來世人轉載其中一二,寫就了奇書《六壬》。看來,你也不是那有緣人。”
‘靈’,他也曾問過師父,卻答得含混,只說‘既然上古有記載,想來是有的,只不過,非人力可以尋見。’
“大仙真真叫為難老夫了,”,藍真人依舊語調冷冷:“我在南岳修道近兩百載,若真有此寶,何不挖出來自己做那快活神仙去。”
“藍真人莫要推諉,”,林靈素回道:“上古記載,豈會是假的!”
又是‘上古’。
那是怎樣逍遙的年代,天和地隔得這般近,人們行走階梯便可登上天穹;那又是怎樣自由的年代,神仙愿意嫁做凡人妻室,而凡人,也常與神仙修道研經,常被神仙委以天職;直到不周山的天柱坍塌,天庭憤怒之前……
上古,終究是個越來越遙遠的夢!
藍真人委實發覺自己太不更事,也太過小瞧了林靈素,位列仙班算得什么,林大仙要的,是號令天兵,是宇宙玄黃!或者說,是癡心妄想,是喪心病狂!
“張胡,莫要裝醉,快快開門一敘。”,送走了林靈素,藍真人步入張虛白的宅中。
末了,張胡才手持酒壺而出。這院落好生落寞,夯土的墻,茅草的房,凄凄的院庭,就擺一對石凳在中央;誰敢曾想,這竟是帝師神道之鄉。
“你這賊斯,每天灌這么多,又喝不醉,有甚么滋味!”,藍真人奪過張虛白的酒壺,大口吃了起來。
“你為何出家?”,藍真人吃了個痛苦,繼續問道。
“某日走著走著遇著神仙了唄……”
“我有個徒兒,那年他九歲,”,藍真人打斷張虛白:“那是冬至,我做好祈福的法事,信眾都退了回去,我那徒兒就躲在祭桌的布簾子底下,周身就一件爛衣裳,腳上連草鞋都沒有。我給他一點吃食,他不要,他對我說‘可以拜你做師父嗎’,我問他為何要出家做道士,他說做道士吃得好,他說家里的田地房子都被道觀霸占了,日子沒了出路,父母帶著他一路討飯來到衡山,卻走散了。”
“你那徒兒知足吧,起碼他還知道自己心甚名誰,祖上在哪兒,我就沒那么好命咯。”,張虛白在地上坐著,斜靠著石凳,無論寒暑,他只穿著那件大袖的涼衫。他的名字,是一個大師取的,就隨了大師的姓。
張虛白這幾個月老是做夢,同樣的夢。夢里他赤裸著身體,行走在同樣赤裸著身體的官家后頭。夢里他在笑,笑得比吃了酒還暢快!
“下一支曲子,你要彈什么?”,藍真人問道。
“你又想聽什么?”,張虛白說罷,回了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