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養素軒,小石頭仍是睡著,藍真人示意不必驚擾,于是未離云令廝兒退下,默念‘甘露咒’,那刀傷復原得沒見一點疤痕。
“一月不見,你和小石頭好似遇著了神仙,長進得連大爹爹都不敢多問。”聽著藍真人這么說,未離云將所知兩人情況悉數道了出來,除了家中那石頭畫舫。
“大爹爹,今日那姓林的道士身邊跟著個大徒弟,看著比小石頭略長些年紀,你可認得?”未離云接著問道。
“認得,”藍真人回答:“他身邊跟著的就兩個徒兒,一個叫張如晦,自他來京就一塊兒跟了來的,兩人出則同行,坐則同席,勝似知心;還有一個就是今日在場,你也見著了的,名作王重陽。聽說是才新收的徒兒,不過,要說起他的徒兒來,怕是兩萬人都不夠計數的。”
聽得藍真人說話,未離云默默地道出了上月在建寧州遇王重陽,且還聽得他口中說及向官家交差一事,未等她說完,卻被藍真人打斷。
“盈兒,這是是非非就放開了些,我只望你好好地過著就好。明日我將稟明官家,啟程回我南岳一方,遠了這里,也遠了這些是非。”藍真人說過,未離云也不再多語。
其實藍真人清楚得很,林靈素早就視他為絆腳石。張虛白在官家幼年時即跟隨,林靈素動不得他;茅山道一半仙一真人,還有青城山金丹道、齊云山榔梅道、武當山玄武道,皆不理會山外紛擾;泰山、華山、終南山雖高道仙道眾多,卻都或為隱士,或自為經濟;其余者,或是跟隨了林靈素,從中撈得各種好處,或是根基淺薄,無法作為。如今僅剩藍真人既可與之相較,又敢直言不諱,林靈素明里動不了,暗中已不知使了多少伎倆。
廝兒來報說是有訪客,請進來一看,是今日所見惠福帝姬趙珠珠來訪。行禮罷,公主說明了來意:她今日是借著探望藍真人之名,表愿入道之心。
這著實棘手,公主說得于情于理,藍真人心內棘手得很,真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趙珠珠生母懿肅貴妃多年前已仙逝,如今雖有爹爹疼惜,怎奈后嗣人眾,平時也難見,現高道中論資歷無人出藍真人其右,且今日救駕更窺法力深不可測。公主深諳能夠在京城得見藍真人不易,錯過此番機會,她深怕自己等不著下一次的巧宗了。
再則,想見著未離云也是其一。趙珠珠行禮時已稱她做了‘姐姐’,兩人一靜一動,一冷一熱,倒是互補得很。
小石頭醒了過來,他也不知時辰,稍理了理衣冠就直奔了藍真人那廂請安,正巧碰著公主從房里走出,撞個正著!小石頭見是個小娘子,拱手作了個揖,趙珠珠從宮女手中接過燈籠看了仔細,笑著冒出一句:“你好似我家里人!”
“他是我那最小的徒兒,名喚施用孜,我等皆稱其乳名兒‘小石頭’。”,藍真人接過話來。公主聽罷,歡喜地叫了好幾聲“小石頭哥哥”。
送走了公主,師徒三人略敘敘便各自回了房去。
三更天,廝兒跑到藍真人房檐下,說又有客來訪。這樣的時候,還有什么人來得?!廝兒回稟,看著是個修道女尼模樣,言辭懇切,只求著說要見藍真人。
“貧道不知,原是娘娘駕到!”屋內見著真容,藍真人即刻深揖道。
“藍真人,打擾了!”道姑回禮道:“我已入道,當以藍真人為尊,請直呼我法號便是。”
這豈是行得通的,藍真人深揖而立,畢恭畢敬,道姑忽然跪地而哭,拜謝藍真人‘養育我兒之恩’!“娘娘!敢問此事從何說起?!”,藍真人甚是驚詫,連忙攙扶,聽這道姑慢慢述來。
十六年前,先帝駕崩,端王即今官家趙佶承位,官家寵妃劉貴妃因不容孟娘娘而與蔡京等賊設計陷害,攛掇官家廢孟娘娘后位并逐出宮外,這前后,不足四個月。
孟娘娘本已入道,官家便賜其瑤華宮修行,那凄清的茅屋便是她的寡居之所,只有一年邁宮女扶芳作為陪伴。
在宮中時孟娘娘發現自己有了先帝的龍胎,因先帝臥病又懼怕時局而不敢聲張,出得宮后,就這樣悄悄在茅庵里產下了一個男嬰。
聽到這里,藍真人已明白了大半。他也曾不解,隨著小石頭的漸漸長大,那相貌何等如此與先帝同類!
“十六年前,扶芳喬裝村婦,將我兒放在了陳大仙人的府外,包裹著他的被子上是我親自繡的三個字‘施用孜’,他現在可就是藍真人你的徒兒?!”說到這里,道姑泣不成聲。
“我今番找來,一是感謝藍真人將我兒撫育成人,看著出挑的儒俊,”道姑繼續說道:“二來,宮中早有風聲,說先帝在外有遺腹子,昨日我兒竟巧的來到我那茅庵,見他相貌,與他爹爹,絕類!連同說話的聲音、神態,也是和先帝一模一樣的!求藍真人繼續庇佑我兒,快快帶他離了這是非之地!!”
施用孜,是傭子,先帝曾名‘趙傭’!藍真人恍然大悟,頓足而嘆:“天意啊!”,語調凄苦……!
小石頭不會知道,他并未生在花朝節,那只是他在陳興明的神仙府邸的門廊下被藍真人抱起來的日子,而最喜慶和樂的元宵之夜,才是他的生日。他出生的茅庵外,再走遠幾條街,人們穿著華麗的衣衫,提著漂亮的燈籠,放著熱鬧的爆竹,迎接著新的春天!他的親娘在劇痛中不敢喊出半聲,又在別離的心痛時刻,忍了撕心的哭嚎,這痛世人鮮有體會,孟娘娘也不愿回想,兒子的平安是她今生最大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