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
- 如何做田野筆記
- (美)羅伯特·埃默森 雷切爾·弗雷茲 琳達·肖
- 9488字
- 2019-07-17 16:25:29
近幾年,很多民族志研究者都曾經強調寫作在他們這一行中所占的重要地位。這種觀點可以追溯到20世紀70年代,當時格爾茲(Geertz 1973)提出“深度錄寫”(inscription)是民族志“深描”的核心,而加斯菲爾德(Gusfield 1976)對科學的修辭基礎做出了剖析。之后,克利福德(Clifford)和馬庫斯(Marcus)共同編寫的《寫文化:民族志的詩學和政治學》(Writing Culture: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Ethnography 1986)、范·馬南(Van Maanen)所寫的《田野的故事》(Tales of the Field 1988)以及阿特金森(Atkinson)所寫的《民族志的想象力》(The Ethnographic Imagination 1990)進一步探討了民族志寫作的問題。
然而,學者們對民族志寫作的研究仍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所有的研究都是討論如何從已經寫成的田野筆記出發來撰寫最終的民族志,所考察的都是修辭手法這種細節問題或者是整體結構之類更加概括的問題,這樣民族志就算完成了。如此一來,他們就忽視了民族志寫作的最初場景——做田野筆記,從而忽視了民族志撰寫中的一個關鍵問題——理解觀察者/研究者是如何在第一時間坐下來,將一段鮮活的生活經歷轉化為書面文本的。
的確,學者們在分析“民族志的詩學”(Clifford和Marcus 1986)時所選取的對象往往摘自業已出版的學術專著,是一些對社會生活的經過潤色的描述。然而這些描述也是由一些更短小的、不夠連貫的零碎文字——即田野筆記——編輯而成的,而許多田野筆記是作者在對民族志形成任何整體看法之前就已經寫出來的。此外,最終版本的民族志中所出現的田野筆記都是作者按照某種分析的需要,經過選擇和塑造,重新安排和改寫而成的。因此,與人類學家在田野中所做的原始田野筆記相比,它們的形式和寓意都有了很大的改變。考慮到這些方面,我們認為在民族志撰寫中占據核心地位的應該是做田野筆記,而不是寫精練的民族志。
在實際的方法論層面上,田野研究者們也同樣忽視了怎樣做田野筆記的問題。指導研究者“怎么開展”田野研究的手冊就怎樣接近處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陌生人,以及怎樣處理與他們之間的關系提出了大量建議。但是關于如何做田野筆記以及應該寫些什么等方面,只會偶爾針對特定場合提供一些說明。[1]田野研究者通常沒有對如何在具體項目中做田野筆記給予密切系統的重視;他們也沒有考慮如何有效地訓練從事田野工作的新手,使他們能寫出更加敏感、有用和激動人心的田野筆記。相反,田野工作手冊直接給出的實用性建議是關于如何處理已有的田野筆記,其目的在于組織和撰寫最終版本的民族志。例如,斯特勞斯(Strauss 1987)和他的同事(Strauss和Corbin 1990)針對如何對田野筆記進行編碼,以及撰寫民族志時應該如何處理編碼,給出了詳細的對策。但是,集中討論編碼過程的前提假設是:人類學家已經寫出了一系列田野筆記,現在的工作就是分析、組織這些筆記,并且賦予它們意義。這些工作手冊絲毫沒有提到人類學家最初怎樣寫出這些田野筆記,也沒有提到他們怎樣做或許能寫出不同的筆記。同樣,三位經驗豐富的田野研究者——菲特曼(Fetterman 1989)、理查德森(Richardson 1990)和沃爾科特(Wolcott 1990)——也預先假定研究者已經做好田野筆記,而將他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如何展開民族志分析。
在過去的幾年里,一些人類學家已經著手糾正這個問題,開始認真關注田野筆記的性質和用途了。1990年,桑耶克(Sanjek)編輯了一本題為《田野筆記:人類學的形成》(Fieldnotes:The Making of Anthropology)的論文集,書中收入的論文都響應了同一個主題,即“考察人類學家是如何處理、如何利用田野筆記的,以及研究者處理和使用田野筆記的態度是如何隨著他的職業生涯的改變而改變的”(Sanjek 1990b:xii)。這本論文集涵蓋了西方人類學進行“田野筆記實踐”的一段長期歷史(Sanjek 1990d),分析了田野筆記對于人類學家來說所具有的研究的、私人的用途和意義(Jackson 1990b;Sanjek 1990c;Ottenberg 1990),探討了研究者應該如何閱讀和使用其他學者的田野筆記(Lutkehaus 1990),學者們在分析過程中把田野筆記作為描寫和呈現各種文化的一種方法(Clifford 1990;Lederman 1990)。
同一時期,阿特金森所著的《民族志的想象力》也開始考察經典的以及當代的民族志在文本方面的特點。盡管阿特金森關注的焦點還是在于民族志的修辭結構,但他確實促使人們關注分析田野筆記這一過程的重要性。他指出當時“田野筆記仍然是研究者本人的私人文檔”,因此其他研究者很難獲取這些文檔進而對其進行分析。于是,他極力主張學者們對“出自某個學者或社會學學派的田野筆記的體裁特點”做深入研究(1990:57),并且在這個思想的指導下分析了兩篇最初發表在《田野工作:社會科學入門》(Junker 1960)中的田野筆記片斷,邁出了分析田野筆記的第一步。
即使研究者從現在開始糾正他們對田野筆記的忽視,也有一些既存因素決定這將是一個長期過程。首先,人類學家提到田野筆記的時候會感覺不自在或者尷尬。很多人似乎把田野筆記當成在別人背后潦草寫成的東西——有點雜亂,有點不可信,不是一些可以公開拿出來討論的東西。田野筆記看起來太顯示個性、太凌亂、太不經琢磨,因而研究者不能堂而皇之地把它們呈現在任何讀者面前。由于這些或那些原因,學者們沒有機會看到原始的、未經編輯的田野筆記,而只能閱讀已經完稿的民族志,出現在民族志里的田野筆記都是經過作者精挑細選和重新整理的。這樣,人類學家如何做田野筆記這個問題在很大程度上被隱藏起來了,顯得有些神秘。
相比之下,民族志撰寫這一后續階段,完全圍繞著怎樣寫出最終版本的民族志專著而展開,這樣反而更容易從理論上來駕馭,而且明顯不那么私人。在積累了大量田野筆記以后,人類學家就會離開田野,嘗試著選用田野筆記中的一部分內容來講述一個民族志故事;此時的工作與當初做田野筆記的時候不大一樣,田野筆記是寫給研究者自己看的,而民族志是為其他讀者撰寫的故事,因此研究者會像處理數據——研究、參考、重新安排的對象——那樣更加客觀地處理這些田野筆記。這一寫作階段中的程序——編碼、提出可供分析的關注點等等——更接近于最終出版的作品,因此也更適合呈現給讀者。
此外,田野研究者對于什么形式的寫作才屬于“田野筆記”、田野筆記應該在什么時候寫、怎么寫,以及它們在人類學研究中的價值這些問題,都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研究者在田野筆記的性質和價值上的這些分歧,已經妨礙他們自覺考慮如何做田野筆記這個問題。
首先,當提到“田野筆記”的時候,研究者腦海中可能出現各種各樣不同的寫作形式。最近的一項資料(Sanjek 1990c)顯示,人類學家談到的田野筆記形式有:“批注”(headnotes)、“手記”(scratch notes)、“正式的田野筆記”(fieldnotes proper)、“田野筆記備案”(fieldnote records)、“文本”(text)、“日志和日記”(journals and diaries)、“信件、報告、論文”(letters,reports,papers)等等。因此我們可以發現,不同人類學家眼中的田野筆記存在著很大差異。例如,一些田野研究者認為田野筆記是一種文字寫作,這些文字既記錄了他們了解和觀察到的他人的活動,也包含了他們自己的行為、問題和反思。另外一些人則堅持認為,記錄他人言行的筆記——田野工作的“數據”——肯定不同于那些結合了他們自己想法和反應的筆記。但是持后一種觀點的研究者內部也存在分歧:一些人認為只有對他人的描寫才是田野筆記,而有關自己的文字只是私人的“日志”或“日記”;另一些人“通過將田野筆記與數據進行對比,提出田野筆記是對研究者個人反應的記錄,是一份匯集了所要關注問題的秘密清單,是對分析的一種初步嘗試,等等”(Jackson 1990b:7)。
其次,田野研究者可能采用截然不同的方式來做田野筆記。許多研究者僅僅把田野筆記當作“每一天結束時所寫的流水賬”(Jackson 1990b:6)。但是另外一些人認為“正式的田野筆記”與“田野筆記備案”不同,后者中的“信息已經經過分門別類的整理,不同于原始連貫的田野工作筆記”(Sanjek 1990c:101)。此外,一些田野研究者試著盡可能一觀察到相關事件,隨后就馬上寫出詳盡的筆記,常常是每天晚上坐下來將完整、詳細的觀察結果輸入電腦。另一些研究者最初只做一些不太詳細的記錄,只是用手記在筆記本上,待離開田野之后再添枝加葉,加以完善。還有一些研究者直到他們離開田野,開始著手寫一份連貫的民族志時才進行大量的寫作。
最后,人類學家在田野筆記到底是能幫助理解的一個資源,還是阻礙了理解的一個障礙的觀點上存在分歧。雖然有些學者將田野筆記看作他們研究事業的核心,但是還有學者認為田野筆記的貢獻并不大,只不過在研究者試圖從外部理解另一個陌生世界的時候,幫助他們緩解工作中的壓力和焦慮。事實上,有些人聲稱田野筆記阻礙他們進行更深入的理解。杰克遜(Jackson)引用的一位人類學家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如果不做田野筆記,就有)更多系統化、概念化的可能性……不受數據中那些瑣碎的例外事件和半真半假的真相的干擾。”
總的來說,人類學家未能深入考察做田野筆記的過程。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對“田野筆記是什么”持有不同的觀點,還因為他們對人類學觀察和寫作所需的技巧,以及如何獲得這些技巧,也持有不同的意見。很多田野研究者持有一種極端的觀點:幾乎任何有文化的、愛冒險的人都能很容易地進入田野并開展田野工作;即便需要一些技巧,他們也能本著“在游泳中學會游泳”或者“自己去闖”的心態當場學會。另一種極端的觀點則主張,人類學研究,特別是做田野筆記,和上帝賦予的天賦和研究者自己的敏感度有關,而這些都是學不來的。例如有人指出,只有那些像E·戈夫曼(Erving Goffman)那樣擁有特殊才干的人才能成為富有洞察力的田野研究者。后天的訓練不能培養出那些如此依賴天賦的技能。
盡管其他學者勉強承認研究者的確應該而且能夠學會田野研究各方面的技巧,但是卻將做田野筆記排除在這些技巧之外。他們把田野筆記看得非常特殊且個人化,以至于無法通過正規指導來進行學習。田野工作者如何對待他們的研究對象,怎樣理解和敘述這些事件,都會因人而異。因此研究者由于學科偏好、理論興趣、個性、心情以及既定風格方面的差異,他們寫出來的田野筆記也是截然不同的。人們認為做田野筆記與正規指導格格不入的原因是因為不管人類學家寫什么,它們的道理和意義都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都是利用“不言而喻的知識”和沒有明確寫在筆記里的親身體驗寫出來的。
我們既反對以“在游泳中學會游泳”的方法訓練人類學家,也不認為人類學家沒有特殊的技能或者沒有超出受過大學教育的人能力范圍的技能。研究者做田野筆記的過程中并不是簡單地依靠天生的敏感性和洞察力,還運用了可以習得并能熟能生巧的技能。人類學家必須磨練這些技能,隨著他們越發自覺地關注怎樣做田野筆記,民族志的質量也會不斷提高。
此外,我們認為人類學家通過明確民族志的本質——一系列切實可行的研究與寫作活動,就可以從為了區分田野筆記的概念而產生的僵局中解脫出來。對民族志本質的認知直接關系到研究者如何理解和做田野筆記。比方說,假如某個研究者將民族志看作搜集信息的過程,而這些信息可以由任何研究者用幾乎相同的方法“找到”或“發現”,他就有理由區分這些“發現”和得出它們的過程,區分“數據”和“個人反應”。類似的,也有學者認為田野筆記有礙研究者進行直觀的理解和更深入的分析,這種認識反映了這樣一種理論取向,即要抓住“全局”,要確定一般的行為模式,而不是僅僅記錄日復一日的日常事務和過程。反過來講,這種觀點認為如果研究者僅僅記錄日常事務和過程,可能就會迷失在“太多的事實”或“太多的細節”之中。
因此,雖然就如何做田野筆記提出普遍的指導方針有些不切實際,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確定對田野研究的某種特定的理解框架,然后在此框架下就如何做田野筆記提出明確的建議。在這本書里,為了專門詳細闡述一種做田野筆記的方法和步驟,我們所采取的對田野研究的理解是交互主義的、闡釋性的,這種理解由符號互動論和民族方法學的傳統衍生而來。顯然,我們僅僅提供了做田野筆記的眾多可能方法中的一種。那些以科學實證主義信條或其它民族志傳統為出發點的田野研究者,會以非常不同的方式來對待我們所討論的諸多問題和步驟。盡管如此,我們希望書中提到的大部分內容對于每一個剛開始做田野研究、寫田野筆記的人來說,都是有用的、具有啟發意義的。
我們在這本書中追求的一個更深層次的目標是:解密研究者做田野筆記的過程,明確關注他們將自己的觀察和經歷轉變為可檢查的文本的過程。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們不應該著眼于已經出版的、經過潤色的田野筆記,而應關注正在撰寫的、“未完成的”的田野筆記,以及研究者怎樣組織、改寫這些筆記,使之成為最終的文本,這才是關鍵所在。因此,考慮到隨之而來的大量技術上的、互動的、個人的和理論的問題,我們將集中討論如何做田野筆記本身。同時我們也將考察研究者在撰寫分析性備忘以及最終供更多讀者閱讀的民族志的過程中對田野筆記進行處理的程序和實際情況。
我們的目標不僅是現實操作性的,我們還希望彌補對人類學文本的反思和撰寫民族志的實際過程之間的間隔。通過考查研究者通常做田野筆記的實際情況,我們希望促使學者們關注將談話、觀察和經歷轉化為書面文本的基本程序,從而進一步理解民族志的本質。有人認為僅僅通過閱讀最終的民族志和與之相關的田野筆記就能理解從經歷到文本的轉化,這樣的想法是有誤導性的。研究者將自己的觀察和親身經歷寫成最初的、未經潤色的文本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和遵循的程序,和那些為了創作出一部完整的民族志而對田野筆記進行回顧、挑選、編輯和修訂的過程相比,有顯著差別。已出版的田野筆記不僅經過潤色,還經過了高度篩選,這些被篩選出來的田野筆記必須和特定的主題相聯系,正是這些主題使得民族志形成一個整體。相反,未完成的田野筆記,或多或少是在所描寫的事件發生的時候同步寫成的,沒有在理論高度將材料集中或者整合起來,沒有始終一致的聲音或目的,甚至常常沒有清楚的或者風格上的限制。
我們對做田野筆記這一問題的關注,源于我們自己教本科生和研究生如何進行田野研究的親身經驗。我們中的兩位——羅伯特·埃默森(Robert Emerson)和琳達·肖(Linda Shaw)——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關于田野研究方法的本科生課程,這門課程是一個實習科目,內容主要涉及田野筆記和筆記所描述的田野經歷。課程堅持要求所有學生都進入田野的場景中,而且立即著手將他們的所見所聞寫成田野筆記。除了加強針對學生的田野筆記所組織的小組討論以外,他們還拿出課堂時間來討論兩份“每周田野筆記之星”——目的在于闡釋田野關系、寫作策略或理論焦點方面的關鍵問題。整個課程期間,學生們對做田野筆記提出了無窮無盡的問題,從類似“我該寫什么”的問題開始,到“我怎樣將所有的這些筆記寫成最后的論文”這樣的問題結束。為了更好地回答這些問題,埃默森和肖不斷向在洛杉磯分校任教寫作班的同事們請教。他們認識了雷切爾·弗雷茨(Rachel Fretz),一個擁有豐富非洲田野研究經驗的民俗學者。通過與弗雷茨的討論和磋商,他們決定將一門關于田野筆記寫作的課程和當時已經存在的田野研究方法課程結合起來。
20世紀80年代中期,當我們小組作為洛杉磯分校浸入式培養計劃的成員來教授這些課程的時候,這本書的手稿開始初具雛形。參加這個培養計劃的學生,在學習三組課程——田野研究方法、田野筆記寫作和一門選修的主題課程(心理疾病、犯罪控制、學校里的性別、人種和族裔)的同時還要進行實際的田野研究。其中,田野研究方法課程和寫作課程是緊密結合的,有配套的主題、閱讀材料和田野作業。作為教師,我們定期討論學生們存在的問題和取得的進步。我們把自己的經驗和已經解決的問題匯集起來,相互交換想法,這樣當學生學著將現實世界的經驗拿來進行社會學分析的時候,就能幫助他們用更好的方法解決問題。構成手稿核心內容的這些想法就來自于全體人員的早期討論和共同努力。
榮克(Junker)的著作《田野工作:社會科學入門》(1960)提供了如何匯集和呈現手頭資料的范本。《田野工作》中的材料——“田野工作的案例”——來自于芝加哥大學的一個項目,這個項目由E·C·休斯(Everett C.Hughes)主持,目的在于“對田野工作進行田野工作”(Hughes 1960:v)。在這個項目中,組織者“匯集了從數百名學生那里獲得的(之前已經向那些學生教授了研究方法)關于學習和開展田野工作的經驗”(vii)。類似的,為了闡述做田野筆記的實踐經驗,提供不同的寫作選擇,我們在各個章節中提供了大量“原始的”田野筆記。
我們選用了很多本科生和研究生所寫的田野筆記和民族志片斷。這些學生在洛杉磯分校、加州大學圣馬科斯分校和康奈爾大學選修了我們的田野研究課程和民族志寫作課程。有人可能因為這些文本不是出自受過專業訓練的研究者之手,而反對使用學生的田野筆記。然而,我們對學生筆記的偏好部分地反映了我們開始編寫這本書的過程——通過閱讀和評論這些筆記,澄清并說明什么是我們認為有效的、激動人心的筆記,并且為教學目的而選擇能夠說明特定問題的例子。但是除此以外,我們還希望能夠減少田野筆記的神秘感,最好能通過告訴那些將要閱讀和使用這本書的學生“他們能夠做些什么”來達到這個的目標。最后,每一季我們都會發現,學生們提交的田野筆記給我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這些報告都具有很高的質量,激動人心而且新穎獨特,描述了不同社會背景下或平凡、或罕見的事件。
除了學生的田野筆記,還有的例子來自我們自己沒有出版的田野筆記,這些筆記都是我們在許許多多不同的研究項目中積攢下來的。涉及到的項目包括埃默森在20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所進行的關于訴訟人申請家庭暴力監管條例的研究;[2]弗雷茨關于講故事的人類學田野工作,這項研究分別于1976、1977、1982、1983年在扎伊爾的喬克維進行,1992—1993年間在贊比亞進行;[3]還包括20世紀80年代早期肖在一個為前精神病患者提供幫助的精神病院里所完成的田野研究。
我們提出的有關做田野筆記的問題主要面向兩類讀者。一類讀者包括那些主要因為學術研究目的而關注民族志和田野研究的人。我們致力于提出一套實用的田野筆記寫作指導,這些指導將會幫助來自一些學科的本科生和研究生,這些學科一方面包括社會學、人類學、民俗學、口述歷史學、教育學以及民族音樂學,田野研究和人類學方法在這些學科中都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另一方面,還包括政治學、商業管理、傳播、寫作研究、社會福利以及公共衛生等等,田野研究和民族志在這些學科中可以作為次要的研究方法。
這本書還面向另外一些通常意義上與民族志不怎么相關的讀者——那些從事實驗教學(experiential education)和服務性學習(service learning)的人。為了達到以實踐來促進學習的目的,實驗教學主張安排學生從事社區服務或者讓他們在一些公共機構里實習。學生在這些安排中將面臨實際操作的現實挑戰;他們的任務則是要將這些經歷與傳統的學術問題結合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這種結合的關鍵就在于記錄重要突發事件的日志了(Batchelder和Warner 1977)。但是服務性學習中的日志鼓勵學生們寫出他們的觀點和感受,而不是別人的言行。這種日志通常不要求學生將他們的觀察真實詳細地記錄下來。它們傾向于“以突發事件為焦點”,關注戲劇性的、標志性的事件,而不是日常瑣事和例行事務。因此這些日志往往是十分概括的記述,或是僅僅將“重要事件”抽離出來的記錄,這樣就阻礙了研究者對日常生活的反思和深入理解。
我們認為,做人類學田野筆記,而不是日志記錄,肯定可以加強和深化現實經歷與課堂知識的融合。做田野筆記能鼓勵實驗教學的學生觀察得更細致、更系統,既考慮日常的情景又關注戲劇性的事件,鼓勵他們像被研究者自己那樣注意他們的活動和關注點。此外,系統的、同步撰寫的田野筆記可以用來了解實習生適應具體環境的不同階段。這種田野筆記給實習生提供了直接或間接的文本指南,告訴他們什么事情是重要的,該怎么去做。這類指南為初學者盡快融入任何場景提供了一種主要途徑;它既提供了工作的技巧和知識,也對這些技巧和知識在實際場景中的優先順序、既定假設和規則做出了必要說明。
很明顯,田野研究和實驗教學之間始終存在矛盾。比方說,實驗教學的學生通常會希望為他人提供服務——至少最開始是這樣,或評估某種職業的吸引力,那么對于他們來講,做大量的田野筆記可能就加重了他們的研究任務。然而我們可以舉出例子給這些學生證明,民族志可以加深他們對可能會遇到的個人的、工作的以及組織的過程的理解。因此,參與田野工作和田野筆記的寫作,通過提供一種將研究者的親身經歷轉換為文本形式的途徑,在兩種長期以來互相分隔的傳統之間找到了許多共同點。這些文本可以重新帶回到課堂中來,供學生仔細考察它們與更廣泛的社會生活和學術問題之間的關系。
我們在這本書中給自己設定了明確的任務:考察在撰寫和使用人類學田野筆記的過程中所涉及到的不同寫作程序。因此我們沒有打算把這本書寫成一本自成一體的人類學田野研究實踐指南。我們既沒有在書中運用深奧的人類學理論,也沒有描述研究者在實際開展田野工作的過程中所遇到的錯綜復雜的關系和進退兩難的局面,而是通過專門考察那些與撰寫和使用田野筆記有關的重要實際問題,來對已有的對人類學研究[4]的前提和程序的概述進行了補充。此外,我們認為做田野筆記總是與研究者所采用的方法以及他的理論取向緊密聯系在一起。
書中各章節的安排反映了我們的雙重考慮,其一,學習如何做田野筆記,其二,更全面地理解這些過程對田野研究的意義。從一開始,本書的著眼點就是學生學習做田野筆記的經驗和實踐,而不是理想化或說明性地描述田野筆記“應該怎樣寫”。在回顧了田野筆記在人類學研究中的本質和地位之后,接下來的章節依次討論了撰寫和處理田野筆記的一步步程序。每一章都以“反思”作為總結,反思的對象就是我們在那一章中討論的程序對更廣泛的人類學理論和方法的意義。
具體來說,第一章將會考察做田野筆記在田野研究中的核心地位,并且澄清我們所采取的研究方法的基本假設和準則。第二章將會分析人類學家的獨特立場——參與和觀察一個自然場景下的實時生活是為了記述觀察到的事件;接著將討論在田野中速記短語或筆記的問題。第三章將探討撰寫田野筆記的程序,不管是根據記憶還是根據現有的速記。第四章將討論多種寫作策略:如何將腦海中的場景呈現在紙面上,如何描述觀察到的事件,如何組織擴展性描述以及如何撰寫有關這些場景的當場的分析性觀點。在第五章我們將介紹一些做田野筆記和進一步分析田野筆記的方法,以幫助研究者有效地捕捉和傳遞事件對當事人的意義。第六章則將轉向處理大量“已完成的”田野筆記,考慮如何對這些田野筆記進行閱讀、分類和編碼,以及如何著手分析。第七章將討論人類學家如何為更多讀者組織和編寫經過潤色的、連貫的民族志。最后,在第八章中我們將反思民族志寫作中對互相矛盾的要求和關注點加以平衡和協調的需求——包括對被研究者的忠誠和對未來讀者的責任,有意識的反思和寫下記錄的緊迫性,以及對當地意義世界的關懷和分析的相關性。
我們希望在此感謝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田野研究項目給孕育本書的浸入式培養計劃所帶來的鼓勵和支持。就這一點而言,我們還要特別感謝Jane Permaul、Rob Shumer和Parvin Kassaie。我們也要感謝下面這些給原稿提出過意見和建議的同事們:Timothy Diamond、Dianne Dugaw、Shelley Feldman、Jan Frodesen、George Gadda、Dwight Giles、Claudia Ingram、Michael O.Jonnes、Jack Katz、Susan Mc Coin、Anita McCormick、Melvin Pollner、Anita Pomerantz、Amanda Powell、Judith Rithlin-Klonsky、Mike Rose、Ruth M.Stone、Carol Warren、Randy Woodland和芝加哥大學出版社的兩位匿名評審。我們還要感謝我們的文字編輯Richard Allen,他曾許諾會“讓我們日子不好過”,而且他的確做到了,從而敦促我們澄清觀點、闡述論據。
最后,我們應該感謝下面這些來自田野研究課程的學生們,他們慷慨地準許我們使用他們的田野筆記和人類學著作作為實例,他們是:Karin Abell、Teri Anderson、Jim Angell、Erin Artigiani、Ben Beit-Auri、Nancy S.Blim、Paul Brownfield、Jennifer Cheroske、Rebecca Clements、Cabonia Crawford、John Cross、Maria Estrada、Julie Finney、Robert Garot、Mauricio A.Gormaz、Heather W.Guthrie、David Hillyard、Suzanne Hirsch、Ronald X.Kovach、Shawn Lemone、Wendy Lin、Storm Lydon、Francisco "Chunk" Martinez、Martha Moyes、Deanna Nitta、Phil Okamoto、Blair Paley、Kreistin Rains、Lisa Ravitch、Joanna Saporito、Kristin D.Schaefer、Joe Scheuermann、Cliff Spangler、Lakshmi Srinivas、Martha Stokes、Kathryn L.Tater、Laura Miles Vahle、Linda Van Leuven、Karina Walters、David Whelan、Nicholas H.Wolfinger和Terri Young。我們還要特別感謝Lisa Holmes和Martha Millison,不僅因為他們允許我們摘錄他們的田野筆記,而且因為他們在讀了本書的初稿以后還為我們提供了一份“學生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