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民國史·第六卷:1926-1928
- 李新總主編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國史研究室
- 4872字
- 2020-12-10 18:06:47
前言
本卷所述,大略從1926年5月北伐先遣隊入湘,到1928年6月北伐軍進入京津,時間約兩年多。其間,國共兩大政治力量由并肩對敵到彼此刀兵相見,盛極一時的北洋軍閥由撐持半壁江山到終于覆滅收場。這是風雷激蕩、中國人民革命精神空前高揚的時期,也是風云變幻、歷史發生重大轉折,因而內涵極為豐富、復雜的時期。
北伐反映了中國人民爭取國家統一、獨立、富強的偉大愿望。辛亥革命后,在帝國主義列強的操縱和支持下,中國出現了軍閥混戰、國家分裂的局面。孫中山為了完成從興中會開始的未竟之業,備經困頓,屢蹶屢起,不幸赍志而歿。1926年開始的北伐戰爭正是這位先行者和許多英烈未竟事業的繼續。它的戰略目標是消滅吳佩孚、孫傳芳、張作霖三大軍閥集團和其他小軍閥集團。由于它順應時代潮流,符合人心所向,由國共兩黨合作進行,并有蘇聯援助,因此進展迅速。在8個月左右的時間內,克兩湖,下江西,平定福建、安徽、浙江、江蘇,先后擊潰吳佩孚、孫傳芳兩大軍閥集團,西南、東南的小軍閥們紛紛望風歸順。中國革命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好形勢。
然而,北伐又是在相當復雜的矛盾和背景中進行的。
打倒列強,打倒軍閥,振興中華,這是國共兩黨共同的奮斗目標,北伐統一戰線正是建立在這一基礎上。但是,在中國革命的前途、領導權、方針、政策、思想理論以至北伐的時機等問題上,國民革命陣營內部又存在許多分歧。北伐前夕,發生中山艦事件,反映出國民革命陣營內部爭奪領導權的尖銳斗爭。共產國際、蘇聯顧問以退讓求團結,支持蔣介石達到了他前此未曾達到的權力高峰,當時的中共中央也接受了這一現實。但是,在北伐開始后,共產國際、蘇聯顧問、中共中央又感到對蔣介石策略的不當,企圖限制和削弱他的權力。為此,雙方展開了一系列的斗爭。國民政府遷都武漢和國民黨二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標志著國民黨左派和中共的勝利,但是,蔣介石已經軍權在握,左派和中共的勝利并不鞏固。
列強在中國擁有巨大的權益,因此,一直關注著北伐戰爭的發展和國民革命陣營內部的變化。在中國人民革命運動蓬勃發展的歷史條件下,列強逐漸感到,單一的武力鎮壓未必可行,也未必能取得最佳效果。他們傾向于軟硬兼施,懷柔與威脅并用。在次要權益上,可以作出這樣、那樣的讓步;在主要權益上,則竭力加以維護。在他們逐漸看清了國民革命陣營內部存在著“激進”與“溫和”兩派的分歧后,便企圖利用矛盾,施展各種手段,分化、軟化中國革命。在這一過程中,英國由于實力下降,不得不逐步后退,日本由于實力上升,日漸發展為侵略中國的頭號力量。
群眾運動的蓬勃發展是國民革命時期的重要特征。北伐期間,愛國官兵,廣大工人、農民、知識分子、工商業者,積極投入反帝、反封建斗爭,為戰爭的勝利提供了根本保證。但是,當時統一戰線內部對群眾運動的態度卻相當復雜。有兩種偏向:一種是反對群眾運動,部分人并因運動中群眾的失序與過火而仇視群眾;另一種是全盤肯定群眾運動,忽視必要的領導和政策、策略的指引,從而使失序與過火現象不能得到及時而有力的糾正。1927年春,根據共產國際指示,部分地區的農村革命由減租減息突然躍進到重新分配土地。這一躍進引起了社會的巨大震動,擴大和加深了本已存在的各種分歧和裂痕。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在參加國民革命統一戰線時本來就是顧慮重重的,當群眾運動的烈火越燒越旺的時候,他們便轉而向革命陣營中的“溫和”派尋求保護。
國民革命陣營的內部矛盾在1927年春演變到了白熱化階段。在列強的誘迫和江浙金融資產階級的支持下,蔣介石于4月12日在上海發動政變,實行暴力“清黨”,隨即在南京另立國民政府。接著,武漢汪精衛集團實行“分共”。中共則在南昌發動起義,走上了武裝反抗國民黨統治的道路。曾經并肩作戰的國共兩黨化為勢不兩立的仇敵,中國近代歷史發生了令人為之扼腕的變化?!扒妩h”和“分共”的結果使國民黨失去了大量精英,也失去了工農群眾,國民黨內的專制與腐化現象與日俱增。
中國共產黨積極參加了北伐戰爭,在群眾運動、軍隊政治工作、部分國民黨地方黨部中取得了領導權或支配地位,為前期北伐戰爭的勝利作出了巨大貢獻。但是,中共當時正處在幼年時期,還不能制訂出正確的戰略與策略,在共產國際和蘇聯的影響下,右的、“左”的錯誤都有。中國共產黨的成長,還需要歷史的長期磨煉。
國共兩黨分裂后,國民黨內部經歷了寧漢對立與合流等一系列復雜的變化。北方的張作霖集團也粉墨登場,建立安國軍政府,成為北洋軍閥的末代王朝。1928年,國民黨內部的蔣介石、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四大派系獲得暫時妥協。同年4月,蔣介石發動第二次北伐。日本帝國主義不愿中國順利統一,悍然出兵濟南,蔣介石下令部隊忍辱繞道,繼續北進。此時,張作霖集團已經成了孤軍,被迫接受南京國民政府的“政治解決辦法”,退出關外。1928年6月,日本侵華激烈分子制造皇姑屯事件,炸死張作霖。同月,北伐軍和平進入北京和天津。自1912年袁世凱上臺開始,長達16年的北洋軍閥統治終于結束。自此,中國歷史即進入國民黨一黨專政的“黨治”時期。
為了寫好這一時期的歷史,我們盡可能地收集、研究了這一時期各方面、各種類型的公私檔案和文獻,中國的、日本的、美國的、英國的、前蘇聯的,只要我們力所能及,都加以收集、利用。我們認為,歷史學的任務是記述、揭示歷史的客觀運動進程,再現歷史的本來面貌。在此基礎上,解釋、分析以至評價歷史。真實是歷史的生命??陀^的史實只能有一個,解釋、分析、評價卻可能多種多樣。寫歷史要盡量減少主觀性,力求最大限度地符合實際。歷史學家要為讀者,特別是后代的讀者、研究者作出正確結論提供必要的條件。基于此,我們將清理、再現歷史的本來面貌作為第一任務。我們不指望讀者完全同意我們的觀點,但是,我們希望本書所闡述的史實能經得起各個時代、各種讀者的推敲和質疑。我們的寫法是以敘述為主,適當加以分析、評論,有時則只敘事實,不作評論。
歷史是復雜的,歷史上的政派和人物尤為復雜。中國戲曲常常喜歡將人物臉譜化,忠奸分明,美丑立判。社會生活里也往往有類似現象,揚之則上九天,抑之則入九淵。歷史學不能采取這樣簡單化的處理方法,而要從歷史真實出發,寫出歷史的全部復雜性和多姿多彩的特點。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固不足取,對反面勢力、反面派別、反面人物所做的好事,視而不見,一概罵倒也不可取。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有好說好,有壞說壞,是為正道。北洋內閣是為軍閥處理內政外務、治民理財的機構,本書在指出它的這一特質的同時,也充分肯定它在“修約外交”中的作用。對北洋系人物維護民族利益的言行,本書也如實作了敘述。愛而知其過,憎而知其善,仍然是應該提倡的科學態度。
實事求是,忠于史實,言所當言,既不為權勢所屈,利害所動,也不為派別所囿,風向所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歷史學家寫的雖然大都是過去的事,但是,由于種種原因,下筆時總不能不有所避忌。距離現實愈近,這種避忌也就愈多。例如:過去講共產國際,只講其正確,不講其失誤,所有的板子都打在陳獨秀等人身上。又如,對1927年的南京事件,只講帝國主義炮轟,不講此前中國士兵(包括北伐軍散兵)對外人在寧機構、人員的搶劫,而在中國軍民死傷人數上,又采用當時為了宣傳而大大夸張了的數字。如此等等,例子不少。這樣的寫法,自然很難成為信史。
既要充分掌握史料,又要善于運用。史料常常有片面性,甚至虛假不實,輕信就會走向謬誤。因此,我們在寫作中,力求參稽、比較各方面的史料,加以淘篩分析,以求去粗取精,去偽存真。譬如報刊,既讀革命一方的,也讀北洋一方的;既讀廣州、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也讀東北、四川、河南、陜西等地方的;既讀國民黨的,也讀共產黨的;既讀中國的,也讀外國的??傊?,史料掌握得多一點,全面一點,片面性就可能少一點。有些史料,真偽混雜,就更加細心地考訂鑒別。1927年,張作霖集團查抄在北京的蘇聯大使館,事后將所得文件匯編成書。其中有篇文件,被海外的有些歷史學家視為共產國際指使中共制造暴亂和排外事件的鐵證,但是,也有的歷史學家認為這篇文件可疑。在編寫本書過程中,我們已經查明:此文是根據張作霖的指示偽造的,其他文件的翻譯雖不可靠,但并非贗品。蘇聯政府當時否認全部文件的真實性,不過是一種姿態。
歷史活動的主體是人。文學是人學,歷史學也是人學。兩種“人學”有共通點,也有相異點。其共通點是都要求“人”有性格,有血肉,其相異點是:文學家可以集中,可以想象,可以夸張,使用典型化的藝術手法,即魯迅所說的“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只要生活中可能有,而不必求其實有。歷史學家則不能像文學家那樣自由,他所寫的一切,連細節在內,都必須是歷史上實有的。歷史學家要把人寫“活”,只能依靠歷史人物自身實有的思想和行為。本書努力這樣做了,但遠未能將人寫“活”。比之中國古代的某些史學名篇來,我們于惶愧之余也有一點困惑,在當時的條件下,古代的歷史學家是怎樣掌握那些使人物“活”起來的資訊的?
“言而無文,行之不遠?!敝袊糯氖窌蠖贾v求文采。我們當然也希望自己的書能寫得生動一點、活潑一點。但是,我們主張無一事無來歷,而且必須是可靠的來歷。我們決不做因文傷真,以文害意的事。我們不敢以想象來填補史料的空白,不敢想當然地猜度人物的心理和行為動機,不敢編造細節來塑造人物,渲染氣氛,那種以犧牲真實性來換取可讀性的做法,不是嚴格的歷史學的方法。科學和文學有別,不加區分,會造成歷史學的災難。
寫戰爭,可以從軍事學的角度寫,也可以從政治學的角度寫。前者著重兵力配備、作戰過程和戰略戰術的運用,后者著重戰場內外錯綜復雜的政治關系和戰場上的人物活動。本書企圖將這兩種寫法結合起來,在大的政治背景中表現北伐戰爭的各主要戰役。是否有當,尚祈讀者鑒定。
近代以來,中國和世界的關系日益密切,國內政壇的風云變幻常常和國際舞臺聲息相關。為了深入地揭示這一時期列強和中國革命的關系,我們在研讀日本外務省文書、美國國務院檔案、英國外交部機要文書和內閣檔案上下過較多功夫,因此,本書的相關論述也就多一點,希望它能幫助讀者了解這一時期的許多重大外交機密。
唐人賈島詩云:“十年磨一劍?!毙奘啡缤Γ荒芗本?。本書從準備資料到定稿付印,已經超過十年。當然,其中插進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大部分執筆者在完成初稿后也都離開了編寫組,但是,我們用在這本書上的時間仍然是不算很短的。盡管如此,我們仍然有這樣那樣的遺憾,也一定會存在某些疏漏和訛誤。如果我們有機會讀到臺灣大溪和前蘇聯的檔案,我們是樂意進行一次大的修訂的。
本書各人執筆章節如次:
楊天石:前言 第一章第一節第一目(部分)、第三目;第三節;第四節 第一目、第二目(部分)、第三目;第五節 第六節第一目、第二目(部分) 第二章第一節;第三節第一目(部分);第四節(部分) 第三章第六節 第四章第一節;第三節;第五節第二目(部分)、第三目 第六節 第五章第一節至第三節(部分) 牛大勇:第三章第一節至第五節 第四章第二節;第五節第一目、第二目(部分) 習五一:第二章第二節 第四章第四節 第五章第四節 徐 焰:第一章第一節第一目(部分)、第二目;第二節 第五章第一節至第三節(部分) 周興旺:第一章第六節第二目(部分)、第三目、第四目 第二章第三節第一目(部分)、第二目;第四節(部分) 張學繼:第五章第一節至第三節(部分) 任建樹:第一章第四節第二目(部分) 第二章第三節第三目、第四目
楊天石擬訂綱目,主持全書編寫,整理、修改各章初稿,對其中若干章節進行了較大的修改或補充。李新審閱全書。王學莊參加設計過綱目草案。王賢知提供了第五章第六節第六目和第五章第三節第二目的初稿。在編寫過程中,得到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央檔案館、上海檔案館、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日本外交史料館,美國國會圖書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珍本和手稿圖書館、哈佛燕京學社圖書館、胡佛研究所檔案館,以及中國人民銀行信托投資公司等機構的大力支持,也得到韋慕庭(C.Martin-Wilbur)、狹間直樹、汪榮祖、顧廷龍、方行、萬仁元、陳興唐、陳鐵健、李玉貞、薛銜天、楊奎松、吳永清、柴壽安等學者的各種各樣的幫助,謹在此致以深深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