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民國史·第一卷:1894-1912(下)
- 李新總主編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國史研究室
- 4174字
- 2021-03-04 18:13:29
第三節(jié) 暗殺活動
中國歷史上本來就不乏關(guān)于刺客的美談,二十世紀初年,隨著西方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傳入,革命黨人的暗殺活動逐漸趨于活躍。
無政府主義者的主要斗爭手段是暗殺。在世界資本主義發(fā)展為帝國主義之后,小資產(chǎn)階級所受到的排擠和壓迫加強,各國無政府主義者以單獨斗爭相號召,在許多國家內(nèi)多次進行暗殺。其中,尤以俄國民粹黨人為最著,對中國革命黨人的影響也最大。
同盟會成立后,沿襲軍國民教育會的做法,建立了專門的暗殺團體,聘流亡在日本的俄國“虛無黨”人為教授,黃興、秋瑾、黃樹中、汪精衛(wèi)等均曾加入學(xué)習(xí)。1907年4月,《民報》在《天討》增刊中全文發(fā)表了吳樾的《暗殺時代》。同年,東京出現(xiàn)《天義報》,巴黎出現(xiàn)《新世紀》,二者均為中國無政府主義者的刊物,同時鼓吹“以暗殺為首務(wù)”(102)。這以后,革命黨人的暗殺活動頻繁起來了。
暗殺活動是小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反映。他們熱心革命,但輕視群眾力量,缺乏韌性,不愿意長期做艱苦、細致的工作,總想找個“最快最捷”的“速成法子”(103),企圖以炸彈嚇倒敵人。此外,在革命遭遇挫折時,由于喪失信心,他們也常常傾向于實行暗殺,一拼了事。
1.劉思復(fù)炸李準
劉思復(fù)(1884—1915),廣東香山(今中山)人。1904年留學(xué)日本,次年8月加入同盟會,1906年至香港主編《東方報》。當(dāng)時,廣東水師提督李準“日以拿捕黨人為能事”,革命黨人視之為大敵,決議除去。劉思復(fù)在日本時曾向俄國無政府主義者學(xué)習(xí)制造炸藥,便以炸李事自薦,得到馮自由、汪精衛(wèi)的贊同。同盟會香港機關(guān)部并派朱執(zhí)信、胡毅生等人協(xié)助。
1907年6月初,李準鎮(zhèn)壓黃岡、七女湖起義后班師回廣州,馮自由、胡漢民等計議乘機誅殺立威。同月,劉思復(fù)趕赴廣州,準備于李準赴總督衙門參謁時截擊。11日晨,劉思復(fù)裝配好炸彈,不料出門時發(fā)生爆炸(104),面部受傷,左手五指全廢。崗警聞聲趕來,發(fā)現(xiàn)鐵彈。審訊時,劉思復(fù)自稱為李德山,因試驗化學(xué)受傷。清吏雖懷疑為革命黨,但得不到確切證據(jù),判令解回香山原籍監(jiān)禁。1909年經(jīng)陳景華營救出獄。
2.汪精衛(wèi)等炸載灃
資產(chǎn)階級、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常常經(jīng)不住失敗的考驗。鎮(zhèn)南關(guān)、河口諸役失敗后,在東京的部分同盟會員中滋長了沮喪情緒,日漸消沉。為了振作精神,黃樹中、汪精衛(wèi)等企圖“藉炸彈之力,以為激動之方”(105)。
1909年8月,端方由兩江總督調(diào)任直隸,擬經(jīng)漢口由京漢鐵路北上。黃樹中、喻培倫等即趕赴漢口,密謀暗殺。因端方改由海道赴津,便將炸藥留給了孫武。
其后,同盟會內(nèi)部矛盾加劇,汪精衛(wèi)極為灰心。他不聽孫中山等人的勸阻,邀約黃樹中、喻培倫、黎仲實、陳璧君等前往北京從事暗殺。
10月,黃樹中首途入京建立機關(guān)。11月,汪精衛(wèi)寫信給胡漢民及南洋革命黨人,表示其孤注一擲的拼命主義決心,說:“此行無論事之成否,皆必?zé)o生還之望。”“弟雖流血于菜市街頭,猶張目以望革命軍之入都門也”(106)。1910年1月,汪精衛(wèi)、喻培倫等先后抵京,在琉璃廠開設(shè)守真影相館以為掩護,并在東北園租賃一屋,作為集合同志的場地。
最初,擬炸慶王奕劻,因戒備很嚴未行;準備改炸從歐洲考察海陸軍歸國的貝勒載洵、載濤,也未得手。最后,決定炸攝政王載灃。為了加大炸力,在騾馬市大街鴻太永鐵鋪鑄造了一個可盛四五十磅炸藥的“鐵西瓜”。
自3月21日夜起,黃樹中、喻培倫即在什剎海附近的銀錠橋下埋設(shè)炸彈。23日夜被人發(fā)覺,黃樹中等匆匆返回。經(jīng)連夜集議,推喻培倫重購炸藥,黎仲實、陳璧君往南洋籌款,再謀進行。
清政府得報后,以“鐵西瓜”為線索追查。4月5日,北京警廳逮捕黃樹中和汪精衛(wèi)。審訊中,汪精衛(wèi)寫了長達數(shù)千言的供詞,聲稱“立憲不可望”,“欲達民主之目的,舍與政府死戰(zhàn)之外,實無他法”(107)。
載灃本擬處死汪、黃,因同盟會員程家檉正在肅王善耆府中任家庭教師,他對善耆說:“國家如殺汪、黃,則此后黨禍日夕相尋,非朝廷之福。”善耆也因為清政府正在標榜立憲,為收買人心,以從輕處治為有利。便勸說載灃將汪、黃交法部永遠監(jiān)禁。
獄中,汪精衛(wèi)寫過幾首詩,表現(xiàn)很慷慨,有殺身成仁的樣子。實際上,他享受著較一般犯人遠為優(yōu)厚的待遇,肅王善耆、貝子溥倫都曾到獄中去探視他。隨后,汪精衛(wèi)就逐漸被軟化了。
3.鄺佐治刺載洵
1910年11月,滿族親王載洵赴美,考察軍政,經(jīng)三藩市(舊金山)登陸,華僑廚工鄺佐治懷槍行刺,被美國政府逮捕。
鄺佐治,廣東新寧(今臺山)人。1879年生,原名霖,抵美后,因仰慕華盛頓,改名佐治。勞動余暇,喜閱新學(xué)書報。1909年在舊金山加入李是男等組織的少年學(xué)社。次年加入同盟會。當(dāng)載洵乘車抵達屋倫站時,鄺佐治混身人叢中,正擬從褲袋取槍,被偵探逮捕。
按美國法律,懷槍無罪。鄺佐治并未拔出手槍,如本人否認,罪案可以不成。當(dāng)時,旅美同盟會員也已聘請了律師,準備為鄺辯護。但鄺直認謀刺不諱,聲言:“此次滿洲皇族載洵來游美國,并非為中國謀公益,實欲興建海軍,以壓制革命黨,使?jié)h人受滿酋束縛。我聞其來,早已密購手槍,立意殺之,以除國家大害。”并稱:“我既決心為國犧牲,雖坐電椅而死,亦毫無悔意。我料我死后必有無數(shù)之我繼續(xù)進行。”(108)結(jié)果,被判徒刑十四年。入獄之際,數(shù)千人送行,甚至有人高呼佐治萬歲。1912年被釋放出獄。
4.溫生才刺孚琦
溫生才,字練生,廣東嘉應(yīng)人。1870年生。自幼家貧,長期投身行伍當(dāng)兵,后賣身往南洋霹靂埠作工。因閱讀《揚州十日記》等書,反清思想勃發(fā),參加同盟會。后來又聽到孫中山演說三民主義,非常信服,立意為排滿獻出生命。1909年,參加南洋華僑所組織的暗殺團(109)。
1910年廣州新軍起義前,溫生才曾立意謀刺廣州將軍增祺,因無炸藥作罷。1911年3月底,由香港再次到廣州,謀刺廣州將軍孚琦。在給怡保同盟會李孝章、李源水、鄭螺生等人的信中,他說:“看滿賤種太無人道,恨火焚心,時刻不能耐。自從徐、汪二君事失敗后,繼起無人。弟思欲步二君后塵,因手無寸鐵,亦無鬼炮,莫奈何,暫忍。能得手有鬼炮時,一定有好戲看。弟心已決,死之日即生之年,從此永別矣!”(110)
4月8日,華僑飛行家馮如在廣州燕塘表演飛機,廣州將軍孚琦等以下官吏都前往觀看。溫生才在東門外一茶館伺候至傍晚,見有衛(wèi)隊前后護擁,呵道而來,知是孚琦到,便突然沖出,排開衛(wèi)隊,左手攀轎,右手出槍。衛(wèi)隊、轎夫驚逃四散。溫生才連擊四槍,于孚琦斃命后緩步向東校場走去。途中,被尾隨的巡警等人所捕。
審訊中,溫生才談笑自若。清吏要他招供,溫云:“晚飯未吃,懶得說話。”清吏送來飯菜,溫隨吃隨談:“與孚琦并無仇怨。不過近來苛細雜捐,抽剝已極,民不聊生,皆由滿人專制,害我同胞。故欲先殺滿官,后殺滿族,為四萬萬國民申氣。”清吏訊以同黨,答云:“此系一人所作之事,并無同黨。”清吏嚇以刑法厲害,溫輕蔑地答道:“何不將來試呀?”4月11日,李準提訊,問至行刺情形,溫眉飛色舞,雙手拍腿,聲言放第一槍見各衛(wèi)隊走散,心甚暢快,后連放三槍,見均中要害,更為欣慰。李準問及同黨及主謀姓名,不供;施以嚴刑,仍不供。
4月15日在赴刑場途中,溫生才大聲說:“今日我代同胞報仇,各同胞務(wù)須振奮做人方好!”隨即被害。
5.林冠慈、陳敬岳再炸李準
1909年冬,劉思復(fù)自香山獄中獲釋,來到香港。次年,汪精衛(wèi)、黃樹中謀刺載灃被捕,劉思復(fù)大憤,與朱述堂、謝英伯、高劍父等組織支那暗殺團。該團初次宣誓時,廳堂四周圍以黑布,中間置一圓桌,圍以白幔,上放一骷髏頭,旁邊燃著一支白蠟燭,宣誓者須在燭影搖紅中獨對骷髏三分鐘,由主盟者宣讀暗殺團宗旨和方略(111)。團員分執(zhí)行員、輔助員兩種,入團者最少須經(jīng)一個月以上的考察。陳炯明、李熙斌、李應(yīng)生、徐宗漢、林冠慈等陸續(xù)加入。
林冠慈,原名冠戎,廣東歸善人。農(nóng)民出身。少年時在田間目睹催租官吏欺壓鄉(xiāng)民,非常氣憤,便買了一把快刀,準備為老鄉(xiāng)報仇。后來聽人談起俄國虛無黨人用炸彈暗殺官僚貴族的情況,非常羨慕。這以后又聽說孫中山創(chuàng)立了革命黨,便只身走香港,多方尋訪,加入支那暗殺團。
“三二九”之役失敗,暗殺團決議先除去粵督張鳴岐和水師提督李準,林冠慈自動申請任執(zhí)行員。臨行前,同志們?yōu)樗T行,他慷慨陳詞說:“我以身許國,早視死如歸。此行無所系念,老母在家,不及一面為憾耳!”1911年7月末,抵達廣州,為紀念母親,易名冠慈。
當(dāng)時,除林之外,陳敬岳和商人出身的同盟會員潘賦西等也擔(dān)負著暗殺張、李的任務(wù)。8月13日午后,偵悉李準由城外水師公所入城,三人便分頭出發(fā)。林冠慈將炸彈藏在茶籮里,在雙門底一貨攤旁假裝購物,當(dāng)李準乘轎經(jīng)過時,林連擲兩彈,李準被炸倒,折斷兩根肋骨,未死。不幸,林冠慈本人卻犧牲了。
在李準由公所入城時,陳敬岳自天字碼頭尾隨至大南門。林冠慈擲出炸彈后,陳乘人群紛亂之際行至育賢坊,崗警見他西裝剪發(fā),手持沉重的呂宋煙箱,發(fā)生懷疑,上前盤問。陳正擬拋擲炸彈,巡警紛紛趕到,陳被捕,至11月7日被殺。
6.李沛基炸鳳山
“三二九”之役后,拚命主義情緒也感染了黃興。他在港多次表示:“革命與暗殺二者相輔而行,其收效至豐且速。”(112)“此時黨人惟有行個人暗殺之事,否則無以對諸烈士。”(113)他閉門謝客,專事準備,擬一死拚李準。消息為同志得知。孫中山、馮自由、美洲致公堂、《少年中國晨報》等紛紛函電勸阻,并有人愿代行暗殺之職。
其后,黃興得到孫中山資助,組織東方暗殺團,派李應(yīng)生、李沛基、周之貞、黃悲漢等至廣州,于李準必經(jīng)之地南關(guān)倉前街開設(shè)成記洋貨店,貯彈以備。但李準自被炸后,深居簡出,一時無從下手。適逢清新任廣州將軍鳳山南來,黃興決定改以鳳山為對象。為萬無一失,改用重型炸彈,其中并配置毒藥。因配藥時李應(yīng)生暈倒,由其弟李沛基代。又因炸彈過重,特制一斜板將炸彈置于屋檐下,系以長繩。布置就緒,“洋貨店”擇日開張。10月25日,黃興電告:“鳳山即日到省。”店中人陸續(xù)離去,僅留李沛基。當(dāng)鳳山乘肩輿經(jīng)過店前時,李沛基割繩,炸彈下落。轟然一聲,鳳山立即斃命。李沛基也被震仆,見事成,從灰礫中爬出來,從容離開。
暗殺活動是十分危險的事業(yè)。二十世紀初年的爆炸技術(shù)還處在很幼稚的階段,暗殺者從制藥起就必須把個人生死完全置之度外。在上述事例中不少人確實表現(xiàn)了視死如歸的無畏精神,但是,革命是階級之間的斗爭,這種基于個人恐怖的斗爭方式不可能推翻反動政權(quán),更不可能摧毀反動的社會基礎(chǔ)。1911年春,美洲《少年中國晨報》發(fā)表社論說:“革命黨者,必當(dāng)以大起國民軍,組織軍隊為唯一之方針。”“吾黨之所求者,在廢滅韃虜清朝,創(chuàng)立中華民國,事業(yè)偉大,斷非區(qū)區(qū)暗殺一二元兇大惡所能有濟者。”(114)這一段比較正確的言論顯然是有針對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