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湘學史略(湘學研究叢書)
- 陳書良 主編
- 18039字
- 2020-06-23 15:23:37
緒論
一、湘學義界
近年來,隨著地域文化研究的蓬勃發(fā)展,湘學研究以其鮮明的學術特征和深厚的歷史傳承而橫空出世,成為了當世之顯學。
我們認為,盡管對湘學的概念眾說紛紜,人各一詞,但顧名思義,湘學應該屬于學術的范疇。按《舊唐書·杜邏傳》云:“素無學術,每當朝談議,涉于淺近。”學術一詞系指有系統(tǒng)的學問。梁啟超《飲冰室文集·學與術》云:“學也者,觀察事物而發(fā)明其真理者也;術也者,取所發(fā)明之真理致諸用者也。”當然有一點“經(jīng)世致用”的意味。他在《清代學術概論》中更進一步說:
學術思想之在一國,猶人之有精神也。而政策、法律、風俗及歷史上種種現(xiàn)象,則其形質也。故欲觀其國盛衰強弱之程度如何,必于學術思想丐求之。
據(jù)此,我們知道,學術思想是學術研究與實踐的產(chǎn)物;而且經(jīng)過相當長時間的演繹,帶有系統(tǒng)性、傳承性乃至地域性諸屬性。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因為它直接規(guī)范著我們以后將要論述的湘學的載體,以及為什么說湖湘文化、湖湘學不能等同于湘學。
自抗戰(zhàn)時期李肖聃先生出版《湘學略》以來,人們習慣于在湘學這同一標簽下,作著內容不同的表述。這是頗為滑稽的文化現(xiàn)象。因此,在申述本書的湘學概念之前,我們有必要略作梳理及評騭,對歷史文獻或流行詞匯中的湘學含義,就其特定內容或指稱重疊處,作一些辨析。
首先看湖湘學。明儒黃宗羲《宋元學案·武夷學案》有“湖湘學派之盛”一語,后人于是據(jù)此以為湘學即湖湘學,亦即湖湘學派。按所謂湖湘學(湖南學)是由南宋大儒朱熹及其弟子在《朱子語類》中提出來的,意指南宋紹興年間形成的地域性儒家學派,亦即著名學者胡安國、胡宏、張栻等人在湖南的學術研究和思想傳播活動。這當然實質上是指南宋理學在湖南形成的地域性學派。其學術傳承是十分清晰的:當理學興起之初,二程兄弟激揚于北方。趙構南渡,理學遂南傳。后二程弟子、上蔡謝良佐傳武夷胡安國,胡安國傳其子胡宏,胡宏傳綿竹張栻。胡宏隱居南岳二十余年,著《知言》六卷、《五峰集》五卷、《皇王大紀》八十卷。青年張栻往衡山從學,深得胡宏賞識。張栻后又主講城南、岳麓書院,著《論語解》、《孟子說》、《南軒書說》等。他們的學術活動都在三湘四水之間,故朱熹及其弟子以湖湘學(湖南學)名之。湖湘學是大師手筆,當然非同凡響;然而如果將它等同于湘學,則頗覺其義欠缺。因為湖湘學的理學特色是由天道和人道統(tǒng)一建立的宇宙本體論,以形而上與形而下一體不分建立的宇宙本體論,強調體用合一。胡宏以為“性是氣之本”,倡導否定“理欲兩極對立”的人性論,主張恢復封建制和井田制。張栻則以為“太極即性與人性至善”。觀湖湘學派諸大師宏論,程朱道學面目顯示無遺。而逮及明末,王船山卻大異其趣。船山遠紹北宋思想家張載“理勢合一”的歷史觀,完善了張載的學說,主張經(jīng)世致用,奠定了船山學的學術基礎;之后,又由魏源構建了其學術結構。遺憾的是,湖湘學恰恰沒有包括船山學,沒有延伸或泛指明到清中后期湖南的學術思潮,這就使得它在實質上與陳亮的永康之學和葉適的永嘉之學一樣,是一個義界比較狹窄的宋代理學支派。
將湖湘學等同于湘學,雖其義欠缺,但我們以為積極因素亦是顯而易見的。作為地域學派,湖湘學的代表人物均非湘人。二程是河南洛陽人,謝良佐是豫人,胡安國、胡宏父子是閩人,張栻是蜀人,只是因為他們開宗立派的學術活動在三湘大地,所以冠以湖湘學派,稱雄于南宋之世。這也是從另一方面,雄辯地說明了“湘中之學”并不一定非要是“湘人之學”。
其次看看清季以來較為廣義的湘學。如上所述,湖湘學也可以理解為狹義的湘學;于是,近世不少學者將湖湘學向上遠紹北宋,向下延伸到清末民初,統(tǒng)名之曰湘學。如李肖聃寫的《湘學略》實際上就是一部湘學簡史,李氏的湘學內含從“濂溪學略第一”到“流寓學略第二十六”,依次評敘了周敦頤、胡安國、胡宏、張栻、朱熹、吳獵、胡大時、蔣信、王夫之、文炤、王文清、魏源、唐鑒、胡達源、賀長齡、賀熙齡、鄒漢勛、鄧顯鶴、曾國藩、左宗棠、羅澤南、郭嵩燾、吳敏樹、李元度、王闿運、王先謙、皮錫瑞、葉德輝、朱文炢、譚嗣同等人的學術成就。后之人論及湘學內含,同乎李氏者還有朱漢民《湘學原道錄》(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王盾《湘學志略》(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版)、周柳燕《湘學》(湖南科技出版社2010年版)等,諸家實質上都奉李肖聃為圭臬,他們所認定的湘學代表人物不過是在李氏二十六學案的基礎上有所增刪而已。
我們認為,樹立這種較為廣義的湘學概念,其積極意義犖犖大者亦有三:
其一,譚嗣同《論六藝絕句》云:“萬物昭蘇天地曙,要憑南岳一聲雷。”楊毓麟《新湖南》中說“船山王氏以其堅貞刻苦之身,自立宗主,當時陽明之說遍天下,而湘學獨奮然自異焉。”在王船山關于理氣、道器、心性、理欲、知行等傳統(tǒng)的哲學范疇全新、透辟的唯物論論證啟迪下,在其“實用”的理論武器輝耀下,清代中后期至民初出現(xiàn)了一大批湘學名家和人才群體,前者以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王闿運、王先謙、張百熙、皮錫瑞、易順鼎、葉德輝、楊昌濟等為代表,后者主要有湘軍集團、時務學堂和湖南史學家群體。在此歷史時期,名家學者層出不窮,學術思潮洶涌澎湃。尤其是咸豐年間湘儒通過創(chuàng)立湘軍,將“天下唯氣”理論用于事功實踐,其成就達到極盛,讓南宋事功學派(應包括呂祖謙東萊的婺學、陳亮的永康之學和葉適的永嘉之學)黯然失色。這一時期的湖南學壇以經(jīng)世為綱,以踐履為本,以經(jīng)邦濟世、強國富民為價值取向,講求實事、實功、實效,強調“致知”、“力行”。這是一段彪炳中國近代學術領域的學術思想大潮,將其納于湘學而名世,當然不僅合乎中國學術史的實際,而且讓后之湘人揚眉吐氣,萬丈豪情!
其二,湖湘學的一大特點是傳承清晰、道統(tǒng)鮮明。如他們奉二程為祖師,謝良佐——胡安國——胡宏——張栻,可以說其間脈絡,較然可睹。然而清則清矣,未免狹窄;明則明矣,未免偏頗。而李肖聃以及后來的王盾、周柳燕所列的湘學人物,就頗具兼容并蓄之妙。朱漢民《湘學原道錄》雖然高揭道統(tǒng)大纛,卻將二胡、朱、張、船山、魏源、曾國藩、郭嵩燾、譚嗣同一一論列,一團和氣,此道彼道,論者固了然于心,讀者大多不求甚解。公允平和,不立門墻。
其三,打破了“湘中之學”和“湘人之學”的界限。前已敘及,湖湘學的主將胡安國、胡宏、張栻都不是湘人,但他們著述、講學的衡山及岳麓書院、城南書院都在湖南,而且他們都長眠在湖南,將自己學術之根連帶血肉之軀都融入了湘中之地。因此,湖湘學是實實在在的“湘中之學”。在這種觀念支配下,很多學者都面臨著艱難的取舍。如錢基博《近百年湖南學風》(岳麓書社1985年版)遍論清代中期至民初的學人,從湯鵬論到章士釗,就是不收錄王先謙。對此,錢氏在“余論”中解釋說:
或又問于余曰:“王先謙與王闿運駢稱二王,亦一時顯學,成書數(shù)千卷,而著籍弟子且千人。吾子斐然有述,何遺此一老耶?”余應之曰:“唯唯,否否,不然。昔王益吾先生以博學通人督江蘇學政,提倡古學,整飭士習,有賢聲。余生也晚,未及望門墻;而吾諸舅諸父以及中外群從,多隸學籍為門生者。流風余韻,令我低徊。然文章方、姚,經(jīng)學惠、戴,頭沒頭出于當日風氣,不過導揚皖吳之學,而非湘之所以為學也。”
可知錢氏不收錄王先謙的緣由,就是認為王氏所治非“湘中之學”。而以李肖聃為代表的較廣義的湘學,則對于“湘中之學”與“湘人之學”有適當兼顧和整合。應該說,這也體現(xiàn)了近現(xiàn)代湘人學者的大智慧。
最后,我們認為,除了湖湘學與湘學的關系之外,對于湖湘文化與湘學亦要有清醒的辨析。因為近年來,往往有人認為兩者二而一,一而二,混淆這兩個概念。
前已敘及,湘學之“學”指的是具有學理意義的知識體系與學術思想。而湖湘文化則不然。按湖湘文化,首先應是屬于文化范疇。《晉書·束皙傳》云:“文化內輯,武功外悠。”南齊王融《曲水詩序》云:“設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遠。”可知文化的原意是指中國古代封建王朝所施的文治和教化之類的治國之術。后經(jīng)歷代演繹,意義漸趨豐富,從廣義來說,指人類社會歷史實踐過程中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從狹義上說,指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制度和組織機構。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文化,是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jīng)濟的反映,又給予巨大影響和作用于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jīng)濟。湖湘文化將地域和文化結合,則指湖湘地區(qū)數(shù)千年來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綜合。它不僅包括哲學、倫理、政治、法律、文學、藝術、宗教等精神文化內容,而且還包括民風、民俗、民族心理等所謂“俗文化”,甚至還將飲食文化、服飾文化、建筑文化、歷史遺存、江山勝境、湖南地區(qū)土特產(chǎn)等物質文化都包括在內。王盾在《湘學志略》說:
湘學是特定時代的地域化學術思想,湖湘文化則是湖湘地區(qū)數(shù)千年來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綜合體。湖湘文化是湘學發(fā)生與發(fā)展的載體,而湘學則是湖湘文化在特定時代的內核。
盡管我們不完全認同王先生的湘學概念,但王說透辟而中肯地指出了湖湘文化與湘學在特指含義和指稱范圍的不同,則是值得贊賞的。
本書所謂湘學義界,系在李肖聃諸家的基礎上,上溯至秦漢兩晉隋唐,將宋以前的湖南學術稱為古湘學階段。按《文心雕龍·史傳》云:“雖湘州曲學,亦有心典謨。”《戰(zhàn)國策·趙策二》云:“窮鄉(xiāng)多異,曲學多辨。”可知在六朝時,湖南就以學術擅名,并有異于中原學術。我們將宋以前較為漫長的湖南地域學術名之曰古湘學,應該說是于典有征的。我們的理由簡而言之,有以下兩點:
其一,朱漢民指出:“如果追溯湘學的淵源,一方面可以追溯荊楚文化及湖湘之地的流寓學者的思想源頭;另一方面可以關注唐宋以后中國文化重心南移,從而追溯到兩宋儒家的學術形態(tài)。”湖南原本楚地,楚文化敬鬼好巫、神秘浪漫。馬王堆漢墓曾出土《易經(jīng)》、《老子》等二十余種著作,說明這些學術著作曾流行于長沙一帶。屈原既放,漂泊湖湘,其辭賦如《天問》等篇,就對天地、自然、社會、歷史提出了上下求索的力行思考。其后漢文帝五年,賈誼謫居長沙,其《鵩鳥賦》則直抒胸臆,表達了他關于天道、造化、陰陽的原道觀念。到了唐代,又有著名文人柳宗元、劉禹錫流放湖南。他們深受湖湘之地求索天地的原道氣息感染,柳宗元在永州撰《天對》,根據(jù)屈原《天問》,試圖回答屈原對天地自然、人文社會中的各種疑問,給兩漢以來盛行的神秘主義的“天人感應”說有力的反擊。劉禹錫在寓湘時期所寫的《天論》諸文章中,提出了“天與人交相勝”的思想。他們均對以后兩宋復興儒學、重建儒學的道德形而上學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需要指出的是,屈原、賈誼、柳宗元、劉禹錫的主要身份都是文學家,然而,他們一來到湖湘,都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現(xiàn)了與其他地域作家迥異的理性追求,他們潛心思考,深入探討宇宙大本大原的天道,從而使得他們的作品甚至主要是文學作品具有學術內核。這樣的學術內核當然啟迪了好學深思的湘人的心智。因此說他們開啟了數(shù)千年湘學,這是一點都不過分的。
其二,魏晉以后,湖南產(chǎn)生了為數(shù)不少的湘籍哲學家和史地學家。如羅含,有哲學著作《更生論》,其關于“天”的論述閃耀著樸素唯物論的光彩,是流傳至今的湖南最早的一篇哲學著述。鄧粲的《晉紀》、《元明紀》、《老子注》,車胤的《孝經(jīng)注》,羅含的《湘中紀》,唐代歐陽詢的《藝文類聚》等,更是確鑿無疑的湘人論著。這些在宋代以前的湘楚文化的結晶,這些在宋代以前的湖南地區(qū)的學者的論著,都可以看作湘學的地域文化基礎和思想淵源。
正由于以上考慮,我們將宋以前湖南地區(qū)的學術名之曰古湘學。
我們注意到,近年,方克立主張將湘學的研究對象界定為“湘中之學”和“湘人之學”的適當兼顧與整合。湘中之學是指在湖南這塊地方產(chǎn)生和傳承的學問或學說,它既包括湖南人在湖南地域創(chuàng)立的學說,如船山學;也包括外省人在湖南地域創(chuàng)立的學術思想,如屬于湘學范疇的湖湘學就是由二胡、張栻等外省人創(chuàng)立并發(fā)展的。同樣,湘人之學也不盡在湘中,湖南人走向省外,走向國外,他們在學術上所取得的成就,明顯地體現(xiàn)了湘學傳統(tǒng)和湘學精神的,也應該包括在湘學之內。這當然是切中肯綮之論。
本書所論之湘學,系指廣義的“湖湘地域之學”,具體指戰(zhàn)國秦漢至清末在中華民族三千余年歷史進程中,于湖湘大地滋生、傳衍、發(fā)展,具有深深的湖湘地域烙印,并為外界基本認同的湖南學術。誠如晚清學者戴德所云:“三閭(屈原)以孤憤沉湘,元公(周敦頤)以伊尹為志,遂開湘學仁俠之大宗。”
在戰(zhàn)國至清末的較長歷史時期,湘籍或非湘籍的學者所撰述、傳播的各種知識、觀念、學問,均具有湖湘地域學術意義,當然應該納入湘學脈絡中來。
要之,湘學濫觴于屈騷賈賦,肇源于王充張載,發(fā)軔于羅含“更生論”,衍生于濂溪“無極而太極”,孕育于胡氏父子“知言”,激揚于碧泉、石鼓、岳麓、城南諸學院,奠基于船山“六經(jīng)責我開生面”,構建于魏源“經(jīng)世”、“師夷長技”之學,拓宇于道咸軍興與同光洋務,弄潮于晚清民國驚波駭浪,縱橫馳騁、捭闔弛張,高標危立于中華學術文化的演進歷程。
二、湘學形成的地域環(huán)境
湘學既是“湖湘地域之學”,所謂湘學史主要是描繪古往今來在當今湖南地域范圍之內的學術現(xiàn)象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它是源遠流長的中華學術的一個支流,其形成當然與湖南獨特的地域環(huán)境有關。
湖南在周朝時為荊州南境。春秋戰(zhàn)國時為楚國屬地。秦設置長沙郡和黔中郡。漢以后郡、州更迭。至唐廣德二年(764)設湖南觀察使,自此有“湖南”之名。宋設湖南路。元、明設湖廣行省(即今湖南、湖北兩省)。清代、民國時期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均設湖南省,其地域各個時代大致相同而略有變化。
湖南境內東南西三面環(huán)山,東為幕阜、羅霄山脈,西為武陵、雪峰山脈,男友五嶺山脈。中部地區(qū)丘陵與河谷盆地相間。境內奔流著湘、資、沅、澧四大水系。整個地勢南高北低,順勢向中、北部傾斜,呈敞口馬蹄形。
湖湘大地史前時期主要是三苗、南蠻人活動的區(qū)域,和當時黃河流域華夏族較為優(yōu)越的生存環(huán)境不同,湖南先民們的早期生活條件十分惡劣,《左傳》中曾以“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來描述楚人祖先艱辛創(chuàng)業(yè)的情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湖南尚處于文明之外,豐富多彩的自然現(xiàn)象,光怪陸離的自然景象,變幻莫測的自然現(xiàn)象,都使先民時刻感受到自然的神奇與生活的不可捉摸,以至于人神雜糅之俗久存巫覡祀神之風不衰。從春秋乃至于隋唐,盛行于湖南的是楚文化及湘楚文化。誠如王船山《楚辭通釋·序例》所描述的:“楚,澤國也,其南沅湘之交,抑山國也,疊波曠宇,以蕩遙情,而迫之以崟嵚戌削之幽菀,故推宕無涯,而天采矗發(fā)。江山光怪之氣,莫能掩抑。”
另一方面,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導致了歷史上湖南各種自然災害的頻繁發(fā)生。這既給湖湘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同時也磨礪出了他們的勤勞勇敢的精神品格。早在秦漢時期,湖南人就開始嘗試在洞庭湖區(qū)墾田。魏晉時期,更出現(xiàn)了一批旨在防洪排澇、灌溉田地的水利設施。隋唐時期,僅在今常德地區(qū)就先后修建了多處水利工程。尤其宋代以后,湖南人民針對本省丘陵多、湖泊河流多的自然特點,大膽地圍湖造田、修建梯田,與水爭田,與山爭田,同時還根據(jù)所開發(fā)田地的特點進行耕種。于是就有了“湖南無荒田,粟米妙天下”(《宋會要輯稿·食貨七》)的感嘆,就有了“湖廣足,天下足”的說法。到晚清時期,長沙發(fā)展成為與蕪湖、九江、無錫并列的全國四大米市之一。
南宋以后,隨著中原儒學的傳播,特別是理學大師的講學和互訪,在湖湘大地逐漸形成了湖湘文化。由古及今,湖南主要在楚文化、湘楚文化和楚文化的蔭庇之下。
從一定意義上說,本書所述的湘學,既是湘楚文化的載體,也是湖湘文化的載體。
三、湘學的發(fā)展軌跡
從總體的發(fā)展情況來看,湘學可以分為六個發(fā)展階段:
1.古湘學時期——屈賈開宗,柳劉嗣響
在湘學史上,最早以獨立的區(qū)域學術形態(tài)活躍于中華學術界,并獲得相關命名的是南宋胡氏父子和張栻,胡、張創(chuàng)建的儒家學派被朱子之門稱為“湖湘學”和“湖南學”,這當然是中國學術文化的重大演變與轉型的成果之一。然而湖湘學絕不是越世空談,突兀而來。我們認為,從先秦到北宋的漫長的歷史時期,湖南文壇的著述具有湖湘地域學術意義,故稱之為古湘學。
屈、賈各自以其精妙絕倫的文學作品開啟湖南文風,這是毫無疑義的。然而,屈賈詩賦作品中的學術內核,以后后世之儒特別是湘學代表人物對其蔚然成風的探索則不大容易引起注意。如屈原《天問》對天地、自然、社會、歷史提出了一系列充滿懷疑與求索精神的質問,后來王船山《楚辭通釋》,再后來許多湘籍學人就對此作了深入而充分的學術探討。
魏晉六朝時期的古湘學主要表現(xiàn)在史地學方面,史地學著作成批涌現(xiàn),史地學學者亦輝耀史冊,這是秦漢時代湖南學術界尚未有過的現(xiàn)象。
鄧粲著有《晉紀》十一卷記述西晉歷史,《元明紀》十卷記載王敦叛亂、敗亡以及長沙之戰(zhàn)等史事,他還著有《晉陽秋》三十二卷。這三種著作都見于《隋書·經(jīng)籍志》,可惜在隋唐后即已佚散。此外,還有晉張方撰《楚國先賢傳贊》十二卷,晉劉彧撰《長沙耆舊傳贊》三卷,三國吳張勝撰《桂陽先賢畫贊》一卷等等,這些著作除片斷散見于《三國志》裴松之注中,都已失傳。
此外,這段時期還有一批有關湖南地理的著述,著者或為湘人,或為外籍人士,或籍貫不詳,或佚名,較著者有羅含《湘中記》、徐靈期《南岳記》、楊元鳳《桂陽記》、郭仲產(chǎn)《湘州記》等。
及至唐代,柳宗元、劉禹錫相繼流寓湖南,兩人都在湘山楚水之間生活達十年之久。柳宗元遠紹屈原《天問》撰寫《天對》,宣揚“天人不相預”的天道觀。劉禹錫誦讀了友人之作后,特地寫了《天論》,亦認為天道和人道是有區(qū)別的,更提出了“天與人交相勝”的思想,帶有突出的理性主義理論特征。對此,朱漢民認為:
如果我們進一步考察“唐宋轉型”以來,在湖南從事學術研究與傳播并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者,就要從胡、張的湖湘學上溯至北宋的周濂溪,并由周濂溪上溯至晚唐的柳宗元。柳宗元——周敦頤——胡、張構成的湖湘學術脈絡,能夠展現(xiàn)唐中葉以來中國學術文化演變發(fā)展的基本進程與發(fā)展脈絡,即晚唐的儒學復興(柳宗元)、北宋的新儒學奠基(周敦頤)、南宋的新儒學集大成者(胡宏、張栻)。
此外,唐代的類書,湖南作者已大放異彩。寓居潭州的朱遵度曾輯《群書麗藻》共一千卷,可惜已佚。長沙歐陽詢編修的《藝文類聚》一百卷,百余萬言,保存了隋唐以前許多珍貴的文獻資料,對于研究中國古代文化,整理、校勘、輯佚古籍,均具有重要價值。
2.湘學的肇始期——濂學開山,二程傳承
北宋時期的周敦頤為“湘學”的起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所開創(chuàng)的濂溪學是湘學的重要思想淵源。
周敦頤是道州營道(今湖南道縣)人。出身于仕宦之家,十五歲時因父親去世離開湖南。二十歲入仕,宦跡各地,曾任職于湖南郴縣、桂陽、永州和邵州等。
他的早期著作《太極圖說》依據(jù)陰陽哲學的原理,立足儒家的價值理想,提出了一個與佛學相抗衡的宇宙生成論,即由“無極”而“太極”而“陰陽五行”,以至“萬物化生”的宇宙論哲學,并完整地論述了德性的完善過程,為日漸式微的儒學創(chuàng)建了新的闡釋構架及宇宙論體系,正好契合朱熹等人自覺承擔復興和發(fā)展儒學的歷史使命的理論需求。其晚期著作《通書》結合《中庸》論“誠”的思想,提出以“誠”為核心的道德理論體系,奠定了理學思想體系的核心——心性論,是宋明理學修身論的重要基礎。
周敦頤的學術思想在當時并不為人們所推崇,其學術地位也遠沒有后世學者評價的那么高。雖然他的理學思想在中國哲學史上有承前啟后的作用,但他被視為中國理學的開山之祖,首功之臣是他的學生程顥、程頤兄弟。
程顥、程頤是河南洛陽人。其父程珦欽佩周敦頤的人品和才學,令“二程”拜他為師。兩人成為北宋有名的哲學家、教育家,被后人尊奉為北宋理學的奠基者。他們將周敦頤的著作編定成書加以傳揚,理學大師朱熹將周敦頤看作理學的開山之祖。宋代理學在中國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領域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達七百余年,并成為湘學的主流。
所以,湘學的興起與宋代理學的興起是同步的,它反映了宋代重建儒學傳統(tǒng)的大背景,同時也是中國文化重心南移的一種表現(xiàn)。王闿運所言“吾道南來,原系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見周淵龍、莫道遲《王闿運楹聯(lián)輯注》)雖然有抬高濂溪學地位、力壓東南清流的自大成分,但也不無學理依據(jù)。從理論和學派傳承的角度看,周敦頤的學說對“二程”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楊時、謝良佐為“二程”高弟,經(jīng)此二人傳承而形成的朱子學派和湖湘學派是南宋理學的兩大主要學派,它們同出一源,在傳承過程中相互融會;胡安國與楊時等程門弟子有廣泛的學術交往,胡宏曾師事楊時和程門另一弟子侯師圣,朱熹也有得于謝良佐。可見,“二程”洛學南傳而形成的兩派都是通過程氏弟子或再傳、三傳弟子傳承的,而這一切的總源頭則是周敦頤創(chuàng)立的濂溪學,周敦頤是當之無愧的理學開山之祖。
盡管周敦頤學術思想的形成大多不在湖南地區(qū),但他為“湘學”鼻祖,卻是學術界公認的。南宋理學家真德秀在《勸學文》中說:“竊惟方今學術源流之盛,未有出湖湘之右者。蓋前則有濂溪先生周元公生于舂陵,以其心悟獨得之學,著為《通書》、《太極圖》,昭示來世,上承孔孟之統(tǒng),下啟河洛之傳。”(《真西山文集》卷四十)近世李肖聃的《湘學略》、楊東莼的《中國學術史》亦持此論。
客觀地說,湖南曾被稱為“風化陵夷,習俗暴惡”之地,湖南的文化和教育在宋代以前非常落后,很少受儒家思想的影響。而周敦頤以后,湖南一躍而為“理學之邦”。
3.湘學的形成期——二胡奠基,張栻傳揚
南宋時期,湖南形成了時間最早、規(guī)模最大的理學學派——湖湘學(又稱湖湘學派、湖南一派),使湖南有資格被稱為“理學重鎮(zhèn)”而揚名全國,也標志著湘學的真正形成。同時,一些學者紛紛到湖南講學,如謝良佐高弟康淵流寓巴陵,朱熹兩次到岳麓書院,陸九齡奔赴邵州,真德秀、魏了翁往來潭州、靖州,對湖南地區(qū)形成理學型的湘學產(chǎn)生了積極的作用。
湖湘學的代表人物是胡安國、胡宏、胡寅、張栻、胡大時、吳獵等,雖然他們大多不是湖南人,但他們主要的學術、教育活動均在湖南。當然,也有一些生于湖南、長于湖南的本土學者。他們組成了湖南學術史上第一個由有名望、有成就的學者組成的學術群體,大力推崇理學,經(jīng)世務實,躬行踐履,不流于空疏,卻又顯得有些保守。
胡安國是建州崇安(今屬福建)人。年輕時入太學,接受“二程”學說。曾授太學博士銜,提舉湖南路學事。晚年隱居湘潭碧泉,結廬講學。有《春秋傳》、《時政論》、《治國論》等。《春秋傳》不拘于章句訓詁,突出“尊王”的政治理論和“攘夷”的民族精神,與以復興儒學為主要內容的民族文化復興運動正相吻合,奠定了將心性之學與經(jīng)世致用結合起來的“湘派”學風,成為元明兩朝科舉考試的必考之書,為理學的發(fā)揚光大做出了重要貢獻。
胡宏是胡安國之季子,從其父研習儒學,與其兄師從楊時、侯仲良學習“二程”理學。一生謝絕為官,與父親創(chuàng)辦并主持碧泉書院,到各地講學。有《知言》、《皇王大紀》和《五峰集》。他提出“性本論”,主張性體心用,反對以善惡論性,強調人欲和天理不可分離,其心性關系等方面的研究影響深遠。
張栻是四川綿竹人。其父張浚為南宋名相,他奉父命至碧泉書院拜胡宏為師。官至吏部侍郎。曾在長沙創(chuàng)辦城南書院,主持岳麓書院。有《易說》、《癸巳論語解》、《孟子詳說》、《奏議》等。他繼承和發(fā)展“二程”學說,認為“理”是世界的本原,應寡欲、無欲才能去惡從善、常存天理,反對空言,強調行至言隨。對孟子的性善論、周敦頤的主靜說均有所發(fā)揮。他主持岳麓書院時,曾邀朱熹前來講學,開千年立壇會講之先河,樹立了自由宣講、互相討論、求同存異的治學典范,使岳麓書院名揚天下,推進了理學的發(fā)展,造就了湘學的興盛。
這一時期湖南還建立了以書院為中心的學術、教育基地,如胡氏父子創(chuàng)建碧泉書院、文定書堂、道山書院,張栻以岳麓書院、城南書院為研究和傳播理學的基地,張栻弟子創(chuàng)建、主持湘鄉(xiāng)漣濱書院、湘潭主一書院、衡山南岳書院等。這一龐大的書院群成為湖南理學的學術中心和教育中心,并在全國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人才輩出的盛況是當時許多地區(qū)都難以望其項背的。黃宗羲評價說:“湖南一派,當時為最盛。”(《宋元學案·南軒學案》)湘學的學術思想、學風特色通過書院辦學積淀和傳承下來,形成了比較穩(wěn)定的區(qū)域學風,極大地促進了湘學的發(fā)展,并對湖南士人的文化自信、學術傳承產(chǎn)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正所謂“誰謂瀟湘,茲為洙泗;誰謂荊蠻,茲為鄒魯”(王禹偁《潭州岳麓山書院記》)、“使里人有必葺之志,學者將無落之心”(王禹偁《小畜集》卷十七)。
4.湘學的緩滯期——船山蟄伏,湘學沉寂
自元朝建立至明朝滅亡,“湘學”處于沉寂狀態(tài)。事實上,湘學的式微始于南宋末年。張栻之后,胡宏之季子胡大時繼任湖南的學術領袖,他在思想、學術方面少有創(chuàng)新,湘學的發(fā)展呈現(xiàn)出松散的狀態(tài),兼之很少開展具有規(guī)模的學術活動,因此作為學派,它已名不副實,但其影響仍很深遠。如岳麓書院、碧泉書院和文定書堂雖然沒有杰出的學者主持,但諸生的向學之風已然形成,他們堅持修養(yǎng)身心,并將這種修養(yǎng)與捍守國家主權和保衛(wèi)民族文化尊嚴聯(lián)系起來,在南宋面臨被元軍覆滅的危險情勢下,學子們紛紛投筆從戎。元兵攻陷長沙時,數(shù)百岳麓學子隨李芾戰(zhàn)死就是生動的說明。
元明兩代沒有產(chǎn)生形成期那樣的學者群體,湘學逐漸走向衰微。一直到明末清初,杰出的唯物主義思想家王夫之繼承南宋湖湘學的學術傳統(tǒng),建立了一個思想內容博大精深的學術體系,湘學才有卷土重來之勢。
王夫之是湖南衡陽人。出身于小地主家庭,自幼聰穎好學,經(jīng)史、詩文、聲韻之學無不涉獵,尤其注重實學。他二十歲游學岳麓書院,明亡后曾積極參加抗清斗爭,三十三歲后隱居衡陽石船山下,專心學術研究。其著述達百余種,四百多卷。代表作有《周易外傳》、《尚書引義》、《讀四書大全說》、《詩廣傳》等。
他對理氣、道器、心性、理欲、知行等傳統(tǒng)的哲學范疇作了細致而透辟的論證,成為理學的總結者。他把學習宋代性理哲學和經(jīng)世致用結合起來,為現(xiàn)實社會提供了“實用”的理論武器。此外,他肯定世界的物質存在性,認為世界的起源是實有而非虛無的。對于政治制度的認識,他堅持與時俱進,反對復古,主張根據(jù)時代的需要立論。在經(jīng)學方面,他博采漢學宋學之長,摒棄門戶之見,堅持是非之辯。在文學方面,他強調文學的社會作用及現(xiàn)實性,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應突出個性和特色。
他在中國學術史特別是哲學史上有很高的地位,他的學說是近代啟蒙思想運動的重要思想來源,對近代湖湘文化影響甚巨,對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產(chǎn)生過直接影響。錢穆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一書中說:“船山則理法甚深,持論甚卓,不徒近三百年所未有,即列之宋明諸儒,其博大恢宏,幽微警警,該無多讓。”
遺憾的是,他的思想并未在當世得到張揚,卻似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潛藏于深山暮靄之中,一旦重見天光,必然放射出奪目的光華。如譚嗣同所言:“萬物招蘇天地曙,要憑南岳一聲雷。”(《論六藝絕句》)將王夫之的思想視為預示“萬物招蘇,天將破曉”的第一聲春雷。
清中葉以后,湖南學人提倡經(jīng)世實學,主張消除社會弊端,改良社會現(xiàn)狀,形成了一個專務經(jīng)世之學的重要派別——湖湘經(jīng)世學派。陶澍以其權位和名望,成為嘉道年間這一學派的領袖。
陶澍是湖南安化人。官至兩江總督,是當時權位最高、最受朝廷倚重的湘籍名臣。有《奏疏》、《印心石屋詩文集》、《蠋 日記》等。他尊崇湖湘學的經(jīng)世致用思想,一生為官、治學均以經(jīng)世致用為本。他拔擢和帶動了魏源、賀長齡、湯鵬、鄧顯鶴等一大批湖湘弟子和曾國藩、郭嵩燾、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等“同治中興”名臣,對晚清湖湘學的興盛和湖南人才的崛起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5.湘學的復興期——湘皋導引,魏源躬行
鴉片戰(zhàn)爭前后,湖南出現(xiàn)了一個近代史上頗有影響的人才群體,包括賀長齡、賀熙齡、魏源、鄧顯鶴、鄒漢勛、嚴如煜等,學術上稱為“經(jīng)學主變派”。他們最早接受和宣傳王夫之的學術思想,重經(jīng)世,講躬行,以追求“樸”、“實”的學風橫掃理學的虛矯、漢學考據(jù)的瑣碎、文章辭藻的浮華;他們的許多觀念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從敬天、法古、重農(nóng)抑商發(fā)展到順人、通今、本末并重,從拒“夷”發(fā)展到師“夷”以制“夷”。在他們的努力下,“湘學”呈現(xiàn)出復興的態(tài)勢。
在這個群體中,鄧顯鶴最早意識到王夫之思想的巨大價值。他是湖南新化人,曾任寧鄉(xiāng)訓導。工詩文,一生旁搜遠攬,致力于湖南文獻的編著。有《船山遺書》、《周子全書》、《資江耆舊集》、《楚寶增輯考異》等千余卷。他的編著和他所倡導的忠義氣節(jié),影響了近代諸多歷史名人,如魏源、曾國藩、譚嗣同等,梁啟超稱譽他是“湘學復興導師”。客觀上,他對重塑湖南學人的精神人格起到了重要作用。
王夫之的著述和思想從產(chǎn)生到大行于世,經(jīng)歷了一百多年的冷落湮沒時期,直到近代,才奇跡般地受到世人重視,其間一個重要的轉機,就是鄧顯鶴慧眼識珠,多方征求船山遺著,整理刊布了《船山遺書》。王夫之的著作錄于《四庫全書》僅六種,存目二種。至道光中葉,其遺書絕大部分沒有刊刻,少數(shù)已刊出的也由于稀少,為人們所罕見。鄧顯鶴最早意識到王夫之著作的巨大價值,共刊布《船山遺書》十八種,一百五十卷,并編撰出第一份完整的《船山遺書目錄》,使王夫之的思想成為風行全國的“顯學”,光炳中華,澤被后代。
在這個群體中,魏源影響最大。他是湖南隆回人,五十一歲才進士及第。長期充當?shù)胤蕉綋岬哪涣牛拦馄吣辏?827)入陶澍幕,經(jīng)世才干得到發(fā)揮,成為海運、河工、鹽政、幣制改革的專家。因屢遭排斥,隱居著述,客死異鄉(xiāng)。有《圣武記》、《海國圖志》、《皇朝經(jīng)世文編》等六百余卷。
他繼承和發(fā)揚湘學重躬行的學風,反對離行之知。他的知行學說擺脫了純倫理性色彩,包含著認識論的普遍意義。他尤其強調“變”,認為歷史是進化的,應做到稱古而不泥于古,與時俱進;但“變”的標準要遵循利民、便民的原則,否則就無需變革。
他的偉大之處在于讓學問的研究成為社會改革的借鑒,即所謂經(jīng)世致用。因而,在政治上,他提倡改革弊政,富國強兵。針對鴉片戰(zhàn)爭失敗的主要原因,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主張,即引進和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以此抵抗外來侵略。他為此提出了改革吏治、開通言路、吸收外資、振興工業(yè)、提拔人才、開啟民智、嚴禁鴉片和增強國防等一系列救世治國之道。在中國歷史大轉變的時代,他的這些進步思想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至今仍給人深刻的啟迪。而作為中國第一批“睜眼看世界”的人,他加快了當時中國復蘇的步伐,成為引領中國走向復興的指路人。
6.湘學的繁盛期——名家畢集,群賢會聚
中國近代出現(xiàn)了一大批湘學名家和人才群體,前者以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王闿運、王先謙、張百熙、皮錫瑞、易順鼎、葉德輝、楊昌濟等為代表,后者主要有湘軍集團、時務學堂和湖南史學家群體。此時名家層出不窮地涌現(xiàn),群賢的影響力整體性地發(fā)揮出來,湘學發(fā)展到極盛階段。
這些湘學名家大都強調實學與實用,范圍涉及興辦書院、吏治、河工、海運、鹽政和治軍等。因此,這一時期“湘學”發(fā)展的最主要特點是吸取事功學派之長,通經(jīng)學古而致諸用。湘學把經(jīng)世之學與講求大本大原的天道性命之學結合起來,內圣與外王并重,講求經(jīng)世致用的突出特征得到發(fā)揚光大。
其中,湘軍集團的核心人物曾國藩影響頗大。他是湖南湘鄉(xiāng)人。二十八歲入仕,官至刑部、吏部侍郎。因組建湘軍,大敗太平軍,加太子太保,封一等毅勇侯。后任直隸、兩江總督等要職。謚文正。有詩文集、《經(jīng)史百家雜鈔》等一百八十五卷;主持刊刻《船山遺書》三百二十卷。
他是正統(tǒng)理學的傳人,于朱熹受益頗多。倡導仁愛信恕的道德觀念,標榜忠孝至上的人倫價值,恪守淡泊勤儉的立身準則,被視為中國傳統(tǒng)人格的典范人物。同時,他講求經(jīng)世濟時之道,以理學治國平天下。他注重從《船山遺書》中吸取思想資源,以求治國用兵之道。主張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發(fā)起洋務運動,創(chuàng)辦軍事工廠,制造軍艦和輪船,設立翻譯館,創(chuàng)建機械學校,選派學生赴美留學,促進了我國科學技術和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以及人才群體的崛起。在對湘學核心內容的發(fā)揮上,他雖然缺乏胡宏批判舊儒的理論勇氣和船山對華夏民族前途的憂慮,卻更多地體現(xiàn)了張栻那種忠君報國的精神,其人格力量極具感召力,影響也非常深遠。中國現(xiàn)代兩位領袖人物毛澤東和蔣介石都明確表示,平生服膺之人就是“曾文正”。
時務學堂是這一時期另一個著名的人才群體。它是1897年在長沙創(chuàng)辦的一所新式學校,被視為近代維新派人才的搖籃。它的發(fā)起人譚嗣同,贊助者陳寶箴、黃遵憲、江標,提調(校長)熊希齡,中文總教習梁啟超,中文分教習歐榘甲、韓文舉、葉覺邁、唐才常,以及學生蔡鍔等,都是當時維新變法的重量級人物。從政治立場上看,這個群體和湘軍集團是截然相反的,前者要維護封建主義的政治秩序,后者則要重建和改造這一秩序。但是,由于共同的區(qū)域文化背景,它們又表現(xiàn)出一些相同的文化特征,如推崇實學、崇尚經(jīng)世致用、尊崇理學的文化傳統(tǒng)等。雖然維新人士在實學中也增加了西方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內容,接受和宣傳進化論與平等民主的思想,但仍然表現(xiàn)出對儒家政治倫理的尊崇,并自覺接受理學的哲學形式的影響。不過,如果沒有強烈的經(jīng)世致用觀和濃厚的政治意識,是不可能出現(xiàn)近代史上著名的時務學堂人才群體的。
譚嗣同是時務學堂中杰出的維新志士的代表人物。他是湖南瀏陽人。光緒二十四年(1898)光緒帝宣布變法,他奉命進京,授四品卿銜軍機章京。變法失敗后,他英勇就義。他撰寫哲學著作《仁學》的目的是尋找挽救國家民族危亡之道。他認為“仁”是萬物之源,“以通為第一義”,具有不生不滅的特點。這意味著“仁”可以破名教、破生死、破親疏,體現(xiàn)出具有平等、博愛和自由色彩的內涵。實際上,他是在對傳統(tǒng)觀念進行新的闡釋,試圖用民主對抗專制主義和三綱五常,以科學沖擊為封建統(tǒng)治服務的俗學。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用自己年輕的生命挑戰(zhàn)頑固的守舊勢力,這正是踐行經(jīng)世致用的最好明證。
要之,湘學是一種極富特色的地域學術思想,從它經(jīng)歷的六個發(fā)展階段可以看出,它不僅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史上有很大的貢獻,而且對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革命和發(fā)展也起到相當大的作用。
四、湘學的思想文化來源及特點
大致而言,湘學的特點是因其思想文化來源而決定、制約的;而湘學的思想文化來源又因歷史時期的不同,而主要呈現(xiàn)為道家文化系統(tǒng)和儒家文化系統(tǒng)。這兩個文化系統(tǒng)中,對于湘學而言,儒家文化系統(tǒng)是主要的。以下我們將就這兩個文化系統(tǒng)進行考察。
儒家文化系統(tǒng)。因為兩漢時期儒學雖然鼎盛,但是兩漢儒學是一個自上而下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是一種統(tǒng)一的儒學,所以這一文化系統(tǒng)在唐宋以前的湖南地區(qū),基本上找不到明顯而又突出的代表人物,當然并不能說其影響就不存在。直至北宋,中國出現(xiàn)了儒學地域化這樣一個重要的學術史現(xiàn)象,亦即儒學演變?yōu)橐粋€個具有地方特色、歷史傳承的地域學派。在這樣儒學地域化及中國文化重心南移的大背景下,湘學應運崛起。于是,周敦頤具有濃郁儒道思想合流之濂溪學派的興起,南宋時期湖湘學派的興起,以及朱(熹)、張(栻)會講于長沙岳麓書院,湖南才在傳統(tǒng)主流文化中爭得了有影響的一席之地,贏得了“荊蠻鄒魯”、“瀟湘洙泗”的美譽。南宋后期的“理學名臣”真德秀《勸學文》對此禮贊曰:
竊惟方今學術源流之盛,未有出湖湘之右者。蓋前則有濂溪先生周元公,生于舂陵,以其心悟獨得之學,著為《通書》、《太極圖》,昭示來世,上承孔孟之統(tǒng),下啟河洛之傳。中則有胡文定公,以所聞于程氏者,設教衡岳之下,其所為《春秋傳》專以息邪說、距波行、扶皇極、正人心為本。自熙寧以后,此學廢絕,公一出書,大義復明。其子致堂、五峰二先生,又以得于家庭者,進則施諸用,退則淑其徒,所著《論語詳說》、《讀史》、《知言》等書,皆有益于后學。近則有南軒先生張宣公寓于茲土,晦庵先生朱文公又嘗臨鎮(zhèn)焉。二先生之學源流實出于一,而其所以發(fā)明究極者,又皆集諸老之大成,理義之秘,至是無復馀蘊。此邦之士,登門墻承馨欬者甚眾,故人材輩出,有非它郡國所可及。(《真西山文集》卷四十)
這段文字表明真德秀時已經(jīng)承認湘學的傳承系統(tǒng)。這一文化系統(tǒng)從宋代迄明、清一脈相傳進而影響到近現(xiàn)代。該文化系統(tǒng)的精神特質是,有著大一統(tǒng)的國家觀、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思想、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以及深厚的憂患意識等。
道家文化系統(tǒng)。道家文化的發(fā)源地是包括湖南在內的荊楚地區(qū)。湖南在周代為荊州南境,春秋戰(zhàn)國時期屬楚國。在當時,“楚人地南卷沅湘,北繞潁泗,西包西蜀,東裹郯邳”。(《淮南子·兵略訓》)楚文化的覆蓋面遠遠超過了現(xiàn)今的湖南大地。在如此強大的文化支持下,楚國有其不同于中原各國的典籍。《孟子》曾說:“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也。”《梼杌》是楚國的史書,久已失傳。又《左傳》中談到楚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這些書大概是記載楚國史跡、民間風俗及地理知識的典籍,也已失傳。據(jù)史籍記載,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的初級階段即有所謂北學和南學。《中庸》有段話是很好的說明:“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此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聯(lián)系到《莊子·天運篇》所載老子對孔子說“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隱以南方之賢者自居,即可知儒、道實源于南、北學。前已敘及,馬王堆漢墓曾出土《易經(jīng)》、《老子》等二十余種著作,說明南學著作漢以前曾流行于湖南。
楚文化以后,自秦漢至唐代,湖南的文化形態(tài)應是湘楚文化,楚文化與湘楚文化的哲學支撐應是“南方之強”的黃老之學。湘楚大地的道家思想和中原的儒家思想,在中國古代文化思想史上,足以比美,相與為用。大抵儒家尚實際,道家尚虛無;儒家重現(xiàn)實,道家重幻想;儒家主理性,道家主意象;儒家贊人工,道家贊自然。道家文化的精神特質是徹底地追求精神自由,有著濃郁的詩性特征。這種思想特征的影響直至近現(xiàn)代。近代有些有識之士為了改造社會,為了踐行維新或革命的理想,如譚嗣同等人慷慨赴死,甚至為了喚醒世人,如陳天華、楊毓麟等人不惜蹈海自殺。湖南具有這樣難以為常人所理解之“輕生”行為的人較之其他地區(qū)為多,既可以追溯到先秦的屈原,也與道家哲學徹底地追求精神自由的思想氣質密切相關。
湘學當然是宏大的源遠流長的中華學術的一個分支,然而,結合地域而論,結合學術發(fā)展史而論,它又有如下幾個方面的特點:
一曰“獨立之根性”。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湖南先民的血性遺傳。湖南開發(fā)較中原為晚,先民們的早期生活條件十分惡劣,所謂“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楚人祖先艱辛創(chuàng)業(yè)的情景可以想見。荊楚人并不在乎別人稱其為“蠻夷”,反而宣稱“我蠻夷也”,表示了對中原王朝的蔑視,顯示了強烈的自我意識和獨立精神。《左傳·宣公三年》記載楚莊王率重兵逼近周天子都城洛邑,“觀兵于周疆”。周定王惶恐不安,派大夫王孫滿勞軍。楚莊王接見王孫滿時,竟然情不自禁地問起代表帝王權力的九鼎的大小、輕重。王孫滿被楚莊王的權力欲和叛逆性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楚人這種強烈的自我意識和獨立精神在湖南這塊熱土上代代傳承,經(jīng)歷數(shù)千年的漫長歲月而不息,逐漸形成三湘四水的士風民習,逐漸凝練成為一種獨立不羈、無所依傍的文化精神;折射于學術,則為“獨立之根性”。周敦頤、王夫之、魏源、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王闿運等等,他們的行事、性格中無不深深浸染著這種“獨立之根性”。
湘學的這一特點是辛亥志士楊毓麟考察湖南學術發(fā)展史而總結、揭示的。楊毓麟說湖南學術“其岸異之處,頗能自振于他省之外”。如周敦頤“師心獨往,以一人之意識經(jīng)緯成一學說,遂為兩宋道學不祧之祖”,王夫之“以其堅貞刻苦之身,進退宋儒,自立宗主”,郭嵩燾“談海外政藝時措之宜,能發(fā)人之所未見,冒不韙而勿惜”,“至于直接船山之精神者,尤莫如譚嗣同,無所依傍,浩然獨往,不知宇宙之圻埒,何論世法!其愛同胞而惎仇虐,時時迸發(fā)于腦筋而不能自已。是何也?曰:獨立之根性使然也”。我們認為,楊毓麟的概括切中肯綮,“獨立之根性”的確是湘學自立于千百年來學術之林的根本特性。
二曰勇于為國獻身。偉大愛國主義詩人屈原雖不是出生在湖南,但彼時湖南屬于楚國的南部疆土,屈原許多憂民愛國的詩篇創(chuàng)作于湖南,他以身殉國的壯舉完成于湖南,他的思想和行為對以后湖南士風學風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隨著南宋時期湖湘學的創(chuàng)立及其傳播,屈賈的愛國主義傳統(tǒng)進一步發(fā)揚光大。胡安國在向宋欽宗所上的《時政論》中就堅決主張抗金收復失地。其子胡宏在上宋高宗書中對朝廷步步退讓痛切陳詞。胡宏的弟子張栻曾親身參與其父張浚北伐。南宋末年,元軍南侵,在湖南安撫使李芾的率領下,長沙軍民包括潭州書院、湘西書院、岳麓書院的數(shù)百學生義無反顧地投入守城戰(zhàn)斗,最后矢盡糧絕,壯烈殉國。在明末的抗清斗爭之中,岳麓書院山長吳道行痛感無力回天,最終絕食死于岳麓山。著名思想家王夫之則毅然于衡山舉義兵抗清,失敗后又埋首著述,終生不做清王朝統(tǒng)治下的臣民。
進入近代,隨著西方列強侵入中國,民族矛盾急劇上升,湖南士人為了挽救國家和民族的危亡,煥發(fā)出了一種百折不撓和勇于獻身的奮斗精神。如戊戌政變時,譚嗣同本可逃過劫難,但卻甘愿受死,慨然表示:“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以自己的鮮血喚起民族的覺醒,表現(xiàn)了大義凜然的愛國主義情操。在近代,為了警醒國人,湖南就先后有五位蹈海投江的烈士。1905年底,為抗議日本政府頒布《取締清國留日學生規(guī)則》,陳天華在東京大森灣投海自殺;1906年5月,為抗議中國公學遭清廷種種鉗制,姚宏業(yè)在上海蹈黃浦江而亡;1915年,為抗議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彭超投湘自盡;1911年夏,有感于廣州黃花崗起義失敗,楊毓麟憤而投英國利物浦大西洋海灣殉國;1921年端午節(jié),為了抗議北洋軍閥專權,易白沙在廣東江門投海自殺。
必須指出,湘學的愛國主義在古代是一種狹義的民族主義。所謂狹義是說它是站在漢民族的立場上,反對任何異民族的入侵。到了清末民初,湘學的愛國主義不再是狹義的而是一種廣義的民族主義亦即真正意義上的愛國主義了。
三曰經(jīng)世致用。所謂經(jīng)世致用,實則體用結合,理論與實踐結合以經(jīng)邦濟世,這是中國儒家的一種優(yōu)良作風,也是湘學的突出特征。如胡安國治《春秋》數(shù)十年,其目的是“康濟時艱”;胡宏繼承其家風,主張從事學術的目的是“明體”以致用。稍后的張栻更是把“傳道以濟斯民”作為宗旨貫穿于岳麓書院的整個教學活動中。在這種作風的影響下,湘學所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如吳獵、趙方、彭龜年、游九言、游九功等,都是具有實干精神、經(jīng)邦濟世的人物。
南宋以后,湘學的經(jīng)世致用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如清中葉乾嘉時代考據(jù)學盛行,學者們好鉆故紙,不預現(xiàn)實;湖南的漢學家雖也講考據(jù),但他們卻能自覺將經(jīng)史考據(jù)與通曉時務結合起來。如王文清治漢學,不囿于訓詁,而是兼及兵、農(nóng)等有關國計民生的實學。又如陶澍不僅是一位推行政治經(jīng)濟改革的名臣,也是一位倡導經(jīng)世致用的大學者,他與魏源、賀長齡等人一起身體力行,不僅在鹽政、河政、漕運的改革方面有很大的成績,還形成了一個影響很大的經(jīng)世學派,對后來的湘學發(fā)展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再如曾國藩在桐城派提出的“義理、考據(jù)、辭章”的基礎上,加上“經(jīng)濟”二字,在理論上將經(jīng)世致用的主張?zhí)岣吡艘徊健?/p>
在這種經(jīng)世致用學風的熏陶下,近代以降湖南還產(chǎn)生了一大批干才,他們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外交、科學、學術等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現(xiàn),為世人所稱道。
四曰實事求是、求真務實。按“實事求是”出自《漢書·河間獻王傳》,唐人顏師古解釋為“務得事實,每求其真也”。湖南學人在這方面深得會心,在岳麓書院講堂的上方就懸掛著一塊“實事求是”的匾額。周敦頤《通書》闡述了“誠”的思想,他說:“誠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王船山繼承和發(fā)展了周氏“誠”的思想。他認為“誠”就是客觀存在,“誠者,實有者也”;他還認為“誠”就是忠實于客觀事物,即“忘乎己而一于理”
。魏源《海國圖志》提出“以事實程實功,以實功程實事”
。曾國藩在《復夏弢甫》書中更提出:“夫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實事求是,非朱子即物窮理乎?”
左宗棠對實事求是的體會尤為深刻,直到臨終他還在遺折中寫道:“上下一心,實事求是,則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總之,實事求是、求真務實不僅是湘學的明顯特征,而且也成為了湖南學人的哲學觀念,并且成為了他們的生活準則。
五曰兼收并蓄、開放創(chuàng)新。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湘學的明顯特征還有兼收并蓄、開放創(chuàng)新。北宋理學的開創(chuàng)者周敦頤,立足儒學而又大量吸收、融合佛教與道教的思維成果,其思想體系從理論構架到范疇、命題,都有著對佛道之學的改造和利用,并能會通諸家而推陳出新。南宋時期,并非湘人的胡宏、張栻等學者以碧泉書院、岳麓書院為基地著書立說授徒講學,在岳麓書院講壇上,來自不同地域、不同學派的學者都能夠放言高論,傳播其學說。這種狀況顯示了湘學的博大胸懷。近代以來,以魏源、曾國藩、郭嵩燾、譚嗣同等為代表的一大批湖南學人面對危機四伏的社會局面,在繼承傳統(tǒng)文化的同時,清醒地意識到必須超越傳統(tǒng),積極向西方學習,“師夷長技以制夷”,實現(xiàn)國家的近代化。這些都是湘學兼收并蓄、開放創(chuàng)新精神特征的最好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