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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墨子的認識論和方法論

墨子和儒家關于“命”的辯論,是當時一個很大的思想斗爭。這個斗爭也是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斗爭的一個組成部分;站在“力”一方面的是唯物主義思想,站在“命”一方面的是唯心主義思想。墨子極重視這個辯論。在《非命篇》中,在開始辯論以前,他首先提出一個先決問題,就是,判斷是非,究竟以什么為標準?他說:“言必立儀。言而毋儀,譬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辯,不可得而明知也。”(《非命上》)“儀”是標準;“運鈞”是一個旋轉著的盤子,似乎是一個日晷。但日晷是不動的,所以在上面可以定時刻(“立朝夕”),作為時刻的標準。運動著的盤子就不可能有這樣的功用。“儀”,《非命中》作“義法”,并且說:“立朝夕于員(運)鈞之上,則有巧工必不能得正焉。”“義法”把標準的意思更明確起來。提到“巧工”是手工業者的口氣。

墨子在這里所提出的,就是真理的標準的問題。在人類意識發展史上,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能自覺地提出這個問題,這在人類意識發展史上,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人的知識有三個主要方面,一是關于自然,二是關于社會,三是關于思想本身。第三方面出現最晚,因為它表示人的思想的自覺。人的自覺是人類意識發展上的一個大進步。人的思想的自覺,又在其后;必需有人的自覺,才可以有人的思想的自覺。在中國哲學史中,墨子首先提出關于真理的問題,這表示他首先達到人的思想的自覺。

墨子認為判定真偽是非的標準有三個,即他所謂“三表”。《非命上》說:“言必有三表。何謂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于何用之?發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謂言有三表也。”“言有三表”,《非命中》和《非命下》作“言有三法”。墨家所謂“法”也是標準的意思。后期墨家的著作《經上》說:“法,所若而然也。”“所若而然”的東西,即是標準。

第一表“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即根據過去經驗的歷史教訓。第二表“原察百姓耳目之實”,即考察現在群眾的感官經驗。第三表“發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即在實踐上考察其效果,有試驗的意義。墨子的方法論是比較全面的。它注重經驗,注重實踐,最后歸結于他的中心思想,“利”。這樣的方法論是唯物主義的,但也是經驗主義的。《非命中》于第一表中加上“考之天鬼之志”。這也是墨子沒有擺脫宗教唯心主義的表現。

在《墨子》中,“三表”是時常應用的。例如在《兼愛》、《非攻》等篇中,常常引證禹、湯、文、武的事跡;這是第一表的應用。各篇都是從“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政之治”立論,從“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立論;這是第三表的應用。《非命篇》以沒有人見過命這個事實證明命的無有;《明鬼篇》以有人見過鬼的傳說,證明鬼的存在;這是第二表的應用。當然鬼是不存在的,見鬼的傳說是不可信的。即令有人自以為見鬼,也不過是一種幻覺。墨子不知區別幻覺與真正感覺;這是經驗論的局限性。但他承認感官經驗的重要;這在基本上還是正確的。墨子說:“是以天下之所以察知有與無之道者,必以眾人耳目之實,知有與無為儀者也。請(誠)或聞之見之,則必以為有;莫聞莫見,則必以為無。”(《明鬼下》)“一目之視也,不若二目之視也;一耳之聽也,不若二耳之聽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強也。”(《尚同下》)他肯定外界的存在,并且肯定耳目的聞見是認識的來源。這樣的認識論基本上是唯物主義的。他的方法論基本上是經驗主義的;這是和他的唯物主義的認識論相聯系的,同時也是他的方法論的錯誤的根源。

關于實踐效果,墨子又說:“言足以復行者常之,不足以舉行者勿常,不足以舉行而常之,是蕩口也。”(《耕柱》)這就是說,能見之于“行”的“言”才有價值。他又說:“用而不可,雖我亦將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兼愛下》)這是說,一個學說必須能行,才有價值。一個好的學說,必然是能行的。墨子所謂行,主要是指政治上的實踐和生活中的實踐,雖然不等于現代唯物主義所謂實踐,但他反對空談理論,注重一種學說的實際效果,也注重于變革其對象。后來《經上》說:“行,為也。”《經說》解釋說:“為;存、亡、易、蕩、治、化。”照此所說,“行”有七種,各種都有變革對象的意義。

墨子注重行,于是提出“名”與“取”的區別的問題。他說:“今瞽曰:‘鉅者白也,黔者黑也。’雖明目者無以易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瞽不知白黑者,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貴義》)從“名”得來的知識是概念的知識;從“取”得來的知識是具體的知識。僅僅有一些抽象的概念,算不得有真正知識;必須有具體的感性認識才可以應用。這同樣是一種唯物主義的觀點,是墨子認識論中的光輝的一方面。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來,關于名實的問題,墨子認為“實”是第一性的,“名”是第二性的。這是與他的手工業的生產實踐有關的。這個問題“后期墨家”有進一步的討論。

墨子的“三表”的缺點,在《明鬼篇》中最突出地表現出來。這還不在于他不能分別幻覺與真正的感覺。更基本的是,他的方法論是以經驗主義為基礎的。在恩格斯的時期,有些著名的自然科學家同時也是有鬼論的宣傳者。恩格斯分析了他們所以如此的原因。他指出,從科學到神秘主義的最確實的道路是經驗主義,它蔑視一切理論,不相信一切思維,而只相信最簡單的經驗。他說:“沒有理論的思維,就會連兩件自然的事實也聯系不起來,或者就會連二者之間所存在的聯系都無法了解。唯一的問題是一個人的思維正確或不正確,而輕視理論顯然是自然主義的思維的最確實的道路,因而也就是不正確思維的道路。但是,根據一個老早就為大家所熟知的辯證法規律,錯誤的思維一旦貫徹到底,就必然要走到和它的出發點恰恰相反的地方去。”(《自然辯證法》,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三十七至三十八頁)墨子的方法論正是犯了這個基本上的錯誤,因此使他不但陷入有鬼論而且還使他保存了宗教世界觀的形式。沒有一個比較正確自然觀作為理論基礎,他的思維便不可避免地是自然主義的。這樣的思維是不正確的,因此就把他引到跟它的出發點恰恰相反的地方去。它注重經驗,注重實踐,本來是唯物主義的方法論,可是由于他的狹隘的經驗主義的片面性,在關于鬼神的問題上,他就倒向宗教唯心主義了。經驗主義是它的有鬼論的認識論的根源。

墨子對于中國邏輯學的發展是有貢獻的。他提出了“類”與“故”這兩個邏輯概念。墨子告公輸般說:“義不殺少而殺眾,不可謂知類。”(《公輸》)《非儒篇》說:“仁人以其取舍是非之理相告,無故從有故也。弗知從有知也。”“故”就是理由或原因。墨子首先提出這兩個邏輯概念,到了后期墨家,對于“類”、“故”有詳細的理論。這是墨家邏輯學說的進一步的發展。

墨子很注重類推。《魯問篇》記載:“鼓輕生子曰:‘往者可知,來者不可知’,子墨子曰:‘籍設而親在百里之外,則遇難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則生,不及則死。今有固車良馬于此,又有奴馬四隅之輪于此,使子擇焉,子將何乘?’對曰:‘乘良馬固車,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不知來?’”墨子認為正確的預見是可能的,而預見的根據在于類推。《非攻中》說:“謀而不得,則以往知來,以見知隱。”這是“類”的邏輯概念的功用。

孔子稱“述而不作”,墨子主張述而且作。他說:“吾以為古之善者則述之,今之善者則作之,欲善之益多也。”(《耕柱》)這也是科學的精神。

墨子的認識論和方法論,有唯物主義的及科學的精神。在中國哲學史中,是光輝的一頁。上章我們講孔子的思想方法,也說它有唯物主義的成分。但是孔子沒有提出一個有系統的方法論。拿墨子的“三表”作為衡量,孔子的思想方法中也沒有第三表。墨子的第三表的實踐的精神是與他所代表的手工業小私有生產者的階級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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