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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浩然之氣”章解本文在1946年編入《南渡集》前,曾于1941年發(fā)表于《清華大學學報》,又于1944年收入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中國哲學史》增訂本附錄;后兩種版本較《南渡集》版多出首末各兩段文字。今以《資產階級學術思想批判參考資料》第三集(即《南渡集》)為底本,首末則據商務《中國哲學史》版補充完整。——本版責編(三十年)

《孟子》“浩然之氣”章,前人亦多不得其解,茲隨文釋之,先錄原文:


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曰:“不動心有道乎?”曰:“有。北宮黝之養(yǎng)勇也:不膚橈,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撻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寬博,亦不受于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養(yǎng)勇也,曰:‘視不勝猶勝也;量敵而后進,慮勝而后會,是畏三軍者也。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舍守約也。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不得于心,勿求于氣,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曰:“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宋人有憫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茫茫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曰:“何謂知言?”曰:“诐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于其心,害于其政。發(fā)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復起,必從吾言矣。”


浩然之氣,是孟子所特用底一個名辭,但其確切底意義,孟子卻又說是“難言”。后人對于這個名辭底解釋,亦多未安。如董仲舒說:“陽者,天之寬也。陰者,天之急也。中者,天之用也。和者,天之功也。舉天地之道而美于和,是故物生皆貴氣而迎養(yǎng)之。孟子曰:‘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是也。”(《春秋繁露·循天之道》)趙岐“孟子注”說:浩然之氣是“浩然之大氣”。焦循《孟子正義》據《后漢書》傅燮傳李賢注引趙注,以為大氣應作天氣。顏師古《漢書·敘傳上》注說:“浩然,純一之氣也。”朱子《孟子集注》說:浩然之氣,是“天地之正氣而人得以生者”。又引程子說:“天人一也,更不分別。浩然之氣,乃吾氣也。養(yǎng)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一為私意所蔽,則欿然而餒,知其小也。”朱子又解釋程子此言云:“天地之氣,無處不到,無處不透。是他氣剛,雖金石也透過去。人便是稟得這個氣無欠闕,所以程子曰云云。”(《語類卷五十二)這些講法,都以所謂浩然之氣,是天地間所本有者。這似乎不妥當。第一,浩然之氣,既是天地間所本有者,又何必待人“養(yǎng)”之?照程朱的說法,“養(yǎng)”不過是去私意之蔽。人本稟有天地正氣,但為私意所蔽,故須“養(yǎng)”以恢復其本來面目。但孟子明說:浩然之氣是“集義所生者”,并不是“集義”所恢復者。程朱所說,顯然與孟子的意思不合。朱子固曾亦說:“某敢說人生時無浩然之氣,只是有那氣質昏濁頹塌之氣。這浩然之氣,方是養(yǎng)得恁地。”但又說:“本是浩然,被人自少時壞了。今當集義方能生。”(《語類卷五十二)此亦注重講“生”字,但總以為人生來本得有天地的一種“氣”。第二,如照這些講法,所謂浩然之氣之“氣”,與本章上文所說孟施舍“守氣”之“氣”,以及告子“不得于心,勿求于氣”之“氣”,須有不同底解釋,因這兩個“氣”字,不能解釋為“天地正氣”、“和氣”等。此雖亦未嘗不可,但如另有一講法,能使此一章中諸氣字都有相同底解釋,則自較妥善。此另一講法,即我們于下文所提出者。

此另一講法,亦不能說是完全新底。上所引朱子《語類》一條的下文是:“又曰:浩然之氣,只是氣大敢做。而今一樣人,畏避退縮,事事不敢做,只是氣小。有一樣人,未必識道理,然事事敢做,是他氣大。如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便是這樣氣。人須有蓋世之氣方得。又曰:如古人臨之以死生禍福而不變,敢去罵賊,敢去殉國,是他養(yǎng)得這氣大了,不怕他。又也是他識得道理,故能為此。”(《語類卷五十二)朱子又說:“養(yǎng)氣一章在不動心,不動心在勇,勇在氣。”(同上)朱子此所說,似亦有我們此所謂另一講法之意。不過氣字的確切意義,他總未點破。《集注》更泥于程子之言,以為浩然之氣,是天地間所本有者,以致孟子此章大義,未能大明,而此章前后文義,亦未能完全講通。因此我們所謂另一講法,有提出的需要。

我們從《孟子》本章開頭講起。公孫丑問孟子:“不動心有道乎?”孟子曰:“有”。此下忽接論養(yǎng)勇。從北宮黝養(yǎng)勇,說到孟施舍養(yǎng)勇,又說到曾子的大勇。歸結說:“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在本章氣字于此初見。此所謂氣的意義,以前人亦未講清楚。照我們的講法,此所謂氣是所謂“士氣”之氣。例如我們說“前線士氣極旺”,又如《左傳》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都是說這種氣。這種氣可以說是“一股勁”。有這種氣者可以說是“別一股勁”。這股勁在軍隊打仗或個人打架中,最可看見。所以孟子舉養(yǎng)勇為例。勇士養(yǎng)勇,是養(yǎng)這種氣,這股勁。有了這種氣,這股勁,則可以“躬冒矢石”而無所畏懼。無所畏懼即不動心也。勇士們的不動心,全靠有這種氣,這股勁。保持著這種氣,這股勁,即所謂“守氣”。北宮黝、孟施舍,都是以守氣得不動心。孟子說:“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舍守約也。”朱子說:北宮黝“以必勝為主”,孟施舍“以無懼為主”。“黝務敵人,舍專守己”,所以孟施舍為守約。此話固然不錯。但從另一點看,亦可見孟施舍高于北宮黝。因為“守氣”于勝時易,于敗時難。小說上描寫勝兵,常用“無不以一當十”等語。描寫敗名,常用“望風而逃”等語。勝兵敗兵事實上確是如此。孟施舍“視不勝猶勝也”,“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孟施舍于不勝的情形下,仍能守氣,不使之餒。以視北宮黝之豎眉橫目,只可勝不可敗者,自然是高一層,進一步了。不過此二人之不動心,俱從守氣得來,則是一樣。

孟子此下又說到曾子的大勇。《左傳》說:“師直為壯,曲為老。”壯者,其氣壯也;老者,其氣衰也。我們亦常說“理直氣壯”。北宮黝、孟施舍之養(yǎng)勇,注意在氣壯。曾子養(yǎng)勇,則注意在理直。“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正是“理直氣壯”的態(tài)度。理直則氣不期壯而自壯,所以與孟施舍比較起來,曾子更為守約。曾子以此方法養(yǎng)勇而得不動心。其得不動心的方法,可以說是“守義”。

孟子此下又說到告子的不動心。孟子說:“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不得于心,勿求于氣,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朱子《集注》以為“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十六字為告子的話。其余皆孟子之言,而“持其志,無暴其氣”,且為孟子得不動心的方法。然“持其志無暴其氣”上有“故曰”二字,此曰是誰曰呢?《孟子》本章下文說:“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那當然是孟子自引其以前所說底話。但此只曰:“故曰”,而未曰:“我故曰”,則此“故曰”或是蒙上文“告子曰”而來。如此,則“持其志無暴其氣”,似亦是孟子引告子的話。單就文法上看,這不過是一假設。但再就文義上看,有兩點可與此假設以證實。第一,如“持其志無暴其氣”為孟子得不動心的方法,則不但與下文所說“配義與道”的方法重復,且此二方法亦大不相合。告子得不動心的方法,為強制其心,使之不動。朱子《集注》說告子的不動心,是“冥然無覺,悍然不顧”,是矣。然若專就“不得于言”等十六字說,似尚不能見其強制之跡。如“持其志無暴其氣”為告子的話,則告子得不動心的方法,為“持志”。一持字,將把持強制之意,盡行表出。朱子語錄云:“問:伊川論持其志,曰:‘只這個也是私。然學者不恁地不得。’先生曰:‘此亦似涉于人為。然程子之意,恐人走作,故又救之曰:學者不恁地不得。'”(《語類卷五十二)“持志”是一種把持強制的工夫。所以是“自私”,是“涉于人為”。說孟子以這種工夫,得不動心,伊川朱子似亦覺有未安,但又滯于文義,故又只得說:“學者不恁地不得。”第二,《孟子》原文,此段下是,公孫丑問:“敢向夫子惡乎長?”此一問亦可證明上文所謂“持志”是告子的話。如照《集注》,則孟子已將全副本領說完,公孫丑又何必再問?惟因上文所說,都是別人的得不動心的方法,所以公孫丑有此問,而孟子亦答:“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此下方是孟子自述所以不動心的正文。由此諸方面看,我們可以斷定,此段俱為孟子述告子得不動心的方法的話。“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持其志,無暴其氣”,為孟子直引告子的話。“不得于心,勿求于氣,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為孟子于敘述告子的話時,所夾入批評之辭。“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及“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是孟子代告子解釋之辭。此段述告子得不動心的方法,其方法為“持志”。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者,朱子說:“告子謂:于言有所未達,則當舍置其言,而不必反求其理于心;于心有所不安,則當強制其心,而不必更求其助于氣。”此解似得之。但如以“持志”為告子得不動心的方法,則“強制其心”四字,即更有著落。孟施舍、北宮黝以“守氣”得不動心,是其不動心,得助于氣也。告子則不求助于氣,而但強制其心,使之不動,其強制的方法為“持志”。小說中常說:某人“把心一橫,將生死置于度外”。“把心一橫”即持志也。“將生死置于度外”即不動心也。如兵在戰(zhàn)場,其為“一股勁”所鼓舞,而忘危險者,即如孟施舍等之“守氣”也。其明知危險,而“把心一橫,將生死置于度外”者,即如告子之“持志”也。孟子本不贊成孟施舍等之專以“守氣”得不動心,故對于告子之“勿求于氣”亦稱之曰可。朱子說:“凡曰可者,亦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

康有為說:他的思想,于三十歲前,即已固定,以后不能進,亦不求進。胡適之先生說:曾見一經濟學家,自言不愿往蘇聯(lián),因恐一去則其對于其自己的學說底信念,發(fā)生動搖。此即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之類。凡所謂頑固者流,對于新學說、新思想,深閉固拒,亦是此類。孟子以此為不可。蓋孟子的不動心,乃自“集義”及“知言”得來,下文可見。“知言”即“诐辭知其所蔽”等。孟子以為即使錯誤底言,亦須知其錯在何處。若不能如此,而只“把心一橫”,一切不理,固然是亦可以不動心。但其不動心“殆亦冥然無覺,悍然不顧而已爾”(朱子集注)。

孟子又替告子解釋,何以不求助于氣,而即能強制其心。因為照告子的說法,志是“氣之帥”,氣是“體之充”。所以說氣是“體之充”者,大概因為如北宮黝等所守之氣,可以鼓舞人的精神,使之勇往直前,好像把人的身體,充實起來。我們現在亦常謂與人以鼓勵為與之“打氣”。垂頭喪氣底人,我們謂之為“泄氣”。大概亦是同樣底比喻。志為氣之帥,所以志之所至,氣亦隨之,即所謂“志至焉,氣次焉”。所以告子主張“持志”。所以他說:“持其志,無暴其氣”。趙岐注說“暴,亂也”。“持其志,無暴其氣”,正與“不得于心,勿求于氣”,有相似底作用。

不過志既是氣之帥,則只說“持志”即可,何必又說“無暴其氣”呢?公孫丑又一追問。孟子又替告子解釋說:“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例如一人本有殺敵報國的志,固可因此志而有所謂“敵愾同仇”的氣。但如用軍樂或演講,動了人的“敵愾同仇”的氣,亦可因此氣而使之有殺敵報國的志。一個“一股勁”往前奔跑底人,其氣甚盛甚銳。但如忽然跌了一跤,這不只挫了他的銳氣,他的心亦要受點影響。此所謂“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

或問:《孟子》原文此段上文是:“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上文既如此問,則此段的答,應亦是兼說二者,如以為此段是專說告子得不動心的方法,則與上文的問話不合。于此我們說:公孫丑為此問,孟子亦如此答,但因孟子于說告子的方法時,夾敘夾議,公孫丑亦插了一個小問題,以致打斷了孟子的話頭。所以下面公孫丑又提起原來問題的未經回答的部分:“敢問夫子惡乎長?”因上文已講過告子的方法,故此專問孟子的方法。

孟子答:“我知言,吾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這是孟子得不動心的方法,照我們的講法。浩然之氣之“氣”,與孟施舍等“守氣”之氣,在性質上是相同底,其不同在其是“浩然”。浩然者,大也。其所以大者何在?孟施舍等所守之氣,是關于人與人底關系者。而浩然之氣,則是關于人與宇宙底關系者。有孟施舍等之氣,則可以堂堂立于人間而無懼;浩然之氣,則可以堂堂立于宇宙間而無懼。浩然之氣能使人堂堂立于宇宙間而無懼,所以說:“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

孟施舍等的氣,尚須養(yǎng)以得之,其養(yǎng)勇即養(yǎng)氣也。浩然之氣,更須養(yǎng)以得之。怎么養(yǎng)法呢?孟子說:“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道者,趙岐注說是“陰陽大道”。朱子《集注》說是“天理之自然”。趙注固不對,朱注亦似未得其解。這個道即是“朝聞道夕死可矣”之道,亦即是義理。養(yǎng)浩然之氣的方法,有兩方面:一方面是對于宇宙,有正確底了解,此了解即是道;一方面是力行人在宇宙間應有底義務,此義務即是道德底義務,亦即是義。合此兩方面,即是“配義與道”。常行義即是集義。集義既久,則浩然之氣自然而然生出,一點勉強不得。此所謂“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朱子說:“襲如用兵之襲,有襲奪之意。”(《語類卷五十二)此句正是孟子說明其自己與告子底不同。告子以“持其志,勿暴其氣”得不動心,正是“義襲而取”。所以下文即說“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告子是從外面拿一個義來強制其心,而孟子則以行義為心的自然底發(fā)展,行義既久,浩然之氣,即自然由中而出。

“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者,理直則氣壯,理曲則氣餒。浩然之氣,亦復如是。上文說,曾子得不動心的方法是“守義”。孟子的“集義”,與曾子的“守義”,有相同處。朱子《集注》謂“孟子之不動心,原出曾子”,是矣。然曾子與孟子,仍有不同。蓋曾子的“守義”是就一件一件底事說;而孟子的“集義”,則是就一種心理狀態(tài)說。就一件一件底事說,遇事自反,不直則屈于“褐寬博”,直則“雖千萬人吾往”,此所謂“守義”也。就一種心理狀態(tài)說,此狀態(tài)是集許多道德底行為而自然生出者,此所謂“集義”也。又曾子由守義而得底大勇,雖大,而仍是關于人與人底關系者。孟子由集義而得底浩然之氣,則是關于人與宇宙底關系者。由此方面說,孟子的集義,雖原出于曾子;而其成就則比曾子又高一層,又進一步。因此孟子的不動心,與曾子又不同了。如照《集注》以“持志”為孟子得不動心的方法,則其不動心即不見得與曾子有何顯著底不同。

養(yǎng)氣的工夫,要在“勿忘勿助”。此點宋明道學家言之甚多,大要得之,茲不再論。

《孟子》下文,公孫丑又問:“何謂知言?”照我們的講法,知言即明道的另一方面。孟子說:“诐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何以能知,即因其對于義理已有完全底知識也。亦可說:對于诐辭,如知其所蔽,對于淫辭,如知其所陷,對于邪辭,如知其所離,對于遁辭,如知其所窮,則對于義理更有完全底知識。

孔子曰:“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不惑、不憂、不懼,即是不動心也。我們常說:疑懼、憂懼,疑即是惑。此三者本是相連帶底。不過孔子此言,亦或只就人在人間底不惑、不憂、不懼說。人在社會間能不動心,固亦非易,然尚不是由浩然之氣所得之不動心也。浩然之氣,就其是氣說,使人不懼,知言使人不惑。浩然之氣,是配義與道所生者,故有浩然之氣者,不懼亦不惑。不懼不惑,尚何憂之有?此不惑、不懼、不憂,可不是只限于在社會間者。此有浩然之氣者,所以能“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也。

《中庸》說:“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征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此所謂知,即明道也。又曰:“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與天地參矣。”有浩然之氣者,堂堂立于宇宙間,雖只是有限底七尺之軀,而在此境界中,已超過有限,而進于無限矣。

到此地位者,在天地間自然“大行不加,窮居不損”。自然“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能淫,不能移,不能屈,即是不動心也。其不淫、不移、不屈,又不是強制其心,而使之如此。若果如此,則其地位只是告子的地位。若有此等行為者,以為應該如此,所以如此,則其地位,只是曾子的地位。有浩然之氣者,自然不以富貴為富貴,貧賤為貧賤,威武為威武。所以其不淫、不移、不屈,是莫之為而為底。朱子說:“浩然之氣,清明不足以言之。才說浩然,便有個廣大剛果意思,如長江大河,浩浩而來也。富貴、貧賤、威武不能移屈之類,皆低,不可以語此。”(《語類卷五十二)朱子此言,正是我們以上所說底意思。到此地位者,真可以說是一個“頂天立地”底“大人”、“大丈夫”。所謂“頂天立地”,正是“塞于天地之間”,及“上下與天地同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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