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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掌故(第三集)
  • 徐俊主編 嚴曉星執行主編
  • 3100字
  • 2020-03-06 10:57:29

往事已矣 記憶留痕——重讀戴幼和家祥先生尺牘后

雪克

無論因公或私覿,不分場所,只要向先生提到四大導師名諱,先生總是馬上起立致敬;居家、住院,病臥在床,也要抬頭示敬;易簀之際,曾陪同外地受業弟子探望,偶及清華先師,先生緊閉的雙眼流出了淚水,此情此境,在場者誰不凄凄傷神。

偶檢舊時信函,張舜徽、程千帆、周祖謨、呂貞白、王紹曾等已故諸老的來札,又現眼前。其中,戴幼和家祥先生的尺牘七封,封封是一段往事,件件是長者的心愿,事事遵囑都盡力去辦了。辦成的,令人欣慰,有的還不失為文壇添了一段佳話;辦不成的,讓長者失望,竊亦慚愧難安。說來話長,回過頭來,就從我與戴公的結緣開始吧。

1983年杭州大學古籍研究所建立時,定下了本所的第一個科研項目“孫詒讓遺書整理與研究”。竊以為,這是很自然的。孫家玉海樓藏書,特別是籀庼公之稿本、批校、題識本,不下百余種,解放前已入藏浙大,解放后在院系調整時轉入杭州大學,并已有專刊《孫詒讓研究》印行,輯校專著也即將面世,自有全面落實這個項目的優勢。

為此,首任所長姜公亮夫師囑我草擬了整理與研究規劃,并派我于當年9月9日向華東師大戴幼和家祥教授求教,聽取意見。先生,一代古文字學碩老,與姜公同出清華研究院四大導師門下。初次登門,未免忐忑。相見之下,親切如故,大家風范,平易近人,毫無架子。我很快就打消顧慮,放松了下來。先生與孫家同鄉,又沾親帶故,對籀庼公經子訓詁考據、甲金文字之學,了如指掌,娓娓道來,真知灼見,如數家珍。心系籀公遺書,尤重未刊稿本、批校題識,說到孫氏生前未能刊印的《述林》時,強調整理斯著,當從靜安先師所言,以經、子、文字考釋論學之作為本,他類文字二十多篇,可刪削另編。順著長者思路,談到姜師欲煩先生理董《名原》事,公嘆曰:“早年初校補字四百有余本,已寄朱耘僧芳圃兄請益,久借未還,業已湮墜。另一初校補字底本,是1927年寅恪師所命校錄者,今亦存佚不明。竊已年邁,另起爐灶,糾誤補闕,實在是難為其役的了。”無奈之際,先生忽然想到了什么,隨手從書架上取出蔣秉南天樞先生撰著之《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從中找到了答案,有了新的希望。時已近十二點,一再留飯,力辭不果,師母下廚,端上湯面,同桌共享。放下飯碗,匆匆帶上戴公手書便箋,離開師大一村,乘公交由西向北,繞了大半個上海,趕到復旦大學秉南先生寓所,受到蔣公的親切接待。先生與姜、戴二公亦師出同門,毫不見外,稟明原委后,蔣公馬上四處尋覓,終于在僅容一床的閣樓床底下覓得此本。不敢拖延,只能立即匆匆趕回師大,天已黑了下來。親手交給戴老,老人面如春風,連聲“辛苦”。終日奔波,乏累不堪,回到旅舍,倒頭就睡。翌日休閑,四馬路上尋舊書,在古舊書店淘得兩冊。回去后,向亮師交差,所座滿意。

張舜徽先生1985年12月來函。信中所述“孫君紀念冊”乃杭州大學編印,與浙江圖書館無關。筆者已將自藏的一本奉寄長者

半年過后,公據補字本復相勘核,重加校點,詳撰《書后》,就交出了校定稿,終于在1986年由齊魯書社影印出書,姜亮公所座為書題簽。時戴公年屆八秩,蔣長于戴,已八十有三。而今戴西歸已近二十年,享年九十有二;蔣駕鶴業已近三十年,享年八十有五。面對秉南公傳世之作《論學雜著》,與幼和戴公齊魯本《名原》、學林本巨編《金文大字典》,如夢前塵,已恍如隔世矣。

就這樣,與戴公一老一少(我那時已當了二十年講師,剛評上副教授,也五十多歲了)結了緣,過后雖未能親聆雅教,再獲發振之益,卻書信來往,多年未斷,情意殷殷,難以忘懷,也成了滬杭兩地同門師兄弟之間的通訊聯絡員。

先生來函,僅書日月,均無紀年。除個別可考者外,多已無從考察。概而言之,約自1984年起至90年代初這七八年間。以下分類舉例略述之:

辦成的。

某年6月5日來函,先生言及北京文物局同意為先師靜安先生墳墓立碑,碑文由戴公撰作,想推薦書法名家沙孟海先生寫字,囑我就近代為聯系落實。沙公為當代書壇泰斗,是當時西泠印社社長,社會名流,筆潤已按字論值,整篇文字,價自不菲。一無經費,私人實難承擔。雖有戴公信函,不知二公私交,商洽能否如愿,難以自必,未免心存疑慮。那時,自己正因病住在浙江醫院,行動不便,因囑一位研究生代我趨府拜謁。回告是:沙公一口應允,謂“蒙戴兄看重,能為靜安先生碑文握管是我的光榮,說什么筆潤”。想不到,就這么順利辦成了。聞之甚幸,甚慰。函稟滬上長者,自然不在話下。

沒辦成的。

某年1月10日公來函,要我尋找原瑞安孫家所藏兩件器物,是否現存杭大。略謂,“1956年任心叔兄對我說起這兩件青銅器,孟晉(籀庼公哲嗣)表叔捐贈浙江大學”。并告:如在杭大,則設法拍攝一張黑白或彩照寄滬,以應公近日所撰《瑞安孫氏兩青銅器考釋》,附此照交溫州師院學報發表之需。竊素知中文系與學校均無器物存藏,唯歷史系有文物室,藏國家一級文物數件,還有玉器、錢幣、青銅、瓷器以及甲骨片等。心存希望,跑去一看,此青銅并非孫家之器;不死心,又去附近玉泉老浙大,以探究竟。從系到校,老友該校中文系主任熱心全程陪同,多處查找,仍一無所獲。時心叔先生與孟晉丈均已先后謝世,無人可問,徒喚奈何。這兩件器物到底流落到哪里去了呢?至今仍是個謎。

又據考,1995年6月23日來函:囑我向杭大圖書館商借孫公《籀庼述林》手稿本,或借孟晉公箋校本作一校閱,限期一月歸還。用不著向姜師告稟,這是不可能的。玉海樓藏書早已入善本特藏,從不出借,只能依規在館內專室中查覽,想目睹斯作,須先生親身駕臨。回函定使長者失望了。

還有不記得有沒有辦成的。據考有封1986年3月3日來函,讓我代查解放前《東南日報》1940或1941年在金華版“周末版”發表的王季思先生《白鵑樓印記》一文,并復印一份寄滬。事關先生所編方介堪《白鵑樓印蛻》將由學林出版社印行事,不敢怠慢,放下手頭事務,肯定查了。結果如何,怎樣回稟,業已毫無印象。其實該著學林并未刊行,而由上海書店出版。其間詳情無從知悉,姑將先生原札附上,向讀者同道作個交代吧。

戴家祥先生1986年3月3日來函

質木無文,終勉成篇。意猶未盡,容再贅言:姜、戴、蔣三位先哲已逝,漸行漸遠,治學碩果,澤溉后學者,實不可以道里計。說到三位的尊師重道,可稱早已與身心融為一體,終身不泯。滬上二公,對業師的畢恭畢敬,久已昭明于學界,竊亦深有所感。

在亮師身邊數十年,言傳身教,振聾發聵,每取以自勵。就尊師而言,竊入古籍所后,與先生接觸日多。無論因公或私覿,不分場所,只要向先生提到四大導師名諱,先生總是馬上起立致敬;居家、住院,病臥在床,也要抬頭示敬;易簀之際,曾陪同外地受業弟子探望,偶及清華先師,先生緊閉的雙眼流出了淚水,此情此境,在場者誰不凄凄傷神。

先生還受業于章余杭師之門,語我:曾與同門弟子醵金為先生購買百衲本二十四史以祝大壽,章師告曰:個人讀書從不計較版本,二十四史已仔細讀過七遍。——見證了一位名副其實的國學大師,令人欽服。

還有一事,姜亮夫先生親口告訴我的,說他非常敬佩陳建功先生。事情是這樣的:上世紀60年代“文革”前,一次校方召開小規模的高層人士參加事關科研問題的研討會,中文系姜亮公與瞿禪公應邀與會。當時的副校長陳建功教授乃一代數學大師,他在會上侃侃而談,聲稱科學研究是理科的事,自己從來不知道文科還有什么科研!夏公一時沒回過神,還沒發言,姜公卻被激惱了,立馬頂了回去: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當年清華就有研究院,專務研治國學,一流的科研碩果……霎時間,氣氛緊張,另一位學校副座怕會議失控,忙打圓場。可陳老并未發火,“噢”的一聲后反而平靜下來,認真聽了下去,隨即說道自己孤陋寡聞,謹致歉意,當場和解。亮公也表達了自己語言不敬的失當,盡顯兩位學人胸懷坦蕩,讓我終生難忘。

丙申冬至后三日 時年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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