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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民眾對苦役與戰爭的怨恨

(一)徭役的繁重負擔

在徭役與戰火的煎熬下,詩人喚出了大眾的心聲:“人民呻吟號啼,喪亂無以為生!”(《大雅·板》:“民之方殿屎……喪亂蔑資!”)“人民太辛苦了,讓他們休息一下吧!”(《大雅·民勞》:“民亦勞止,汔可小休。”)然而,人民卻得不到喘息的機會;統治者們不僅無休止地勞役他們,而且頻頻發動內戰,把更多的災禍加在百姓的身上。

當時農民們除了要向封主行力役、上租賦之外,還得服無定期的徭役,以及獻納雜物。所獻的雜物,在食物方面,如豬、羊、野味(見《七月》與《小雅·瓠葉》)及蔬菜;衣著方面,紡絲織作衣裳,取狐皮制裘襖(見《七月》)。所服徭役,如修宮室(見《七月》與《小雅·斯干》),筑城堡(見《鄘風·定之方中》,另見《尚書·費誓》)。服役不周或有差錯“則有大刑”(《尚書·費誓》)。徭役中最沉重的自然是兵役,西方人稱這類征兵為“血稅”。由《國語·周語》“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的話看來,兵役占了全年四分之一的時間。這是西周末年的情形,等到東周以后,戰爭愈演愈烈,征期往往超過規定,甚至無限期的延長。所以,《杕杜》(《小雅》)埋怨“延長了我出征的日期”(“繼嗣我日”),“超過了征期而未回”(“期逝不至”);《揚之水》(《王風》)惦念著不知何年何月才得歸家(“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鴇羽》(《唐風》)、《四牡》、《杕杜》、《北山》(《小雅》)莫不憤慨王家差事沒有停息的時候(“王事靡盬”);《何草不黃》(《小雅》)更是怨嘆把征夫當作野獸般驅遣四方而不得休息。風雅中,采錄了許多表達征人勞苦與思婦懸念的民歌,反映了農民對荷差勞役暴政的痛苦。

《國風》和《小雅》里有好些民歌,描寫了征人饑渴勞頓之苦及其懷鄉思家之情。《召南·小星》寫征夫夜里行役匆匆,為王家差事早晚奔忙(“肅肅宵征,夙夜在公”),想到高位者的舒適,上下勞逸的不均,感嘆自己的遇遭不如人。詩中怨言“寔命不猶”,雖說委之于命,實在是不平之鳴(6)。《卷耳》詩的第二章以下是寫征夫人馬困乏的情景。“陟彼高岡,我馬玄黃”,由征夫登高遙望與馬色玄黃發病,反映出戰士懷念故鄉與疲于久戰的心理。《杕杜》:“檀車,四牡痯痯。”“”是形容戰車的破敝,“痯痯”是形容戰馬的疲病,這詩句也在描寫戰事的疲狀。《漸漸之石》(《小雅》)道出征夫長途奔波之苦:“山川悠遠,維其勞矣。”這是說,跋涉山川,勞苦極了。“山川悠遠,曷其沒矣。”這是感嘆跋涉山川,何時才有盡頭。《何草不黃》一詩表達被役者的悲苦,尤其沉痛。“何草不黃!何日不行!何人不將!經營四方。”“何草不黃!”這里用草的枯黃來象征人的憔悴;由草的枯黃起興,比喻征人的勞瘁。征人怨嘆著:一年之中,哪一日不在奔走,哪個人能免于被役!征夫悲憤地控訴著:“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獨為匪民。”這是說:“人不是老虎也不是野牛,為什么老是在曠野里奔走?”“可憐我們這些征夫,難道就不是人?”這些詩句真是含血含淚,沉痛地表達了征夫被奴役的悲傷心情。人非野獸而身役于荒野,奔波四方,“朝夕不暇”,治者們役人如役獸,永不停歇地驅使著小民。這首詩有力地反映了治者奴役人民的兇惡。

行役者不僅自己被役得身心交困,而且由于被役者無法從事正常的生產,致使父母失依而陷入難以存活的境地。《鴇羽》這詩是農民在沉重的徭役下的呻吟。“鴇”是形狀像雁的大鳥,鴇鳥停在櫟樹上時,由于腳上沒有后趾,不能穩定地棲息,所以顫動翅膀而肅肅發聲,所謂“肅肅鴇羽,集于苞栩”。這是以鴇鳥棲樹的苦狀,比喻人民苦于勞役而不能休息。詩中沉痛地控訴著王家差事沒有停息的時候,不能歸家耕種黍稷稻粱(“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吃什么?靠什么生活呢(“父母何食”,“父母何怙”)?農民怨嘆:什么時候才能安居(“曷其有所”)!什么時候才能受盡這種痛苦(“曷其有極”)!什么時候才能恢復正常的生活(“曷其有常”)!

《小雅》的《四牡》、《祈父》、《北山》等詩篇同樣反映了人民在徭役重壓下的痛苦。《四牡》一面埋怨王家差事沒有盡頭,不得閑暇坐下來休息(“王事靡盬,不遑啟處”),一面憂慮不能奉養父母(“不遑將父”、“不遑將母”)。《祈父》一面埋怨為什么置我于憂恤之地,使我無所安居(“胡轉予于恤,靡所止居”),一面憂慮置我于憂恤之地,使我有母而不得奉養(“胡轉予于恤,有母之尸饔”)。《北山》也同樣埋怨征役者朝夕行役(“偕偕士子,朝夕從事”),并憂慮王家差事無休無止,使父母擔憂(“王事靡盬,憂我父母”)。從這些詩句里,可以體會到人民的被役及其家庭生活之遭受破壞的慘痛心境。

(二)人民的非戰情緒

在這亂離之世,人民飽受徭役征兵的痛苦;一個征夫的苦役、思親、念家是何等的悲哀。在烽火的洗劫下,家人拆散,農事荒廢,無數人的生活陷于絕境。周幽政局的騷亂,已使人發出“人之云亡,邦國殄瘁”(《瞻卬》)的呼號;幽王被殺,舊政權東竄以茍延殘喘,但統治者依然不改聚斂的惡習。因此,人民莫不發出“王事靡盬”的怨嘆,不甘于為少數人的政權而奔波拼命。是以,非戰的情緒日益高漲。

《擊鼓》(《邶風》)是一首有名的厭戰思鄉的詩。“擊鼓其鏜,踴躍其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這是說,鼓聲咚咚,士兵勤于操練,一派戰云密布的氣氛。人民被征召到漕邑筑城,勞役維艱,然而從軍出征更為艱苦,所以士兵發出“我獨南行”之怨。“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忡忡。”這是說,掌握軍隊大權的統帥,已經透過和平方式解決了雙方的糾紛,前線早已無戰事,但是士兵們仍然不得返鄉,是以憂心忡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這是說,到處留連,連戰馬也不見了。這里形容士兵們長期被放逐,軍心渙散,早已喪失了斗志。思鄉之情隨著歲月而增長,士兵們回憶起和家人離別時相期再會的種種情景。思鄉心切,導致內心充滿了對統治者的怨恨:“唉!離別這么久了,簡直不讓我活下去,戰爭拖這么久了,還不讓我們回家,實在對我們太不講信用了。”(“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戰爭使國家處于長期分裂的狀態,人民不堪忍受轉徙流離的痛苦,而急切地發生返回故鄉的情懷。《河廣》(《衛風》)是一首反映民眾思念祖國的詩: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

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長期困于內戰而處于隔離的人民,莫不盼望著回到故鄉的懷抱,因而發出如此熱切的呼聲:“誰說一水之隔是廣闊的?一片小舟就可以渡過。誰說祖國是遙遠的?提起腳跟就可以看到。”這詩反映了被隔離的民眾的迫切盼望,吐露了當時廣大民眾的心聲。

《東山》(《豳風》)表達了久役的人期待解甲還鄉與家人團聚的愿望。役人遠戍東邊,久久不得返歸家園(“慆慆不歸”),在那細雨蒙蒙的路上,向西遙望家園而悲切(“零雨其濛,我心西悲”),盼望著脫下戰衣,不要再打戰了(“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小雅·小明》也道出人民的苦于內戰。行役經年,征人憂急如焚,“豈不懷歸?畏此罪罟”。這意思是說,士兵們雖然很想離陣潛歸,但恐遭軍法以逃亡治罪。

《大雅·桑柔》尤為深刻地描述戰亂給人民帶來的災難以及人民對禍亂根源的譴責。“亂生不夷,靡國不泯。民靡有黎,具禍以燼。”這意思是說,戰亂接連發生,沒有平息的時候,這樣下去,沒有一個國家會不趨于滅亡的。在戰火的洗劫下,殘存者無幾,罹禍的人民,有如焚燒后的余燼。這里,關于戰爭對同胞的摧殘,有怵目驚心的描述。“哀恫中國,具贅卒荒。”戰爭之外又加上災荒,人民在哀慟之余,不禁責問:“誰生厲階,至今為梗?”這是說,誰是造成禍亂的階梯呢,到現在還為害不止。這里含有批判戰爭禍首的意思。久戰疲憊,人民在“憂心慇慇,念我土宇”的情形下,希望停止爭戰,恢復和平。“我們所遇遭的苦難太多了,邊疆的問題也很緊急。”(“多我覯痻,孔棘我圉。”)詩人一方面感嘆著長期戰爭給人民造成的災害,另一方面也認識到西北邊疆面臨外敵重大的壓力。

(三)思婦的懸念

役人苦,家人牽腸掛肚更苦。皇家貴族為著權位而起爭奪,長年征戰不絕,百姓怨聲載道,男子被拉走,撇下了女子,或在閨房里飲泣,或在山野里哭號。連年不斷的戰爭,導致征人或斃于刀刃,或死于溝壑,喪亡的數字日益加大,征夫一去不復返者,比比皆是,僥幸的鋒鏑余生,而又輾轉流徙,久役不歸。在這悲慘的情景下,許多民歌反映了戰地人民生活的苦況,描述了少婦悲苦的情懷。《國風》中有極多故事,歷述妻離子散的悲痛。無數的血淚凝成了這些詩篇。

征夫被役,歸期遙遙,生死未卜。國風里有許多詩歌描述思婦無盡的思念。《殷其雷》(《召南》)寫一位思婦惦念丈夫為什么離家這么久,不能有少許的閑暇(“何斯違斯,莫敢或遑”),呼喊著久去不回的丈夫,“歸來吧!歸來吧!”(“振振君子,歸哉歸哉!”)這和《杕杜》“女心悲止,征夫歸止”一樣,悲切地呼喚出征的丈夫快快歸來。《小戎》(《秦風》)也寫少婦的思夫:“什么時候才能回來,為什么使我這般地想念?”(“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詩中還描述她掛念出征的丈夫而坐臥不安的情狀(“言念君子,載寢載興”)。《晨風》(《秦風》)同樣寫婦人思念在外行役的丈夫,“未見君子,憂心欽欽”,“未見君子,憂心靡樂”,宣訴她內心的憂思。

《卷耳》是一首有名的思婦之作。“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這詩句寫一個村姑采卷耳,采了又采卻不滿一小筐,可見得她的心不在焉。原來,她在懷念遠行的親人,終于“把筐子放在大路旁”(“置彼周行”)。這形容她相思心切,因而無心勞作。《小雅·采綠》“終朝采綠,不盈一匊”和“采采卷耳,不盈頃筐”意趣相同,都是描繪思婦懸念之苦。

《草蟲》(《召南》)寫田野里草蟲喓喓在叫,阜螽趯趯在跳,即景生情,少婦憂心忡忡地思念在外行役的丈夫(“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她爬上南山,采著蕨薇,不見久去不回的親人,憂思無已,滿心悲傷(“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未見君子,我心傷悲”)。《有狐》(《衛風》)寫一個女子在淇水河畔看到一只狐“綏綏”緩行,觸景生情,想起遠役的丈夫,內心無比地憂慮,憂慮他行役在外,饑寒無衣(“心之憂矣,之子無裳”;“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伯兮》(《衛風》)描寫少婦悲苦的思念。自從丈夫行役到遙遠的東邊,她亂發如蓬,雖有膏沐,也無所施用。“自伯之東,首如飛蓬”,描寫她自愛人離別后相思情亂的疏懶情態。“其雨其雨”,這和日本《萬葉集》中的一句詩“春雨如絲,遙喚家人”的情景相同。思婦盼望下雨,這時卻偏偏出太陽(“杲杲出日”),這比喻她盼望丈夫回來,偏不見蹤影。思婦相思刻骨,希望在后庭中種棵忘憂草醫治她那寂寞無奈的心病!

《君子于役》(《王風》)是寫思婦作品中最感人的一首詩: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丈夫被抓去當兵,歸期未卜,外役的時間實在不可以日月計算,什么時候才能相聚呢?這里描述丈夫久去,婦人無盡思念,特別是每當黃昏時刻,雞入窠了,牛羊歸來了,她的相思之情也最為殷切。這詩以雞禽牛羊傍晚歸來的景象,襯托著思婦倚門佇望的憂切心情,寫來十分感人。

《汝墳》(《周南》)不僅描述婦女相思之情如晨饑般的急渴(“未見君子,惄如調饑”),而且表示了她的意念:“王室如毀”也不愿丈夫離家從役。這顯示了一個令人注目的問題:王室雖然危急萬分,在人民心中,那只是姬氏政權的事,尤其是一個腐敗而不恤民苦的政權,人民是不會舍家棄身去支持它的。為了鞏固一己政權的內戰,老百姓的確是沒有興趣去為他們拼死效命的。

(四)同仇敵愾抗外侮

為少數人爭奪權位的內戰,人民表現了強烈的非戰情緒。然而為了抵抗外侮,保衛民族的安全時,人民便踴躍奔赴,表現出高度的戰斗精神。當時最大的外寇為玁狁,《小雅·采薇》描述了玁狁的為禍:“靡家靡室,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由于玁狁的入侵,弄得國人家室破亡,不得安息。在這外犯急迫之際,捍衛者莫不刻刻提高戒備(“豈不日戒,玁狁孔棘”)。《六月》也描述玁狁入侵的兇猛,我方情勢的緊急(“玁狁孔熾,我是用急”),軍民同心協力,討伐玁狁,完成護國的功業(“薄伐玁狁,以奏膚公”)。《出車》也寫出國家多難,緊急從事,將士戮力,攘除外寇(“玁狁于襄”)。

《大雅·常武》是寫征伐徐方的詩,寫大家奮勇破敵之情。《江漢》是贊美召虎平淮南夷的詩,有“匪安匪舒,淮夷來鋪”一句,是說大家不敢貪圖安逸舒適,協力來平服淮夷。

《秦風·無衣》是一首極為突出的軍中歌謠,它表現了人民共捍國土的心情。西戎屢屢入侵,國人深受其害,乃奮起抗敵,表現著同仇敵愾的精神:“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這詩充分表現出同袍同澤的團結意志,以及共同抵御侵略的決心。

從《詩經》所采集的民歌中,可以看出國人對統治階層進行無益于民的內戰時的怨惡情緒,以及國家民族面臨外侵時勇于赴戰的心情。這是何等迥然不同的態度。內戰而引起外侮,內戰而導致人民流離喪亂,到處灑滿著血與淚,《詩經》反映了這苦難時代人民大眾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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