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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南朝時期諫議制度的發展

東晉元熙二年(420),劉裕廢恭帝司馬德文,自立為帝,稱宋武帝,建立了宋王朝,史稱劉宋,自此南部中國歷史進入南朝時期。南朝共包括四個政權,即宋、齊、梁、陳。劉宋昇明三年(479),權臣蕭道成逼順帝“禪讓”皇位,建立了齊朝,史稱南齊或蕭齊。二十多年后的和帝中興二年(502),蕭道成的族弟蕭衍稱帝,建立梁朝。梁敬帝太平二年(557),武將陳霸先廢敬帝自立,國號陳。陳后主禎明三年(589),北方的隋政權滅陳,統一了全國,南北方長期分裂的局面至此結束。南朝共存在了170年的時間。

南朝政權多是由手握重兵的權臣建立起來的,而且在不到二百年的時間,經歷了四次政權的更迭。如此頻繁的政權更替,使得統治者們根本無暇于政治改革和創新,加上劉宋政權是在東晉政權的基礎上建立的,此后的齊、梁、陳王朝又是在前朝基礎上建立的,所以在政治制度和國家機構的設置上多與東晉有承續關系。在諫議制度方面也不免如此,因而前代已經產生并負責掌管諫議事宜的門下省,在南朝時期保留了原職,只是在機構設置、職權地位等方面都有了新的變化。例如,秦漢至魏晉時期的諫議大夫在南朝時即被廢止。劉宋以后集書省的分立,成為“隨事為駁”的諫議機構,諫官系統開始走向系統化、規范化。

一、南朝時期門下省組織機構的變化

“門下”乃“黃門之下”的簡稱,西漢已見其名。《漢書》卷六二《司馬遷傳》載其《報任少卿書》曰:“夫仆與李陵,俱居門下。”東漢時,少府下屬有侍中寺,置侍中管領近侍諸官,同時由中常侍和小黃門組成“東寺”,而禁軍將軍所居之地則稱之為“西寺”,此三寺均在黃門之下,互不統屬,稱為“門下三寺”。東漢之末,“門下三寺”實際上只保留了侍中寺。曹魏官署多以“省”稱,所以門下僅存的侍中寺也改稱為“侍中省”。曹丕黃初元年恢復秦之散騎,并中常侍,合稱“散騎常侍”,又恢復給事中一職,以代替漢代的中常侍與小黃門,仍居門下,名曰“散騎省”。此時門下既有二省,且各自獨立,難為少府所容,所以就從少府中分出來。東晉時期,始置“西省”,供禁軍直宿,并原散騎省、侍中省,成為“門下三省”。劉宋時,改散騎省為集書省(但南朝史書中仍有使用散騎省及東省者),侍中省名不變。由此可見,東晉及劉宋時期“門下省”乃門下三省的總稱,并非后來意義上的“門下省”。南齊以后又有所變化,蕭子顯撰《南齊書·百官志》已呼侍中為“門下”,呼黃門侍郎為“小門下”。《隋志》敘梁、陳官制,則直接以侍中省為門下省[72]

南朝時期,門下省掌管著諫議權。魏晉至南朝,門下省一直處于一個多變的狀態之中,所以在論述其諫議職能之前對其機構設置及其變化做一個簡單的介紹是很有必要的。

劉宋時,門下省的最高長官是侍中,副職是給事黃門侍郎。侍中為第三品,秩比二千石,掌奏事,擁有參斷帷幄之權。史載:“侍中,四人。掌奏事,直侍左右,應對獻替,法駕出,則正直一人負璽陪乘。殿內門下眾事皆掌之。”[73]侍中之下是給事黃門侍郎,簡稱黃門侍郎,也是四人,為六百石,“與侍中俱掌門下眾事,郊廟臨軒,則一人執麾”[74]。給事黃門侍郎在魏晉時期為侍衛官,劉宋時,其官“武冠絳服”,并且大多由中書侍郎擔任此職務。

“集書省”的本意是“掌圖書文翰之事”,《唐六典》上記載:“宋置散騎常侍四人,亦以加官九次者為祭酒,領六散騎馬,又置集書省領之。”集書省以散騎常侍為長官,置有四人,屬官有通直散騎常侍(四人)、員外散騎常侍(無員),散騎侍郎(四人)、通直散騎侍郎(四人)、員外散騎侍郎(無員)(以上稱為六散騎)、給事中(無員)、奉朝請(無員)等。集書省成為皇帝的侍從顧問機關,掌規諫、評議、駁正違失等事。

南齊時期,諫議制度因襲劉宋,并且在此基礎上有所發展。諫議機關仍然是門下省和集書省。門下省置侍中四人,常侍皇帝左右,參預朝會議事。《通典》卷二一云:“齊侍中高功者,稱侍中祭酒。”侍中在蕭齊時期地位進一步得到提高。永元三年(485),“東昏南郊,不欲親朝士,以主璽陪乘,前代未嘗有也”[75]。南齊侍中亦呼為門下,其屬官有給事黃門侍郎、公車令、太官令、太醫令等。給事黃門侍郎四人,也是第三品,主管知詔令,輔門下,所以也被稱為小門下。

南齊時期也設立集書省,專門執掌諫議,以散騎常侍為長官,屬員有散騎侍郎、通直散騎侍郎、員外散騎侍郎、給事中、奉朝請、駙馬都尉。集書省在南齊時期機構臃腫,官員龐雜混亂,并且地位較低。史載:“集書省職,置正書令史。朝散用衣冠之余,人數猥積。永明中,奉朝請至六百余人。”[76]但是與劉宋不同的是蕭齊不立祭酒散騎常侍。

蕭梁政權在官制上多依從宋齊,因為官員多而混亂,梁武帝即位后,進行了改革。天監七年(508),梁武帝蕭衍將官員的品級重新劃分,定為十八班,以班多為貴。其諫議機關仍然是門下省和集書省,它們都具有盡規獻納、諫議得失的職能。門下省置侍中四人,侍中位于十八班中的第十二班,給事黃門侍郎四人,位居第十班,“掌侍從左右,擯相威儀,盡規獻納,糾正違闕。監合嘗御藥,封璽書。侍郎中高功者,在職一年,詔加侍中祭酒,與侍郎高功者一人,對掌禁令”[77]。其屬官還有公車、太官、太醫等令和驊騮廄丞等。集書省設有散騎常侍四人,通直散騎常侍四人,員外散騎常侍,無定員;還有散騎侍郎、通直散騎侍郎各四人,員外散騎侍郎、給事中、奉朝請、常侍侍郎皆無定員。

陳朝是南朝最后一個王朝,也是南朝中最弱小的一個王朝。由于蕭梁時期的侯景之亂和梁武帝崇佛的影響,使得南朝國力大傷,承繼梁朝的陳朝出現了一片衰敗之象。陳朝皇帝在這種局面下無法顧及政治制度的變革,就沿用了梁代的官秩、品位,采用十八班品位,官有清濁。“陳承梁,皆循其制官”[78],所以陳朝也是由門下省和集書省同掌諫議。門下省長官為侍中,設有四人,官品為第三位,功勞高者封為侍中祭酒。陳朝的集書省,省主為散騎常侍,官品同侍中一樣,為第三位。二省屬員中通直散騎常侍、員外散騎常侍和黃門侍郎,官品都是第四位,散騎侍郎官品第五位,給事中官品第七位等。擔任侍中、散騎、給事黃門侍郎還兼領有其他官職。

通過上面的敘述,我們不難發現,南朝時期的門下省發生了以下變化:

第一,到南朝宋時,散騎別自立省,稱散騎省,或曰集書省。《初學記·職官下》載:散騎常侍“自宋以來,其任閑散,用人益輕,別置集書省領之,齊氏因之”。宋齊時期,集書省雖然別自立省,但是仍歸門下省所領,《通典·職官三》載:“至齊,亦呼侍中為門下。領給事黃門侍郎、公車、太學、太醫等令丞及內外殿中監、內外驊騮廄、散騎常侍、給事中、奉朝請、駙馬都尉等官。”而且,這時的集書省官職,一般作為榮譽職稱,“用衰老人士,故其官漸替”[79]

但是,到梁陳時期,尤其是天監改制之后,集書省地位大大提高,一度與門下省分職,集書省不再歸門下省所領,而是成為與門下省并立的機構。《通典·職官一》載:“五省,謂尚書、中書、門下、秘書、集書省也。”

第二,門下省與侍中省合而為一,一般稱門下省,有時亦稱侍中省。這點在門下省的形成部分已有所論述。此外,在《宋書·百官志》的記載中,公車令、太醫令、太官令、驊騮廄丞俱隸侍中省,另有門下省掌諫議、諫諍、省尚書事等事務,而《隋書·百官志上》記載梁陳之制稱:“公車、太官、太醫等令,驊騮廄丞”已隸于門下省。這也說明,梁陳時期生活侍奉之職掌與政治性質之職掌合在一省,這就意味著原來的侍中省已不復存在(至于門下省因為兼掌生活侍奉等事務,有時依舊習慣被叫侍中省,是另一回事)[80]

二、南朝時期門下省職能的擴展與諫議制度的發展

門下省一開始就是作為皇帝的侍從機關存在的,其中有一項專職便是奉命諫諍糾察。諫諍的對象是皇帝,糾察的對象是群臣。南朝時期,隨著士族政治的衰落和皇權的加強,門下省的地位得到提升,在政治中發揮的作用日益廣泛。他們不僅具有傳統的規諫、駁正違失的職責,同時在皇帝的委任下,甚至可以直接參與行政,代皇帝接受臣下奏章,評核議論。

(一)集書省的分立及地位變化

劉宋時,從門下省分立集書省,集書省官員以侍從、撰述為職,地位不高,甚至以曾任散騎為恥,可見官之輕。元嘉二十二年(445),孔熙先跟從范曄謀反,失敗后宋文帝親自審問,發現他很有才華,感嘆“以卿之才而滯于集書省,理應有異志”[81],并且責備何尚之“使孔熙先年三十猶作散騎侍郎,那不作賊”[82],可見當時集書省地位之低下。而此時作為門下省首長的侍中,其地位卻是很不一般,有“宰相便坐”之稱或者干脆被視作宰相。元嘉二十年(443),沈演之遷侍中,宋文帝謂之曰:“侍中領衛,望實優顯,此蓋宰相便坐,卿其勉之。”[83]侍中作為皇帝的親信,受到皇帝的特別寵幸。“宋文帝元嘉中,王華、王曇首、殷景仁等并為侍中,情任親密,與帝接膝共語,貂(貂蟬冠,侍中、中常侍加黃金珰,附蟬為文,貂尾為飾)拂帝手,拔貂置案上,語畢復手插之。孝武時,侍中何偃南郊陪乘,鑾輅過白門闕,偃將匐,帝乃接之曰:‘朕乃陪卿。’”[84]可見其地位之不一般。侍中之下是黃門侍郎,“與侍中俱掌門下眾事,郊廟臨軒,則一人執麾”[85]。門下省的權力在劉宋時達到鼎盛,而此時剛剛分立的集書省仍由門下省所領,權力和地位都不及門下省。齊承宋制,這種情況仍然延續而沒有多大改變。

蕭梁政權建立以后,經過天監改制,改變了集書省在宋齊時期的卑微地位,集書省的職能和作用大大提高。

《隋書·百官志上》曰:

散騎常侍、通直散騎常侍、員外散騎常侍,舊并為顯職,與侍中通官。宋代以來,或輕或雜,其官漸替。天監六年革選,詔曰:“在昔晉初,仰惟盛化,常侍、侍中,并奏帷幄,員外常侍,特為清顯。陸始名公之胤,位居納言,曲蒙優禮,方有斯授。可分門下二局,委散騎常侍,尚書案奏,分曹入集書。通直常侍,本為顯爵,員外之選,宜參舊準人數,依正員格。”自是散騎視侍中,通直視中丞,員外視黃門郎。

天監改制,提高了散騎常侍和集書省屬員的待遇,自此之后,在政治地位上,散騎常侍和侍中實現了平等。而且在機構的調整中,本來屬于門下省的部分職能劃歸了集書省,尤其是批閱奏文、提出駁議權力的獲得,使得集書省的地位和作用大大提高。梁朝朱異“遷散騎常侍,自周舍卒后,異代掌機謀,方鎮改換,朝儀國典,詔誥敕書,并兼掌之”[86],可見朱異手中握有相當大的權力,就連當時一般的侍中都不能與之相比。

雖然由于散騎常侍及集書省屬員職掌的變化直接導致集書省地位的升降變化,但這些都不會影響集書省對諫議職權的行使,以后歷朝歷代的諫官組織,不論是自設集書省獨立行使職權還是并入門下省,仍然與侍中保持較大的獨立性。尤其是隋唐三省六部制確立以后,集書省不復存在,但是仍然設置散騎侍郎負責諫侍。可以說,集書省的分立是中國古代諫議制度的一次重大改革,標志著諫議制度開始走向獨立行使職權的道路。

(二)封駁權的獲得

門下省在其發展過程中,職能進一步擴展,不再單純的作為皇帝的侍從機關而存在,而是開始干預政務。首先獲得的權力是“出納詔命”。“出”是出令,出的是皇帝的詔令,“納”是納奏,納的是尚書(或臣民)的章奏,或稱之為“平省尚書奏事”,這樣,實際上門下省就獲得了“封權”。所謂“封”,是指對詔奏的璽封,封詔是為了下達尚書,須用璽,故稱“璽封”;封奏是為了上呈皇帝,只需門下先署,故稱“省封”[87]。《宋書》卷四四《謝晦傳》記其為侍中,永初二年(421),“坐行璽封鎮西司馬、南郡太守王華大封,而誤封北海太守(王)球,版免晦侍中”。同書卷六〇《王韶之傳》云:韶之為黃門侍郎,此次亦“坐璽封謬誤,免黃門”。這些都是門下省掌握了“璽封權”的明證。而且,從現存史料看,兩晉南朝時期,詔令通過門下,由門下審署和下達的職權進一步制度化,《文館詞林》中保存的南朝詔書共二十九道,沒有一道不冠以“門下”,特別是《隋書·百官志上》記載,在陳代,皇帝用人,“即宣付詔誥局,作詔章草奏聞。敕可,黃紙寫出門下。門下(審署后)答詔,請付外施行。又(呈皇帝)畫可,付選司行召”,程序十分清楚[88]

東漢末年,侍中、黃門侍郎以“省尚書事”為定職。所謂“省尚書事”,意思是評審尚書機構的奏事。由于軍政事務既多且雜,君主的精力又有限,不可能樣樣都親自處理,所以就需要專門的機構協助處理。門下因地近君主,自然而然成為協助君主處理尚書章奏的專門機構。曹魏承東漢舊制,門下仍以省尚書事為主職,不同的是,侍中省和散騎省并未形成統一的機構,所以當時的省尚書事工作是由此二省共同負責的[89]。到南朝時期,過去已存在的平省尚書奏事,這時被進一步固定落實在公文程序上。這樣,通過“璽封”和“省封”的制度化,門下省就在皇帝和尚書省之間充當了橋梁的作用,無論是皇帝詔令的下達還是尚書章奏的上傳,都需要經過門下的處理,可見此時門下的權力之大。

魏晉以后,門下省在原有“封權”的基礎上,職能進一步擴展,還掌握了“駁”權。“駁”是指對詔奏的駁正,目的在于糾正詔奏的失誤,包括駁詔和駁奏兩種。駁詔簡言之就是門下省在接到中書省草擬的詔書后,對其進行審查,如果不同意詔書中的內容,就有權力將詔書送回中書省,要求其重新擬訂。駁奏就是針對尚書等的奏章內容有不合時宜的可以扣而不上呈。駁的形式有兩種:一是封還,一是異議。

南朝時期,門下省一直擁有對尚書章奏和皇帝詔令的“駁”權。《宋書》卷六〇《王韶之傳》載:劉宋初年,有冶士(服冶煉苦役的囚徒)朱道民抓獲另外三個逃亡的冶士,尚書金都侍郎奏請依先例放免朱道民,王韶之為黃門侍郎,駁議以為不可。同傳還載,韶之駁員外散騎侍郎王寔之請假事。蕭梁時,集書省官吏專“掌侍從左右,獻納得失,省諸奏聞文書。意異者,隨事為駁”[90]。至此,封駁兩權盡歸門下,門下官員不僅能夠諫政,而且在議政過程中更是占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因為詔令下達必須經過門下省的審核,這樣就使得侍中有權力在形成詔令之前參與討論,并且在詔令形成之后也有權力進行諫諍。這就為自己的建議能更好、更有效地被采納、應用提供了權力保障,而且伴隨著諫諍權力的增強,諫諍的成果也將更有保障。

雖然此時封駁權已盡歸門下,但并不意味著當時已經建立完整而系統的門下封駁制,南朝封還詔書的制度并沒有固定下來,當侍中等對詔書持異議時,是封還詔書,還是一面下達一面進行諫諍,完全是因人而異,只能說此時封駁權的獲得為唐朝封駁制的建立奠定了基礎。同時,門下與中書出令、尚書執行之間進行政令的審查,無疑為隋唐時期三省分權奠定了模式。

三、南朝諫議制度執行失效的原因

雖然諫議制度在南朝時期得到了較大的發展,尤其是“封駁權”的獲得,使得門下省的權力似乎有了很大的提高。的確,在制度上是這樣的,但是通過仔細翻閱史料就會發現,南朝時期諫議制度并沒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首先,專制皇權下諫言的實施完全受到皇帝個人態度、能力、認識等方面的影響。如果是英明廉正的皇帝在位,重視吏治而能舉賢任能,諫議往往就能很好地發揮作用。反之,如果是昏君暴君在位,諫議的作用將大大削弱。諫官對皇權的監督作用更為微弱,甚至是完全喪失了約束力。對皇權的依賴是南朝諫議制度執行失效的根本原因。

南朝的皇帝中,明君屈指可數,而暴君卻比比皆是。除了個別皇帝比較開明,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虛心納諫之外,絕大多數君主都是一些自以為是、剛愎自用者。如宋朝的少帝,“日夜媟狎,群小慢戲,興造千計,費用萬端,帑藏空虛,人力殫盡。刑罰苛虐,幽囚日增。居帝王之位,好皂隸之役,處萬乘之尊,悅廝養之事。親執鞭撲,毆擊無辜,以為笑樂。穿池筑觀,朝成暮毀,征發工匠,疲極兆民”[91]。陳后主“生深宮之中,長婦人之手,既屬邦國殄瘁,不知稼穡艱難。初懼阽危,屢有哀矜之詔,后稍安集,復扇淫侈之風。賓禮諸公,唯寄情于文酒,昵近群小,皆委之以衡軸。謀謨所及,遂無骨鯁之臣,權要所在,莫匪侵漁之吏。政刑日紊,尸素盈朝”[92]。南朝梁武帝時賀琛諫諍之事就很具有代表性,說明了南朝諫官進獻諫言的實際情況。司馬光評論道:“觀夫賀琛之諫亦未至于切直,而高祖已赫然震怒,護其所短,矜其所長;詰貪暴之主名,問勞費之條目,困以難對之狀,責以必窮之辭。自以蔬食之儉為盛德,日昃之勤為至治,君道已備,無復可加,群臣箴規,舉不足聽。如此,則自余切直之言過于琛者,誰敢進哉!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見,大謀顛錯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絕祀,為千古所閔笑,豈不哀哉!”[93]有些君主不但不聽從大臣的建議,甚至動輒對進諫者進行屠戮,劉宋時侍中沈懷文終因屢次進諫被處死;南朝后期的陳朝已經腐敗不堪,面臨著亡國的危險,大臣傅201上書給陳后主提出一些建議,但是后主不但不聽從傅201的建議,還將這位正直的大臣處死。南朝各代均為短命王朝,這與皇帝自身的素質有很大關系。裴子野的解釋說明了當時的情形:“夫在上為善,若云行雨施,萬物受其賜;及其惡也,若天裂地震,萬物所驚駭,其誰弗知,其誰弗見!豈戮一人之身,鉗一夫之口,所能攘逃,所能弭滅哉?是皆不勝其忿怒而有增于疾疹也。以太祖之含弘,尚掩耳于彭城之戮,自斯以后,誰易由言!有宋累葉,罕聞直諒,豈骨鯁之氣,俗愧前古?抑時王刑政使之然乎?張約隕于權臣,扶育斃于哲后,宋之鼎鑊,吁,可畏哉!”[94]皇帝拒諫并動輒就處死進諫者,這樣很容易導致敢于直言進諫者越來越少,諫議機構形同虛設,遑論行使職權了。

其次,從制度方面講,門下省的長官侍中是由皇帝的侍從官發展而來的,雖然在南朝時開始參與行政,但是其更多扮演的仍然是皇帝親信的角色。孝武帝時期選侍中是以外表為標準,史載:“宋孝武選侍中四人,并以風貌,王彧、謝莊為一雙,韜與何偃為一雙。”[95]蕭齊時期也是如此,“多以美姿容者兼官”[96],《南齊書》卷四六《陸慧曉傳》記建武中,帝“欲用為侍中,以形短小,乃止”。挑選侍中這樣重要的人才,卻因為身材矮小而被拒之門外,這樣的選才標準不免會引人懷疑,侍中的作用到底是什么?這樣選拔出來的人,能在多大程度上發揮諫議作用就更值得懷疑了。況且南朝的門下省、集書省是皇帝用來限制中書、尚書二省權力的產物,它由侍從機構發展成為施政機構完全出于皇帝的旨意。雖然此二省具有規諫、駁正違失的職權,但主要還是為了審議中書省起草的詔令,防止中書省擅權。

再次,南朝時期分立出來的集書省,雖然作為專門的諫議機構存在,但各朝各代均將其作為優遇世家大族的機構。世家大族為了保全家族利益,他們很少會對帝王進行真正有益的進諫。同時,集書省地位不高也是其諫議職能不能很好發揮的重要因素之一。《初學記·職官部下》記,晉初,散騎常侍“選望甚重,與侍中不異。自宋以來,其任閑散,用人益輕,別置集書省領之”。王敬弘的兒子被召為秘書郎,王敬弘卻向朝廷建議任命他為奉朝請,其中原委在他給兒子的信中作了詳細的解釋:“秘書有限,故有競。朝請無限,故無競。吾欲使汝處于不競之地。”[97]《隋書·百官志》載陳制:“親王起家則為侍中。”這里雖說是安排親王為侍中而不是散騎常侍,但是當時散騎常侍在地位上已經和侍中平等了,所以我們可以大膽猜測當時安排世族大家成員擔任散騎常侍這樣的優遇現象是普遍存在的。

南朝宋齊時期集書省的待遇很低,史載:“時集書每兼門下,東省(集書省)實多清貧,有不識(張)瓌者,常呼為散騎。”[98]雖然南朝集書省官員的品級同門下省不相上下,但是官員的地位卻相差甚遠。俞鹿年先生根據王素《三省制略論》一書中的《魏晉南北朝真宰相表》,對這一時期真宰相加侍中或散騎常侍的人數作了一番統計,發現南北朝時期真宰相極少加散騎常侍,南朝真宰相加散騎常侍或侍中的比例為1:7,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二者地位之高低。宋孝武帝為了提高集書省的地位,下令:“散騎職為近侍,事居規納,置任之本,實惟親要,而頃選常侍,陵遲未允,宜簡授時良,永置清轍。”[99]同時還挑選當時的名士孔202、王彧為散騎常侍,但是集書省的地位仍然沒有提高。南齊時“散騎常侍,通直散騎常侍、員外散騎常侍,舊與侍中通官,其通直員外,用衰老人士,故其官漸替。宋大明雖華選比侍中,而人情久習,終不見重,尋復如初”[100]。梁朝天監改制以后,雖然集書省的地位有了較大的提高,在職掌方面增加了駁議權,但是畢竟還未制度化,在具體實施過程中仍存在不少問題,這也大大影響了諫議作用的發揮。

最后,南朝一直存在著寒族與士族爭奪權力的斗爭。大多數帝王多將寒門出身的人作為自己的親信,委以重任,因為“人寒則希榮切而宣力勤,便于驅策,不覺倚之為心膂”[101]。而大族士人又多是不學無術之人,在政治上不求作為,每天飽食醉酒后無所事事。正如顏之推所說:“梁朝全盛之時,貴游子弟,多無學術,至于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駕長檐車,跟高齒屐,坐棋子方褥,憑斑絲隱囊,列器玩于左右,從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經求第,則顧人答策;三九公宴,則假手賦詩。”[102]這樣就造成寒門同士族都以追求高位為其人生動力,而不以操心國事為己任。在這種情況下,真正關心國家大事的人寥寥無幾,而愿意為政事奔走效勞的更是鳳毛麟角了!

四、南朝著名諫臣及諫諍事件

由于南朝政權多由權臣建立,且政權更迭頻繁,當政者往往忙于打擊政敵或追逐享樂。在眾多南朝皇帝中,明君屈指可數,而暴君卻比比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特征,即生性殘暴,剛愎自用,拒絕納諫。同時,南朝門下省的長官侍中是由皇帝的侍從官發展而來的,雖然此時開始參與朝政,但是其更多扮演的仍然是皇帝親信的角色。而作為專門的諫議機構的集書省,地位也比較低下。這些因素都成為制約諫官發揮其職能的重要因素。盡管如此,南朝仍出現了一些不懼獲罪、勇于“直言極諫”的著名諫臣,如沈懷文、王儉、賀琛、毛喜等。

(一)屢諫獲罪,后世楷模——沈懷文

沈懷文,字思明,吳興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年輕時刻苦好學,善于寫文章,曾做《楚昭王二妃》一詩,得到時人的稱贊。他父親去世的時候,朝廷贈送了大量的喪葬費用。等到喪葬事辦完后,沈懷文將剩下的財物全部贈給了親屬們,自己一點也沒有留下。宋武帝知道這件事后對他很是欣賞。

沈懷文一生多次向皇帝進諫,最終也是因為進諫而被皇帝處死,成為諫臣的楷模。

宋武帝在位時,有一次天空中出現奇異的天象,熒惑星干犯南斗,武帝認為這是一種不祥的征兆,于是下令將西州(當時揚州治所在建康城西部,故又稱西州)原先的官署廢棄不用,命兼任揚州刺史的西陽王劉子尚將官署移到東城地區,以鎮壓這股邪氣。沈懷文知道此事后馬上進諫說:“既然天象已經預示了變化,陛下您就應當實行德政,這樣才能避免變故的發生。如今您只是將西州官署騰空,恐怕是沒有什么益處的。”武帝聽后很生氣,沒有聽從他的建議,西州舊館最終被廢置。大明二年(458),因為熒惑星的緣故,朝廷想要依照古代的制度設置王畿地區,將揚州的治所改設在會稽,沈懷文認為這樣勞民傷財,于是進諫說:“周朝的時候在都城的周圍建立王畿,漢朝的時候設置了司隸校尉一職來管理京城的事務。他們都是順應時代的需要,并不存有相反的目的,安定百姓,安寧國家,是他們的共同目標。如果老百姓感到安定,上天也會順從的,不一定需要改變今天的制度,而采用古時候的措施。京城的區劃歷代相承接,與邊境州邑很不一樣,這樣時而設置時而廢止,既會使百姓不樂意,又可能會損害教化的根本。”沈懷文的諫言可謂合情合理,又能從根本上點明問題所在,但是宋武帝還是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沈懷文非常關心百姓的生死。在他升為侍中之后,竟陵王劉誕占據廣陵反抗朝廷。等到廣陵城被朝廷軍隊攻陷以后,朝廷下令鞭打廣陵城中的百姓并將他們處死,把被殺的人頭堆聚起來壘成一座山,稱之為“骷髏山”。沈懷文進諫說,不應該這樣做,但是皇帝沒有采納他的意見。揚州遷移到會稽以后,因為浙江人情不穩,武帝十分惱怒,打算減少該處官員的俸祿和賞賜,而西州原有官員待遇不變。沈懷文從大局考慮,勸告皇帝:“揚州遷到會稽,本來已經違背了百姓的意愿,如果再搞成一州兩種待遇,就很失大體了,所以我認為二者不應該存在差異。”皇帝仍然沒有聽從。皇帝隨意征發諸郡的士族,讓他們充當小吏,但是士族大戶們都不愿意服役,甚至于全都逃走。朝廷下令嚴厲制止這種逃跑行為,但是效果甚微。于是朝廷又改用軍法處理,即抓到逃跑的人后立即殺死。這樣,那些逃亡的人只好隱藏在山林中,聚集成為盜賊。沈懷文針對這件事不斷向皇帝進諫,但是皇帝始終沒有采納。朝廷祭祀時要從民間搜刮大量的絹錦,而且限期非常緊迫。百姓買一匹絹要用二三千錢,買一兩錦也要用三四百錢,貧困的人為此要賣妻賣兒賣女,甚至有些人被迫自縊而死。沈懷文將百姓的疾苦詳細地上奏給皇帝,這樣百姓的負擔才稍微有所減輕,但是不久之后又恢復了原樣。

沈懷文不但針對民間疾苦向皇帝進諫,而且他還敢于就皇族子弟的問題向皇帝進諫。許多皇子都在集市設置店鋪經商以獲得利益,這給國家造成了很大的危害。沈懷文針對這件事進諫皇帝說:“開設店鋪販賣貨物,是古人所不齒的行為。所以漢代卜式說天不下雨的根源在于桑弘羊令官吏販物求利。如果皇家子弟因為費用不足,一下子停止經商有難處,可以通過逐步減少店鋪數量的方法一點點減少。”皇帝還是沒有聽從他的建議。孝武皇帝即位后,皇帝極力壓制皇家子弟們的勢力。劉誕廣陵之亂平定以后,皇帝對此更加謹慎,又想制定更加嚴厲的政策來對待皇家子弟。對此,沈懷文進言說:“漢明帝不讓自己的兒子和光武帝的兒子享受同樣的待遇,史書把這件事當作美談,陛下您既然已經誅殺了作亂的皇室成員,希望您能夠信賴其他人。”等到海陵王劉休茂被殺,武帝準備實施先前的決定,太宰江夏王劉義恭提前得知了密旨,對此進行了勸說,加上沈懷文的堅決勸阻,這件事才算平息下來。

宋武帝非常喜歡出游,毫無節制,太后和六宮還經常乘車跟隨其后。對此,沈懷文與王景文常常上奏,勸說皇帝不該經常出游。后來有一次,沈懷文等隨從皇帝出游,坐在松樹下休息時,突然風雨大作。沈懷文等人借機向皇帝進諫說:“風雨這么大,皇帝您的圣體不應當沖冒風雨啊!”這使得皇帝很不高興。每次皇帝宴請群臣的時候都要在座的人喝得大醉,而沈懷文卻一向不喝酒,又不喜歡開玩笑,皇帝認為這是他故意同自己唱反調。沈懷文的同僚謝莊曾經勸誡他說:“你處處表現得與眾不同,這是無法長久的。”沈懷文回答道:“我從小就是這樣的,沒法一朝一夕就改變,并不是我想與眾不同,而是性情使我這樣。”也許是這樣正直的性格,加上屢屢抵觸皇帝的緣故,大明六年(462),沈懷文獲罪,被罷官并禁錮了十年,后被處死。

沈懷文一生忠于職守,屢屢進諫,卻很少能被皇帝采納。并非是他的建議沒有切中要害,而主要原因應該歸于皇帝的專制及性情。一個不愿采納臣下意見的君主,遇到一個敢于直言諫諍的臣下,在皇權至高無上的時代,最終的結果就可想而知了。

(二)王儉智諫帝王

王儉,字仲寶,瑯琊臨沂人,祖父是曾任劉宋右光祿大夫的王曇首。王儉出生之時他的父親已經遇害,他是在叔父王僧綽的撫養下長大的。王儉從小就篤好學習,手不釋卷,丹陽縣令袁粲聽聞此事后就上報了宋明帝,明帝封他為駙馬都尉,把陽羨公主嫁與他。

齊高帝即位后,改封王儉為南昌縣公。建元二年(480),高帝拆毀了宋明帝時建造的紫極殿,打算用拆下來的柱子、木材修建宣陽門。王儉和褚淵,還有他的叔父王僧虔一道上書進諫高帝說:“我聽說為人立世的基礎是品德,而品德的根本在于節儉。前代修建春臺和北宮時,大臣們紛紛提出異議,極力規勸。修建春臺和北宮的二位,或者是諸侯,或者是守成的君主,尚且都能做到樂于接納臣下的忠言,何況陛下您是英明的君王,那我們做臣下的就更該恪盡職守,斗膽向您進諫了。您君臨天下,主宰萬民,更應該以節儉為準則來教育天下百姓,讓簡約的傳統傳播得更遠。乾華門已經在修建,需要不斷的開采木材,如今還要用紫極殿的木樁和柱子來建造宣陽門,臣等確實不能領會您的意圖!正所謂把心上的疾病轉移到大腿上,不是良醫會做的事情,因為那樣于事無益。現在剛好是農業繁忙的季節,如果大興土木,就會影響百姓的正常勞作,不該是明君的所作所為啊!”王儉的諫言抓住了齊高帝的心理,先恭維他是明君圣主,再陳述修建宮門的害處,讓明帝自動放棄修建宣陽門的計劃。

王儉所處的時代剛好是南齊王朝剛剛建立,制度草創之時,了解以前典章制度又機智靈活,敢于進諫的王儉因而備受皇帝的寵愛。皇帝宴請群臣時,讓臣下們各自表演自己的絕活,褚淵彈奏琵琶,王僧虔彈琴,沈文季唱了《子夜》這首歌,張敬兒跳舞,王敬則也演奏了樂器。王儉說他只會誦讀,于是就背誦了司馬相如的《封禪書》,意在提醒高帝要有漢武帝的志向,創造一個盛世局面。之后陸澄背誦《孝經》,從“仲尼居”這部分開始,王儉認為他背誦的部分博雜而沒有要點,就背誦了“君子之事上”這一部分,意在告訴皇帝該如何成為堂堂君子。通過這樣含蓄的方式進諫言,既保留了皇帝的顏面,又向皇帝展示了他的耿耿忠心,受到了皇帝的高度贊揚。

王儉在位期間,一直備受重用,齊高帝稱之為“今亦天為我生儉也”[103]。齊武即位后,也給予加官升職,甚至“深委仗之,士流選用,奏無不可”[104]。王儉一生以其聰明才智輔佐帝王,雖懂得明哲保身之道,也懷抱經世濟民之志,以至于他死后連皇帝都感到痛心疾首,追贈他為太尉、侍中、中書監。

(三)賀琛直陳時弊

賀琛,字國寶,年幼時跟從伯父學習經書。梁武帝聽說他很有學問,就在文德殿召見他,并任命他為王國侍郎,后來又擔任中書通事舍人、尚書左丞、御史中丞、通直散騎常侍,參禮儀事等職。侯景起兵叛梁時,賀琛受傷被俘。第二年,他逃回鄉里。等到侯景攻陷了會稽,又任命他為金紫光祿大夫,不久之后病死。

梁武帝在位時,所任命的官員“皆緣飾奸諂,深害時政”,于是賀琛就向梁武帝上了一道奏章,條陳當時存在的種種問題,希望能引起皇帝的注意。他在奏章中對以下四件事提出了自己的主張。

1. 首先把人口的減少歸因于地方官員任人不當,任意征收苛捐雜稅。他說:現在北方已經被安撫,戰爭也停止了,正是我們在政治上采取措施休養生息的好時機,況且現在人口銳減,當務之急該是增加人口數量以積聚力量。但是現在郡不能承受州的控制,縣也忍受不了郡的剝削,相互之間擾亂秩序,各地長官不是思考如何能治理好當地的政務,而是把橫征暴斂作為自己的任務。百姓不堪忍受這樣沉重的負擔,紛紛遷移,或者依附于世族大家,或者聚在一起屯封,還要經常為躲避抓捕而逃亡,這對百姓而言不是什么好事。現在我們國家對關外征稅還稍微輕些,但是每年頻繁的租稅和苛捐雜稅還是弄得百姓流離失所,這難道不是牧守等人的過錯嗎?東邊戶口越來越少,都是因為賦稅繁重造成的。所以說,晚上狗都不叫了,百姓才能安居樂業。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大的州郡,來來往往的車船一個接著一個,而窮鄉僻壤之地也不能例外(這里是指收稅的官員來來往往)。每次一有所派遣,必然會騷擾到百姓,危害是很大的。正是因為這些貪殘酷吏的存在,即使有幾個廉潔的官員也往往受其牽制而無法發揮作用,所以即使每年朝廷都下復業和蠲免之詔,百姓依然沒有返回,原因正在于這些地方官員們。

2. 官吏貪污成風,奢侈浪費的社會風氣是其溫床,所以要提倡節儉樸素。他說百姓對待地方官應該是“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鬼神,畏之如雷霆”[105],而現在州郡的長官們毫無體恤百姓的想法,百姓又如何能愛戴和敬仰他們呢?因而這種狀況必須要根治。他認為現在天下的宰守們之所以都貪婪殘暴,很少有廉正清白者,大多是受時下奢侈腐敗之風的影響。接著他以兩條奢侈腐敗的弊端來說明其危害之大:官員之間競相攀比,造成鋪張浪費,不僅在宴會飲食方面,而且在蓄養女樂方面也是如此,這樣惡性的攀比競爭就滋生了貪污受賄、剝削百姓的土壤,而且為了追求短暫的歡樂,要花費千金之資享受鶯歌燕舞,宴會所費甚至讓很多人傾家蕩產,于是更后悔當初聚斂財富太少,然后變本加厲的盤剝百姓,攫取財富,習以為常而成為習俗,在這種氛圍下,能夠恪守清白的官員幾乎是不存在的。所以他提出,現在應該制定嚴厲的制度,禁止這種奢侈腐敗之風蔓延,提倡節儉,糾正浮華的風氣,以引導官員們改惡向善。只有從風化上提倡儉樸,才能正本溯源,淳化不良之風。

3. 他認為官員都明哲保身,在啟奏事情時往往是“上息責下之嫌,下無逼上之咎”[106]。為了能夠保住職位或者謀求升官,對國家存在的大問題閉口不談。這些官員不明白,當官的責任本就是處理存在的混亂的事情,規諫皇帝不要做不合時宜之事,心存寬恕,這樣事情才能解決。但是如果“吹毛求疵,擘肌分理,運挈瓶之智,徼分外之求,以深刻為能,以繩逐為務”[107],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奉公,實際上更是在作威作福。巧妙地避開問題卻導致問題越來越嚴重,犯罪的人越來越多。所以他提出,要消除讒愚之心,這樣才能上下安寧,再不會有因為心存僥幸而留下禍患。

4. 因為朝廷大興土木,百姓服役不停,才導致國弊民疲,困苦不堪。所以現在國家處于破敗之時理應減少事項支出,工程減少了百姓才能安養,費用減少了財富才能聚集起來,五年之中如果能不興土木,必定能達到國富民安。現在各部門都要對本部門職掌的項目進行檢查,凡在京師的或者十省五或者三省一,地方項目以前已存在的或者沒有益處的或者妨礙百姓的,該去除的都去除,能減省的就減省;一切應以減少費用支出為主,一切以不擾民、不役民,以節約民力為主,這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如果認為小工程不足以損害財力而整年不停止,稍稍役使百姓不足以妨礙百姓而整年不停止,實際上卻干擾了百姓的休養生息,那么根本就不能實現國富民安。頻繁的賦斂耗費了財力,奸詐盜竊橫生,國家依舊凋敝而百姓不聽役使,國家就很難實現富強。但是近二十年,賦役繁重,民力耗損,如果不及時減省國費令國庫充盈起來,一旦邊疆出現禍患,只會導致國家更加凋敝,百姓更加疲憊,等到那時候再減省就來不及了。

梁武帝閱完奏章,十分惱怒,針對這四條諫議逐條駁斥賀琛,嚇得賀琛再也不敢說話,只能連連叩頭謝罪。梁的奢靡之風隨之日益嚴重。

(四)毛喜諫陳高宗

毛喜,字伯武,滎陽陽武人,為陳時著名諫臣。陳后主即位后荒淫無道,毛喜依然敢于直諫,遭到貶黜,后病死在入朝的途中。

陳世祖駕崩以后,廢帝年幼無知,所以由高宗輔政。仆射到仲舉等人圖謀不軌,假傳太后懿旨,讓高宗回去東府,即揚州刺史治所。當時朝臣們都對此事有所懷疑,但是沒有人敢明確地提出來。毛喜知道后,立即跑去對高宗說:“陳朝擁有天下時日還很短,四海之內并沒有完全太平,加上國家的災難接連不斷,實在令人擔憂。皇太后正是出于對國家社稷的憂慮才讓您負責協助治理朝政,就像當年的伊尹和周公一樣。所以今天到仲舉等人所傳的旨意一定不是太后的意思,您一定要三思,要以社稷為重啊!我雖然愚昧,但是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進言讓您知道,不能讓奸臣賊子的陰謀得逞。”后來經過證實,毛喜的推測是完全正確的。當時和到仲舉同謀此事的還有右衛將軍韓子高,在處置他之前,毛喜奏請高宗說:“應該揀選人馬配給子高,并賜給他鐵和炭,讓他修理武器和盔甲。”高宗對此很驚訝,就問毛喜:“子高參與謀反,馬上就要收押在監了,這么做又是為什么呢?”毛喜回答道:“國家初建,邊關的禍患還很嚴重,而子高曾經在前朝為官,這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順從,實際上卻很輕狂,我擔心他一時不會自首,拖延了誅殺他的時間反而會給王室帶來危害,所以不如對他推心置腹,善加誘導,消除他的疑慮,這樣我們還能得到一位可以為破賊出力的將士啊!”高宗十分贊同他的建議,于是就按他說的去做了。

高宗即位后,毛喜被任命為給事黃門侍郎,兼中書舍人,掌管軍國機密大事。高宗北伐,占據了淮南,毛喜上書陳奏了安邊的方法,被高宗采納,第二天就開始施行。高宗還詢問毛喜:“我想要派兵進攻彭城和汴城,你意下如何?”毛喜回答說:“我實在不是很有才智的人,不敢妄自預測未來之事。私下里我認為淮左地區剛剛被占領,邊境的禍患方興未艾,強大的北周已經開始吞并北齊,誰又能和他一較高下呢?再說我們又怎么能讓已經疲憊不堪的將士們深入北方作戰呢?況且我們擅長水上作戰,而陸上騎馬作戰是北方的強項,我們舍長就短是很不利的。我愚蠢地認為北伐不如保境安民重要,現在我們應該休養生息,招募賢才,順時而動,這才是長久之計。”但是這次高宗沒有聽從他的勸諫,執意北伐,結果遭受了很大的損失,高宗后悔不已,他對袁憲說:“不用毛喜計,遂會至此,朕之過也。”[108]

陳后主即位后,有一次被始興王所傷,傷愈后在后殿設置酒宴慶祝,還讓江總以下的官員奏樂賦詩。毛喜顧及當時剛剛平復叛亂不到一年,心里很不高興,想去諫勸。但是那時后主已經醉了,毛喜就走上臺階,假裝心病發作倒在臺階下,趁機離開了后殿。后主醒來后對江總說:“我知道毛喜根本沒有生病,他只是想要勸阻我罷了,實在是奸詐之人啊!”然后就與大臣商量,罷免毛喜的官職,再借鄱陽兄弟報私仇之刀殺人。傅201知道后就勸諫后主,說這樣做對不起高宗。最后陳后主只得把他貶為永嘉內史,以示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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