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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魏晉時期諫議制度的發展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三國并立,之后西晉短暫統一,不久又復分裂。東晉偏安江南,延續晉祚。這一時期政權更迭頻繁,戰亂不斷,但于混亂中又有所發展。各政權在國家機構和制度上都進行了不少改革。諫議制度增加了許多新內容,并更趨完善,影響頗為深遠。

一、職官設置的演變及門下省的設立

魏晉職官設置基本承襲漢制。《通典》中言:“魏與吳蜀,多依漢制。晉氏繼及,大抵略同。”[1]但其中也包含諸多變化。在這一時期,諫官設置出現若干變化,西晉始設門下省,諫議開始變得系統化、規范化,成為中國諫議制度的一個重要發展階段。

(一)三國時期諫官的設置

三國時割據分裂,動蕩不安,各政權都比較注意中央專制集權制度的建立和鞏固。諫官設置在與秦漢一脈相承的基礎上又有所改變,侍中寺的發展,侍中等官職諫議之責的確立是這一時期最大的特點。

東漢末年建侍中寺,長官為侍中。史載,獻帝即位之初,“置侍中、給事黃門侍郎,員各六人,出入禁中,近侍帷幄,省尚書事”[2],隸屬少府,此即門下省的前身。侍中、黃門侍郎的職掌由生活上侍奉、顧問應對發展為固定的省尚書事,侍中侍郎開始擺脫簡單的侍從近臣的身份。侍中寺這一制度為三國沿用,而又各有發展。其中以曹魏最為突出,參與謀議、應對進諫成為其最重要的職掌之一。

黃初元年(220),曹丕將侍中寺從少府分出,開始任用侍中、散騎常侍等專門負責進諫之責,侍中寺發展為掌管諫議的言諫機關。

侍中,秦時置,本來是丞相屬吏,漢時為親近之職,“便繁左右,與帝升降”。貴族子弟因為官服華麗曾強奪為任。東漢以來職權漸為提高,多用儒者,顧問應對,“殿內門下眾事皆掌之”,無定員。曹魏侍中寺設侍中四人,為長官。可為加官,加官者不限此數。秩二千石,第三品。“御登樓,與散騎常侍扶,侍中居左,常侍居右,備切問近對,拾遺補闕”[3]

侍中以下又設散騎常侍、給事黃門侍郎等屬官,具諫官性質的有如下數職:

(1)散騎常侍:四人,秩二千石,第三品,為皇帝侍從官,“魏文帝黃初初,置散騎,合之于中常侍,同掌規諫,不典事,貂珰插右,騎而散從”[4]。又《職官分紀·門下省》載:“置散騎常侍為一官,省‘中’,置四人,與侍中同掌規諫。”直接點明散騎常侍與侍中的諫議之職。下設散騎侍郎四人,秩六百石,第五品,魏初與散騎常侍同置。此外還有員外散騎常侍,無定員。

(2)給事中:第五品,掌顧問應對。秦置,以有事殿中,因稱給事中。東漢時省官,魏時重置,或為加官,或為正員,無定員。

(3)給事黃門侍郎:四人,秩六百石,第五品。為侍衛之官,掌侍從左右,開通中外,規諫得失。秦漢時有黃門侍郎與給事黃門之置,東漢時合為一官而稱給事黃門侍郎,曾去“給事黃門”一名而改稱侍中侍郎,不久恢復如故。魏太和中,杜恕為此官,“及在朝,不結交援,專心向公。每政有得失,常引綱維以正言,于是侍中辛毗等器重之”[5]

(4)諫議大夫:秩六百石,第七品,無定員。秦時置,掌議論,漢初期未設,至武帝元狩五年(前118)才又置諫大夫,東漢時更為諫議大夫,魏沿漢制,亦設。《三國志·魏書》卷一二有載:“(徐奕)在職數月,疾篤乞退,拜諫議大夫。”[6]此外還有前代掌顧問應對,具有諫官性質的太中大夫(秩千石,第七品)、中散大夫(秩六百石,第七品)、議郎(秩六百石,第七品)等職,此時也都仍然設置,但如諫議大夫一樣,或僅做加官之虛銜,或特為年老病弱之人所拜,如光祿大夫至此時完全成為加官及褒贈之官,“其諸公告老,皆家拜此位;及在朝顯職,復用加之”[7],位極優重,但不復行使實際職權,諫議之責已逐漸轉移至侍中等手中。

吳蜀兩國皆承漢制,尤其是蜀漢一向以漢室正統自命,制度上自然多沿漢制。蜀于建安二十四年(219)設侍中,可考者12人,此外還有給事黃門侍郎、議郎、中常侍(秩二千石,第三品)、太中大夫、中散大夫等官。諸葛亮《出師表》中稱:“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祎、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8]可見侍中等職頗受重視。蜀國諫議大夫地位特為優崇,以博學鴻儒為選官標準,設為六人,職掌規諫,尹默、杜微、費詩等都曾任此官,諸葛亮曾再三恭請杜微入仕,拜為諫議大夫。諫議大夫多拜于后主之后,此時進入政治制度的完善階段,諫官制度也隨之開始建立。如《三國志·蜀書》卷四二載:“后主踐祚,拜(杜瓊)諫議大夫,遷左中郎將、大鴻臚、太常。”[9]同卷又載:“后主踐祚,拜(尹默)諫議大夫。”[10]

吳國也設侍中等職,可考者20人,及諫議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議郎、給事黃門侍郎、散騎侍郎等,皆為諫官性質。吳國還設散騎中常侍,職同散騎常侍,孫休時,原選曹尚書兼太子少傅薛綜之子薛瑩就曾被授任此官。

三國時期侍中職權更為提升,侍從皇帝左右、照顧其起居雖仍為重要職掌,諫議之職權也已明顯出現。原屬光祿勛的諫議大夫、給事中等職此時開始被并入侍中寺,諫官集中于一個機構,這正是諫議制度開始規范化和系統化的表現。侍中寺之影響至為深遠,對后世諫議機構之設立具有開創性意義,至晉遂發展為制度更為完善的門下省機構。

(二)門下省的設立及兩晉諫議制度的發展

魏晉是中央政治制度從三公九卿制到三省六部制的重要過渡時期,三國時擔有諫議之責的侍中寺經過三國時期的發展,至西晉終于被門下省取代,歷史上開始正式出現門下省的名稱。門下省的出現,是諫議制度發展史上極其重要的一步。諫官被歸于門下省,受門下省長官侍中領導,諫議機構擴大,地位進一步提升,職權得到加強,諫議制度獲得重要發展,奠定了隋唐中央封駁機構的模式。

諸種文獻都有門下省設立于西晉的記載。如《通典·職官三》載:《晉志》曰:“給事黃門侍郎與侍中,俱管門下眾事,或謂之門下省。”[11]《晉書·武十三王傳》則謂:“(司馬)倫子虔為侍中,在門下省。”[12]《職官分紀·門下省》亦證道:“自晉始有門下省。”

門下省承繼侍中寺而來,又多有發展。長官仍為侍中,置四人,東晉哀帝興寧年間,桓溫曾奏省二人,后復舊。設給事黃門侍郎、散騎常侍、散騎侍郎、給事中等職,主掌謀議諫諍。如晉泰始二年(266)詔:“古者百官,官箴王闕。然保氏特以諫諍為職,今之侍中、常侍實處此位。擇其能正色弼違匡救不逮者,以兼此選。”[13]以下諸職官是具有諫議之職者:

(1)給事黃門侍郎:員四人。“與侍中俱管門下眾事”,地位較魏時有所提高。

(2)散騎常侍:魏初將散騎合于中常侍而為散騎常侍,“至晉不改”,“元康中,惠帝始以宦者董猛為中常侍,后遂止”[14],常為顯職。與黃門侍郎合稱“黃散”。設散騎省,掌規諫。《晉書·傅玄傳》記:“(武帝)初即位,廣納直言,開不諱之路,玄及散騎常侍皇甫陶共掌諫職。”[15]周處也曾拜此官,“多所規諷”。《通典·職官三》載:“雖隸門下而別為一省。潘岳云:‘寓直散騎省。’”又有散騎侍郎、員外散騎常侍、員外散騎侍郎、通直散騎常侍、通直散騎侍郎等官。晉武帝置員外散騎侍郎,無定員,晉代貴族大臣多有以此起家者。“及大興中,元帝使二人與散騎侍郎通直”,稱通直散騎侍郎,后增為四人。“晉泰始十年(274),武帝使二人與散騎常侍通員直”[16],謂之通直散騎常侍,東晉時置四人。

(3)給事中:《漢書·百官公卿表》稱為加官,“所加或大夫、博士、議郎,掌顧問應對”[17],東漢省,“魏復置,至晉不改”[18]。晉時無加官,無常員,隸散騎省,位次散騎常侍。

(4)諫議大夫:西晉沿魏制設置,多為加官,以博學鴻儒者任,如《晉書》載庾峻“潛心儒典……官拜侍中,加諫議大夫。常侍帝講詩”[19]。又有其他異能者,如“陳訓,少好秘學,天文、算歷、陰陽、占候無不畢綜,尤善風角……尋而吳亡。訓隨例內徙,拜諫議大夫”[20]。東晉時則未設。

此外還有奉朝請等。奉朝請本不為官,東漢時大臣、將軍、外戚退職后,多以奉朝請的名義參加朝會。晉代以奉車、駙馬、騎三都尉而奉朝請,后罷奉車、騎二都尉,僅留駙馬都尉奉朝請,尚主者如劉琰、桓溫等都曾為之。“奉朝請者,奉朝會請召而已”。參與朝會,議政進諫,也可說是多少具備一些言諫性質。

東晉時出現了中書省、門下省、尚書臺共掌國政的趨勢。《文獻通考·職官四》載:“東晉以來,天子以侍中常在左右,多與之議政,事不專任中書,于是又有門下,而中書權始分矣。”又《通典·職官三》有:“(東晉)以中書職入散騎省,故散騎亦掌表詔焉。”門下省開始逐漸分擔中書所掌詔命文翰之事,并對詔書進行審查,“封駁”見于史書。所謂封駁,簡單來說即對下達或遞交的詔令文書進行封還或加以駁正,其中對上封還詔書之權可說是諫議制度的一大發展。始見于漢,“漢哀帝封董賢,而丞相王嘉封還詔書。后漢鐘離意為尚書仆射,數封還詔書”[21]。《晉書·王湛傳附坦之傳》記東晉簡文帝臨崩,詔“大司馬(桓)溫依周公居攝故事。(侍中)坦之自持詔入,于帝前毀之”[22],但此時仍“未以為專職”,直至南朝時門下省職權進一步擴大,才形成正式的封駁權,至隋唐封駁制確立,即所謂“中書主出命,門下主封駁,尚書主奉行”。

兩晉間諫議制度承襲前代而繼續發展,門下省是最突出的一個方面。雖然仍然存在侍從左右、侍奉起居等職,如東晉后公車(原屬衛尉)、太醫(原屬宗正)、驊騮(原屬太仆)等官屬皆并入門下,門下省長官侍中也兼有陪乘、護駕等職,但謀議諫諍為其主司已無疑問。諫官有了自己的官署和領導機構,職權更為明確,諫議制度朝著更加規范化和系統化方向發展,同時也是向三省六部制發展跨出的重要一步,影響甚巨。兩晉制度基本一致,但東晉時百年偏安一隅,官制變得更為簡易,省并諸官,如前所述,興寧年間桓溫就曾奏請減侍中二人,另據《晉書·職官志》:“自魏至晉,散騎常侍、侍郎與侍中、黃門侍郎共平尚書奏事,江左乃罷。”[23]公車令等職入門下也正是省并所致。

此外,隨著諫議制度的愈加成熟和完備,進諫的途徑和方式也變得愈加規范化。但要注意的是,制度外非常規性的諫議行為并未因此而消失,自古以來向君王進諫的方式就是多種多樣的,并不完全局限于諫官與諫議制度之內,這也是中國諫議制度的一大特點。有時庶民下層也可以直接進言上達帝聽,如《三國志·魏書·明帝紀》注載魏明帝“容受直言,聽受吏民士庶上書,一月之中至數十百封,雖文辭鄙陋,猶覽省究竟,意無厭倦”[24]

二、言路壅通與政事得失

魏晉歷三國、西晉、東晉三個時期,從220年曹魏建立至420年東晉滅亡的兩百年間,除西晉曾短暫統一以外,其他各政權都處于割據狀態。此時期政權更迭頻仍,兵戈不斷,但于短暫時期內也常有穩定局面,混亂中又有所發展。

(一)三國時期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群雄并起,各個勢力互相角力,議士謀臣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能否聽取進言關系到勝敗。這之間出現了如拒諫殺田豐的袁紹之流的人物,但大部分都比較能夠注意吸取意見。至三國勢成,仍頻有戰事,三國之間時有征伐,關于戰略戰術上的建議和討論仍然較多,統治者深知聽取諫言的重要性,比較注意吸收和接納不同意見。

奠定了曹魏帝業基礎的魏武帝曹操就是一個比較有代表性的人物,從起事至三國奠定,一生戎馬,《三國志》稱其為“非常之人,超世之杰”,他深知言路暢通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復雜嚴酷的戰場之上,剛愎自用更可能瞬間帶來毀滅性打擊,不僅善于聽取別人意見,也注意提高眾人進言的積極性。如其將北征三郡烏丸,部下進諫止行,他雖然當時并未聽從眾人意見,但是事后,反而對進諫者一一重賞:

時寒且旱,二百里無復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余丈乃得水。既還,科問前諫者,眾莫知其故,人人皆懼。公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雖得之,天所佐也,故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后勿難言之。”[25]

對諫議之人不罰反賞,這恰和袁紹拒諫殺田豐形成鮮明對比。曹操身邊謀士能人云集,他對不同意見的包容和吸納是其重要原因之一,言而能進,才能吸引人才,查漏補缺,集思廣益,發展實力。

220年,漢獻帝禪位,曹操子曹丕即皇帝位,改元黃初,史稱曹魏;221年劉備即帝位,建蜀漢,改元章武;222年孫權稱王(229年稱帝,改元黃武),國號吳,中國歷史正式進入魏晉時期。

魏自220年文帝曹丕建立,至266年元帝(陳留王)曹奐禪位,為司馬炎所篡,以篡漢始,被篡終,歷5帝共46年。曹魏一朝前期皇權較為集中,勵精圖治,虛心納諫,頗有開國之相。至明帝薨,司馬氏之權益熾,曹氏三少帝皆不能制,導致大權旁落。一旦最高統治者喪失了實際權力,作為統治者政策詔令所出顧問監督的所謂諫議也就起不到什么實際作用了,言路必然雍塞,即使暢通也失去了意義。這種情況一直在不停出現,至西晉后期與東晉尤為明顯,成為這一時期的一個普遍現象及突出特點。

曹魏政治可根據君權集中程度分為前期(文帝與明帝時期)及后期(三少帝時期)。

文帝曹丕作為曹魏開國皇帝,在政治上尚屬清明,《三國志》對其評價甚高:“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才藝兼該;若加之曠大之度,勵以公平之誠,邁志存道,克廣德心,則古之賢主,何遠之有哉!”[26]也如前節所言,正是他開始任用侍中、散騎常侍等專門負責進諫,使侍中寺發展為言諫機關,這是諫議制度極其重大的一個變化。其在位期間,下詔廣議輕刑等,惠于百姓,又注意選舉賢才,能聽取諫言,辛毗、高柔等都是此時出名的直言之臣,但剛愎自用的時候亦頗多。如延康元年(220年,此時其仍為魏王)六月欲南征東吳,“王將出征,度支中郎將新平霍性上疏諫(不可)……帝怒,遣刺奸就考,竟殺之。既而悔之,追原不及”[27]。又《三國志·魏書·文帝紀》載:“(黃初元年)長水校尉戴陵諫不宜數行弋獵,帝大怒;陵減死罪一等。”[28]鮑勛直言數諫,后“帝以宿嫌,欲枉法誅(之)”,侍中辛毗、尚書衛臻、守廷尉高柔等都為其求情,高柔至“固執不從詔命”,但鮑勛最終仍然被殺。此外曹丕為獲得世家大族支持,接受尚書陳群的方案,在人才選拔上實行九品中正制,從理論上而言應是“以論人才優劣”的制度,因負責品評人才的大小中正皆為“著姓士族”,其實際結果必然發展為“以世族高卑”論優劣。九品中正制標志著世族政治的確立,發展至晉,便出現了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現象。官員以門閥家族為進身之階,從而也改變了諫官的選官標準,對諫議制度產生巨大影響。

黃初七年(226),魏文帝曹丕病死,臨終遺詔曹真、陳群、曹休、司馬懿輔政,子曹叡即位,是為明帝。明帝即位前“不交朝臣,不問政事”,文帝曾擔心他難以擔當起重任,但這個年輕的皇帝卻迅速控制了局面,“諸公受遺輔導,帝皆以方任處之”,實現了政由己出。侍中劉曄稱其“秦始皇、漢孝武之儔”。魏明帝曹叡在位十三年,對吳蜀實行戰略防御,遼東被納入曹魏的版圖,算得上是曹魏王朝的全盛時期。明帝個性沉毅好斷,好學多識,持法甚嚴,詔舉賢良,對臣下的任用安排也很妥當,而在言路方面,《三國志·魏書·明帝紀》注特別贊稱其“優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29]。“含垢藏疾,容受直言”,至“聽受吏民士庶上書,一月之中至數十百封,雖文辭鄙陋,猶覽省究竟,意無厭倦”。歷朝皇帝之間能做到這樣,得此評價的也屬不多見。但曹叡后期喜好宴樂,“盛興宮室,留意于玩飾,賜與無度”[30],后宮宮女多至數千,又圈禁土地豢養麋鹿,麋鹿損壞莊稼,而規定“殺禁地鹿者身死,財產沒官”[31]等,凡此種種,楊阜、高堂隆、張茂、董尋、高柔等多有勸諫,帝“常優容之”,未有加罪者,然“不能聽”。這是曹叡之弊,但明帝一朝皇權并未旁落,言路亦算通暢,能優容直言,臣下多有規諫,但諫言是否產生實際效果,則全在皇帝的決斷之中。

明帝死后,政權落入司馬氏家族手中。這一時期曹魏內部皇權衰落,君主更替掌于權臣之手,政不由己出,于最高統治者的諫議制度實際已無意義,無法發揮作用,而這種現象在魏晉時期還將不斷出現。曹魏統治46年,內部發生了劇烈的政治變化,但治下穩定,中原獲得了較快發展,景元四年(263)司馬師弟司馬昭滅蜀,至晉太康元年(280)司馬昭子司馬炎滅吳,中國終暫時獲得統一。

蜀漢是三國中實力最為弱小的一國,自221年劉備稱帝立國,至263年后主劉禪降魏,只歷2帝43年。劉備以信義著稱于時,注意吸納賢才,麾下吸引了一大批能人賢士,《三國志·蜀書·先主傳》評之:“先主之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器焉。”[32]劉備對人才禮遇有加,頗能虛心聽言,尤其是倚諸葛亮為股肱,合作無間。益州是蜀漢政權的中心地帶,奪自劉璋。劉備治后,舉賢用能,不避嫌隙,而又能破格提拔人才,蜀漢號稱人和,并非虛名。君臣一心,蜀漢政權逐漸鞏固下來,而益州本來就是土地肥美、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國,社會經濟也得到了恢復和發展。按照“隆中對”之謀,此時應該是北伐中原了,但是之前形勢的發展已發生變化,至建安二十四年(219),關羽大意失荊州,更使吳蜀聯盟破裂,“隆中對”策略遭受重創,終化為泡影。劉備稱帝后不久,即準備出兵攻吳為關羽報仇,奪取丟失的荊州,因其態度堅決,朝中主戰聲浪高漲,群臣雖有反對意見,也不敢過于勸阻。劉備報仇心切,又未能聽取將領正確的作戰意見,致使兵敗,退于白帝城。劉備于章武三年(223)病死,托孤諸葛亮,詔劉禪即位,是為后主。諸葛亮以丞相輔政。

劉備死后,諸葛亮主政。當時后主幼弱,“政事無巨細,咸決于亮”。但諸葛亮并非擅權之徒,北伐前上疏后主,言辭懇切,特別指出“親賢臣,遠小人”、聽取諫議忠言的重要性,勸其“開張圣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諮諏善道,察納雅言”[33]等,諄諄引導勸諫,頗為感人。他治蜀“科教嚴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于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強不侵弱,風化肅然也”,“終于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34]。在其治下,蜀漢政治較為清明,風氣肅然。

諸葛亮死后,蔣琬、費祎相繼執政。蔣、費之時,遵承諸葛亮的政策,“因循而不革,邊境無虞,邦家和一”。但此時后主漸長,寵信宦官黃皓,幸有董允為侍中,行獻納進諫之職,“上則正色匡主,下則數責于皓”[35],政治尚算穩定修明。延熙十六年(253),費祎死,姜維掌握兵權,但此時蜀漢政治已日益敗壞。董允死后,陳祗代為侍中,不事獻納諫議,而對上討好后主,對下勾結黃皓,“深見信愛,權重于(姜)維”。黃皓開始操縱政權,至陳祗死后,黃皓從黃門令遷為中常侍、奉車都尉,“操弄威柄,終至覆國”。黃皓弄權于內,眾人依附,言路壅塞,朝綱敗壞,又欲廢姜維以右大將軍閻宇代替,姜維疑懼,領兵在外,不敢返回成都,蜀漢軍政遂各成一統。而姜維“粗有文武,志立功名”,玩眾黷旅,連年出征,大大消耗了蜀漢的實力,增加了民眾的負擔。當時有吳人薛珝使蜀,評論蜀漢時政“主暗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正言,經其野民皆菜色”[36]。景耀六年(263),曹魏大舉進攻,腐敗的蜀漢政權隨即土崩瓦解,后主劉禪出降,蜀亡。

南宋詞人辛棄疾曾有詞:“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其中的孫仲謀即是指東吳的統治者孫權。其兄孫策“性闊達聽受,善于用人”,以父孫堅所部與所收袁術等殘部,平定江東。孫權繼承父兄的事業時年僅19歲,團結和依靠父兄的朋友屬下,又廣攬人才,重用周瑜、魯肅、張昭等人,鼎足江東,向南擴大勢力。麾下人才濟濟,成為當時最有朝氣的集團,聯劉抗曹,赤壁之戰大敗曹操,江東政權更為鞏固。之后又經過奪取荊州等一系列行為,三國疆域基本固定。222年,孫權稱王,229年稱帝,孫吳政權正式建立,以222年起算,至280年孫皓降晉,共歷4主59年。

孫權作為一個統治者,前半生頗有作為,知人善用,對臣下如周瑜、魯肅、呂蒙、陸遜等都能推心置腹,信任有加,深受擁戴,使三足鼎立,奄有一方。《三國志·吳書·吳主傳》贊其“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句(勾)踐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業”[37]。孫權作為開國之君,在東吳四主中算得上是一代英主,但局勢穩定之后,就開始變得剛愎自用,尤其是晚年愈加昏聵。陳壽說他“性多嫌忌,果于殺戮,暨臻末年,彌以滋甚”[38]。孫權為吳王時就喜歡喝酒,舉辦宴席,飲酒大醉,有一次宴會大臣,虞翻裝作喝醉了不肯再喝。孫權察覺后大怒,至欲殺之,后經大司農劉基力諫才得免。這種酗酒的風氣一直傳至孫皓時期,對國家有百害而無一利。后期的孫權剛愎自用到驚人的程度,已經基本聽不進什么正確意見。如嘉禾一年(232)執意派使節前往遼東授予公孫淵燕王稱號,群臣皆諫而不聽,結果使節被殺,首級也被送給了魏明帝。又重用用法殘酷的校事呂壹,猜忌臣下,廢立太子等等。雖仍知諫議重要,曾對臣下說,應該“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而自己“樂聞異計,匡所不逮”,但表現在實際行動上卻全然不是如此,群臣至“莫敢言”[39]。孫權晚年東吳已有衰敗之相,神鳳元年(252)孫權病死,幼子孫亮即位,東吳開始走向混亂,內部斗爭日趨激烈。

孫亮年幼,權臣當政,圍繞政權斗爭激烈,先后發生幾次政變。先是諸葛恪主政,后宗室孫峻殺諸葛恪而代之,孫峻死后,從弟孫琳又取而代之。太平三年(258)孫琳廢孫亮,擁立孫休為帝。同年,孫休殺孫琳,又因張布等人“有舊恩”,“委之以事,布典宮省,興關軍國”。張布專恣,阻塞言路,有一次孫休想要召“博士祭酒韋曜、博士盛沖講論道藝,曜、沖素皆切直,布恐入侍,發其陰失,令己不得專”[40],極力找理由阻止。孫休恐其疑懼,為了寬慰其心,竟廢其講業,不再宣召盛沖等入內。永安七年(264)孫休病死,東吳連年對外作戰,消耗極大。而此時蜀漢新亡,三國鼎立局面不再,形勢更為危急。孫權故太子和之子孫皓被擁立為帝。這是東吳最后一任皇帝,也是三國歷史上著名的暴君。

孫皓繼位于東吳危難之際,開始也順應所望采取了一些整頓措施,但是不久就暴露出“粗暴驕盈,多忌諱,好酒色”的本性,《三國志》以“兇頑”稱之。

孫皓嗜酒成性,恣意妄為,殺戮成性,又施用剝面、鑿眼等酷刑,群臣稍有不順即獲罪,或罰或殺。當初擁立他的濮陽興、張布于孫皓繼位不久即被殺,孫休妻兒也被殺,至于“淫刑所濫,隕斃流黜者,蓋不可勝數”[41]

這樣一個皇帝,自然聽不進去臣下的什么懇切諫言。當時陸凱、華闔、賀邵等都是忠正敢言的直臣良士,但勸諫毫無結果。孫皓曾遷都武昌,陸凱上書切諫,并懇請“省息百役,罷去苛擾,料出宮女,清選百官”,孫皓毫無所動。寶鼎元年(266)突然又遷回建業,大修宮殿,廣選美女,“功役之費以億萬計”,“后宮以千數,而采擇無已”,陸凱、華闔等阻諫,不被聽受。賀邵亦上疏有諫,被孫皓懷恨,后被人誣告曾與“應對切直,數迕皓意,漸見責怒”的大司農樓玄“耳語大笑,謗訕政事”[42],結果樓玄遭到流放,被迫自殺。賀邵后來也因患中風離職數月,被疑“托疾”,下獄折磨致死。會稽太守車浚因郡中荒旱,請求賑災,孫皓說他欲樹私恩,將之梟首。尚書熊睦見孫皓酷虐,微有所諫,孫皓使人“以刀環撞殺之,身無完肌”。如此種種,《三國志·吳書·三嗣主傳》稱孫皓“肆行殘暴,忠諫者誅,讒諛者進,虐用其民,窮淫極侈”[43]。陸凱等不過以宿望而得免于罪,史載:“皓常銜凱數犯顏忤旨……既以重臣,難繩以法,又陸抗時為大將在疆場,故以計容忍。抗卒后,竟徙凱家于建安。”[44]華闔也終被免官。臣下有諫言議論者多被冠之以“謗訕”等而治罪,朝堂上下離心,“人人憂恐,各不自保”,而君王無道,政治腐敗,壓榨又重,人民生活困苦,“老幼饑寒,家戶菜色”,起義頻起,東吳政權已搖搖欲墜。咸寧五年(279),晉武帝司馬炎伐吳,孫皓投降,東吳滅。天下統一,歸于西晉。

(二)兩晉時期

晉共歷15帝156年,其中西晉4帝52年,東晉11帝104年,看似享祚甚久,真正統一穩定的不過是西晉初期短短數年,其余基本都處于擾亂不安之中,能稱為英主的更可謂寥寥。在此期間,世家大族力量發展至頂峰,形成門閥制度,統治多受世族掣肘。

咸熙二年(265)司馬炎廢魏主自立后,成為西晉開國之君,是為晉武帝。即位之初尚能勵精圖治,儉恭樸素,對諫議亦頗為重視,泰始元年(265)的南郊受禪詔中即有“開直言之路,置諫官以掌之”之語,后又詔曰:“古者百官,官箴王闕。然保氏特以諫諍為職,今之侍中、常侍實處此位。擇其能正色弼違匡救不逮者,以兼此選。”[45]泰始五年(269)六月,鄴奚官督郭暠上疏陳五事為諫,被升為屯留令,有西平人曲路,言多誹謗,武帝稱:“朕之過也。”不治罪。泰始八年(272)二月,武帝與右將軍皇甫陶論事,陶與武帝爭論,散騎常侍鄭徽上表請求降罪,武帝曰:“讜言謇諤,所望于左右也。人主常以阿媚為患,豈以爭臣為損哉!徽越職妄奏,豈朕之意。”[46]罷免了鄭徽,確實表示了對直言之臣的贊賞。以上載于《晉書·武帝紀》,顯示出了武帝對言路暢通和臣下直言的重視和鼓勵。《晉書》稱武帝“宇量弘厚,造次必于仁恕;容納讜正,未嘗失色于人;明達善謀,能斷大事……厲以恭儉,敦以寡欲。……臨朝寬裕,法度有恒”。但平吳后發生了劇烈改變,太康元年(280)吳滅,“天下乂安”,以此為轉折點,武帝“遂怠于政術,耽于游宴,寵愛后黨,親貴當權,舊臣不得專任,彝章紊廢,請謁行矣”[47]。此時門閥政治初步形成,九品中正制已完全蛻變,占田法雖對社會經濟有很大促進作用,卻又給予了士族極大特權,特權之外又有特權,中央又建立了貴族學校“國子學”,世家特權在政治、經濟、文化各個方面都愈加鞏固,引發矛盾。不少大臣看到種種積弊而上書諫言,傅玄上疏稱:“奢侈之費,甚于天災。”劉毅、衛瓘等請求廢除九品中正制,但武帝皆置之不理。太熙元年(290),晉武帝病死。

自惠帝開始至西晉滅亡,整個國家開始處于動亂不斷、混亂不堪的狀態。至于進諫納諫之類更是無從談起。

建興五年(317),晉愍帝被害于平陽,瑯邪王司馬睿于江南建立政權,延續晉祚,史稱東晉,改元“建武”。東晉偏安一隅,門閥士族政治達到頂峰,“舉賢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權貴”,雖延續百年,但君權始終處于比較衰微的狀態。祭則司馬,政在士族,權臣迭起,歷任各帝也少有建樹,真正能掌握實際權力的極少。終東晉一代,瑯邪王氏(王導、王敦等)、穎川庾氏(庾亮、庾冰等)、譙國桓氏(桓溫等)、陳郡謝氏(謝安等)等大族輪流執政,“晉主雖有南面之尊,無總御之實,宰輔執政,政出多門,權去公家,遂成習俗”[48]。再次出現最高統治者大權旁落的現象,而且東晉偏安,官制從簡,諫議制度雖也有所發展,但相對并無多少實際效果。此外,興起于曹魏后期,至西晉王戎、王衍時變為完全消極的脫離實際談玄說理的清談之風在東晉時愈加泛濫。玄學思潮滲透至各個方面,佛道盛行,致使一批無所事事、熱衷空談、不理實務之徒被視為高雅,備受贊譽,反之則被指為俗鄙。“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咸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仗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49]。西晉時已是如此,東晉更加變本加厲。歷史上素有“清談誤國”之說,清談斷送了西晉,在東晉繼續發揮著作用。在這種情況下,諫諍行為自然大為減少。

元熙二年(420),恭帝司馬德文禪位于劉裕,是為宋武帝,劉宋建立。東晉至此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三、著名諫臣及諫諍事件

總體而言,魏晉時期的諫議制度雖有明顯發展,但尚未完全成熟。又因為其特殊的歷史時期,局面幾乎沒有十分穩定的時候,制度實際所起效果不大。再加上社會思潮和風氣改變的影響,諫議行為并不算活躍,但仍出現了不少比較著名的諫臣和諫諍事件。

(一)曹魏三直臣:辛毗、楊阜、高堂隆

曹魏時頗多直臣,衛臻、盧毓“規鑒清理”,陳矯、徐宣“剛斷骨鯁”,鮑勛“秉正無虧”等等,辛毗、楊阜、高堂隆更是其中突出的代表人物。《三國志》將三人放在一起作列傳,評稱:“辛毗、楊阜,剛亮公直,正諫匪躬,亞乎汲黯之高風焉。”而高堂隆“學業修明,志在匡君,因變陳戒,發于懇誠,忠矣哉”[50]。三人具有共同的特點,就是都能進諫君王,規陳其失。

辛毗,字佐治,潁川陽翟(今河南禹州市)人。東漢末年曾依附袁紹,后得曹操欣賞,上表推薦其為議郎,又任丞相長史,頗受重用。文帝即位后,辛毗被提升為侍中,多有規諫。文帝曹丕雖不算是從諫如流的君主,但對辛毗的意見常常還是能聽從一些。

辛毗善言且剛直敢諫。文帝初即位的時候,討論修改歷法,辛毗認為魏遵循了舜、禹順應民心天意繼承帝位的傳統,與湯武憑借征戰平定天下才需要修改歷法不同,又搬出孔子與《左傳》的說法,成功說服了文帝,“帝善而從之”。又曾經跟隨文帝出獵,文帝說:“射雉樂哉!”辛毗回答:“于陛下甚樂,而于群下甚苦。”文帝聽了默然不語,“后遂為之稀出”。黃初元年(220)十二月,曹丕下令營建洛陽宮殿,又打算遷徙冀州十萬戶眾去充實河南。當時連年蝗災,百姓饑苦,百官皆“以為不可”,但皇帝意愿很堅決,辛毗便與朝臣一起請求文帝接見。《三國志·魏書·辛毗傳》中對辛毗諫君有一段很精彩的描述:

毗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見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計安出?”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毗曰:“誠以為非也。”帝曰:“吾不與卿共議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廁之謀議之官,安得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毗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無以食也。”帝遂徙其半。[51]

辛毗“亮直”,至明帝朝時,進封潁鄉侯,因不肯討好時“見信于主,制斷時政”的劉放、孫資等人而不受重用,只出任衛尉,但仍匡正過失,規諫不止。明帝曾因他的勸諫而停止了削平北芒山在上建臺觀的行為。青龍二年(234)曾被任命為大將軍軍師,持節跟隨司馬懿迎戰諸葛亮,“六軍皆肅……莫敢犯違”。后又返回任衛尉。不久去世,謚號肅侯。

楊阜,字義山,天水冀(今甘肅優羌縣南)人。曹操時就因為討伐馬超有功被封關內侯,后被任命為武都太守,“威信素著”。文帝曾問“武都太守何如人也?”臣下都稱贊其具有“公輔之節”,但還沒來得及重用,文帝就去世了,后來才被召回授任城門校尉,后升至少府。

魏明帝常頭戴錦帽,身穿縹綾做的半袖衣,楊阜見了就問明帝:“這在禮制上算什么禮服?”明帝默然不答,從此不穿上禮服就不出來見楊阜。明帝剛開始大造宮室,征集美女充實后宮的時候,恰逢秋天“大雨震電,多殺鳥雀”,楊阜趁機上疏勸諫:“天地神明,以王者為子也,政有不當,則見災譴。”希望明帝能夠克制約束自己,效法漢文帝,放出宮中少女,修建宮殿務從簡約,“開大信于天下,以安眾庶,以示遠人”[52]。皇帝詔令討論不利于民的措施時,以“舍賢而用私人”、“大造宮館臺榭”、“爭做奇巧迎合皇帝”、“官吏喜好瑣碎苛細之事”為“當今之急”,最宜去者,并勸皇帝詔令推舉賢能。后來明帝又要修建洛陽的殿閣,楊阜再次上疏力諫,并稱:“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將墜于地。”[53]明帝看了十分感動,親筆寫詔書回復。

史載:“每朝廷會議,阜常侃然以天下為己任。”明帝曾贊其“切至之辭,款誠篤實。退思補過,將順匡救,備至悉矣。覽思苦言,吾甚嘉之”[54]。但是雖然多所匡諫,能否被真正接受卻完全要看皇帝。《三國志·魏書·明帝紀》載:“直臣楊阜、高堂隆等各數切諫,雖不能聽,常優容之。”[55]有很多諫言實際并沒有被接受,楊阜“數諫爭,不聽”,就多次請求辭官離職,但不被準許,后來去世,家無余財。《資治通鑒》稱其“見人主失道,力詆其非而播揚其惡,可謂直士”[56],《三國志》贊其“剛亮公直,正諫匪躬”而與辛毗相列,是很公允的。

高堂隆,字升平,泰山平陽(今山東省新泰市)人。建安十八年(213)被曹操征召為丞相軍議掾,后來任歷城侯曹徽之相時,就能“以義正諫”,輔助引導藩侯。文帝時被選任為平原王傅,平原王即位,就是魏明帝,高堂隆被任命為給事中、博士和駙馬都尉,后又賜為關內侯,歷任侍中、光祿勛等。

高堂隆學問很好,進言常常說古論今,引經據典,使人信服。明帝剛剛即位,有大臣認為應舉辦盛宴,高堂隆以古之帝王作為借鑒反對,“帝敬納之”。青龍年間明帝大起殿閣,又西取長安大鐘。高堂隆上疏先述周代德政衰敗的原因,“以為永鑒”,又指“今之小人”以秦漢的奢靡來擾亂君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明帝讓卞蘭反駁,高堂隆以商紂王靡靡之音與周景王亡國之鐘為例,指出禮樂的重要性,并強調明主應樂于納諫而臣下則竭盡其節為主盡忠,“帝稱善”。

高堂隆進諫還頗能“因變陳戒”,就是能利用災變陳述以往的鑒戒,從而達到諫議的目的。這也是歷史上很多諫官使用過的方法,古人迷信,這種說辭常常很有效果。崇華殿發生火災,明帝下詔詢問高堂隆祈禱神明除災的方法,高堂隆回答:“災害的發生,都是上天用來訓誡的方法,只有遵禮修德,才能戰勝災禍。”引《易經》“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與“君高其臺,天火為災”之辭,稱“今案舊占,災火之發,皆以臺榭宮室為誡”。又陳述前代的事例和體制來勸諫明帝不宜大起殿閣,并應遣出多余的宮女。面對明帝提出的漢武帝用修筑宮殿以鎮火災的問題,高堂隆侃侃而談,先是表示這種方法非圣賢之訓教且實際無用,又用孔子之言進一步闡述君王應以災害為誡,“退而修德,以消復之”,強調“宮室之制,務從約節……清掃所災之處,不敢于此有所立作”等,明帝于是僅僅修復了崇華殿。

高堂隆善于將“因變陳戒”與“引經據典”相結合,類似的這種諫言是很多的。凌霄殿興建時有喜鵲筑巢,彗星出現于大辰星方位等等,高堂隆都能予以講解而有所規諫。喜鵲筑巢取《詩經》中“鵲巢鳩占”之意引為上天的訓誡,現在應該“休罷百役,儉以足用,增崇德政,動遵帝則,除普天之所患,興兆民之所利”,以轉禍為福;稱“今之宮室,實違禮度,乃更建立九龍,華飾過前”,所以上天以“天彗章灼,始起于房心,犯帝坐而干紫微”而“覺寤陛下”,“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高堂隆升任光祿勛之后,明帝興建宮殿、雕飾浪費的行為更為嚴重了,“上下勞役,疾病兇荒,耕稼者寡,饑饉薦臻,無以卒歲”,而此時遼東不來朝覲,悼皇后正好去世,天降大雨,冀州發大水,百姓財物紛紛被漂走淹沒,高堂隆于是又上書懇切諫言,力陳時弊。他從古代堯舜禹時候談起,列舉前鑒事例,又舉吳蜀兩國而使皇帝“易心而度”來理解事情,稱今“天下彫弊,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畜,外有強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天人之際,未有不應也……暗君荒主,不崇先王之令軌,不納正士之直言,以遂其情志,恬忽變戒,未有不尋踐禍難,至于顛覆者也”。明帝看畢,對中書監、中書令說:“看了這份奏書,讓我感到懼怕啊。”

高堂隆學問淵博,精于禮制古法,一生對君王多有匡諫,病重時口述上疏,仍勸導明帝能“渙然改往事之過謬,勃然興來事之淵塞”,以歷代為戒,成為超越三皇五帝的明君,并提出提防蕭墻之禍,派遣諸侯加強皇室力量的意見,最后說“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提醒明帝要愛惜百姓,使民詠德政,才能長治久安。不久高堂隆去世,囑咐要節儉辦理喪事,只用了普通的衣服入殮。明帝曾下詔稱其“清廉追伯夷,直過史魚,執心堅白謇謇匪躬”[57],并非溢美之詞。

(二)董允諫蜀漢后主

董允字休昭,南郡枝江(今湖北枝江市北)人,蜀漢后主時任侍中。他的父親董和在先主劉備時被征為掌軍中郎將,與諸葛亮交好,為人清約而能直言,諸葛亮甚為推崇,常常追念,稱其“每言則盡……不疑于直言也”。

董允繼承了父親直言的品質,并且更為突出。他原為太子洗馬,后來到劉禪即位,被升任為黃門侍郎。當時丞相諸葛亮正準備北伐,考慮到后主尚幼,難以分辨是非曲直,認為董允“秉心公亮”,值得托付和信任,臨行前上疏后主,叮囑后主要“廣開圣聽”,多聽意見,其中特別提到:“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祎、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58]不久董允即被任命為侍中,“任以宮省之事”。此時費祎已被諸葛亮請去做參軍,而侍中郭攸之性素和順,“備員而已”,于是獻納之任,董允“專之”,進諫幾乎變成了由他一人承擔的專任之職。

《三國志·蜀書·董允傳》稱董允“處事為防制,甚盡匡救之理”。就是稱贊其防患未然,而盡到了匡正補救的職責。董允在世,多次勸諫后主。后主劉禪是個庸碌之人,易于沉溺聲色,常常想要在民間采選美女來充實后宮。董允認為“古者天子后妃之數不過十二”,現在嬪妃已經充備,不宜再增加,直言進諫,始終勸阻不肯答應,后主“益嚴憚之”。后主逐漸長大之后,寵愛宦官黃皓,黃皓善于奉迎諂媚,取悅后主想要以此作為進身之道。董允“上則正色匡主,下則數責于皓”,發揮了巨大作用,黃皓十分害怕董允,也不敢胡作非為,一直到董允去世,黃皓的職位竟沒有超過黃門丞。

董允為人忠亮清約,尚書令蔣琬曾上奏稱贊董允“內侍歷年,翼贊王室”,應該賜予土地爵位以示褒獎,董允堅決推辭不肯接受。他還頗能禮賢下士,有一次正與人約好去游玩宴飲,年少官微的郎中董恢來訪,董允馬上就停止外出接待他。延熙六年(243)董允被加封為輔國將軍,后又以侍中身份署理尚書令,為費祎的副手,蜀人將其與諸葛亮、蔣琬、費祎并稱四相,號為“四英”。延熙九年(246)去世。《三國志》贊其“董允匡主,義形于色”,“蜀臣之良矣”[59]

董允去世后,蜀漢再沒有能“上正色匡主,下數責于皓”的人了。陳祗繼為侍中,上諂媚后主,下與黃皓勾結,后主想起董允,認為他輕視主上,而“追怨日深”。后來黃皓專權,蜀漢政治愈加敗壞,終至覆國之禍。

(三)張昭諫孫權

張昭是東吳的重臣,字子布,彭城(今江蘇徐州市)人,少時就頗受稱揚。東漢末年渡江為孫策所用,任長史和撫軍中郎將,孫策待他“如比肩之舊,文武大事,一以委昭”。至建安五年(200)孫策被刺,臨終前將幼弟孫權托付于張昭等人:“中國方亂,夫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60]

孫策死后,孫權只顧哀哭而不能主持政事,張昭說:“夫為人后者,貴能負荷先軌,克昌堂構,以成勛業也。方今天下鼎沸,群盜滿山,孝廉(孫權)何得寢伏哀戚,肆匹夫之情哉!”[61]《三國志·吳志·吳主傳》又載其時言為:“孝廉(指孫權),此寧哭時邪?且周公立法而伯禽不師,非違父,時不得行也。況今奸宄競逐,豺狼滿道,乃欲哀親戚,顧禮制,是猶開門而揖盜,未可以為仁也。”[62]改易孫權喪服,而親自扶孫權上馬,陳兵而出,于是“眾心知有所歸”。江東形勢得以很快地穩定了下來。

孫權嗜酒,曾在武昌釣魚臺飲酒大醉,“使人以水灑群臣曰:‘今日酣飲,惟醉臥臺中,乃當止耳。’”張昭聽了,神色嚴肅,一言不發,走到門外坐在車中。孫權派人召他回來,問:“不過是共同取樂罷了,您為什么要發怒呢?”張昭回答:“昔紂為糟丘酒池長夜之飲,當時亦以為樂,不以為惡也。”孫權沉默不語,而面有慚色,下令罷酒。

《三國志·吳書·張昭傳》稱張昭“每朝見,辭氣壯厲,義形于色”,甚至曾經因為直言忤逆了孫權的旨意,而一度不能進見。后來孫權派人慰問,又召見張昭,張昭避席賠罪,但仍然表示:“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63]表示不會改變心志思想來換取榮華容身,孫權遂向他表示歉意。

孫權稱帝后,張昭以年老有病為由辭還了官位和統領的軍隊,被授為輔吳將軍,封婁侯,位重而職閑,依然憂心國事,時有勸諫。嘉禾二年(233),當時割據遼東的公孫淵派人向吳稱臣,孫權十分高興,大赦天下,決定派張彌、許晏到遼東授公孫淵為燕王,舉朝大臣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64],張昭也勸諫說:“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于魏,兩使不反(返),不亦取笑于天下乎?”與孫權反復爭論,“意彌切”。孫權無法忍受,按刀而怒,張昭久久凝視孫權而陳言。自己雖知言不被用而每竭愚忠,實在是因為“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說完“涕泣橫流”,孫權“擲刀致地,與昭對泣”,但最終還是派二人去了遼東。張昭氣憤不能聽從所言,稱疾不朝。孫權也不高興,用土把張昭家門給堵塞了。張昭就在門內也用土封堵。后來果然如張昭所言,公孫淵殺張彌、許晏,并“送其首于魏,沒其兵資”。孫權后悔當初,幾次登門去慰問道歉,張昭就是堅持不肯出來。孫權沒辦法,火燒其門。張昭干脆關閉了居室房門。孫權讓滅了火,站在門口等待了很長時間,張昭才出來。孫權“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后朝會”。

張昭是東吳政權的宿臣元老,孫權曾說他“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而不適合擔任宰相,但他“以嚴見憚,以高見外”,也正因為“性剛”而更能力陳所失,厲言規諫。史載孫權“性多嫌忌,果于殺戮”,晚年更是諸多弊政,頗為昏虐。張昭雖然不是每次進諫都能取到良好的效果,但是仍然發揮了很大的積極意義。孫權就常說:“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他更是令“舉邦憚之”[65]。嘉禾五年(236)去世,孫權素服吊唁,謚號文侯。

(四)“忠謇揚庭”劉仲雄

曹魏時在選官制度上實行九品中正制,品評士人品級的權力掌握在各州大中正和各郡中正手里。發展至西晉,已完全成為世家大族取官的工具,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很多朝臣都曾經對此進行過猛烈的抨擊,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西晉劉毅給晉武帝所上的“九品有八害疏”,“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這句話也正是出自這里。

劉毅字仲雄,東萊掖(今山東萊州市)人,是西晉有名的忠直之臣,上諫國君,下糾百官,《晉書》贊其“忠謇揚庭”,即忠誠正直,名揚朝廷。西晉后來的直臣傅咸稱他“聲震內外,遠近清肅,……有王臣匪躬之節……所奏見從,威風得伸也”[66]

劉毅“幼有孝行,少厲清節”,魏末時應司馬氏召為主簿,武帝即位之后,歷任散騎常侍、太仆等官。武帝認為他忠謇正直,“使掌諫官”,后因事免官。咸寧初年復官,又改任司隸校尉,糾舉豪族,“京城肅然”。

劉毅為人“方正亮直,介然不群,言不茍合,行不茍容”,諫君直言大膽,至隨侍的聽者“莫不變色”。有一次武帝問劉毅:“卿認為我可以比作漢朝的哪位皇帝?”劉毅直接說:“可比桓帝、靈帝。”武帝說:“我雖然德不及古人,可是能克己為政,又統一天下,把我比作桓、靈二帝不是太過分了!”劉毅回答:“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就此來說,還不如他們。”武帝聽了大笑:“桓、靈時候,聽不到這種話。現在有直臣,所以不同了。”也不怪罪他。散騎常侍鄒湛因此以“劉毅言犯順而陛下歡”頌揚晉武帝盛德超過漢武帝,稱之為“不世之詔”,為之“喜慶”。太康年間有龍出現在武庫井中,武帝很高興,百官都準備去道賀,只有劉毅獨自上疏認為龍降未必是吉兆,“證據舊典,無賀龍之禮”。武帝回復“看到上表感到惶恐”,表示慶賀的事的確應該慎重地根據禮典再行動。后來有陰氣散而復合,劉毅又上言認為肯定是有結黨營私之臣,奸以侍君,當殺而沒有殺的緣故。

武帝時期,九品中正制造成的弊端已經十分明顯,劉毅因此上疏,分析九品中正之弊,認為應該罷免中正,廢除九品制度。劉毅認為九品共有八害:一是中正“高下任意,榮辱在手”,執掌大權,勾結權貴,品評不公,“高下逐強弱,是非由愛憎”,造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欺君欺世,為亂世之源,“損政之道一也”;二是中正官微卻掌人事大權,“歸正于所不服,決事于所不職”,造成士人互相論難,互生嫌隙,“人倫交爭而部黨興,刑獄滋生而禍根結”,“損政之道二也”;三是中正不能按照真正的品級次序來評定人才,公家規定的品級成了私人隨意使用的財產,使得“優劣易地,首尾倒錯”,“上欺明主,下亂人倫”,“損政之道三也”;四是對中正缺乏相應有效的監督機制,“置中正,委以一國之重,無賞罰之防”,使得“上明不下照,下情不上聞”,“損政之道四也”;五是士人人數眾多,中正無法徹底弄清賢愚優劣,“所知者以愛憎奪其平,所不知者以人事亂其度。既無鄉老紀行之譽,又非朝廷考績之課”,于是使求官之人,棄近求遠,舍本逐末,官位不由平時行為而以乞求得來,品級不看功勞而靠朋黨吹捧評定,“損政五也”;六是專以品行為品級標準,“雖職之高,還附卑品,無績于官,而獲高敘”,壓抑了有功勞的人而崇尚虛名,是“上奪天朝考績之分,下長浮華朋黨之士”,“損政六也”;七是以九品為限,以品級取人而不問其適宜才能如何,“況今九品,所疏則削其長,所親則飾其短。徒結白論,以為虛譽”,品級與能力不符,無法應才選官和處理政事,“損政七也”;八是“今之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進者無功以表勸,退者無惡以成懲”,褒貶、懲勸不明,使得風氣污濁,清濁同流,中正結黨營私,而天下人懈怠德行而專注于人事,“損政八也”。以此論之,“雖職名中正,實為奸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損”。認為古今之失,莫大于此,最后請求罷免中正,廢除九品,“棄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制”[67]

劉毅的這份“九品有八害疏”洋洋灑灑,分析深入嚴密,句句切中要害。武帝以優詔表示贊許,后來司空衛瓘等人隨之上奏建議廢九品,但是武帝最終未能實行。劉毅后來自己任青州中正的時候,“銓正人流,清濁區別,其所彈貶,自親貴者始”,盡力地革除九品之弊。

史載劉毅“夙夜在公,坐而待旦,言議切直,無所曲撓”,朝野以其為楷模,任司隸校尉時又能“直法不撓,當朝之臣,多所按劾”。晉武帝欣賞劉毅的剛毅耿直,常能寬容待之,也頗多聽從。太康六年(285)劉毅去世,武帝震驚:“失吾名臣,不得生作三公!”[68]隨即贈儀同三司,并派人監護喪事。

(五)東晉諫臣江逌

江逌,字道載,陳留圉(今河南杞縣)人。出身世家,但自幼喪父,與堂弟江灌住在一起,相處友愛,而“獲當時之譽”。成帝年間為躲避蘇峻之亂隱居臨海,潛心研究典籍,后因為家貧出任太末令,平定縣亂,為朝廷嘉賞,不久遷為吳令。晉穆帝時為中軍將軍殷浩所器重,又因桓溫奏表黜免殷浩佐吏而被罷免。“頃之,除中書郎”,到了穆帝升平年間,江逌任吏部郎,并長兼侍中。

穆帝將修后池,起閣道,江逌上疏諫止。他分析當時的形勢是“二虜未殄,神州荒蕪,舉江左之眾,經略艱難,漕揚越之粟,北饋河洛,兵不獲戢,運戍悠遠,倉庫內罄,百姓力竭”,再加上春夏以來,水旱成災,財傷人困,大戰不停,軍國之用無處取給,“損之又損,實在今日”,應該“養以玄虛,守以無為”,并能“疇咨以時,顧問不倦,獻替諷諫,日月而聞”,最后稱自己身居近侍之職,雖然“言不足采,而義在以聞”[69]。江逌的諫言切中當時的特點,皇帝也在他的勸諫下停止了工程。

至哀帝時,皇帝曾因為天象異常,想依照《尚書》洪祀之制在太極殿親自執禮祭祀,以求免災,命令太常召集博士起草祭祀的儀制。此時江逌已升為太常,上疏陳言:洪祀之制雖有舊例,“然自前代以來,莫有用者”,而且“天子所親之祠,惟宗廟而已”,各種祭祀之地也都設在幽靜郊野之中,指出哀帝的計劃是違背了舊典常度,不應實行。又以洪祀之制載之不詳,強行實行反而會有失誤,勸諫哀帝放棄祭祀。哀帝不聽從,江逌于是再次上疏,切言以時事考察,如今“強戎據于關雍,桀狄縱于河朔,封豕四逸,虔劉神州,長旌不卷,鉦鼓日戒,兵疲人困,歲無休已”,人事困窘凋敝至此,那么七星錯亂,災害發生是當然的。他又引《詩經》等說明,最近的月食等現象并不算是災異,實在沒有必要實行依照《尚書》進行隆重祭祀的必要,最后以“五行深遠,神道幽昧”,而“臣非至精”為由,推辭起草制度。哀帝固執己見,仍然要求他起草,江逌“又陳古義”,一再諫止,哀帝最終才作罷了。

江逌在職“多所匡諫”[70],面對皇帝的堅持而能一諫再諫,在當時實屬難能可貴。江逌有《阮籍序贊》、《逸士箴》及詩賦奏議數十篇流行于世。后因病去世,時年五十八歲。《晉書》以“剛蹇(謇)”評之,又稱其“睠言遺直,莫之能尚”[71]。這評價應是很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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