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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先軍而后國”:國依兵而立

除了以上三點具體的因素之外,政權性質的不同,也許才是宋與漢、唐更為重要和最為深層的差異。對此,南宋學者葉適有言:“古者民與君為一,后世民與君為二?!?img alt="[宋] 葉適著,劉公純等點校:《葉適集·水心別集》卷二《進卷·民事上》,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651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葉氏所謂的“古者”,主要指“唐、虞、三代”,而漢、唐“庶幾于三代”;至于“后世”,當然就是指宋代以來。宋末元初史家馬端臨在《文獻通考》中的如下分析,也可謂一語破的,他言道:


古之兵皆出于民者也,故民附則兵多,而勃然以興;民叛則兵寡,而忽焉以亡。自三代以來皆然矣。秦漢始有募兵,然猶與民兵參用也。唐之中世,始盡廢民兵而為募兵。夫兵既盡出于召募,于是兵與民始為二矣。兵與民為二,于是兵之多寡,不關于國之盛衰;國之存亡,不關于民之叛服。《文獻通考》卷一五四《兵考六》,第4620頁。


也就是說,漢、唐仍大致“民與君為一”,皆以民為政權根基,民即是兵,得民與否關系政權的盛衰;宋政權的根基則在于兵,兵與民分離,有兵則有權,民眾基本上無關于政權的成敗。換言之,漢、唐可以視作華夏民族的民族性政權,在華夏民族范圍之內帶有一定的全民性色彩,誠所謂“武事不在乎拔距超乘之徒,而存乎仁義道德之臣”[宋] 汪應辰:《文定集》卷八《制·邊鎮節度使制》,學林出版社2009年版,第67頁。?!暗妹裥恼叩锰煜隆?、“天下神器,不可以力爭”,并非完全為哲人的想象或政客的虛辭。

宋代承五代而來,宋太祖趙匡胤自后周殿前都點檢發動禁軍兵變而登帝位,趙宋君權從一開始,就具有強烈的職業軍人政權底色。五代后晉時節度使安重榮揚言:“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邪!”《舊五代史》卷九八《安重榮傳》,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1302頁。南宋學者范浚則概括五代之興亡歷史有云:“大抵五代之所以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宋] 范浚:《香溪集》卷八《論·五代論》,《叢書集成初編》本。五代固然是如此,宋代又何嘗不如此?從本質上說,宋代及其以后各朝的皇帝也不外乎一大軍頭而已,“興亡以兵”,確乎為宋以降古代中國的不二法門。

當然,政權性質的此種變化,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筆者認為:唐德宗朝“兩稅法”的推行,可以作為其制度上的標志,唐玄宗朝前后均田制事實上的日趨瓦解,則是其遠源。在筆者看來,“兩稅法”的意義絕非限于財政和經濟層面,更為重要的是,兩稅法確立之后,政權就此公開地、徹底地放棄了保證民眾最起碼擁有一小塊土地的義務,也就不再保證民眾普遍享有大致平等的溫飽的生活,從而割斷了政權與民眾之間最重要的利益紐帶,政權與民眾之間的情感紐帶也同時被割斷了。

趙宋開國,不僅完全承襲了兩稅法,戶籍也首次以是否擁有土地把民眾嚴格劃分為鄉村“主戶”和“客戶”兩大社會階層,鄉村主戶之中又主要以擁有土地的多少依次劃分為一、二、三、四、五“五等”戶。不僅如此,自宋太祖開始,趙宋朝廷即以“不抑兼并”為基本國策,宣揚“不務科斂,不抑兼并,富室連我阡陌,為國守財爾”[宋] 王明清:《揮麈錄·馀話》卷一,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221頁。

至宋神宗朝,宋廷更是公開標榜,“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一“熙寧四年三月戊子”,第5370頁。。而宋朝所謂的“士大夫”,王曾瑜先生指出:就宋人觀念而言,士大夫大體上是指科舉出身的文官,“究其含義,無非是指社會的上層人士。按照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論,他們是統治和剝削階級”,“其大多數無非是國家和民族的蠹蟲”王曾瑜:《宋朝階級結構》增訂版“再版前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5頁。,無疑皆屬于與“百姓”相對立的地主階級,絕大多數還屬于地主階級的上層。由此以后,正如南宋學者葉適所云:


雖然,自漢至唐,猶有授田之制,則其君猶有以屬民也;猶有受役之法,則其民猶有以事君也。蓋至于今,授田之制亡矣。民自以私相貿易,而官反為之司契券而取其直。而民又有于法不得占田者,謂之戶絕而沒官;其出以與民者,謂之官自賣田,其價與私買等,或反貴之。然而民樂私自買而不樂與官市,以為官所以取之者眾而無名也。是官無以屬民也。受役之法壞,而官以傭錢自募浮浪不事事之人。官民之急,不相知也,其有求請而相關通者,則視若敵國。《葉適集·水心別集》卷二《進卷·民事上》,第652頁。


對此,元代學者趙佑也有著較為深刻的剖析,他在所撰《溫故錄》當中就《孟子》“明君制民之產”說立論:


迨古法既壞,但有奪民之產,未有能制民之產者也。……后世井法,既萬無可復,限民名田之議,亦有不能行,民生田宅,一切皆民自營之,上之人聽其自勤自惰,自貧自富,自買自賣于其間,而惟征科之是計,安問所謂制民之產,民亦無取乎上之制。何也?立一法,反增一擾也。宋之營田制置諸使,其已事也。然則善長民者,又將以何為知本乎?[清] 焦循撰,沈文倬點校:《孟子正義》卷三《梁惠王章句上》注引趙佑《溫故錄》,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95頁。


南宋一首流傳很廣的民間歌謠,更是特別形象地唱道:


月子彎彎照幾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夫婦同羅幛,多少漂零在外頭?[明] 葉盛撰,魏中平點校:《水東日記》卷五《山歌》,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59頁。


從南宋開始,這首凄婉的歌謠就在江浙一帶廣泛流傳,民眾在耕作或行舟時多唱此歌,稱為“唱山歌”。漁民、船夫“每于更闌月夜,操舟蕩槳,抑遏其詞而歌之,聲甚凄怨”[宋] 趙彥衛撰,傅根清點校:《云麓漫鈔》卷九,第156頁。。真是“聲聲唱不盡人間的苦”,以此來揭露當時社會的種種不平,深沉詠嘆勞動民眾的深重苦難。

國家是文明的概括,國家是社會的體現。國家政權性質的變化,反映著社會形態的變化,歸根到底要由社會形態的變化所決定。宋代的社會形態和階級結構,根據漆俠先生、王曾瑜先生等的相關研究:宋代的鄉村客戶,時人形象地稱之為“浮客”,即完全沒有自己的土地,只能“佃人之田,居人之地”[宋] 李覯撰,王國軒點校:《李覯集》卷二八《寄上孫安撫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26頁。,靠以交納近半收獲的高額地租為條件租種他人土地生活的佃戶,通常要占當時總人口的百分之三十六漆俠:《宋代經濟史》(上),《漆俠全集》第三卷,河北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45—46頁。,再加上僅有數十畝甚至更少的土地并隨時可能喪失土地的鄉村四、五等戶,宋代農民“即自耕農、半自耕農和佃農,約占總戶數的四分之三至十分之九”《宋朝階級結構》增訂版,第63頁。。也就是說,宋代社會已經是以租佃制為主要剝削、奴役形式的典型封建社會。

宋代社會既然已經進入了典型封建社會,民眾已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多少漂零在外頭”,已然是“自貧自富”,分化為利益彼此對立著的地主和農民兩大社會階層;官府則“但有奪民之產”、“聽其自勤自惰,自貧自富,自買自賣于其間,而惟征科之是計”;朝廷“不抑兼并”,“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任富者“田連阡陌”,也就是公開地主動地完全站在官僚地主階層一邊,代表地主階級特別是官僚地主階級的利益,宋代的國家成為典型的“封建主的國家”,也就是地主階級特別是官僚地主階級的國家。

那么,除了作為社會既得利益者的極少數的官僚士大夫,以及與官僚士大夫緊密相連的,至多占當時總人口百分之十的官戶、形勢戶、鄉村上三等主戶及坊郭上戶等地主階層之外《宋朝階級結構》增訂版,第5頁。,官民之間、絕大多數民眾與政權之間,由于失去了利益聯系和情感聯系的必要紐帶,呈現出愈來愈明顯的疏離化,“官民之急,不相知也”,就是不可避免的歷史大趨勢。官民之間由彼此利益、情感相脫節,進而彼此疏遠,由彼此疏遠進而彼此隔膜,進而發展到彼此對立的關系,彼此“視若敵國”,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宋以降中國古代社會的主線索之一。

恩格斯在為馬克思《法蘭西內戰》1891年版所作《導言》當中論述了“國家和國家機關由社會公仆變為社會主人”,在階級社會當中長期是“不可避免的”鐵律《法蘭西內戰·恩格斯寫的1891年版導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5頁。,他指出:“以往國家的特征是什么呢?社會為了維護共同的利益,最初通過簡單的分工建立了一些特殊的機關。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機關——為首的是國家政權——為了追求自己的特殊利益,從社會的公仆變成了社會的主人。這樣的例子不但在世襲君主國內可以看到,而且在民主共和國內也同樣可以看到?!?img alt="《法蘭西內戰·恩格斯寫的1891年版導言》,第5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在此前的《反杜林論》當中,恩格斯在論述古代東方社會時,還專門把政權利益的“獨立”化,即與社會絕大多數民眾的“共同利益”相脫節并日趨對立化,暨以君主為代表的官僚階級由社會“公仆”蛻變為社會的“主人”,視為東方國家階級社會得以形成的重要途徑[德] 恩格斯:《反杜林論》,《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第559頁。

在此論斷的基礎之上,筆者認為:戰國秦漢為建立在奴隸制社會基礎之上的“公民”的國家,即“編戶齊民”的國家,絕大多數的五千多萬的“公民”即大大小小的奴隸主階級統治著六百五十萬或一千萬的奴隸階級何茲全:《中國古代社會》,《何茲全文集》第三卷,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433頁。。漢魏之際,中國古代社會進入了以農奴制為主要奴役、剝削形式的早期封建社會,但在中唐以前,特別是在北方由于鮮卑等階級分化相對遲滯的游牧民族頻繁入主中原,中唐之前的國家,尤其是北朝隋唐,奴隸制公民國家甚至氏族部落制早期國家的色彩,依然長期比較濃厚地存在著。戰國秦漢的國家授田制,北朝隋唐的均田制,漢、唐能夠推行義務征兵制,其社會和政治的根源皆在于此。也就是說,中國的古代國家,以君主為代表的官僚階層,其由社會“公仆”向社會的“主人”蛻變的開始,當然不始于宋代。但這個過程的句號,中國古代國家政權利益的徹底“獨立”化,完全蛻變為統治集團與少數統治階級即地主階級統治絕大多數民眾的工具,以“兩稅法”的深入推行以及主戶、客戶的嚴格區分為主要標志,大致可以劃在宋代。

既然如此,從絕大多數民眾的角度上講,推動他們主動為政權效命的動力急劇減弱,甚至于皇帝乃至政權的更迭與否,在民眾的視域當中,與民眾的關系程度都難免大打折扣。在此種社會氛圍之下,正葉氏所謂的民“受役之法壞”,在宋代,漢、唐式的征發民眾主要是公民當兵打仗的義務征兵制,基本上已經喪失了可行性。

從政權的角度上講,既然已經與絕大多數民眾的利益處于對立的關系,再奢望民眾“執干戈以衛社稷”當然不大現實,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依賴官僚地主集團自身,尤其是依賴直接掌控在手的,由金錢招募而來的職業兵和常備軍隊。根據宋人的多種記載,宋太祖:


既定天下,嘗令趙普等二三大臣,陳當今已施行、可利及后世者。普等歷言大政數十。太祖俾更言其上者,普等歷畢思慮,無以言,因以為請。太祖曰:“吾家之事,唯養兵可為百代之利,蓋兇年饑歲,有叛民而無叛兵,不幸樂歲變生,有叛兵而無叛民?!逼盏阮D首曰:“此圣略,非下臣所及?!?img alt="[宋] 邵博撰,劉德權、李劍雄點校:《邵氏聞見后錄》卷一,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


宋太祖此一表述的真正關鍵,在于利用當時兵與民已然分化為兩個社會階層的客觀現實,人為地進一步將二者的社會利益對立化,從而主要依靠募兵即職業軍人的軍事力量,來鞏固王朝對絕大多數民眾的統治。其隱含前提則是承認宋政權已與絕大多數民眾利益對立。宋神宗亦有云:“天下事莫重于兵,社稷安危所系,措兵既定,則其他皆粉澤而已?!庇衷唬?/p>


前世為亂者,皆無賴不逞之人。藝祖平定天下,悉招聚四方無賴不逞之人以為兵,連營以居之,什伍相制,節以軍法,厚祿其長,使自愛重,付以生殺,寓威于階級之間,使不得動。無賴不逞之人既聚而為兵,有以制之,無敢為非,因取其力以衛養良民,各安田里,所以太平之業定,而無叛民,自古未有及者。《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二七“元豐五年六月壬申”,第7883頁。


宋神宗上述數語,詮釋和發揮了宋太祖的思路,真堪稱為一語破的的帝王心得參看鄧廣銘先生《北宋的募兵制度及其與當時積弱積貧和農業生產的關系》,《中國史研究》1980年第4期,收入氏著《鄧廣銘治史叢稿》,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63頁。。在帝王之外,宋仁宗時張方平曾有言:“今日之勢,國依兵而立?!?img alt="[宋] 張方平:《樂全集》卷二四《論事·論國計事》,卷二七《論事·論汴河利害事》,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他又說:“今朝廷所言大事,必曰軍國。是知兵者,時之大務,邦之重柄?!?img alt="《樂全集》卷一三《芻蕘論·武備論》。"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宋孝宗時司農卿李椿上奏曰:“臣竊謂國家創業,以兵為重。”《歷代名臣奏議》卷九六《經國》李椿《請待軍士以一體》,第1321頁。南宋學者胡宏指出:“君者,兵之司命也……君不能為兵之司命,則孟德專漢、仲達專魏之禍生矣?!?img alt="[宋] 胡宏著,吳仁華點校:《胡宏集·中興業·整師旅》,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21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王明清也言道,宋代:


至于一郡,則盡行軍制:守臣、通判名銜必帶軍州,其佐曰簽書軍事,及節度、觀察、軍事推官、判官之名,雖曹掾悉曰參軍。一州稅賦民財出納之所,獨曰軍資庫者,蓋稅賦本以贍軍。著其實于一州官吏與帑庫者,使知一州以兵為本,咸知所先也。置轉運使于逐路,專一飛挽芻糧,餉軍為職。《揮麈錄·馀話》卷一,第221頁。


林駉亦有類似表述:“況國朝之制,庫曰軍資,官曰參軍,務曰贍軍,而為守倅者亦先軍而后州,其于軍事重矣。”[宋] 林駉:《古今源流至論》續集卷一《州兵》,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陳耆卿則曰:


國曰軍國,州曰軍州,非先軍而后國與州也?窒暴亂,夷厲階,微軍則國與州潰不治,雖先軍可也。[宋] 陳耆卿著,曹莉亞校點:《陳耆卿集·補遺·臺州補軍額記》,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40頁。


南宋人修的多部地方志,亦多有大致類似的表述,如《壽昌乘》曰:“國所資者兵?!?img alt="[宋] 佚名纂修,[清] 文廷式輯:《壽昌乘·糧稟》,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8401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琴川志》亦曰:“縣有弓兵,有寨兵,此定制也”,弓兵、寨兵等“則縣之所依以立者,皆非可以具文視也”[宋] 孫應時纂修,鮑廉增補:《琴川志》卷七《敘兵》,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217頁。。等等。

以上林林總總的宋人論述,都確鑿無疑地說明了:以兵立國,既是趙宋一代的客觀現實,也是宋朝基本的立國國策。確實,宋代“國曰軍國,州曰軍州”,“天下事莫重于兵”,“先軍而后國”,“國所資者兵”,“以兵為本”,下至于縣,上至州軍府路,乃至朝廷,無不“依兵而立”,“以兵為本”??h要依弓兵、寨兵而立,軍州府路要依經略司等地方兵馬司軍馬而立,京師的朝廷和帝王,則主要倚三衙所部為支柱。軍隊在國家、社會當中的分量,決定了宋代三衙等軍事強力部門在國家機器當中的特別重要性,其規模與組織的嚴密程度,都不是漢、唐類似的機構所能夠比擬的。

需要加以分析的是,在宋人筆下,三衙重兵屯于京師,以及“國依兵而立”,多將其歸諸于宋都開封乃易攻難守的“四戰之地”,“無山川之險”,遂不得不“以兵為險”。范仲淹、張方平、富弼等等,可謂言者籍籍。富弼于慶歷三年(1043)九月所云,頗有代表性,他說:


惟唐室之后,凡更五代十二帝,共只得五十四年。國祚短促,自古未有之也。其故何哉?蓋是都城在四戰之地,并無險固,四方有變,直到城下,略無障礙之所致也。《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四三“慶歷三年九月丁丑”,第3452頁。


南宋章如愚之《群書考索》亦概括說:“國家以仁得天下,未始以兵為重也,然定都陳留,四無捍蔽,其勢亦必資以兵?!?img alt="《群書考索》后集卷四〇《兵門·衛兵》。"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其實,正如宋太宗諫宋太祖欲遷都洛陽時所言:“在德不在險?!?img alt="《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七“開寶九年四月癸卯”,第36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52B48/14261481405198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08258-n10wDVGPDyMfW94KW3RR1lAiBwRMBnRp-0-de5cb0ee412be9cf680cdbca015e37a3">聚兵京師,乃至趙宋王朝的最終命運,歸根到底是由宋代進入典型封建社會之后,社會形態、政權性質、官民關系等一系列歷史性的深刻變化所決定的,直接原因則是趙宋以兵立國的基本國策。都城開封乃無險可守的四戰之地,其在軍事地理上的客觀缺陷,只不過是進一步加劇了“以兵立國”、“國依兵而立”的緊迫性和依靠程度而已,的確并非真正的歷史大關鍵之所在。

綜上所述,宋代三衙無論是與漢代的南北二軍,還是與唐代府兵以及南北兩衙相比較,不管有這樣那樣的類似之處,但至多也就是形似而已。相比而言,安史之亂后唐以神策軍為核心的北衙禁軍,屬于招募而來的常備軍,與宋代三衙禁軍的性質有著更多的相近之處。然其歸宦官掌控,而且兵力同樣有限,后更被朱溫一網打盡,與五代禁軍沒有多少直接的淵源關系,更遑論宋代了。

至于西周,包括春秋在內,乃是氏族部落聯盟式的早期國家,與戰國暨其后諸政權的性質迥然不同。西周軍制,即使是做最保守的估計,氏族部落兵制也仍然居于相當大的成分。追溯到周代的虎賁之制,顯然是宋人“好古”、以“復三代之制”為標榜的時代風氣的表現,暫且可以置而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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