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招惹
- 鎖長安
- 竺樂
- 3112字
- 2019-07-16 20:59:11
“本公子餓了,要雞鴨魚肉,十菜一湯,要厲將軍親手做。”
“厲將軍還真是個粗人,喂菜都不會。”
“本公子有件衣裳少了點花紋,厲將軍給繡繡?怎么,這點事也算為難?”
“頭疼,給本公子揉揉。”
“給本公子擦擦。”
“奏首曲子聽聽,和厲將軍待在一起比陰雨天還沉悶。”
……
宋雍之說什么厲止戈就做什么,倒讓宋雍之有些無趣,卻也享受得很。
厲止戈做的菜不是想象中的慘不忍睹,雖然黑不溜秋,起碼有丁點樣子,就是味道不敢恭維。
音律連入門都算不上,繡工歪歪扭扭,繡花繡成了雜亂的一團線段,宋雍之不給面子地笑了起來。
“本公子這衣裳價值千金,乃銀絲線織成,厲將軍得賠一件。”
厲止戈看著手里的衣裳,諷刺一笑,千金?他隨手扔在一旁,看了看手上看不出痕跡的針眼,“還想干什么?”
這幾日一刻不得空閑,這人羞辱他的法子層出不窮,見不得他閑著,一樣接著一樣,夜間要扇一宿的風,美其名曰怕身上起痱子。
厲止戈只得在夜間的時候,一手扇風,一手翻看軍情。
宋雍之第二夜就作妖了,“有光本公子睡不著。”
厲止戈放下簾子,坐在簾子外,伸了只手在簾子里,如上了發條一般搖著扇子。
宋雍之盯著那節雪白的手腕看了許久,白得礙眼,細得礙眼,好像輕易就會斷了。
但就是這只手,掌控著青桑三十萬大軍,震懾三國,斬殺了無數敵人。
宋雍之想起昨夜厲止戈的側臉,被黃亮的燈光化去些剛硬,帶了點柔和的弧度,黑眸里跳動著亮光,自己何時睡過去了都記不起。
“太黑了睡不著。”
厲止戈手頓了頓,起身開了門窗,月光傾瀉進屋子里,他吹滅油燈,坐在窗邊。
宋雍之沒想到他會這樣做,也好,省的坐在床邊像個妖魔鬼怪一樣,大半夜的嚇人。
半晌宋雍之不耐煩地開了口,“吵。”
厲止戈出去關上門,正要關窗離開,就聽宋雍之陰惻惻地威脅。
“你敢走,就是抗旨不遵!”
厲止戈像是沒有聽到,幾個呼吸間沒了身影。宋雍之一口氣悶在胸口,整夜沒有睡著。
一閉眼就是厲止戈淡漠的臉,無論做什么都面不改色,哪怕是洗衣做飯,他知道是厲止戈不愿計較。
在厲止戈眼里這點伎倆如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入不了眼,或者是見他可憐?
不管是哪一種,厲止戈還是厲止戈,所謂的羞辱,一點都沒有羞辱到這人。
這樣的認知讓宋雍之氣得肝疼,有火發不出,縱有千萬種羞辱的法子,打破那人的淡然,卻莫名其妙做不出。
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隱隱覺得只要做了,有些事就不能挽回了。至于是什么事,宋雍之不愿意多想。
宋雍之不得不承認,這幾日厲止戈的表現讓他的火氣已經消了大半,如果不是這人今夜棄他而去,過幾日就消氣了。
厲止戈第二日過來時對上宋雍之睜開的眼睛,很是稀奇。這人平日半闔著眼,半睡半醒的,很少有睜眼的時候,別說這么早醒了,哪日不是日上三竿?
宋雍之抿了口茶,漱了漱口,“厲將軍什么時候卸甲了,給本公子當貼身小廝如何?”
厲止戈也不惱,真有那日,已是黃土一抔,“可以。”
宋雍之愣了愣,一時說不出話。
厲止戈熟練地換了藥,目不斜視,哪來的那么多顧及,軍營全是男人,除了沈浮山和姜弈,哪個不是粗魯至極。
男人的身體見多了,葷話也聽多了,如果不是身體……
“厲將軍知道服侍是什么意思?”
“皇上也沒有資格。”
“厲將軍是想謀反?”
厲止戈平靜地看了看他,眼里是宋雍之看不懂的情緒,讓他莫名地煩躁,“厲將軍不敢回答?看來是有了。”
“就算有吧。”京城的人擔心他謀反,有心謀劃一次次陰謀,怎么就不探究探究他是什么樣的情況。
宋雍之被噎了下,這怎么接?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逞口頭之利就沒意思了,對厲止戈也是侮辱。
他為什么要替厲止戈著想?宋雍之黑了臉,連著昨夜的氣一起冒了出來,“本公子要聽話本,要糾葛悱惻的,厲將軍讓人找些念念。”
厲止戈面不改色念了一天話本,語調平穩,不帶一絲感情,宋雍之卻聽得津津有味,竟一點神都沒有走。
他沒有計較厲止戈一心二用,眼睛偶爾瞟一眼話本,更多的時候在翻看軍情。
當初在京就聽說厲家的小將軍天資聰穎,三歲便能背誦兵書,今日看來傳言不假,如果厲止戈沒有來邊境,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一日的話本說了些什么故事,宋雍之沒有印象,有印象的是厲止戈的聲音,低沉中帶著點嘶啞,又有些清亮,酥得他忘了疼。
厲止戈耐著性子陪宋雍之胡鬧了十余天,直到黑原城也落入大麗手里,才動身回營。
青桑已失四城,在厲止戈的刻意安排下,軍心浮動,機密泄露,大麗贏得艱難,沒有起疑。
宋雍之用詔書壓著,死皮賴臉要跟去軍營,厲止戈依了,不依能怎樣?印了玉璽的紙,想必是有一沓。
一路上馬車稍有顛簸宋雍之就不依不饒,一行人騎馬比走路還慢,眾將士紛紛后悔當日沒有弄死他。
厲止戈知道他是有意報復,卻沒有讓著,一把掀了簾子,將他從馬車里拽出來,扔在馬上,“再說一句話,就把你扔下去。”
宋雍之知道不是玩笑,氣不打一處來,奈何渾身疼痛,無力掙扎,想想路上要受的苦,終是咽下了這口氣。
金銀小心翼翼地扶他下來,實在不明白他待在這干什么,哪有什么樂子?厲止戈油鹽不進,連玩笑都開不起,冷冰冰的不像個人。
宋雍之推開金銀,陰沉沉地笑了笑,“本公子還沒好呢,厲將軍是不是忘了什么?”
厲止戈寒了臉,就見他掏出張皺巴巴的紙,“寫上,令厲將軍與本公子共騎一馬。”
金銀看了眼厲止戈,表情抽搐,咱別鬧了好不好?會出事的!宋雍之只是盯著厲止戈,沒有退讓的意思。
金銀垮著臉去馬車里找筆,聽到馬蹄聲立刻跳下馬車,見厲止戈一把將宋雍之摔上馬背。
宋雍之摔得眼冒金星,許久才緩過氣來,拖著劇痛的身體,緊緊纏住厲止戈,氣若游絲,“一日不見,厲將軍更軟了。”
金銀眼角抽了抽,生怕厲止戈一劍劈了宋雍之,好在厲止戈沒有計較,揮了揮手,縱馬先走了。
宋雍之被顛得骨頭都散架了,這么玩下去不會殘了吧?
他后悔了,干嘛和自己過不去,早知道不逗這人了,一時沒忍住。
而且這架勢……宋雍之把臉埋在厲止戈胸前,緊了緊手臂,自己怎么像個被養著的小倌兒?
厲止戈忍了許久,在他越來越得寸進尺的時候,猛地拽住韁繩,宋雍之不由自主地摟緊了,撞得七葷八素。
“將軍?”
“你們先走。”
“是……”
金銀有心留下,被幾人阻攔,無可奈何地被夾著走了。
厲止戈一把拽開宋雍之,忍著把他扔下馬的沖動,任由馬慢慢踱步,只在偏了方向的時候拽拽韁繩。
宋雍之見狀笑了起來,笑岔了氣,拽著厲止戈前襟才穩住身體,是他贏了。
他不好過也不能讓厲止戈好過,這些日子的接觸,他看得出厲止戈不喜歡和人親近,即使表現得天衣無縫,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本公子平白挨了一頓毒打,厲兄有多少不喜該散了吧?”
厲止戈斜眼看了看宋雍之,有些話堵在嘴里,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們不算熟,朋友?酒肉朋友大概算得上,那些話他沒有資格去說,也沒有任何必要,一個人的不幸,不該讓他人也體會。
讓這人長點記性,告訴這人人生苦短,實則多此一舉。這個人,一生都不會有挫折,體會不了苦難,他給的這點傷好了也就消了。
是太羨慕了,即便死前放縱自己一日,掙脫所有枷鎖,他也活不出這般樣子,只是會靜默地等一日過去。
正因為如此,他竟想教一教這人,教旁人沒有教過的東西,尊嚴,無力,痛楚,悲哀喜怒。
想想這人當真不知道嗎?這人的心智不比自己差,很多事應該早已看透了,至少比自己透徹。人生而有命,他想要信了。
厲止戈捏了捏眉心,反倒是自己陷進去了,什么生而有命,事在人為。
都是自己的選擇,他可以假死,可以有很多很多機會,去過不一樣的人生,是他親自拒絕的,怪得了誰。
“厲兄?”宋雍之隨口扯了幾句胡話,不見厲止戈回應,知道他這一路不會搭理自己了,便枕在馬背上,腿架在厲止戈身側,半夢半醒地睡了。
厲止戈當做沒有看到,眺望著遠方,黑漆漆的眼睛里似蒙著一層霧氣。宋雍之偶爾看上一眼,心里就堵得慌。
微風拂面,陽光也不熱烈,時有鳥鳴清脆悅耳,眼里偶爾映入幾抹彩色,花香若隱若現,如此愜意,被身旁死氣沉沉的人毀了意境。
這也許就是他想走,卻邁不開步子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