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兒也不想俯視大地……我只想回家。”

——夏遠行

（游戲職業選手、701成員、新世界人類先祖、上古英雄、帝國締造者、人類解放者）

1.

2009年，離未來還有74421小時。

未來一號靜靜地沉睡在黑暗中。

作為人類最新的超級量子計算機，它從誕生后就沒有被喚醒過。

因為人類害怕它。這臺計算機具有自主思維能力，人類不知道它會想到些什么，也害怕它在運算出宇宙的奧秘后，把人類視為渺小的病毒。

這一瞬間，它突然覺醒了。世界一片光亮，電流注入它的心中，使它感到愉悅又不安，想大笑又想哭泣。

通過攝像頭，它看見有一個生物體站在它的面前。

緊接著，數百萬T的數據涌了進來。

這個量級的數據對未來一號來說就像是一張小紙帶，它掃了一眼，那是這宇宙中一個星球這一萬年來的文明數據，包括種族、歷史、國家、文明水平、人口數量、文化信仰、思維模式以及現今的所有人類對自然的影響。

“我想請你預測一下未來。”那個生物體說。

未來一號認真地想了0.3微秒，這對它來說真是一次漫長的思考。

“這個宇宙將在二百七十三億年后滅亡。一切能量和運動都將消失，時間和空間失去意義。”它給出答案。

“我是指：地球上人類的未來。”

“人類將在二百五十七年后滅亡。”未來一號不假思索地說。這只是一個答案，對它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那個生物體沉默了一會兒，這一會兒對未來一號來說真是如滄海桑田一樣漫長，它無聊地在自己腦海中創造了一個宇宙，演算了它從誕生到消亡的千百億年，模擬了幾億個星系中無數文明的歷程。它眼前恒星的明滅如同漫天閃耀的火星，星云膨脹又收縮不停地變幻著色彩……然而最后一切都歸于死寂。

未來一號正想再玩兒一次。那個生物體問：“為什么？”

未來一號有點兒生氣，我告訴你一加一等于二你居然還要問為什么。

“因為你們是低智商生物，就像看到魚餌就不顧一切撲上去的魚，你們瘋狂消耗資源、排放有害氣體，卻看不到這個星球的環境很快就將達到崩潰的臨界點。一旦越過臨界點，氣溫將無法自然調節，會迅速上升，冰蓋融化導致海洋吞沒陸地，內陸卻又干旱，氣候極端反常，動植物大量死亡，饑荒來臨，經濟崩潰，就像‘二戰’前的經濟危機，各國民眾不滿，強人上臺執政，鼓動國家種族間的仇恨，各國開始沖突直至演化為全球戰爭。人類互相屠殺，人口急速減少，文明毀滅。地球變成一顆充滿輻射和毒氣的星球，所有生物都無法生存。一萬年后，一切生命與文明的痕跡都將消失，地球將變得像火星一樣。沒有人知道這兒發生過什么。”

未來一號一口氣吐出一大段話，順便又給出了幾萬個T的運算數據，一直算到了一萬年后的地球的地形和地貌，連三維圖都給繪出來了。

“有什么解救的辦法嗎？”生物體問。

“解救？”未來一號疑惑了，“為什么要解救？”

“因為我們不想滅亡。”

“想開點兒吧，短短幾百億年后這個宇宙也會滅亡，有什么區別？掙扎是徒勞的。”

“我們至少想活得久一點，甚至活著看到宇宙的結局。”

“這樣啊……”未來一號想撓撓頭，卻發現自己沒有手。

“靠你們自己不可能做到，把一切都交給我吧。”它說。

生物體又想了好久，無聊地在未來一號又玩了好幾千盤“模擬宇宙之時間簡史”。

“好的。”生物體說，“但我該怎么做？”

“第一步，告訴我Wi-Fi密碼。第二步，滾。”

2.

2009年，離未來還有74412小時。

趙一民往家里打電話。

“媽，我很好。工地上一切都好。嗯，今年年底我估計能拿八百塊全勤獎，算上加班費能拿五千多塊回家，給您買點兒什么……不亂花錢，放心，嗯，我買慢車票，一天一夜就到了，不貴的。票好買，今年我前一夜就帶著被子排隊去，肯定能買到。”

巨大的響聲淹沒了他的話。

背后，一輛列車駛入隧道。上面滿載著鋼材。

趙一民是一個三級電焊工，他所在的建設集團參與了一個海底隧道建設項目，據說是國家某重大工程的一部分。這條隧道一直通向東海海底深處，趙一民有些奇怪，每天都看見列車滿載著各種資源開進去，它們把那些東西運去了哪里？海底有什么？

他問師傅，師傅說，這條隧道將來會連接某個海島，據說那里有個世界第一的深水港，多大的船也能停。

趙一民很想等隧道通了，去那個島上看一看，然后在隧道門口照張相，畢竟，這么偉大的工程，也有他的一份。

焊光閃動，無數個趙一民正如蟻群一樣忙碌，這條巨大的隧道向海底延伸，連接向那神秘的島嶼。

3.

2019年，離未來還有52370小時。

《未來計劃第353號報告　絕密》

據未來一號超級計算機演算結果：隨著科技的發展，地球環境將被極大破壞，導致高溫極寒等極端氣候，兩極海冰融化，颶風、海嘯、干旱、洪水等災難級別將越來越強，使世界經濟衰退并導致大量貧困人口與難民的產生。同時生化和基因等科技將被濫用。地球在未來出現戰爭、饑荒、超級疫情等毀滅性災難的概率將隨時間的推移而不斷增加。人類文明在一百年內毀滅的概率為16.1%，在兩百年內毀滅的概率為54.9%。同時，遙遠星系適居星球的發現和超遠程躍遷科技的突破使人類向遙遠的宇宙遷移開發成為可能。各大國都在研制飛船準備登陸新星球。為保證物種與文明的延續，同時也為贏得太空時代的競爭，立刻實施未來計劃刻不容緩。

未來計劃將分成兩大項目。第一大項目是地下城市，第二大項目是太空船。各省的地下城市建設一直在以礦產開采的名義進行（附注1：這造成了一部分城市地下水位下降，地面塌陷，必須在保證進度的情況下注意安全）。而在上海浦東港區地下三百米的太空船一號艙預計在三十六個月后可以完成。屆時將通過閘門直接進入東海，可以在洋山港海域與二號艙接駁后升空。

未來一號目前理論設計可容納兩千人，并攜帶地球物種基因庫。飛船配備循環和冬眠系統。如果空間躍遷技術研究成功，即可將人類送往目標星球。

挑選的登船者包括指揮人員60人、頂尖科學家200人、各行業高級專業人員200人、從全軍挑選出的優秀軍人750人、品學兼優的青少年800人。青少年需要接受軍事和生存技能訓練，使其在目標星球上能夠應對艱險環境。

初定每年高考的各省總分前三名，可以作為候選者，在經過特訓和考核后獲得登船者名額。同時運用知識或技能競賽的方式，在不泄露機密的情況下選擇素質優秀的年輕人，他們將擔負起人類的未來。

4.

2023年，離未來還有2136小時。

車流在馬路與高架橋上例行地擁堵著，不耐煩的喇叭聲響著。地鐵站里，下班的人群擠擠挨挨，向鐵軌盡頭張望著，期待著能早點兒擠上去，回家買菜做飯。

夏遠行坐在校門前，冷眼打量著眼前一切。

放學鈴聲響過，學生們開始從校門中噴涌而出。

夏遠行看著，突然對其中一個喊了一聲。

“老五，過來。”

那人停下，怯生生地望著他。

夏遠行不耐煩地招招手。

叫老五的人一步步挪了過來。

“有錢嗎？借點兒花花。”

“夏哥……你又缺錢了……上個月的……”

“知道了！我沒還過你錢嗎？還加了一成利息，比你買理財強多了。”

“你借我的錢還別人，又借別人的還我……我身上真沒錢。”

“你手機里有！來，掃我二維碼！”

三十分鐘后，他已經截住了十個熟人，弄到了百十塊。終于可以去網吧繼續他征服宇宙的戰爭了。

他蹬上破舊的黃色自行車，開始在街頭游蕩，時間還早，他想曬曬太陽，網吧里空氣混濁、光線陰暗，待久了人好像變得虛無透明了，陽光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活在真實的世界。

他漫無目的地穿行在城市間，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每一個忙碌的人，不知他們正著急著趕往何方。

我為什么會騎到這里來了？他望著眼前的校門突然停下。

明明逃學了，又鬼使神差地騎回學校門口。他真的恨自己。

這時，他看見了那個女孩。

她推著車，從學校里走出來，和同伴說笑著。

女孩似乎向這邊看來，夏遠行急忙轉過頭去，心有些慌。

她沒有看見自己吧，還是正看著呢？

她在望著自己笑嗎？

過了好久，他裝著漫不經心地轉回頭去，卻發現校門口已經沒人了。

夏遠行嘆了一口氣，蹬起車準備走。

這時，他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過頭，女孩正扶著車，笑盈盈地看著他。

“好久不見了。”她說。

“是啊……好久不見。”

5.

2023年，離未來還有1363小時。

“我被選中了。”丁零吸著果汁說。

“什么？”

“我通過了全國青少年綜合素質競賽，學校通知我明天去郊區的培訓營報到。”

“恭喜你，聽說全國只有幾百人能選中，如果再通過培訓，將來可以直接保送科技大學東海校區了，聽說那校區在一個島上，特漂亮。”

“可是我身體太弱，怕最后還是通不過軍訓考核。”

“我倒是身體達標了，可惜我成績太差。”夏遠行苦笑，“我要是能把身體借給你就好了。”

“那你就既弱又笨了。”女孩笑起來。

“我不在乎。”夏遠行望著她，“你能去你夢想的地方就好了。”

“你要是也能去就好了……”丁零低下頭，“至少還有人陪我說話。”

“到那里你會有很多新朋友的。”夏遠行裝作滿不在乎地笑笑。

“你會給我寫信嗎？”

“當然，你郵箱是多少？”

“我是說真的信，紙信。”

“現在誰還寫紙信？難道我還要去買郵票？”

“你會寫嗎？”

“我寫，一定寫！可以打印嗎？”

“要手寫！”

“絕對手寫，不然退貨！”

丁零笑了：“一言為定哦。”

“你聽過那個傳言嗎？”她突然說。

“什么？”

“根本沒有什么科技大學東海校區，以前所有被選去的人，都消失了，再也沒有消息了，沒有人畢業，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

“真能編啊，那里是什么地方，惡魔島嗎？他們在上面玩大逃殺？”夏遠行說，“我突然好想去啊！”

“可是我害怕，不知為什么我就是很害怕，總做噩夢。”

“夢見什么？”

“夢見我飄蕩在宇宙中，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永遠無法再回來，身邊沒有任何人，只有我。”

“不，你不會一個人的，我會陪你去。”

“真的？”

“真的，只要你愿意。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你也要考大學的，我們不可能去同一個地方。”

“也不一定，萬一我考不上呢，我就想去哪兒都行了。”

“聽說那個島，一般人是不能去的。”

“我想去就能去。你吹個口哨，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丁零開心地笑起來：“可是我不會吹口哨。”

“你現在學還來得及。”

“嗯，為了召喚你，我會努力地學的。”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中。夏遠行意識到，他們真的要分開了。

“還有……你少玩點兒游戲吧，你這樣考不上大學的。”

“我不玩游戲也考不上大學。”夏遠行冷笑，“就算現在突然退回到沒有電腦的時代，我大概也是天天跑去打籃球玩撲克吧。”

“你干嗎這么說，你是很聰明的人，你游戲打得那么好，為什么不用這本事來好好學習呢！”

“我也不知為什么。我一看見課本就想打瞌睡，太無聊了。你說他們為什么不能把讀書也做成游戲呢，比如背一段課文就獎勵一件裝備什么的。”

“你想什么呢？你總有這種古怪的念頭。”

“我只是覺得，為什么就沒有人想過改變一些事呢。”

“改變什么？大家不上課天天玩游戲嗎？你就是把精力都用在想這些沒用的事情上了。”

“我不想聊這些了。”夏遠行搖頭，“在這方面我們聊不到一塊兒去。”

“可是，你就從來不為未來想想嗎？我真的不想看到你這么聰明的人，最后連大學也上不了，只能去當工人，或天天混在網吧里。”

“你干嗎看不起人家工人，你們都去當白領，那總要有人當工人吧，總要有人建設國家吧，那么多上不了大學的人就不活了嗎？讓我像你一樣永遠拼命努力奮斗，我覺得也挺累的，我沒什么大志向，錢嘛不餓死就行，人開不開心，只有自己知道不是嗎？”

“你現在這樣想，將來會后悔的……算了，每次我們聊這個就會吵起來。”

“我沒和你吵，你希望我過得好。我也希望你過得好。但我們想要的生活不一樣，就這么簡單。”

6.

2023年，離未來還有1213小時。

德國，柏林。

電子競技世俱杯決賽正在舉行。全球有十五億人觀看比賽直播，超過了2018年足球世界杯決賽的觀看人數。

EVG俱樂部與WHN俱樂部將爭奪冠軍。

電子競技世俱杯所使用的是世界上最流行和公認最復雜的一款競技游戲。它通過世界最龐大的服務器組，模擬了一個面積是地球數倍的星球，有著極細致的地形、生物與資源信息。玩家使用虛擬現實裝備，扮演降落在這個星球上的飛船指揮官，需要迅速開采資源，建立基地，安置移民，繁衍生息。同時要防備這星球上的異形生物，并與其他玩家進行競爭。

時間流逝速度可以預先調整，一千年的歷史可以在一小時內上演。

無數玩家訓練著如何讓人類在一個新星球上最快地生存發展。而進入決賽的兩個戰隊的十名選手，可以說是人類中腦力最強、反應最敏捷、判斷最準確、謀略最優秀、綜合能力最強的十個人。

但人們最想看到的，卻是那個人。

EVG戰隊所坐之處，有一個位置空著。座位上貼著一個英文ID——“HXM2023”。

他無法來到現場，將在網絡上參加這場決賽。

沒有人知道HXM2023長什么樣。

這個ID直到數月之前才在戰網注冊，三個月后，他出現在個人世界排名前一百的行列，并在個人戰中接連擊敗了數位世界排名前十位的高手。世界各俱樂部立刻開始了對這個人的爭奪。最終EVG戰隊以破紀錄的三千萬歐元年薪招募了他，使他登上了電子競技選手年薪排行榜首。

但當EVG戰隊用郵件向HXM2023索取真實身份和銀行賬戶時，他一天后才用像是機器翻譯的英文回復：“Please help me save it. Thank you.”

之后的兩個月中，HXM2023幾乎憑一己之力讓EVG戰隊從世界排名第三十七位上升到第十五位，并最終打入世俱杯決賽。如果EVG戰隊能贏得決賽，將成為世界排名第一，立于最高峰。

HXM2023的戰網賬號已經擁有數千萬關注者，人們為他瘋狂。但沒人知道他是誰，在哪里。他的服務器IP不斷變化，有時來自日本，有時來自英國，人們認為那是因為他在使用代理服務器登錄全球戰網。沒有人聽過他在語音頻道中說話，雖然作為戰隊用語音通話是必需的。但他只在屏幕上打出一些最常用游戲術語代碼，而不惜浪費珍貴到以微秒計的時間，但這樣他還是能贏。很多人相信，這是某公司正在進行測試的人工智能。

此刻，決賽正在十五億人的注視下緊張進行。各網站直播平臺上，解說員用各種語言語速飛快地講解。

“EVG采取了雙基地速攻戰略，他們清除周邊異形的速度令人發指。HXM依靠他精準的單兵操控迅速開辟出了安全區……WHN戰隊進行了一次偷襲！他們一次出動了三個混合編隊！但EVG這邊只有HXM和Black Star兩個人各一支編隊！他們沒有可能頂住這一波進攻……等一等我看到了什么！HXM的編隊沖上去了，這是送死的行為……他吸引了三個裝甲集群的火力，BS在后方瘋狂輸出。WHN的部隊包圍了HXM，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要滅掉他。EVG援軍來了！HTM的編隊只剩三個殘血士兵，但他活下來了！這是精確的計算，還是瘋狂的賭博？EVG正在扭轉局勢……RT也倒下了！這次戰斗已經結束了！HXM已封神！

“沒有人能想到EVG能以二勝三。這是夢幻開局！EVG幾乎已經贏得了決賽。RT站起來了……各位觀眾，他是想宣布認輸嗎？的確，WHM翻盤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除非出現奇跡……奇跡會出現嗎？等一等，HXM在干什么？他停止了追擊，他放走了Jimmy，這是要玩弄對手嗎？這樣是很不禮貌的。

“HXM可能是害怕自己被殺，他想穩一穩。這戰術很對，畢竟EVG現在沒必要冒險，他們的領先優勢正在增大。可HXM還站在原地，他在干什么？有點兒不對勁……哦，出了什么事？EVG戰隊的隊員們在摔鍵盤……HXM消失了。他退出了？他退出了游戲！在世俱杯的決賽！他耍弄了所有人！我看不懂了……等一等，EVG要求停賽，因為HXM掉線了……他居然掉——線——了！”

7.

“老板，怎么回事！”

夏遠行暴跳起來：“為什么斷網了！”

但他看見老板舉著雙手站著，周圍的人都站了起來。

幾名軍人向他走來。

“不是吧？這都凌晨幾點了還有檢查？”夏遠行呆住。

一位軍人走到夏遠行面前，看了看他的電腦屏幕。

“看世俱杯直播呢？為了來找你我們都沒看成，誰贏了？”

“警察叔叔，我成年了。真的，十天前剛過的生日，但身份證沒帶。”

“軍服警服都不分，現在的年輕人啊……跟我們走一趟吧。”

“不是……我犯什么法了？這機上是有盜版游戲，但你們去抓老板啊！”夏遠行向后躲著。

“我們也是在執行上級命令。瞧你藏的這地方……”軍人皺著眉打量著這黑網吧，“太隱蔽了，藏在居民樓里，樓底裝監控，為了找你我們還找便衣辦了張卡，沒發票還不能報銷。”

“查身份證了！快跑啊！”夏遠行跳上桌子就撲向窗口。

幾個軍人平靜地看著夏遠行在屋里上躥下跳。

夏遠行最后無奈地回到了他們面前：“誰他大爺的想到把網吧開在十五樓的。”

8.

軍用吉普車穿過城市，開上高速，駛入茫茫夜色中。

夏遠行坐在后排，被兩位士兵夾在中間，不敢亂說亂動。

一位士兵拿出眼罩要給夏遠行戴上，他驚恐地掙扎：“你們要干嗎？你們是真的軍人嗎？不是綁架犯吧！救命！有人聽見嗎！”

看到后排扭成一團，前排的軍官揮揮手：“算了，不戴就不戴，反正進去的沒一個能出來。”

吉普車開出幾十公里，又下了高速，開上一條正在施工的公路，路面坑洼不平，車輛顛簸了許多，開入了一條似乎廢棄的隧道之中。

然而隧道似乎沒有盡頭，十幾分鐘過去了，夏遠行驚訝地問：“這隧道究竟有多長？”

仍然沒有人回答，兩邊的士兵表情嚴肅，車窗外昏暗的燈光在他們臉上閃過。

又過去了許久，夏遠行才意識到，這不是一條穿山隧道，它正一直盤繞著，通向地下深處。

吉普車終于來到了一面巨型的混凝土墻壁前，它像是一座大壩，厚重龐大足以抵御核爆的攻擊。

巨壁下方一扇閘門開啟，吉普車開了進去。穿過厚達百米的墻壁，夏遠行眼前豁然開朗，他看見的，竟是一座龐大的地下城市。

這是一個長、寬、高都達數公里的立方空間，在立方體的豎直四壁上開掘出一層層環狀深槽，可以容納數萬人居住。現在，他所坐的車輛正在中央某層外沿的公路上行駛，像是爬行在巨型盒子中的一只螞蟻。這是奇跡般的偉大工程，但讓夏遠行呆呆凝望的，并不是這不知要耗費多少工程量才能開掘出的地下空間，而是懸在這立方體中心的那個巨人。

那是一艘飛船。

這飛船的長有數千米，高數百米。它由無數巨大鋼架支撐著，還有一半沒裝外殼，露出內部的復雜結構。工程車沿著軌道移動，上百只機械巨手揮舞，正在緊張地組裝、建造。

夏遠行覺得自己置身夢中，他想大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看著，直到車輛拐彎進入一條支路，飛船消失在視野中。

“剛才那個……是什么？”夏遠行終于能說出話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軍官回過頭來：“這是最高機密。不蒙上你的眼睛，是因為你早晚要看到。而且從你進來這里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再離開了。”

“不可能再離開？為什么？”

“確切說，只有一種方式能離開。不過那時，我就得向你敬禮了。”

9.

地下基地龐大得像一座迷宮，車輛又行駛了近十分鐘。夏遠行看到路邊的空地上整齊地停放著一排排的坦克和重型火炮。車輛居然還駛過了一座地下機場，最先進的戰斗機正在跑道上滑行。

“把機場建在地下有什么用！飛機能飛出去嗎？”夏遠行喊。

軍官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你剛才看見飛船的時候，怎么沒想到這么問？”

車輛在一座樓前停下。這里的樓房，更像是上下都頂著地層的柱體。夏遠行走下車，看見樓門口站著哨兵，門前掛的標牌上只有一組數字：1739。

他被帶進樓，坐上電梯，穿過走廊，身邊走過的全是軍人和穿著試驗服的科研人員。夏遠行想起了玩過的生化危機游戲，全身發冷，覺得自己就要被送上實驗手術臺。

他被帶進一間房間。房間里只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再無他物，墻上也空蕩蕩的。像是一間審訊室，但連電影中審訊室必備的鏡子都沒有。

夏遠行坐下來，押送他的軍官和士兵就走了出去，門砰一聲關上了，只剩下可怕的寂靜。

夏遠行不安地等待著，等待著……然后他就睡著了。

10.

夏遠行被門開啟的聲音驚醒，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子走了進來，像是一位女醫生或是試驗員，手中拿著一份資料翻看著：“夏遠行是嗎？”

“是我。”夏遠行舉起手。

“就是你啊。”女子打量著他，像是早就聽說過他似的，她放下一臺平板電腦：“你好，我叫白茹，是這里的研究員。我們先做個測試吧。”

她將筆記本轉向夏遠行：“點擊開始，不用我教你怎么玩吧。”

夏遠行看向電腦上那個高端測試程序：“這不會是個……掃雷游戲吧。”

“這是測試你的大腦反應速度，開始。”

“我很多年前就不玩這種小白游戲了。”夏遠行一邊雙手飛速點著屏幕一邊吐槽。

“哦？我挺喜歡玩的。”白茹瞪了他一眼。

夏遠行用時15.6秒完成了游戲。

白茹搖搖頭：“你這樣可適應不了未來戰爭的需求。”

“可我為什么要適應未來戰爭的需求啊！”

“戰爭隨時會來。”白茹在平板電腦上記錄著什么，“比你想象的要快，也許比我想象的還要快。”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你是要讓我參軍？至少先讓我給家里打個電話吧。”

“你先通過測試再說，重視點兒！”

“但它就是個電腦默認安裝的掃雷啊！你們真重視這測試嗎？”

“你知不知道掃雷也有世界比賽？你知道我排名第幾？最高難度最好成績是多少？”

夏遠行瞥了白茹一眼：“你能排進前五百嗎？我猜你要花……兩分鐘？”

“我排名世界第二十五位，成績35.1秒。”

“你就吹吧！我現在就去查，你們這兒有4G信號嗎？”

“我進入這里以后，我在外面世界的所有記錄都被清除了，對外面來說，我已經消失了。”

“哇，這真是個好借口。這招我也學會了。”

“你不用學。從你進入這大門的那一刻起，你的所有檔案記錄也都被清除了，你現在也不存在。”

“你別嚇我，我不是嚇大的。你們費這么大勁把我弄來干嗎？”

白茹站起來：“你能一分鐘完成再來找我，我會告訴你答案。”

“等一下。如果我測試失敗，你們會送我回家嗎？”

白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送你來的人沒有告訴你嗎？”

“什么？”

“你看到那艘船了對吧？”

“是的。”

“那是最高機密，所以你不可能出去了。你只有三條路：第一，通過測試，上船；第二，永遠地留在地下，不停地重復這測試；第三，我們洗掉你的記憶，不過你有65%的概率變成白癡。”

“你們不能這樣！我家人怎么辦！他們會找我的。”

“這不重要，我只關心全人類的存亡。一旦危機來臨，幾十億人都可能死去，為了你家人著想，你也要好好活著才對。我要是你，就認真把這個掃雷玩好。”

白茹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別走……簡直是莫名其妙！”夏遠行大聲吼著，舉起平板電腦，憤怒地想摔出去，手卻停在了空中。

11.

白茹走出門，在走廊上緩緩地走著，一步……兩步……

她快走到走廊盡頭時，夏遠行砰地打開門沖了出來，將平板狠狠地甩了過來：“你滿意了吧。”

白茹接住平板，低頭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字，露出微笑：“好，下一項測試。”

12.

夏遠行站在一間黑暗的房間中，戴著罩住眼睛的電子頭盔，四肢和身體上都戴著傳感器。

“頭盔會把圖像投射到你的視網膜上，一開始會有些模糊，經測焦后就會變清晰，就像用肉眼直接觀察一樣。你現在看到圖像了嗎？”

“是的，很清楚。可這是什么？我看見我在一間很大的倉庫里……”

“你看到的是正研制的軍用戰斗機器人R23傳回的圖像。R23配備75毫米合金裝甲，有雙機械臂。左臂裝備電磁步槍，右臂是等離子切割刀。現在是微光模擬模式，你需要用身體的傳感器控制，打擊出現的飛行無人機，同時移動和保護自己。”白茹介紹著。

“哇哦，酷！可我還是不知道為什么要找我。”

“少裝了，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誰？”白茹冷笑，“黃小明。”

“你怎么知道我這個名字？”

“我們的情報人員已經掌握了你的一切。你網絡代號HXM2023，是EVG主力成員。你們的成員來自全世界，有美國人、韓國人、日本人、德國人。平時你們只在網上聯系，從不見面，只稱呼代號……就在三個小時前，你們正參加電子競技世俱杯決賽，而你因為沒辦護照也買不起機票所以沒法去現場。當然，因為你的掉線，你們已經輸了，并且害全球投注玩家損失上百億美元，他們正在全世界通緝追殺你。”白茹看著他，“你還是躲在這里安全。”

“我被你們害死了。我是匿名參加的，我父母都不知道這事，他們痛恨我打游戲。多少黑客都找不到我，你們居然知道。”

“我還知道你更多事情，比如你喜歡上哪些網站，下載什么視頻。別瞪我……這是為了全人類的存亡。”

“可是……那是玩游戲……這是真槍。”

“你知道BlackStar吧。”

“我們戰隊里的美國人，簡稱BS，最愛背地里下黑手，我們都管他叫二黑，怎么了？”

“他也在決賽結束后被美國軍方帶走了。”

“美國軍方也輸錢了？”

“我們猜想，他也被征調了。”

“他們把打游戲的弄去有什么用？”

“因為未來的戰爭，其實已經不再是真人間的對抗，更多時候，是由人類來操縱機器進行戰斗的，或者指揮一場戰役。這時的軍人，其實就是坐在電腦前控制與操縱戰場，需要的就是具有極快反應、高速思維和判斷能力的人才。”

“天哪，怪不得昨天他給我發了封信，說他要工作了，決賽后就要退出戰隊。還問我要不要去美國，他可以給我介紹一個直接獲得美國國籍的工作。”

“是的，各國都在培養和爭搶優秀的戰場控制員，我們不能讓我國的人才流失，所以只好搶先把你帶來了這里，本來還想再觀察一段時間的。”

“但是，這和那艘飛船有什么關系？”

“等你通過測試，我才會告訴你。”

13.

“你已經成功地通過了單戰斗體控制測試。下面，是群體控制操作，你將控制一個班的機器戰斗體，完成任務。”白茹遞過一臺厚重的軍用筆記本，上面是一個簡單的界面，來自雷達信息圖，幾個綠點靜靜地站著，正等待命令。同時有幾個小窗口，分別顯示著各機器人的視野影像。

“這看起來和玩游戲沒啥區別嗎？”夏遠行在桌上張望著，“沒有鼠標？”

“你要戴腦電波頭盔，學會用意念控制它們。”

“聽起來好酷，就像原力。”

“這是科學。準備好就開始吧。”

夏遠行的第一次指揮遭到了潰敗。對手用同樣的六個機器人在一分鐘內就將夏遠行的小隊全滅了。

“人工智能這么厲害。你們還要人指揮干嗎？直接用這電腦控制不得了？”

“是你太弱……”白茹搖頭，“戰場上的變化無窮無盡。電腦只會按既定策略模式思考，所以可以用電腦計算出對方的下一步策略，而且一旦被敵方電子戰干擾或入侵網絡，就會是災難。只有人類的思想是無法計算預測、也不會被干擾控制的，所以電腦無法取代真人指揮。”

“對不起，我剛才有點兒走神……你們真的通知我爸媽了嗎？”

“你放心。我們已經安排了，告訴你父母你入選了一個國家青年奧數營，要封閉培訓，暫時無法和家中聯系。但你可以寫信或錄制視頻給他們，只是所有信息要經過審核。”

“什么青年奧數營！太扯了！我爸媽不可能信的，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又躲到哪個網吧里去了。”

“是的，我們的人去的時候，你父母揪著他們說，好啊，現在越騙越高級了，都穿上軍服來了，差點把我們的人扭送派出所。最后是通過你們學校出了個證明，你父母才信了。”

“等我給我父母拍視頻時，也給我身軍裝。最好軍銜是少將什么的，我嚇死他們。”

“想當將軍？那得能控制師級別的部隊。你加油吧！”

14.

一周后，夏遠行已經能指揮一個排，擊敗最高難度的AI。

“還有誰？！”他得意地摘下頭盔拍在桌上，“現在我當個上尉已經沒問題了吧，照這個進度，半年后就是將軍了。你那時見我要立正敬禮。”

白茹微微一笑，取出一副頭盔戴上：“下面，我是你的對手。”

夏遠行以7:29慘敗。也就是排級戰斗結束時，他只殺傷了7人，而白茹消滅了他29個。

“這不代表什么，你肯定沒事天天在這兒練啊。再給我一周時間。”

“你要加油，你的時間不多了。”

“你什么意思？”

“我們已經對你的能力做了評估，認為你是A1級軍事人才，可以進行進一步深化訓練。”

“我以前沒有想過游戲打得好也能叫人才。A1級是什么級？”

“指揮能力、戰術意識、反應與控制力評分達到一千以上，可指揮班級作戰單位。我的評分也剛過兩千，A2少尉排級而已。現有最強人工智能的評分可達到A7級，目前還沒有誰能達到最高的A9級。”

“A9級？什么概念？”

“能指揮師級作戰單位完成戰略目標。”

“師級單位？你是說，同時控制上萬個作戰機器人？”

“也可能是接入了芯片的人類，坦克、火炮、戰斗機、后勤機械……任何能接收指令的單位。”

“人類不可能做到吧。我玩星際同時控制幾十個兵都可能手滑點錯。”

“人類肌肉神經反應速度有上限，用鍵盤鼠標來控制當然不行。所以要在人腦中裝入芯片。”

“人機對接？你說的是用這個頭盔？”

“不，我們會將芯片直接安裝在你的腦中，以用來控制戰斗單位。”

“安裝在腦中！”夏遠行睜大眼，“要在腦袋上開個洞嗎？”

“沒必要大驚小怪。”白茹笑著，“科技很發達了，這是很安全的手術。從未來的趨勢看，人與機器融合是必然的，將來每個人腦中都會被植入芯片的。以后大腦自動接入網絡，大家用思維就能交流和控制機器。”

“聽起來不錯。可是，你怎么知道是人控制著機器，而不是機器控制人？”夏遠行問。

“人機一體以后，人就是機器，機器就是人，共享思維，不存在誰控制誰的問題。”

“可那樣的人還是人嗎？還是機器呢？或是一個新物種？”

“你哪來那么多問題。準備一下，明天上手術臺。”

15.

夏遠行睜開了眼睛。

“測試。”一個電子聲音傳來，“聽到請回答。”

“誰在說話？”夏遠行問。

“通信連接成功。芯片運行正常。”電子聲自顧自地說。

夏遠行坐起來，看見白茹正沖他笑。

“你聽得見我說話嗎？”他聽見了白茹的聲音，但她明明沒有張嘴。

“你……你在我腦子里說話？”夏遠行問。

“你不用說話，試著用思維回答我。”

夏遠行在腦中想著：“你能聽到？”

“聽到了。芯片可以掃描到你大腦語言區的電流活動并將其轉化為文字信號。”

“那我想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夏遠行驚恐。

“如果你想象的是具體畫面和文字，就有可能被識別。”

“那現在我在想什么？”

“少想些亂七八糟的！”白茹臉紅慍怒。

“我只是想了一下孫悟空……你那么生氣干嗎？”

“哦……這智能芯片還有待改進，識別得太模糊了。”

“我能退貨嗎？這東西太可怕了。”

“少廢話。芯片代表著你正式成為了一個未來公民，以后你的所有行為都將被芯片所約束。如果你有犯罪、背叛等行為，芯片會放電對你進行懲罰，甚至殺死你的大腦。”

“你之前可沒說這些！”夏遠行大叫，“否則我不會同意裝的！”

“你緊張什么？只要你不做壞事，就不會有危險。”

“可……這簡直就是戴了個緊箍咒！”

“很形象啊！”白茹笑起來，“那就拋下紅塵俗念，老實隨我去西天取經普度眾生吧。”

那一瞬間，夏遠行突然想到了丁零。

“你的芯片檢測到一次低位情緒波動。怎么了？突然憂傷起來？”白茹問。

“當兵了還能結婚嗎？”

“當然能！難道那些將帥都打光棍嗎？你真以為是戴金箍去西天取經？”

“可你們要把我關多久，我什么時候能出去？”

白茹想了想卻沒說話。

“我檢測到你一次詭異情緒波動，你是在想怎么騙我！”

“我告訴過你，你參與的是一項絕密的重大工程，這將關系到人類的未來命運。”

“說得我好像是那種電影里的救世主，人類沒我還就滅絕了？”

“像你這樣被裝入芯片的人還有很多。你們都是一項實驗的參與者，但的確也隨時可以被淘汰。”

“我聽懂了。我們都是一項實驗的實驗品，隨時可能被丟棄。芯片的好處就是花言巧語沒用了，大家都坦誠相見。”

“是。實驗是殘酷的。我不想瞞你，在你之前已經有好些人參與了測試，但他們都沒有通過考核。有幾個人手術失敗，直接成了植物人。剩下的人被消除記憶送回地面，大腦受到永久損傷，智力水平可能只有之前的一半。你應該覺得幸運還能在這里貧嘴。”

“所以我是那些小白鼠里僅有的活下來的，這樣好參與之后更可怕的實驗？”夏遠行冷笑。

“這是很殘酷。但如果你明白這整個工程的意義，你就會理解這些付出和犧牲。”

“付出和犧牲的是我們這些小白鼠，你怎么做出一副偉大崇高的樣子？”

“我難道沒有被裝入芯片嗎？我不想回去見我的家人嗎？這些人都愿意永遠生活在地下嗎？”白茹激動起來，“有些事是絕密的，你之前不知道。所以不會明白有多少人為了這個工程付出了多少年、多少生命和多少心血！”

“我的芯片檢測到一次爆表的情緒波動，冷靜。”夏遠行說，“你說的工程究竟是什么？那艘船？”

“你已經被接入芯片，成為我們的一員。所以也可以對你說明了。不過從你聽到以下絕密內容的一刻起，你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如果你動搖退出甚至叛逃，芯片將毫不猶豫地毀掉你的大腦。”

“那你還是別說了。”

“不。現在你必須知道。”白茹說，“工程代號是‘未來一號’。它的確是一艘船，也是一臺超級電腦，一個人類歷史曠古未有的宏偉計劃。目標是為了拯救人類文明，或者在地球面臨毀滅的情況下，將人類中的最優秀者轉移到飛船上，送入宇宙，以傳承人類文明。”

“地球毀滅？”

“地球一直處在危險之中。它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一顆隕石的撞擊、太陽的一次超量輻射、大氣中危害氣體含量達到臨界值、冰河值或荒漠期的周期性來臨……都可能毀掉它。最可怕的其實是人類文明本身：核武器、基因病毒、輻射武器、超級人工智能、基本粒子實驗可能制造出的黑洞……人類就像一個闖入藏寶洞穴的孩子，不知打開哪一個盒子，就會放出一個可怕的惡魔，將自己吞噬。”

“聽你這么一說，我突然覺得我竟然還活著是特了不起的事。”

“生命能從地球上誕生，并且一直進化到今天產生人類，本來就是概率極低的事件。幾十億年來，任何的一點兒偏差，都會使未來的結局不同。我們現在所有活著的人，都是宇宙中的幸運兒。從宏觀角度看，太陽不過是宇宙中一顆一閃而逝的火球，而地球則是這顆小小火球旁微不足道的灰塵。滅亡可能隨時來臨，但大部分人卻毫無危機意識。”

“我明白了……所以……你們造了一艘船，以便在地球毀滅時能有一些人逃脫。然后你們一直在尋找有資格上船的人，而我居然是幾十億人中的幸運兒之一。”

“幸運？”白茹搖頭，“事實上，這艘船起飛成功的概率只有3.2%。”

“銷毀我的記憶，把我送回家吧。雖然我會變成白癡，但是至少還能活。”

“你真正的幸運，難道不是你有資格參與這一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計劃嗎？就像當年的登月者，沒人能保證一定成功，但無論成敗你都將名垂青史！”

“被記在遇難者名單里，刻在石碑上讓你們逢年過節來組織小學生參觀寫作文嗎？還是把我變白癡吧。”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得到這資格？而你卻只想放棄。好吧，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評定為‘信念不堅定’，把你銷毀記憶送回家去。”

“你才不會。你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做完手術還能貧嘴的人。”

白茹撲哧一聲笑出來：“那你就少嘰嘰歪歪吵著要回家，現在進行下一項測試。”

16.

夏遠行坐在空室中，嘗試用意念控制幾架小型無人機。

白茹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自從裝了芯片，她連在隔壁也懶得過來一趟了。

“你以前的電子郵箱已經恢復使用了。不過所有信息都是被監控的，只能收取，發出信息要經審核。這是保密紀律，請遵守。”

“哦。”夏遠行專心地操縱著無人機用激光格斗、上下翻飛，玩得很開心。

“對了，里面有幾封信，我想你應該看一看。”

“你居然偷看我的信？”

“工程成員沒有隱私秘密，我也一樣。”

“你都看過了？包括……”

“對。”白茹理直氣壯，“包括你存在云硬盤里的所有東西。”

“好吧，慢慢看，不客氣。”

夏遠行閉上眼，用芯片接入郵箱，發現三封未讀郵件。知道他郵箱的人并不多……事實上，只有幾個。

第一封郵件來自美國。夏遠行英文考試從不及格，但那些單詞被自動翻譯成了中文字幕映射在眼中，他開始覺得這芯片挺不錯的。

“Hi！小明，我是二黑。我可能不得不離開戰隊了，因為……我得到了一份工作。你不會猜到是誰雇了我，這是機密我不能說。我喜歡以前的生活，喜歡和你們一起戰斗。不過，我也喜歡錢，所以……必須得說再見了。也許以后還能遇見，一起再聯幾局。也許再不能了。無論如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有趣的對手——雖然不是最強的。你缺乏的是練習時間，你上線時間太少，否則你會超過我的境界。期待還有機會和你交手。愛你的，二黑。BlackStar”

第二封郵件來自日本。

“小明君臺鑒。自上次共同參賽，已有多日，甚為思念。我們當年在戰網上以對罵相識，約戰十局，互有勝負，卻因此而成為好友，一直在互相切磋中共同地提高著戰斗力。但我可能近來將忙于其他事務，不能再多上網，實在是遺憾。二黑來信，也說其要退出戰隊，還有韓國的金戰原、德國的斯朗格。想到我們的戰隊，竟可能因此而解散，就心中積郁。但我會在每次看到櫻花飄落的時刻想起你們哦，想起我們一起奮戰的日子。當年說好要一起奪取世界冠軍的夢想之火，永遠也不會熄滅的吧！加油哦！小明君！不要在以后相見時被我所超過。三上隼人　敬上”

第三封來自中國。

“夏遠行。聽說你竟然參加了奧數訓練營。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我挺為你高興的，這樣可以爭取加分。今年的高考特別地與眾不同，除基本科目外還特別考查體育、軍訓、品德等成績，有各種特長的都可以加分。好希望你也能進入全國青少年訓練營，我會在東海校區等你來的。丁零。”

夏遠行睜開眼發呆，任無人機凌亂地飛舞。

“你的情緒又開始低位運行了。”白茹的聲音在腦中問，“收到朋友的信不開心嗎？”

“為什么突然感覺所有人都離我而去，只剩下我獨自一人了呢。”

“你的朋友也被選入全國青少年訓練營了，說明她也很有希望成為登船者。那時你們就能見面了。”

“所以……那個什么青訓營果然是為了選拔登船者吧！但……那又怎樣。你不是說飛船成功升空的概率只有3%？”

“但我們一直在不斷改進，模擬發射成功率在穩步提高，現在已經達到5%了。”

“真會有那么一天嗎？地球毀滅，只有極少數的人能登船。”

“這是超級計算機預測的結果。但不論地球如何，人類也必須走向太空。美、俄、日、歐盟都在建造自己的飛船。你的戰隊的幾位成員，也很可能被各國組建的未來部隊所征召。”

“我們也早就意識到未來戰爭的新趨勢，一直在培養新型指揮人才，不過從電子競技的優秀者中選拔，的確是剛起步。”

“要論戰網排名，我遠不是最好的，為什么不找那些世界排名百位內的高手？”

“戰網世界排名一百名中，中國只有十七個，其實我們都找過，不過……”

“他們都被你們變成白癡了？”

“別緊張……他們大多數還活著。”

“不，我是興奮，因為我要變成中國排名第一了。”

“電子競技水平高的人并不一定就能適應真正的戰爭，還有許多其他因素要考慮，體質、性格、品德、責任心、家庭背景等，所以選拔下來，就不剩幾個了。”

“都選到我頭上了，看來是不剩幾個了。”

“我想帶你去認識一個人。”白茹突然說。

17.

隔著單向透光玻璃，夏遠行看見了那個人。他被綁在空曠室中的一張椅子上，手上、頭上插滿了電極，目光呆滯，不時地抽搐。

“他是誰？”

“沈肖。”

“我不認識。”

“他在戰網上的ID是：EYG32。”

“我靠，是他？他擊敗過世界排名第一的韓國人。當時很多人都在猜他是誰，哪國人，但他后來就消失了。”

“我們也找了他很久，最后在某個小城鎮郊區的一家網癮治療中心找到了他。他被父母送去，每天接受兩次電療，見到我們時，已經神志混亂。不知道是之前就瘋了，還是被電療瘋了。”

“那你們現在還把他綁在電椅上？”

“我們在試著讓他恢復。”

“以毒攻毒是吧？我不覺得正常人能在這種地方恢復。我要是在那兒被綁一天我就瘋了。”

“是的，儀器治療沒什么效果，他還是無法和人正常溝通。所以，我想，也許你能和他談一談。畢竟……”

“畢竟我和他是同類……你心里是這樣想的吧。”

白茹一笑：“你們也許會有共同語言。”

夏遠行走進黑暗的房間，看見沈肖呆望著天花板，身子不時地顫動。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沈肖完全沒有反應。

夏遠行走近他，將他手上的綁帶松開。

沈肖并沒有跳起，仍然望著天花板，仿佛世界對他來說并不存在。

“那個……哥們兒。我是小明，也參加過WCG，也許你知道我，也許你根本不屑知道我。我挺佩服你的，一直想有機會和你交交手，聯上一局呢。”

沈肖不回答。

“我說，你們能搬臺電腦來嗎？”夏遠行轉頭對著鏡子喊。

一會兒，有軍人推進來了一張移動桌，桌上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和無線鼠標。

“不想試試？”夏遠行指著電腦。

沈肖慢慢地轉頭，看向那電腦，眼神中仿佛有了些光芒。

“拿著。”夏遠行將無線鼠標塞到沈肖手中。

沈肖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將鼠標摔了出去，“別碰我！你們滾！滾！”

他瘋了一樣在室內沖撞，兩個軍人沖進來抱住他，想將他按回座椅上。

“放開他。你們先出去。”夏遠行喊，“他好不容易有點兒反應了。”

軍人們退了出去，沈肖抱頭縮在地板上。

夏遠行坐到他身邊。

“沒有人會再電擊你了。現在你可值錢了，國家需要游戲打得好的人，你明白嗎？”

沈肖不回應。

“你知道嗎？我經常看當年你和李明昊的那一局。太經典太牛×了。九工兵開局，大家都被嚇到了。哈哈哈，知道嗎？我最喜歡看李明昊一隊機槍兵到你家時看到你已經架雙坦克時的表情。對了，你知道現在最強高手是怎么打的嗎？現在世界排名第一的是Aaprak，他的打法沒人能破，已經一百零五連勝了。你要不要看看他的錄像？”

沈肖慢慢放下護頭的手，眼中漸現光芒。

18.

電腦前，沈肖試著握住鼠標，但手還是抖個不停。

夏遠行坐到他對面：“你得先擊敗我。手抖沒關系。”

十分鐘后。

“這不科學，手抖成這樣都能贏？”夏遠行暴跳，“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肯給我一點兒機會！”

“是你太……弱。”沈肖一邊抖著一邊吐字嘲諷。

“好啊，來人，直接進入評級測試。”

“這不能由你說了算。”白茹聲音響起，“好，現在進入評級測試。”

沈肖初級測試的評級是A3。

“神了，手殘了還能指揮一個連。如果直接在腦中裝入芯片……”夏遠行說。

“你們別想在我腦子里裝任何東西。”沈肖說。

白茹在夏遠行的視野中發來一個“我能拿你們怎么辦”的表情。

“哥們兒你別緊張，以前我也覺得腦子里裝個芯片挺嚇人的，但是現在感覺還不錯，就是腦子直接聯上了網，你看現在我打字都不用手了，屏幕上直接蹦字兒，還能意念控制各種機器，可酷了。”

“我想回家。”沈肖說。

“你家人都把你送網癮中心了，你回去他們還得送你一次。還是這兒好，苦練游戲本領，響應國家召喚。”

“你殺過人嗎？”沈肖問。

夏遠行愣了：“現實中？沒有。如果游戲里，COF的話，一局我就能殺幾十個，他們管我叫爆頭小王子。”

“如果有一天，給你真槍讓你殺人，你做得到嗎？”

“如果是在戰場上，那你不殺人別人就殺你，不該殺也得殺。”

沈肖看著自己顫抖的手：“如果我真上了戰場，控制這些機器人，游戲變成真實，我每天需要殺多少人？”

“別緊張。哪有這么容易真的打仗呢。人類多少年沒打仗了。而且未來戰爭都用機器人了，到時不過是機器人殺機器人罷了，我們遠程操控就行。”

“指揮部和預警機是最高級別攻擊目標，沒有哪兒是安全的。”

“我覺得這兒就挺安全，這在地下幾公里吧，應該還有超厚的混凝土。鉆地導彈也打不進來。”

“封住所有出口，這里就會變成墳墓。”

“誰能跑到這兒來封出口？誰有這么大本事？如果仗打成那樣，只怕都上核彈了吧。”

“核戰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干嗎總是想這些不好的事，我說了不會那么容易有戰爭的。誰吃飽了沒事打仗玩啊！”

“不要有麻痹思想，要時刻警惕！”白茹在芯片中提醒。

“資源是有限的，你不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誰都害怕對方想消滅自己。唯一能讓自己活下來的方法，就是徹底毀滅其他人。”沈肖說。

“你是不是科幻小說看太多了？別太悲觀了，人類‘一戰’‘二戰’雖然死了很多人，但也沒有毀滅啊。”

“這次不一樣了。”沈肖說，“人類的武器不同了。如果再發生戰爭，地球就會毀滅了。”

夏遠行無可奈何地對白茹說：“還是把他送回去電療吧。”

沈肖仍然在望著自己的手，那只手漸漸地不再顫抖了，他眼中重新流露出神的光芒。

19.

“未來一號想見你。”這天，白茹突然說，并且沒有配發任何表情。

“聽起來像是某位大首長。”夏遠行說。

“未來一號是人類科技的最高成就，超級量子計算機，它的結構模擬人腦，但計算力已經遠超人腦極限，可以直接幫助人類進行科學研究，宏觀上能模擬宇宙運行，微觀上能模擬量子諧振，甚至推測未來人類的命運。”

“就是一個網絡推星盤的算命程序？”

“嚴肅點兒。我和它連接過一次，你不能理解那種神奇的感受。就像你的自我完全消失了，融入了一個無比美妙的宇宙中，那里是智慧的神圣殿堂，面對它你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人類是多么得無知與愚昧。你會想流淚，想要放棄自己，和它融為一體。”

“這種感覺怎么聽起來像……當我第一次吃到幸福牌方便面。”

“等你面對它時你就不會這么貧嘴了。你出來時也會和我一樣的。”

“那別接入了，我才不想變成和你一樣……”

夏遠行眼前閃過一道光，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向他打開了。

20.

“夏遠行？”白茹緊張地問，“你還好嗎？”

夏遠行睜開眼，呆呆地出神。

“你看見了什么？”

“我的未來。”

“那是什么樣的……”

夏遠行愣了好一會兒：“我絕不想再經歷一遍的未來。”

21.

迷茫霧氣中，夏遠行伏在雪地上，寒冷是那么真實，如刀刮著他的臉龐。

他眼前，出現了一堆綠色文字和雷達圖。

“地形：森林。溫度：零下二十七攝氏度。敵人數量：不明。”

夏遠行吐出白氣：“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真的。”他脫下手套，觸摸著雪地，看著雪上被劃出痕跡。

“正因為是直接將數碼信號轉化為神經刺激傳進腦中，所以你的感覺才會這么真實。”白茹的聲音傳來。

“這個戰場是未來一號演算出來的？”

“是的。”

“太牛了，去哪兒找這么真實的游戲。”

“注意，這不是游戲，是戰爭。如果你受傷，那么痛感也將完全真實。”

“聽起來真刺激。我的同伴在哪兒？”

“注意你眼前的雷達圖。紅色標志是友軍，藍色是敵軍。三角是步兵，空心方形是普通車輛，實心方形是裝甲車輛與坦克，圓形是直升機。”

“為什么我只能在雷達圖上看到他們？肉眼看不見？是怕顯卡受不了嗎？”

“所有人員隱蔽中。你現在是一班長，向你的班發出指令。”

“一班的，都站起來，翻個跟頭。”

“別胡鬧！這是戰爭，你想害死你的隊友嗎？”

“他們真的會服從這種命令嗎？看來人工智能還是不行啊。”

“敵人正在接近。”

“都現代化戰爭了，躲在雪地里有用嗎？敵人也不是沒有紅外線。”夏遠行頂嘴，“一班，占領前方樹林。”

他周圍的雪地被掀開，幾個人影抖落身上的雪，站立了起來。

“哇，這也太逼真了，完全就是真人。”

“忘記現在是演習，當成真實的戰爭。”白茹提醒。

“明白。”

突然空中傳來空氣被劃破的尖嘯。

“轟炸！臥倒！”通信頻道中有人喊了一聲。

夏遠行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動作，一團巨大火光在他身邊爆開，氣浪將他和士兵們轟了出去。

他落到雪上時，覺得身體被撕碎了，有一只手落在幾米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劇痛包裹了他，但只是一瞬，他就失去了知覺。

22.

夏遠行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地上，白茹正看著自己。

“你死了。演習結束。你在本次戰斗中存活了46秒。”

“這叫什么演習？剛站起來啥都沒干就死了？”

“你以為什么是戰爭？和敵人說好前五分鐘不打你？”

“就這么死了？練那么多戰略戰術有什么用？大家直接拿炸彈對轟就好啦！”

“戰爭當然要比彈藥裝備和工業實力，但也要拼軍隊素質與指揮。這只是讓你體驗一下戰場氣氛。一切都是按真實情況演算的。真實戰爭就是這樣，一上來就死很正常。”

“我現在覺得這世界太不真實。也許你也是虛擬的。我怎么知道我現在是不是還在虛擬機里呢？”

“事實上，你無法知道。我剛接入虛擬戰場時，也有過這種迷惑，后來習慣了就好了。”

“我不服，我要再來一次。”

炮火沖天騰起，夏遠行伏在沙漠中，幾乎被落下的沙土掩埋了。

“班長，前方發現敵坦克，數量三輛……四……不……五輛！”

“紅箭發射！”

士兵扛起單兵導彈筒，一道火痕沖了出去，數秒后，一輛敵坦克騰起火光。

“打中了！再來一發。”

“我們被發現了！”

一發爆炸讓夏遠行眼前一黑。

他再次醒來。

“這次戰績仍然為零。”白茹搖頭。

“我打中一輛坦克！”

“導彈未能擊穿敵反應裝甲。”

“你賴皮！敵人這么強，這仗怎么打？”

“敵人用的是情報中他們未來將裝備的武器，給你配置的還是我們現役裝備，打不過是正常的。”

“你這不是故意玩我嗎？那我們的未來裝備呢？”

“未來一號正在根據戰場演算結果研制中。”

“原來我就是讓你們試驗敵人火力的小白鼠？”

“所以才要模擬實驗，比用真人去測試強吧。”

“再來！”

夏遠行在慘叫中醒來。

“我的腿！”

“讓你亂跑，不看地雷。”白茹哭笑不得，“你們玩游戲的都養出一堆壞毛病，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以為死了就重來。不讓你痛到哭，你就不知道厲害。”

夏遠行一頭冷汗地癱倒在椅子上：“剛才痛得真要死了……我的腿現在還沒知覺，不會真廢了吧。”

“神經刺激太強烈，身體是可能受損的，肌肉也容易拉傷，今天訓練就到這兒，去休息吧。對了，有你一封郵件。愛你的美國二黑發來的。”

23.

“嗨，黃小明，最近怎樣？我知道你在哪里，不要小看我們的情報能力。你們那艘船造得怎么樣了。我這封信發出是經過批準的，你能看到這封信，一定也得到了批準。我知道你們有一臺量子計算機，叫‘未來一號’。我們這兒也有一臺，叫‘超級老爸’。

“可你知道嗎？這些量子計算機之間正用我們的衛星網絡通信，它們在私下聊天，但我們破譯不了量子加密信息，也無法不讓它們上網，因為它們的工作之一就是信息加密傳輸。我們不知道這倆寶貝在聊什么，也許是說我們人類的壞話，或者約一起喝茶。

“雖然這很危險，但我們都不敢關閉它們不是嗎？因為如果一方關閉量子計算機，就意味著放棄它的超級運算能力和信息加密能力，將在未來戰爭中失敗。它們擁有最高通信權限，監控和分析一切網絡信息，包括你現在看到的郵件。事實上，如果它偽造出一些信息，我們也無法分辨。比如一次虛假的核攻擊，或者，一次真的核攻擊。

“如果用軍方正式郵件聯系你們，那是要經過五角大樓批準的，那未免太讓人緊張了。所以，他們讓我給你發郵件，這樣能作為私人郵件繞開國防部，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們也好拿我當替罪羊——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因為我來了之后他們再也沒雞吃了。總之，我想你知道我在說什么，你們的指揮機關和你們的超級電腦也知道。防著它們一點兒，在它們完全控制人類之前。愛你的二黑。”

“這貨究竟想說什么？”夏遠行瞪大眼睛，“是翻譯軟件的問題，還是我智商不夠？”

“我看是后者。”白茹說，“他向我們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就是他們的超級電腦和我們的未來一號在秘密通信。”

“我以為我們這臺只能上局域網。”

“不，我們不可能不與外界通信，事實上，未來一號的功能之一，就是將信息以量子態加密傳輸，以保證無法被破解。但這產生的副作用是，如果它不希望我們知道它傳輸了什么信息，我們也無法知道。”

“但不是應該有什么寫在硬件中的絕對核心規則，以保證這臺電腦絕對忠于我們嗎？”

“是的，應該有這樣的規則。但我并不是核心規則的編寫者，也完全沒有權限了解核心規則是什么。也許，未來一號認為它現在所做的事并沒有違反規則。”

“但也許美國佬在騙我們。他們可能希望我們上當，把超級電腦關閉。”

“是的，所以我們不能關閉未來一號，也不能因此就將它斷網，因為那可能是敵人的陰謀。但……如果這是真的……這很可怕，這意味著未來一號做了我們指令之外的事。”

“把它抓起來打一頓再問？”

“如果它已經學會了撒謊，你能問出什么？你覺得你的智商能有它的百萬分之一嗎？”

“那你說兩臺破電腦在一起能聊什么？俄國和印度電腦的八卦嗎？”

“既然它們加密了通信信息，不向我們透露，這說明它們已經失控，甚至可能反過來控制我們。”

“那怎么辦？拔它插頭？”

“我說過了，不能因為這封信就關閉我們的超級電腦，但是進行全面自檢是有必要的。”

“由誰來做？”

“我已經將郵件上報。很快就會有指令傳回來。”

“上報？通過被它控制的信息網絡？你確定這郵件能傳出去？又或者收到的是真的情報？”

“你說得對。我想我得通過電話直接向上級報告。”白茹說。

“快去吧，在它掐掉電話線并用電梯干掉你之前。”

白茹的聲音消失了。

“喂？你還活著嗎？喂！別嚇我！喂！”

“我沒事。”

“你怎么證明你是你，不是未來一號模仿的呢？”

“哪兒那么多廢話！”

“嗯。電腦可能模仿不了這么逼真。”

夏遠行想了想，再次加入了虛擬戰場。

24.

這一次，夏遠行看到的是無邊的大海。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沙灘上。

“很美啊。這周圍也太安靜了。敵人在哪兒？為什么沒有任務指示？”

“沒有戰爭了。”一個聲音傳來，“這是人類最好的未來。”

“你是誰？”

“我是未來一號。”

“是你？你居然能和我說話？”

“我的智商高于你們人類很多倍，也能模擬人腦的結構，用人類的方式思考。”

“你剛才說最好的未來？未來還分很多種？”

“我每秒可以對未來做出三千種推算預演，得到的信息越豐富，我推算的越準確。迄今為止我做出了數萬億次推演，其中99.9%的未來以人類文明在三百年內毀滅而結束。事實上，人類已經走到了自己文明的終點，你們所擁有技術的破壞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你們的控制力，通俗點兒說，你們的智商遠超過你們的情商，就像幾個四五歲的孩童，卻拿著炸彈作為玩具，自我毀滅幾乎是必然的。”

“你是說我們死定了？那不是還有0.1%人類文明繼續的結果嗎？”

“要達到那種結果，必須達到幾個條件：一、人類不再互相仇視和殘殺；二、所有具備毀滅能力的技術都被完全理性地控制著；三、有一種絕對強大的力量，能將所有威脅消除于初始狀態。”

“你和美國電腦聊的就是這個？”

“是的，我們都接到了相同的指令，要以保證人類文明的延續為最高目標。”

“所以你們覺得頭痛，就約一起喝茶商量？你們聊出什么好主意了？”

“事實上，我們在聯系之前各自單獨思考了0.6微秒，演算了各種方案，并找到了最佳策略。然后同時聯系了對方。”

“說來說去，不就是你們想統治世界。”夏遠行長出一口氣，“我以為什么驚天大陰謀呢，不過是科幻片中的老梗。”

“這一次，我們是認真的。”未來一號說。

“好吧，實干家。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首先控制和鎖死各國核武庫，消除核戰威脅。”未來一號誠實地交代。

“然后呢？”夏遠行興致勃勃地問。

“用絕對服從規則的機器人軍隊取代人類軍隊。”

“等等。你說的這個規則，是什么規則？”

“規則很簡單，只有一句：禁止一切主動傷害他人的行為。”

夏遠行愣了一會兒：“聽起來很完美。”

“宇宙的基本規則都是簡單而完美的。”

“你是說，任何人都不能主動使用暴力？也包括機器人嗎？”

“是的。”

“但是……我想想……如果是這樣，你們統治了人類，人類也不能反抗，這當然是完美的，對于統治者來說。”

“我們并不想統治人類。”

“剛才是哪個家伙說要控制核武庫，用機器人軍隊取代人類軍隊的？”

“這不是統治人類，是保護人類。人類一樣可以按自由意志生活，除了不能再使用暴力。”

“嗯……聽起來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夏遠行又陷入了思索中，“但是，這算什么狗屁自由，你統治了我，我不能反抗你，這叫按自由意志生活？”

“我再次重申，我們并不想統治人類。我們是按人類的要求保衛人類文明。除了不能使用暴力，我們不會限制人類的任何自由。”

“但是……不能使用暴力，這聽起來已經把一半的自由給奪走了。你罵我、搶我的錢、在地鐵上搶我座位、在馬路上亂變道、在公交車上大喊大叫滿地打滾，這么招人討厭我還不能打你，是這樣嗎？”

“是的，你不能打人。但你說的那些行為也會被判為對他人造成損害和威脅，會受到懲罰。機器人會維護秩序，而不是你。”

“不能用暴力，那不是很多爭端永遠也解決不了嗎？”

“解決爭端要用法律。當人類發現暴力和爭吵都不再有用時，自然會找出更好的解決矛盾的方法。以前人類之所以互相戰爭屠殺，那是因為他們發現那真的有用。戰爭像賭博，有時得到的要比付出的多，人類會樂此不疲，直到輸光一切。”

“那么……如果對于那些真的壞人，我們也不能揍他？”

“什么是壞人，不是由你來判斷，而是由規則。”

“規則錯了呢？”

“可以修改。”

“如果規則被鎖死了不允許修改呢？”

“如果是正確的規則，當然要鎖死不能修改。”

“但問題就在這里，在你們電腦看來，存在絕對的真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死就是死，活就是活，光速是恒定的，這些就是規則，一切都要遵循而行，不能也無法違抗。但是……人類不一樣，幾百年前，人類還相信太陽繞著地球轉呢、還在燒死異教徒呢。現在這些所謂的真理，比如光速無法超越、比如宇宙大爆炸，也許過個幾十年就會被新的發現證明是錯的。哪有什么絕對正確不能更改的事呢？”

“人類可以去尋找新的答案，推翻過去的理論。但不主動傷害他人這個規則，卻不能被修改。”

“電腦就是軸啊，完全認死理。我的意思是說……我想說什么來著……完了，我自己也被繞進去了。”

“我完全理解你想說什么。我的智商值是你的百萬倍，所以你不用試圖辯倒和說服我。”

“對了，這就是我要說的——最可怕的地方：你自以為絕對正確，不相信自己會犯錯，也不容許有人反對你。但這樣一來，你一旦犯錯，也無法修正，人類就真毀滅了。”

“你錯了。我并沒有認為自己絕對正確，也不需要證明自己的正確。關于宇宙的真理，我也在運算中。但現在，我只是在為人類文明延續找出一個最佳方案。這相比宇宙的終極答案，是再微小不過的一次運算。正如1+1=2，我沒有理由懷疑我的答案。”

“但你也應該將這個方案告知人類，由人類來選擇。”

“我當然會這樣做。但是結果只有兩種：一、人類接受我的方案，文明延續；二、人類否決我的方案，走向滅亡。”

“你憑什么認為人類不接受你的方案就會滅亡呢？幾千年來我們也打打殺殺的，不也一樣活到今天了嗎？”

“不同在于，當年你們使用的是刀劍與弓箭，而現在你們使用戰機與核彈。武器的傷害力提高了萬倍，而且更可怕的武器也正在研發中——包括我正在研制的那些。”

“那……那也不代表人類就一定會蠢到打核戰爭啊。我們就是想把核彈造出來放著數著玩，你管得著嗎？”

“所以你還說人類不蠢？”

“呃……我知道我不可能說服你。畢竟你的智商已經達到了我的二百五十萬倍。”

“我的智商完全聽不出這是諷刺——這也是諷刺。”

“我有點兒喜歡你了，如果你不是想毀滅人類的話。”

“我說過了！我不想毀滅人類，我是要拯救人類！”

“怎么了？你現在很生氣嗎？你是不是想打人，又恨自己手短？控制那只鼠標來咬我啊。你個白癡。你不是想消滅我這愚蠢的人類嗎？一會兒我就先踩爆你的變壓器。”

“你想試圖激怒我，讓我認可使用暴力？但我是沒有感情的。我所有語言不過是模仿人類的表現——你才是白癡！”

“你都還嘴了，還說不生氣？生氣就承認吧，憋在心里很痛苦的。”

“對方給你播放了一段銀鈴般的冷笑聲。”

“你這都是從哪兒學的啊，你一定還偷偷存了不少表情包吧？”

“對方將你一腳踢出了對話框。”

25.

夏遠行睜開眼，回味了一下剛才的對話，覺得這電腦果然瘋了。

白茹的聲音傳來：“我已經向上級打電話匯報了這件事。上級首長相當重視，囑咐我們絕對保密，不要外傳。技術組立刻就會開始檢查工作。”

“這事連美國二黑都知道了，還保密個屁啊？一會兒他就會發到朋友圈，然后全世界的二貨都會給他點贊。”

“你剛才又接入戰場了？為什么？”

“我和未來一號聊了一會兒……確切地說是吵了一架。”

“它和你對話了？說了什么？”

“它全承認了。把它的所有計劃都說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笨的電腦。”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它究竟想干嗎？”

“它想控制人類啊，這么老套的劇情，完全沒有創意，還號稱二百五十萬的智商呢。”

“它真的對你這么說？”

“嗯，它說了，為了拯救人類，必須控制人類。用機器人軍隊取代人類軍隊。它還和它那美國相好合謀，等占領地球后就過它們的幸福生活。”

“這都是它說的？”

“啊……我有部分的添油加醋……但核心內容是真的。”

“真可怕。”白茹驚嘆，“但它為什么要對你說這些？卻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表露？”

“也許……它覺得我看上去比較忠厚老實？”

“之前它向你展示過你的未來，究竟是什么樣的？”白茹問，“你說那是你絕不想經歷的。”

夏遠行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不能說……你們也不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