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讓高原瘦下來的不是減肥，而是工作。

她接手了一項產品外包的統籌工作，炎炎夏日隔三差五便要橫貫整座城，從最東端跑到最西端。

部門只有李釗一人配有專車，不可能再為區區五崗員工申請一輛車。坐出租車又花銷驚人，部門成本難以為繼。

高原只得倒兩趟地鐵再換公交，搖到那頭兩個小時，結束后又坐公車回公司，一直做到深夜才下班。

這樣辛苦，在C廠確實也算不上什么，瘦多了，可累得皮膚粗糙，滿臉壓力痘。

這天上午，高原沒出外勤，趁著空檔核實一下外包團隊的進度，不停地在電腦鍵盤上敲打著。

李釗也難得沒有出差，在工位上和另一產品團隊的leader討論產品迭代方案。

整間偌大的開放式辦公室中，每個人都各就各位，在工位上緊張忙碌著，就像一個齒輪接著一個齒輪聯動著C廠這座千錘百煉的機器，頗有蒸蒸日上的風范。

這種看似統一有序的氛圍被袁成龍的到來打破了。

大家紛紛放下手頭工作，站起身同他打招呼。

袁成龍個子不高，皮膚黝黑，身材瘦削，也理一個簡單的平頭，常年一件程序員標配的紅格子襯衫，下擺一定要塞進牛仔褲里。

他出生在北方一座十八線小城市，只有?？茖W歷，先前在眾所周知的那家互聯網視頻公司從小編一路做到主編，兢兢業業分得一些股票。后來，那家公司因為創始人的情感糾紛樹倒猢猻散，袁成龍憑借著曾任職知名互聯網公司的身份背景，進入C廠從內容線做起，隨后開始進入業務線，一步一步爬到今天這個位子。七、八年苦心經營下來，手上握有不少C廠的股票，再加上先前老東家的部分持股，身價頗為豐厚。

他與李釗年齡相仿，看上去卻比李釗老相很多，光看外型，并不是與蒲冬梅登對的男人。

也許經歷使然，袁成龍是一個很懂人情世故的人。每一個同他打招呼的人，他都會停下來聊兩句，說一些“辛苦了”，“干得好”之類鼓勵的話，這是大家在李釗處從未得到過的待遇。

李釗正專心致志地在和下屬討論產品方案，未察覺袁成龍的到來，直到他笑瞇瞇地站在身后許久，這才轉身發現他：“老袁，你怎么來了？”

袁成龍坐下來，搖著手指說他：“癡貨啊你，研究起感興趣的東西，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

此時，李釗竟流露出一副被戳穿心事十分不好意思的古怪神情，并甩給他一個有話快說的眼神。

袁成龍萬事首慣笑，表情一動，眼角的魚尾紋深長可見。

他不知從哪里掏出一疊表格，湊近，一樣一樣算給李釗聽：“你們部門之前從來沒有外包項目，外包人員的工資都是從我們部門的人力成本走，你們再走行政費用打款給我們?！?

李釗想也不想，回道：“沒錯，高原每個月五號前造完表格給到你們?！?

袁成龍慢吞吞地說道：“雖說工資是兩個部門分開發，但我們用的是同一班人馬?！?

李釗聽得莫名其妙，對袁成龍又不便發作，只得耐著性子聽他講完。

袁成龍把表格上用紅筆圈出來的幾處指給李釗看，好聲好氣地說道：“你看，這同工不同酬的情況太嚴重了，你們給的計件工資實在太高，外包弟兄們都跑去做你們的項目，我們要開天窗了?！?

李釗聽明白了，輕笑道：“這是商業社會，價高者得，又不出錢又不出人，還叫下面人怎么做事？”

袁成龍順著他的話，小心翼翼地說道：“這當然。但是，今年大老板給你們部門批的預算可不多，照這樣大手大腳花起來，年底連上供都成問題?！?

李釗不語，過一會兒才慢慢說道：“我們有‘雷鳴’?！?

袁成龍拍一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老弟，先不說這款新產品能否賺錢，現在都年中了，你們部門離今年的KPI還有十萬八千里，得多留一條后路才行。我的意思是把這筆工資砍一半，可以省下不少部門開支?！?

李釗與人一向鋒芒盡顯，但與袁成龍私交頗好，說話辦事必留三分顏面。此時一聽到這個提議，也不顧在公開場合，立馬跳高三丈：“這筆錢要給的！”

袁成龍連聲解釋道：“我沒說不給，是少給一些……”

“為什么少給一些？你叫人干活又不給錢，以后誰還幫你做事！”李釗強硬地回絕，毫不讓步。

見到自家老板發飆，下面人一動不動地坐在工位上，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老袁，”李釗提高音量發難：“你就是這么支持我們工作的呀?！?

袁成龍被節節逼退，壓低聲音說道：“我已經很支持你們工作了?！?

“砍工資的方案由你出面向外包團隊解釋？”李釗不依不饒。

袁成龍被他近乎孩童般的無理取鬧搞得哭笑不得。

“我先走了，你們繼續討論?！痹升執幚砣穗H關系的本事一等一的好，擺一擺手，幾句話說完，大家都結束了看鬧劇的狀態，低頭干活去了。

吃完午飯，高原去門口取快遞，又遇上了袁成龍。

他本不認識她。

直到看見她倒掛在背后的工牌，才問：“高原？”

高原抱著一只大紙箱子，只微微露出半邊臉，喊一聲：“袁總。”

袁成龍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眼睛始終盯著她看。

高原略覺尷尬，正當不知如何進退時，袁成龍已經收回目光，從她身邊穿過，徑直離去。

回到辦公室，又聽見李釗在罵人。

高軍見她躡手躡腳地進來，飛快地竄回自己的工位，把頭埋在了電腦前，只覺得好笑，調侃道：“高原，你最近怎么長了一臉的青春美麗疙瘩痘呀？”

話還沒說完，李釗的矛頭就直指過來：“新產品的代碼，連驗收都不驗收就發布出去，產品組和項目組都干什么吃的？做的太差！”

高軍訕訕回過了頭，趙春來和其他一名產品leader沉默不語。

旁邊有人忍不住說道：“老板，高大他們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大家都很努力，可事兒實在太多，疏忽也情有可原?！?

只聽李釗斬釘截鐵說道：“不是你們不努力，是還不夠努力！你說的我不要聽，今晚我要看到所有的驗收報告。”

眾人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知道又得通宵了，都意興闌珊地回到了各自的工位上。

高原聽得心驚肉跳，不知是自己多心還是湊巧，任何人只要一踩到她這顆地雷，李釗便大動干戈，不依不饒，不管是好友還是親信。

這樣真的對她好嗎？高原雙眉蹙緊，將頭埋得更低了。

明明是李釗在為她出頭，為何自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