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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篇

逍遙游

本篇是《莊子》的首篇,以“逍遙游”命題,恰好道出了莊子人生哲學的最高要求和最高境界,也是莊子哲學思想的出發點和歸宿。

何謂逍遙游?用原話說就是能夠“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無所待,以游無窮”的生活;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完全掌握宇宙的自然規律,獲得精神上與物質上的絕對自由。顯然,這種超越時空、超越物我的“無所待”的絕對自由的生活,千百年來只能存在于人們的夢境中。而《莊子》一書,讓人久讀不厭、頓開茅塞、獲益非淺的,不是絕對自由的提出,而是論述的過程。這個過程猶如一出多幕多場景的大戲,展示了莊子對大自然的獨到領悟,對世俗萬態的深刻洞察,對萬事萬物認識的卓越才智。

本篇可分三大段。

第一段起筆寫鯤鵬騰飛九萬里的大美。相比之下,次寫小蟲小鳥的淺薄無知,點出小大之辨。接下來,從蟲鳥到人,也分為幾等。與鯤鵬照應,人中有仙杰,有能夠“御風而行”的列子。一高一低,一揚一抑,最后逐一被“有所待”所否定,最終點明只有“無己”“無功”“無名”的無所依賴的生活才是逍遙自在的真正含義。

第二段主要寫了兩組對話。一借堯讓天下給許由,許由婉言謝絕,點明“無所用”。一借肩吾向連叔轉述接輿的“神人狂言”,而連叔道出神人的超越自然力、超越世俗功名的品質,從另一角度點明了世俗的功名事業不值一提。最后用兩句話來畫龍點睛,一說越人光頭,帽子純是無用之物;一說堯見了神人,把天下都遺忘在腦后了。

第三段,惠子向莊子請教,莊子便講了兩個故事。一個故事講要善于用大,故事內容雖是講藥方和葫蘆的用途問題,言外之意卻在人心上,在逍遙游境界的追求上。另一個故事從相反相成的角度講善于用大的問題,落腳到“無所可用”才能成就立身上的“無所困苦”的大用。

文章的構思新穎奇特,行文汪洋恣肆,波瀾起伏,儀態萬千。讀者如入茂林,如入海灘,如入無際的星河,時有驚喜的發現。

北冥有魚(1),其名為鯤(2)。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3)。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4)。南冥者,天池也。

【注釋】

(1)北冥(mínɡ):北海。冥,通“溟”,浩瀚無邊。

(2)鯤(kūn):大魚名。

(3)垂:通“陲”,邊陲,邊際。

(4)海運:海動,海風刮起。

【譯文】

北海有一條魚,它的名字叫做鯤。鯤的體形巨大,不知道有幾千里長。變化成為鳥,它的名字叫做鵬。鵬的背部廣闊,不知道有幾千里寬。奮起而飛,它的翅膀就像天邊的云。這只鳥啊,當海水激蕩、颶風刮起的時候,就要遷往南海。那南海,就是一個天然的大池。

《齊諧》者(1),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2),去以六月息者也(3)。”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4)。天之蒼蒼(5),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6)?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注釋】

(1)齊諧:書名。出于齊國,記載詼諧怪異之事,故名《齊諧》。

(2)摶(tuán):環繞。一作“搏”,拍打。扶搖:旋風,海中颶風。

(3)去以六月息:乘著六月之風而去。此“息”作“風”解。一說,一去半年才歇息。此“息”作“休息”解。二者均通。

(4)息:氣息,風。

(5)蒼蒼:深藍色。

(6)其:抑或,還是。

【譯文】

《齊諧》這本書,是記載怪異之事的。書里有這樣的話:“當鵬往南海遷徙時,一擊水就飛行三千里,環繞旋風升騰九萬里,它是乘著六月的大風飛去的。”野馬般的氣霧,飛揚的浮塵,這都是生物的氣息相互吹拂的結果。看那天空湛藍湛藍的,那是它的本色嗎?還是由于它無限高遠的緣故呢?倘若從上往下看,大概也是這種光景吧。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1),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2),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3),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4);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5),而后乃今將圖南。

【注釋】

(1)且夫:發語辭,提起將要議論的下文。厚:深。

(2)坳(ào)堂:即“堂坳”,屋中的低洼處。

(3)膠:粘連。

(4)培風:憑風,乘風。

(5)夭閼(è):阻礙。夭,折。閼,遏,止。

【譯文】

水的蓄積不夠深厚,那就沒有能力負載大船。在堂前的洼地上倒上一杯水,那么放入小草還可以當船,放上杯子就膠著不動了,這是水淺而船大的緣故。風的勢頭不夠強勁,那就沒有能力負載巨大的翅膀。所以鵬飛九萬里,由于風就在它的下面,然后才憑借著大風飛行;由于背靠青天而沒有阻礙它的東西,然后才能圖謀飛往南海。

蜩與學鳩笑之曰(1):“我決起而飛(2),搶榆枋(3),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4)?”適莽蒼者(5),三飡而反,腹猶果然(6);適百里者,宿舂糧(7);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注釋】

(1)蜩(tiáo):蟬。學鳩:小斑鳩。

(2)決起:疾速而起,奮起。

(3)搶:沖,撞。枋:檀樹。

(4)奚以:何以。之:往。為:句末語氣詞。

(5)適:往,到。莽蒼:郊野的蒼茫景色,代指郊外。

(6)果然:吃飽的樣子。

(7)宿舂糧:即“舂宿糧”,舂搗一宿之糧,準備過夜的吃食。

【譯文】

蜩和學鳩譏笑大鵬說:“我們從地面疾速飛起,碰上榆樹、檀樹的枝條就停下來,有時飛不上去,就落到地面罷了,何必要飛上九萬里高空前往南海呢?”到郊野去,只需攜帶三頓飯食,回來后還是飽飽的;去百里以外的地方,就要準備過夜的糧食;去千里以外的地方,那就要預備三個月的口糧。這兩只小蟲小鳥又怎么會知道!

小知不及大知(1),小年不及大年(2)。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3),蟪蛄不知春秋(4),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5),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6),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7),眾人匹之(8),不亦悲乎?

【注釋】

(1)知:同“智”。

(2)年:年壽,壽命。

(3)朝菌:朝生暮死的菌類生物。晦朔:舊歷每月的最后一天為晦,每月的第一天為朔。這里指一天的晨與夕。

(4)蟪蛄:寒蟬。因為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無法了解一年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

(5)冥靈:大海靈龜。一說樹木名。

(6)大椿:大椿樹,傳說中的神樹。

(7)彭祖:傳說中的長壽人物,一說活了七百歲,一說活了八百歲。

(8)匹之:與他相比。匹,比。

【譯文】

智慧小的不如智慧大的,壽命短的不如壽命長的。怎么知道是這樣呢?朝菌不知道晝夜的交替,蟪蛄不知道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這都是由于壽命短促的緣故。楚國的南邊有一只靈龜,以五百年的光陰當作一個春季,又以五百年的光陰當作一個秋季;遠古時期有一棵大椿樹,更以八千年的光陰當作一個春季,再以八千年的光陰當作一個秋季,這是因為它們的壽命太長了。然而彭祖至今還以長壽聞名于世,眾人都希望和他相比,豈不是很可悲嗎?

湯之問棘也是已(1):“窮發之北(2),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3),其名為鯤。有鳥焉,其為名鵬,背若太山(4),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5),絕云氣(6),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斥笑之曰(7):‘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8),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9)!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10)

【注釋】

(1)湯:商湯,商朝第一代國君。棘:夏革,商朝大夫,為商湯之師。

(2)窮發:寸草不生的地方。

(3)修:長。

(4)太山:即泰山,在今山東省境內。

(5)羊角:形似羊角的旋風。

(6)絕:超越,穿過。

(7)(yàn):池澤中的小雀。斥,池塘,小澤。

(8)仞:古代長度單位,八尺為一仞。

(9)至:極至,指最高的境界。

(10)辯:通“辨”,分別。

【譯文】

商湯問棘也有這樣的話:“在寸草不生的北方,有一片廣漠無涯的大海,那是天然形成的大池。池里有一條魚,它的身子寬幾千里,沒有人知道它的身長,它的名字叫做鯤。有一只鳥,它的名字叫做鵬。鵬的脊背像泰山,翅膀像天邊的云,它乘著羊角般的旋風,直升到九萬里的高空,穿越云霧,背負青天,然后一心往南飛去,將要到達南海。池澤中的小雀譏笑大鵬說:‘它將要往哪兒飛呢?我騰躍而起,飛不過幾丈高就落下來,在蓬蒿叢中飛來飛去,這也是飛翔中很極至的境界了!而它還想飛到哪里去呢?’”這就是小和大的區別。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1),其自視也,亦若此矣(2)。而宋榮子猶然笑之(3)。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4)。雖然,猶有未樹也(5)

【注釋】

(1)“故夫”三句:知,同“智”。效,勝任。比、合,適合,符合。征,信。

(2)“其自視”二句:其,指上述三類人。此,指斥、蜩、學鳩。

(3)宋榮子:宋钘,戰國時期宋人。猶然:嗤笑的樣子。

(4)數數然:汲汲追求名利的樣子。

(5)未樹:不曾樹立的,指超越自我的境界。

【譯文】

所以說,那些才智可以當個一官半職的,品行可以親合一鄉人心意的,德性合乎國君要求而又能取信于百姓的,他們的自我感覺,也與這些小雀們并無區別。宋榮子禁不住嗤笑他們。像宋榮子這樣的人,全世界都贊揚他,他也不為此受到激勵;全世界都非議他,他也不為此感到沮喪。他能確定自我與外物的區別,分辨榮譽與恥辱的界限,不過如此而已。他對于世俗的功名,不曾汲汲去追求,盡管如此,仍有更高的境界沒有樹立。

夫列子御風而行(1),泠然善也(2),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3),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4),而御六氣之辯(5),以游無窮者(6),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注釋】

(1)列子:列御寇,戰國時期鄭人。御風:乘風。

(2)泠(línɡ)然:輕妙的樣子。

(3)彼:指列子。致:求,得。福:福報。

(4)乘:因循,隨順。正:規律,本性。

(5)御:與“乘”同義,順從。六氣:指陰、陽、風、雨、晦、明。辯:通“變”,變化。

(6)無窮者:虛指無限的境界,實指無限的自然界。對主體個人而言,是指達到絕對自由自在的境界。

【譯文】

列子乘風漫游,輕松美妙極了,過了十天半個月才回來。他對于福報的事,并沒有汲汲去追求。列子雖然可以免于步行,還是要依靠風力才行。

如果能夠把握天地的本性,順從六氣的變化,暢游于無窮的世界,他還有什么必須依賴的東西呢!所以說:至人無一己的私念,神人無功業的束縛,圣人無名聲的牽掛。

堯讓天下于許由(1),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2),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于澤也(3),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4),而我猶尸之(5),吾自視缺然(6)。請致天下。”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7),吾將為賓乎?鷦鷯巢于深林(8),不過一枝;偃鼠飲河(9),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10),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11)。”

【注釋】

(1)堯:名放勛,號陶唐氏,儒家視為上古時代理想中的圣明君王。許由:字武仲,傳說中的高潔隱士。

(2)爝(jué)火:火炬。息:同“熄”,滅。

(3)澤:潤澤。

(4)夫子:指許由。立:立位,登位。

(5)尸:主,主持。

(6)缺然:欠缺的樣子。

(7)賓:賓從,附庸。

(8)鷦鷯(jiāoliáo):小鳥名。

(9)偃鼠:即鼴鼠,白天隱于土穴中,晚上出來覓食。

(10)庖(páo)人:廚師。

(11)尸祝:祭祀時,主祭人執祭版對神主(尸)禱祝,所以稱主祭人為尸祝。樽俎(zǔ):樽是盛酒的器具,俎是盛肉的器具,都是廚師必備的東西,所以用來借指廚師。

【譯文】

堯想要把天下讓給許由,對他說:“日月都出來了,而火燭還不熄滅,它要和日月爭輝,這不是很難嗎?適時之雨已經普降,而人們還在汲水灌田,這對于禾苗的滋潤,豈非多此一舉嗎?倘若您登上大位,天下就會安定,而我還在占著您的位子,自己感到太不夠格了。請讓我把天下交給您吧。”

許由說:“您治理天下,天下已經得到了治理,這時還讓我來代替您,我將要求名嗎?名這東西,不過是實的附庸,難道我將要充當附庸嗎?鷦鷯在茂林中筑巢,只需占用一根樹枝就夠了;偃鼠到河邊飲水,只不過喝飽肚皮就夠了。您請回吧!我要天下做什么呢?廚師雖然不盡職守,主祭的人不會替他去烹調。”

肩吾問于連叔曰(1):“吾聞言于接輿(2),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3),不近人情焉。”

連叔曰:“其言謂何哉?”

“曰:‘藐姑射之山(4),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5);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6),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7)。’吾以是狂而不信也(8)。”

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9),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10),猶時女也(11)。之人也(12),之德也,將旁礴萬物以為一(13),世蘄乎亂(14),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15)!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16),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17),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注釋】

(1)肩吾、連叔:皆為虛構人物。

(2)接輿:陸通,字接輿,楚國狂士,隱居不仕。

(3)徑庭:指差別很大,相距甚遠。徑,門外路。庭,堂前地。

(4)藐姑射(yè):傳說中的神山。

(5)綽(chuò)約:輕柔安逸的樣子。處子:處女。

(6)神凝:精神內守,凝聚專一。

(7)疵癘(cīlì):惡病,指災害。

(8)狂:通“誑”,謊言。

(9)瞽(ɡǔ)者:失明的人。與乎:與之,參與其中。此指觀賞活動。文章:色彩紋路。

(10)是其言:指上面所說“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的話。是,此。

(11)時:通“是”。女:同“汝”,指肩吾。

(12)之人:指神人。

(13)旁礴:混同。

(14)蘄(qí):期,求。亂:治。作“動亂”解也通。

(15)弊弊:操勞的樣子。

(16)大浸:大水。稽:至。

(17)塵垢秕糠:莊子認為道在萬事萬物之中,此指道之粗者。

【譯文】

肩吾向連叔問道:“我從接輿那里聽到的,盡是不切實際的大話,說出口收不回來的話。我驚駭于他的言論,猶如天上的銀河那樣漫無邊際,與常人的認識相差懸殊,不合世情。”

連叔說:“他說了什么話呢?”

肩吾說:“他說:‘藐姑射山上,住著一位神人,肌膚像冰雪一樣潔白清透,容態輕柔婉約如同處女;不吃五谷雜糧,只是吸風飲露;乘著云氣,駕著飛龍,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精神凝聚專一,能夠使萬物不受災害,五谷豐登。’我聽了這些話,所以認為純屬誑言而根本不信。”

連叔說:“當然啦,對于失明的人無法讓他和別人一樣觀賞花紋的美麗,對于失聰的人無法讓他和別人一樣聆聽鐘鼓的樂音。豈止形體上有失明失聰呢?人的心智也有啊。上述的話,也是針對你而言的啊。那個神人啊,他的德性,將要混同萬物,渾如一體,世人期望世間得到治理,但是有誰愿意勞勞碌碌去管世間的俗事呢!這樣的人,萬物不能傷害他,洪水滔天也不能淹沒他,酷暑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枯焦,也不能讓他感到熾熱。他揚棄的塵垢糟糠,都能造就像堯、舜那樣的偉人,他怎么肯把俗間雜物當回事呢!”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1),越人斷發文身,無所用之。

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2),汾水之陽(3),窅然喪其天下焉(4)

【注釋】

(1)資:貨,販賣。章甫:殷代時的一種禮帽。因宋人是殷人的后代,所以保存了殷人的舊俗。諸越:也作“於越”,越人的自稱。

(2)四子:指王倪、嚙缺、被衣、許由,為作者虛擬的神人。

(3)汾水:今汾水在山西省境內,為黃河的支流。陽:山南水北為陽。

(4)窅(yǎo)然:悵然若失的樣子。

【譯文】

宋國人到越國去販賣禮帽,越國人習慣剪掉頭發,身刺花紋,根本就用不上它。

堯一心治理天下的百姓,安定海內的政事,前往藐姑射山上,汾水的北面,拜見四位得道之人,不禁悵然若失,忘掉了自己的天子之位。

惠子謂莊子曰(1):“魏王貽我大瓠之種(2),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3)。非不呺然大也(4),吾為其無用而掊之(5)。”

莊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6),世世以洴澼為事(7)。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8),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9)。越有難(10),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11)。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12),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13)!”

【注釋】

(1)惠子:惠施,宋人,曾為梁惠王的相,是先秦名家的重要人物。本書中多次記述他與莊子的交誼與辯論。

(2)魏王:魏惠王,因遷都大梁,又稱梁惠王。戰國時期魏國的國君。大瓠(hù):大葫蘆。

(3)瓠落:猶“廓落”,形容極大。

(4)呺(xiāo)然:虛大的樣子。

(5)掊(pǒu):打碎。

(6)龜(jūn):通“皸”,皮膚因寒凍或干燥而破裂。

(7)洴澼(pínɡpì):漂洗。(kuànɡ):通“纊”,綿絮。

(8)鬻(yù)技:出賣制藥的技方。

(9)說(shuì):游說。吳王:周代諸侯國吳國的國王。

(10)越有難(nàn):越國發難,攻打吳國。難,難事,此指軍事行動。

(11)裂地:割地,劃地。

(12)樽:一種形如酒器,可以縛在腰上、浮水渡河的東西。

(13)蓬之心:喻心如茅草那樣堵塞不通。

【譯文】

惠子對莊子說:“魏王送給我一顆大葫蘆種子,我把它種植養大,果實足有五石吧。用它盛水吧,它的堅固程度承受不了自己的容量;把它破開做成瓢吧,那么闊大的瓢無處可容。這葫蘆并非不夠空不夠大,只是大得無法派上用場,所以就把它打碎了。”

莊子說:“你真是不善于利用大的東西。宋國有個人,擅長制造讓手不皸裂的藥,于是利用它,世世代代從事漂洗絲絮的工作。有個客人聽說后,要拿出百金買下這個藥方。宋人便聚集起全家族的人商量說:‘我家世世代代以漂洗絲絮為業,所得也不過幾金。如今一旦把藥方賣出就可以獲得百金,就賣了吧。’客人得到藥方后,便去游說吳王。這時越國發兵攻打吳國,吳王就派他領兵打仗。冬天,吳軍與越軍水戰,大敗越軍,吳王劃出一塊土地封賞他。同樣一個讓人手不皸裂的藥方,有人用它得到了封賞,有人用它只能從事漂洗絲絮的工作,這是因為用途不同。現在你有五石那么大的葫蘆,為什么不考慮把它當作腰舟系在身上,去浮游于江湖之上,反而擔憂它太大無處可容呢?可見你的心如同蓬草一樣堵塞不通啊!”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1)。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2),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涂,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

莊子曰:“子獨不見貍狌乎(3)?卑身而伏,以候敖者(4);東西跳梁(5),不辟高下(6);中于機辟(7),死于罔罟(8)。今夫斄牛(9),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10),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注釋】

(1)樗(chū):落葉喬木,有臭味,木質粗劣。

(2)擁腫:指木瘤集結。擁,同“癰”,腫。繩墨:木匠用來取直的墨線。

(3)貍:野貓。狌(shēnɡ):黃鼠狼。

(4)敖者:指遨游的小動物。敖,游玩,出游。

(5)跳梁:又寫作“跳踉”“跳浪”,跳躍,騰跳。

(6)辟:同“避”,躲避,避開。

(7)機辟:泛指捕獸的工具。

(8)罔:同“網”。罟(ɡǔ):網。

(9)斄(lí)牛:牦牛。

(10)彷徨:徘徊,悠游自適。

【譯文】

惠子對莊子說:“我有一棵大樹,人們稱它為樗樹。它的樹干長滿木瘤而不符合繩墨的要求,它的小枝彎彎曲曲也不合規矩。它長在路邊,匠人們不屑一顧。而今你的言論,大而無用,眾人都遠離而去了。”

莊子說:“你難道就沒見過野貓和黃鼠狼嗎?它們趴伏著身子,等候出游的小動物;它們東躥西跳,不避高低;往往陷入機關,死于羅網之中。再看那牦牛,龐大的身軀就像天邊的云,它的能力大極了,卻不會捕捉老鼠。現在你有這么一棵大樹,卻愁它無用,為什么不把它種植在虛無的鄉土、廣漠的曠野,悠閑自在地徘徊在大樹的旁邊,怡然自得地睡臥在大樹的下面呢?它不會遭到斧頭的砍伐而夭折,沒有什么東西去傷害它,它的無所可用,哪里還會招來困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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