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言·警世通言(中華經(jīng)典小說注釋系列)
- (明)馮夢龍
- 12404字
- 2021-03-03 17:23:32
第六卷
俞仲舉題詩遇上皇
日月盈虧,星辰失度,為人豈無興衰?子房年幼,逃難在徐邳[1],伊尹曾耕莘野[2],子牙嘗釣磻溪[3]。 君不見:韓侯未遇,遭胯下受驅(qū)馳[4],蒙正瓦窯借宿[5],裴度在古廟依棲[6]。時來也,皆為將相,方表是男兒。
漢武帝元狩二年[7],四川成都府一秀士,司馬長卿,雙名相如。自父母雙亡,孤身無倚,齏鹽自守[8]。貫串百家,精通經(jīng)史。雖然游藝江湖[9],其實志在功名。出門之時,過城北七里許,曰升仙橋,相如[10]所以北抵京洛,東至齊楚,遂依梁孝王之門[11],與鄒陽、枚皋輩為友[12]。不期梁王薨[13],相如謝病歸成都市上[14]。臨邛縣有縣令王吉[15],每每使人相招。一日到彼相會,盤桓旬日。談間言及本處卓王孫巨富,有亭臺池館,華美可玩。縣令著人去說,教他接待。卓王孫資財巨萬,僮仆數(shù)百,門闌奢侈[16]。園中有花亭一所,名曰瑞仙。四面芳菲爛熳,真可游息。京洛名園,皆不能過此。這卓員外喪偶不娶,慕道修真[17]。止有一女,小字文君,年方十九,新寡在家。聰慧過人,姿態(tài)出眾。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員外一日早晨,聞?wù)f縣令友人司馬長卿,乃文章巨儒,要來游玩園池,特來拜訪。慌忙迎接,至后花園中瑞仙亭上。動問已畢,卓王孫置酒相待。見長卿豐姿俊雅,且是王縣令好友,甚相敬重。道:“先生去縣中安下不便,何不在敝舍權(quán)住幾日?”相如感其厚意,遂令人喚琴童攜行李來瑞仙亭安下。倏忽半月。
且說卓文君在繡房中閑坐,聞侍女春兒說:“有秀士司馬長卿相訪,員外留他在瑞仙亭安寓。此生豐姿俊雅,且善撫琴。”文君心動,乃于東墻瑣窗內(nèi)竊窺視相如才貌[18]。“日后必然大貴。但不知有妻[19],若待媒證求親,俺父親決然不肯。倘若挫過此人[20],再后難得。”過了兩日,女使春兒見小姐雙眉愁蹙,必有所思,乃對小姐道:“今夜三月十五日,月色光明,何不在花園中散悶則個?”小姐口中不說,心下思量:“自見了那秀才,日夜廢寢忘餐,放心不下。我今主意已定,雖然有虧婦道,是我一世前程。”收拾了些金珠首飾,分付春兒安排酒果:“今夜與你賞月散悶。”春兒打點完備,隨小姐行來。
話中且說相如久聞得文君小姐貌美聰慧,甚知音律,也有心去挑逗他。今夜月明如水,聞花陰下有行動之聲,教琴童私覷,知是小姐。乃焚香一炷,將瑤琴撫弄。文君正行數(shù)步,只聽得琴聲清亮,移步將近瑞仙亭,轉(zhuǎn)過花陰下,聽得所彈音曰:
鳳兮鳳兮思故鄉(xiāng),遨游四海兮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21],何如今夕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谠谖野:尉壗活i為鴛鴦,期頡頏兮共翱翔[22]!
鳳兮鳳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23]。交情通體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小姐聽罷,對侍女道:“秀才有心,妾亦有心。今夜既到這里,可去與秀才相見。”遂乃行到亭邊。相如月下見了文君,連忙起身迎接道:“小生夢想花容,何期光降。不及遠接,恕罪,恕罪!”文君斂衽向前道[24]:“高賢下臨,甚缺款待。孤館寂寞,令人相念無已。”相如道:“不勞小姐掛意。小生有琴一張,自能消遣。”文君笑道:“先生不必迂闊[25]。琴中之意,妾已備知。”相如跪下告道:“小生得見花顏,死也甘心。”文君道:“請起,妾今夜到此,與先生賞月,同飲三杯。”春兒排酒果于瑞仙亭上,文君、相如對飲。相如細視文君,果然生得: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振繡衣,披錦裳,濃不短,纖不長。臨溪雙洛浦,對月兩嫦娥[26]。
酒行數(shù)巡,文君令春兒收拾前去:“我便回來。”相如道:“小姐不嫌寒陋,愿就枕席之歡。”文君笑道:“妾欲奉終身箕帚[27],豈在一時歡愛乎?”相如問道:“小姐計將安出?”文君道:“如今收拾了些金珠在此。不如今夜同離此間,別處居住。倘后父親想念,搬回一家完聚,豈不美哉!”當下二人同下瑞仙亭,出后園而走。卻是:
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更不回。
且說春兒至天明不見小姐在房,亭子上又尋不見,報與老員外得知。尋到瑞仙亭上,和相如都不見。員外道:“相如是文學(xué)之士,為此禽獸之行!小賤人,你也自幼讀書,豈不聞女子‘事無擅為,行無獨出’!你不聞父命,私奔茍合,非吾女也!”欲要訟之于官,爭奈家丑不可外揚,故爾中止。且看他有何面目相見親戚!從此隱忍無語,亦不追尋。
卻說相如與文君到家,相如自思囊篋罄然[28],難以度日。“想我渾家乃富貴之女,豈知如此寂寞!所喜者略無慍色[29],頗為賢達[30]。他料想司馬長卿必有發(fā)達時分。”正愁悶間,文君至。相如道:“日與渾家商議,欲做些小營運[31],奈無貲本。”文君道:“我首飾釵釧,盡可[32],妾自當壚[33]。若父親知之,必然懊悔。”相如從其言,修造房屋,開店賣酒,文君親自當壚記帳。忽一日,卓王孫家僮有事到成都府,入肆飲酒。事有湊巧,正來到司馬長卿肆中。見當壚之婦,乃是主翁小姐,吃了一驚。慌忙走回臨邛,報與員外知道。員外滿面羞慚,不肯認女,但杜門不見賓客而已。
再說相如夫婦賣酒,約有半年。忽有天使捧著一紙詔書[34],問司馬相如名字。到于肆中,說道:“朝廷觀先生所作《子虛賦》,文章浩爛[35],超越古人。官里嘆賞,飄飄然有凌云之志氣,恨不得與此人同時。有楊得意奏言[36]:‘此賦是臣之同里司馬長卿所作,見在成都閑居。’天子大喜,特差小官來征召。走馬臨朝,不許遲延。”相如收拾行裝,即時要行。文君道:“官人此行富貴,則怕忘了瑞仙亭上!”相如道:“小生受小姐大恩,方恨未報,何出此言?”文君道:“秀才們也有兩般,有那君子儒,不論貧富,志行不移;有那小人儒,貧時又一般,富時就忘了。”相如道:“小姐放心!”夫妻二人,不忍相別。臨行,文君又囑道:“此時已遂題橋志[37],莫負當壚滌器人!”
且不說相如同天使登程,卻說卓王孫有家僮從長安回,聽得楊得意舉薦司馬相如,蒙朝廷征召去了。自言:“我女兒有先見之明,為見此人才貌雙全,必然顯達,所以成了親事。老夫想起來,男婚女嫁,人之大倫。我女婿不得官時,我先帶侍女春兒同往成都去望,乃[38],僮仆三四百人。員外伴著女兒同住,等候女婿佳音。
再說司馬相如同天使至京師朝見,獻《上林賦》一篇。天子大喜,即拜為著作郎[39],待詔金馬門[40]。近有巴蜀開通南夷諸道,用軍興法轉(zhuǎn)槽繁冗[41],驚擾夷民。官里聞知大怒,召相如議論此事,令作諭巴蜀之檄[42]。官里道:“此一事,欲待差官,非卿不可。”乃拜相如為中郎將[43],持節(jié)而往[44],令劍金牌,先斬后奏。相如謝恩,辭天子出朝,一路馳驛而行。到彼處,勸諭巴蜀已平,蠻夷清靜。不過半月,百姓安寧,衣錦還鄉(xiāng)。數(shù)日之間,已達成都府,本府官員迎接。到于新宅,文君出迎。相如道:“讀書不負人,今日果遂題橋之愿。”文君道:“更有一喜,你丈人先到這里迎接。”相如連聲:“不敢,不敢!”老員外出見,相如向前施禮。彼此相謝,排筵賀喜。自此遂為成都富室。有詩為證:
[45],清風(fēng)淅瀝滿林巒。
朱弦慢促相思調(diào),不是知音不與彈。
司馬相如本是成都府一個窮儒,只為一篇文字上投了至尊之意[46],一朝發(fā)跡。如今再說南宋朝一個貧士,也是成都府人,在濯錦江居住。亦因詞篇遭際[47],衣錦還鄉(xiāng)。此人姓俞名良,字仲舉,年登二十五歲,幼喪父母,娶妻張氏。這秀才日夜勤攻詩史,滿腹文章。時當春榜動,選場開,廣招天下人才,赴臨安應(yīng)舉。俞良便收拾琴劍書箱,擇日起程,親朋餞送。分付渾家道:“我去求官,多則三年,少則一載。但得一官半職,即便回來。”道罷相別,跨一蹇驢而去。不則一日,行至中途。偶染一疾,忙尋客店安下,心中煩惱。不想病了半月,身邊錢物使盡,只得將驢兒賣了做盤纏。又怕誤了科場日期,只得買雙草鞋穿了,自背書囊而行。不數(shù)日,腳都打破了,鮮血淋漓,于路苦楚。心中想道:“幾時得到杭州!”看著那雙腳,作一詞以述懷抱,名《瑞鶴仙》[48]:
春闈期近也[49],望帝京迢遞,猶在天際。懊恨這雙腳底,不慣行程,如今怎免得,拖泥帶水。痛難禁,芒鞋五耳[50]。倦行時著意溫存,笑語甜言安慰。 爭氣,扶持我去,選得官來,那時賞你。穿對朝靴,安排在轎兒里。抬來抬去,飽餐羊肉滋味。重教細膩。更尋對小小腳兒,夜間伴你。
不則一日,已到杭州,至貢院前橋下[51],有個客店,姓孫,叫做孫婆店,俞良在店中安歇了。過不多幾日,俞良入選場已畢,俱各伺候[52],來到臨安,指望一舉成名。爭奈時運未至,龍門點額[53],金榜無名。俞良心中好悶,眼中流淚。自尋思道:“千鄉(xiāng)萬里,來到此間,身邊囊篋消然[54],如何勾得回鄉(xiāng)?”不免流落杭州。每日出街,有些銀兩,只買酒吃,消愁解悶。看看窮乏,初時還有幾個相識看覷他,后面蒿惱人多了,被人憎嫌。但遇見一般秀才上店吃酒,俞良便入去投謁[55]。每日吃兩碗餓酒,爛醉了歸店中安歇。孫婆見了,埋冤道:“秀才,你卻少了我房錢不還,每日吃得大醉,卻有錢買酒吃!”俞良也不分說。每日早間,問店小二討些湯洗了面[56],便出門“長篇見宰相,短卷謁公卿”,搪得幾碗酒吃[57],吃得爛醉,直到昏黑,便歸客店安歇。每日如是。
一日,俞良走到眾安橋[58],見個茶坊,有幾個秀才在里面,俞良便挨身入去坐地[59]。只見茶博士向前唱個喏[60],問道:“解元吃甚么茶[61]?”俞良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我早飯也不曾吃,卻來問我吃茶。身邊銅錢又無,吃了卻捉甚么還他[62]?”便道:“我約一個相識在這里等,少間客至來問。”茶博士自退。俞良坐于門首,只要看一個相識[63]。”二人吃罷。先生道:“解元好個造物[64]!即目三日之內(nèi)[65],有分遇大貴人發(fā)跡[66],貴不可言。”俞良聽說,自想:“我這等模樣,幾時能勾發(fā)跡?眼下茶錢也沒得還。”便做個意頭[67],抽身起道:“先生,我若真?zhèn)€發(fā)跡時,卻得相謝。”便起身走。茶博士道:“解元,茶錢!”俞良道:“我只借坐一坐,你卻來問我茶,我那得錢還?先生說我早晚發(fā)跡,等我好了,一發(fā)還你。”掉了便走[68]。先生道:“解元,命錢未還。”俞良道:“先生得罪,等我發(fā)跡,一發(fā)相謝。”先生道:“我方才出來,好不順溜[69]!”茶博士道:“我沒興,折了兩個茶錢!”當下自散。
俞良又去趕趁[70],吃了幾碗餓酒。直到天晚,酩酊爛醉,踉踉蹌蹌,到孫婆店中,昏迷不醒,睡倒了。孫婆見了,大罵道:“這秀才好沒道理!少了我若干房錢不肯還,每日吃得大醉。你道別人請你,終不成每日有人請你?”俞良便道:“我醉自醉,干你甚事!別人請不請,也不干你事!”孫婆道:“老娘情愿折了許多時房錢,你明日便請出門去。”俞良帶酒胡言漢語[71],便道:“你要我去,再與我五貫錢[72],[73]。我俞某是個飽學(xué)秀才,少不得今科不中來科中。你就供養(yǎng)我到來科,打甚么緊[74]!”乘著酒興,敲臺打凳,弄假成真起來。孫婆見他撒酒風(fēng),不敢惹他。關(guān)了門,自進去了。俞良弄了半日酒,身體困倦,跌倒在床鋪上,也睡去了。五更酒醒,想起前情,自覺慚愧。欲要不別而行,又沒個去處。正在兩難。
卻說孫婆與兒子孫小二商議,沒奈何,只得破兩貫錢,倒去陪他個不是,央及他動身。若肯輕輕撒開,便是造化。俞良本待不受,其奈身無半文[75],只得忍著羞收了這兩貫錢,作謝而去。心下想道:“臨安到成都,有八千里之遙。這兩貫錢,不勾吃幾頓飯,卻如何盤費得回去[76]?”出了孫婆店門,在街坊上東走西走,又沒尋個相識處。走到飯后,肚里又饑,心中又悶。身邊只有兩貫錢,買些酒食吃飽了,跳下西湖,且做個飽鬼。
當下一徑走出涌金門外西湖邊,見座高樓,上面一面大牌,朱紅大書“豐樂樓”[77]。只聽得笙簧繚繞,鼓樂喧天。俞良立定腳打一看時,只見門前上下首立著兩個人,頭戴方頂樣頭巾[78],身穿紫衫,腳下絲鞋凈襪[79],叉著手[80],看著俞良道:“請坐!”俞良見請,欣然而入,直[81]。只見一個當日的酒保[82],便向俞良唱個喏:“覆解元,不知要打多少酒?”俞良道:“我約一個相識在此。你可將兩雙筯放在桌上[83],鋪下兩只盞,等一等來問。”酒保見說,便將酒缸、酒提、匙、筯、盞、楪放在面前[84],盡是銀器。俞良口中不道,心中自言:“好富貴去處,我卻這般生受[85]!只有兩貫錢在身邊,做甚用?”少頃,酒保又來問:“解元要多少酒打來?”俞良便道:“我那相識眼見的不來了,你與我打兩角酒來[86]。”酒保便應(yīng)了,又問:“解元,要甚下酒?”俞良道:“隨你把來。”當下酒保只當是個好客,折莫甚新鮮果品、可口肴饌、海鮮、案酒之類[87],鋪排面前,般般都有。將一個銀酒缸盛了兩角酒,安一把杓兒,酒保頻將酒燙。俞良獨自一個,從晌午前直吃到日晡時后[88]。面前按酒,吃得闌殘。俞良手撫雕欄,下視湖光,心中愁悶。喚將酒保來:“煩借筆硯則個[89]。”酒保道:“解元借筆硯,莫不是要題詩賦?卻不可污了粉壁,本店自有詩牌。若是污了粉壁,小人今日當直,便折了這一日日事錢[90]。”俞良道:“恁地時[91],取詩牌和筆硯來。”須臾之間,酒保取到詩牌筆硯,安在桌上。俞良道:“你自退,我教你便來。不叫時,休來。”當下酒保自去。
俞良拽上閣門,用凳子頂住,自言道:“我只要顯名在這樓上,教[92]?”想起身邊只有兩貫錢,吃了許多酒食,捉甚還他?不如題了詩,推開窗,看著湖里只一跳,做一個飽鬼。當下磨得墨濃,蘸得筆飽,拂拭一堵壁子干凈,寫下《鵲橋仙》詞[93]:
來時秋暮,到時春暮,歸去又還秋暮。豐樂樓上望西川,動不動八千里路。 青山無數(shù),白云無數(shù),綠水又還無數(shù)。人生七十古來稀,算恁地光陰,能來得幾度!
題畢,去后面寫道:“錦里秀才俞良作[94]。”放下筆,不覺眼中流淚。自思量道:“活他做甚,不如尋個死處,免受窮苦!”當下推開檻窗,望著下面湖水,待要跳下去,爭奈去岸又遠。倘或跳下去不死,折了腿腳[95],如何是好?心生一計,解下腰間系的舊絳,一搭搭在閣兒里梁上,做一個活落圈。俞良嘆了一口氣,卻待把頭鉆入那圈里去。你道好湊巧!那酒保見多時不叫他,走來閣兒前,見關(guān)著門,不敢敲,去那窗眼里打一張[96],只見俞良在內(nèi),正要鉆入圈里去,又不舍得死。酒保吃了一驚,火急向前推開門,入到里面,一把抱住俞良道:“解元甚做作[97]!你自死了,須連累我店中!”聲張起來,樓下掌管、師工、酒保、打雜人等[98],都上樓來,一時嚷動。眾人看那俞良時,卻有八分酒,只推醉,口里胡言亂語不住聲。酒保看那壁上時,茶盞來大小字寫了一壁,叫苦不迭[99]:“我今朝卻不沒興[100],這一日事錢休了也!”道:“解元,吃了酒,便算了錢回去。”俞良道:“做甚么?你要便打殺了我!”酒保道:“解元,不要尋鬧。你今日吃的酒錢,總算起來,共該五兩銀子。”俞良道:“若要我五兩銀子,你要我性命便有,那得銀子還你!我自從門前走過,你家兩個著紫衫的邀住我,請我上樓吃酒。我如今沒錢,只是死了罷。”便望窗檻外要跳,唬得酒保連忙抱住。
當下眾人商議:“不知他在那里住,忍晦氣放他去罷。不時做出人命來,明日怎地分說?”便問俞良道:“解元,你在那里住?”俞良道:“我住在貢院橋?qū)O婆客店里。我是西川成都府有名的秀才,因科舉來此間。若我回去,路上在河里水里,明日都放不過你們。”眾人道:“若真?zhèn)€死了時不好。”只得忍晦氣,著兩個人送他去,有個下落,省惹官司。當下教兩個酒保,攙扶他下樓。出門迤邐上路,卻又天色晚了。兩個人一路扶著,到得孫婆店前,那客店門卻關(guān)了。酒保便把俞良放在門前,卻去敲門。里面只道有甚客來,連忙開門。酒保見開了門,撒了手便走。俞良東倒西歪,踉踉蹌蹌,只待要
。孫婆討燈來一照,卻是俞良,吃了一驚,沒奈何,叫兒子孫小二扶他入房里去睡了。孫婆便罵道:“昨日在我家蒿惱,白白里送了他兩貫錢。說道還鄉(xiāng)去,卻元來將去買酒吃!”俞良只推醉,由他罵,不敢則聲[101]。正是:
人無氣勢精神減,囊少金錢應(yīng)對難。
話分兩頭。卻說南宋高宗天子傳位孝宗,自為了太上皇,居于德壽宮[102]。孝宗盡事親之道,承顏順志,惟恐有違。自朝賀問安,及良辰美景,父子同游之外,上皇在德壽宮閑暇,每同內(nèi)侍官到西湖游玩。或有時恐驚擾百姓,微服潛行,以此為常。忽一日,上皇來到靈隱寺冷泉亭閑坐。怎見得冷泉亭好處,有張輿詩四句[103]:
憑欄盡日無人語,濯足寒泉數(shù)落花。
上皇正坐觀泉,寺中住持僧獻茶。有一行者[104],手托茶盤,高擎下跪。上皇龍目觀看,見他相貌魁梧,且是執(zhí)禮恭謹。御音問道:“朕看你不像個行者模樣[105],可實說是何等人?”那行者雙行流淚,拜告道:“臣姓李名直,原任南劍府太守。得罪于監(jiān)司[106],被誣贓罪,廢為庶人,家貧無以糊口。本寺住持是臣母舅,權(quán)充行者,覓些粥食,以延微命。”上皇惻然不忍道:“待朕回宮,當與皇帝言之。”是晚回宮,恰好孝宗天子差太監(jiān)到德壽宮問安,上皇就將南劍太守李直分付去了,要皇帝復(fù)其原官。
過了數(shù)日,上皇再到靈隱寺中,那行者依舊來送茶。上皇問道:“皇帝已復(fù)你的原官否?”那行者叩頭奏道:“還未。”上皇面有愧容。次日,孝宗天子恭請?zhí)匣省⒒侍笮揖劬皥@[107]。上皇不言不笑,似有怨怒之意。孝宗奏道:“今日風(fēng)景融和,愿得圣情開悅。”上皇嘿然不答。太后道:“孩兒好意招老夫婦游玩,沒事惱做甚么?”上皇嘆口氣道:“‘樹老招風(fēng),人老招賤。’朕今年老,說來的話都沒人作準了。”孝宗愕然,正不知為甚緣故,叩頭請罪。上皇道:“朕前日曾替南劍府太守李直說個分上[108],竟不作準。昨日于寺中復(fù)見其人,令我愧殺。”孝宗道:“前奉圣訓(xùn),次日即諭宰相。宰相說:‘李直贓污狼藉[109],難以復(fù)用。’既承圣眷,此小事,來朝便行。今日且開懷一醉。”上皇方才回嗔作喜,盡醉方休。第二日,孝宗再諭宰相,要起用李直。宰相依舊推辭,孝宗道:“此是太上主意。昨日發(fā)怒,朕無地縫可入。便是大逆謀反,也須放他。”遂盡復(fù)其原官。此事閣起不題。
再說俞良在孫婆店借宿之夜,上皇忽得一夢,夢游西湖之上,見毫光萬道之中,卻有兩條黑氣沖天,竦然驚覺。至次早,宣個圓夢先生來,說其備細。先生奏道:“乃是有一賢人流落此地,游于西湖,口吐怨氣沖天,故托夢于上皇,必主朝廷得一賢人。應(yīng)在今日,不注吉兇。”上皇聞之大喜,賞了圓夢先生。遂入宮中,更換衣裝,扮作文人秀才,帶幾個近侍官,都扮作斯文模樣,一同信步出城。行至豐樂樓前,正見兩個著紫衫的,又在門前邀請。當下上皇與近侍官,一同入酒肆中,走上樓去。那一日樓上兒恰好都有人坐滿,只有俞良夜來尋死的那
兒關(guān)著。上皇便揭開簾兒,卻待入去,只見酒保告:“解元,不可入去,這
兒不順溜!今日主人家便要打醋炭了[110]。待打過醋炭,卻教客人吃酒。”上皇便問:“這
兒如何不順溜?”酒保告:“解元,說不可盡。夜來有個秀才,是西川成都府人,因赴試不第,流落在此。獨自一個在這
兒里,吃了五兩銀子酒食,吃的大醉。直至日晚,身邊無銀子還酒錢,便放無賴,尋死覓活,自割自吊。沒奈何怕惹官司,只得又賠店里兩個人送他歸去。且是住的遠,直到貢院橋?qū)O婆客店里歇。因此不順溜,主家要打醋炭了,方教客人吃酒。”上皇見說道:“不妨,我們是秀才,不懼此事。”遂乃一齊坐下。上皇抬頭只見壁上茶盞來大小字寫滿,卻是一只《鵲橋仙》詞。讀至后面寫道“錦里秀才俞良作”,龍顏暗喜,想道:“此人正是應(yīng)夢賢士,這詞中有怨望之言。”便問酒保:“此詞是誰所作?”酒保告:“解元,此詞便是那夜來撒賴秀才寫的。”上皇聽了,便問:“這秀才見在那里住?”酒保道:“見在貢院橋?qū)O婆客店里安歇。”上皇買些酒食吃了,算了酒錢,起身回宮。
一面分付內(nèi)侍官,傳一道旨意,著地方官于貢院橋?qū)O婆店中,取錦里秀才俞良火速回奏。內(nèi)侍傳將出去,只說太上圣旨,要喚俞良,[111]。因走得氣急,口中連喚:“俞良,俞良!”孫婆只道被俞良所告,驚得面如土色,雙膝跪下,只是磕頭。差官道:“那婆子莫忙。官里要西川秀才俞良,在你店中也不在?”孫婆方敢回言道:“告恩官,有卻有個俞秀才在此安下,只是今日清早起身回家鄉(xiāng)去了。家中兒子送去,兀自未回[112]。臨行之時,又寫一首詞在壁上。官人如不信,下馬來看便見。”差官聽說,入店中看時,見壁上真?zhèn)€有只詞,墨跡尚然新鮮,詞名也是《鵲橋仙》,道是:
杏花紅雨,梨花白雪,羞對短亭長路。東君也解數(shù)歸程[113],遍地落花飛絮。 胸中萬卷,筆頭千古,方信儒冠多誤。青霄有路不須忙,便著草鞋歸去[114]。
元來那俞良隔夜醉了,由那孫婆罵了一夜。到得五更,孫婆怕他又不去,教兒子小二清早起來,押送他出門。俞良臨去,就壁上寫了這只詞。孫小二送去,兀自未回。差官見了此詞,便教左右抄了,飛身上馬。另將一匹空馬,也教孫婆騎坐,一直望北趕去。路上正迎見孫小二。差官教放了孫婆,將孫小二摳住,問俞良安在。孫小二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俞秀才為盤纏缺少,躊躕不進,見在北關(guān)門邊湯團鋪里坐。”當下就帶孫小二做眼[115],飛馬趕到北關(guān)門下。
只見俞良立在那灶邊,手里拿著一碗湯團正吃哩,被使命叫一聲:“俞良聽圣旨。”唬得俞良大驚,連忙放下碗,走出門跪下。使命口宣上皇圣旨:“教俞良到德壽宮見駕。”俞良不知分曉,一時被眾人簇擁上馬,迤邐直到德壽宮,各人下馬。且于侍班子內(nèi)聽候傳宣[116]。
[117]。俞良穿了紫衣軟帶,紗帽皂靴,到得金階之下,拜舞起居已畢。上皇傳旨,問俞良:“豐樂樓上所寫《鵲橋仙》詞,是卿所作?”俞良奏道:“是臣醉中之筆,不想驚動圣目。”上皇道:“卿有如此才,不遠千里而來,應(yīng)舉不中,是主司之過也[118]。卿莫有怨望之心?”俞良奏道:“窮達皆天,臣豈敢怨!”上皇曰:“以卿大才,豈不堪任一方之寄?朕今賜卿衣紫,說與皇帝,封卿大官,卿意若何?”俞良叩頭拜謝曰:“臣有何德能,敢膺圣眷如此[119]!”上皇曰:“卿當于朕前,或詩或詞,可做一首,勝如使命所抄店中壁上之作。”俞良奏乞題目。上皇曰:“便只指卿今日遭遇朕躬為題。”俞良領(lǐng)旨,左右便取過文房四寶,放在俞良面前。俞良一揮而就,做了一只詞,名《過龍門令》:
冒險過秦關(guān),跋涉長江,崎嶇萬里到錢塘。舉不成名歸計拙,趁食街坊[120]。 命蹇苦難當,空有詞章,片言爭敢動吾皇。敕賜紫袍歸故里,衣錦還鄉(xiāng)。
上皇看了,龍顏大喜,對俞良道:“卿要衣錦還鄉(xiāng),朕當遂卿之志。”當下御筆親書六句:
錦里俞良,妙有詞章。
高才不遇,落魄堪傷。
敕賜高官,衣錦還鄉(xiāng)。
分付內(nèi)侍官,將這道旨意,送與皇帝,就引俞良去見駕。孝宗見了上皇圣旨,因數(shù)日前為南劍太守李直一事,險些兒觸了太上之怒,今番怎敢遲慢?想俞良是錦里秀才,如今圣旨批賜衣錦還鄉(xiāng),若用他別處地方為官,又恐拂了太上的圣意。即刻批旨:“俞良可授成都府太守,加賜白金千兩,以為路費。”次日,俞良紫袍金帶,當?shù)钪x恩已畢,又往德壽宮,謝了上皇。將御賜銀兩備辦鞍馬仆從之類,又將百金酬謝孫婆。前呼后擁,榮歸故里,不在話下。
是日孝宗御駕來往德壽宮朝見上皇,謝其賢人之賜。上皇又對孝宗說過:“傳旨遍行天下,下次秀才應(yīng)舉,須要鄉(xiāng)試得中[121],然后赴京殿試[122]。”今時鄉(xiāng)試之例,皆因此起,流傳至今,永遠為例矣。
昔年司馬逢楊意,今日俞良際上皇。
若使文章皆遇主,功名遲早又何妨。
[1] “子房”二句:張良字子房,為了替韓國報仇,在博浪沙椎擊秦始皇未成功,便逃至徐州下邳。相傳遇黃石公,得授《太公兵法》,后來輔佐劉邦,統(tǒng)一了天下。
[2] “伊尹”句:相傳伊尹曾隱居于有莘國之野,后遇商湯,委以輔弼重任。
[3] “子牙”句:傳說呂尚(姜子牙)垂釣在磻溪(在今陜西寶雞南)。八十歲時,周文王訪賢,拜他為師。
[4] “韓侯”二句:韓信少年時,遭到屠中無賴的侮辱,被迫從胯下爬行。后來發(fā)憤,成為漢初名將。韓侯,韓信,曾封為淮陰侯。
[5] “蒙正”句:傳說宋代呂蒙正路過相府,適逢劉小姐彩樓拋繡球招婿,球中蒙正。劉父不允婚,被逐出府。蒙正攜小姐借居寒窯。后來他考中了狀元。呂蒙正(944—1011),字圣功,河南洛陽(今屬河南)人。三次登上相位,封許國公,授太子太師。
[6] “裴度”句:唐代裴度落魄時,棲身古廟內(nèi)。相傳他有還帶的陰騭,唐憲宗時官至宰相。裴度(765—839),字中立,河?xùn)|聞喜(今山西聞喜東北)人。唐代名相。封晉國公,穆宗時數(shù)出鎮(zhèn)拜相。
[7] 漢武帝元狩二年:即公元前121年。
[8] 齏(jī)鹽:用鹽腌的咸菜。借指清貧的生活。
[9] 游藝:出外游學(xué),以結(jié)交朋友。
[10] “大丈夫”二句:《太平御覽》卷七十三引晉常璩《華陽國志》:“升仙橋在成都縣北十里,即司馬相如題柱,曰:‘不乘駟馬高車,不復(fù)過此橋。’”駟馬車,達官顯貴所乘的四匹馬駕的高車。
[11] 梁孝王:漢文帝之子劉武(?—前144),漢景帝同母弟。吳楚七國之亂時,曾率兵抵御吳王劉濞,立有大功。恃母竇太后寵,欲使景帝傳位于己,未果。
[12] 鄒陽、枚皋:鄒陽,齊(今山東東部)人;枚皋,字少孺,淮陰(今屬江蘇)人。兩人曾在梁孝王府中做客,是西漢的著名文人。
[13] 薨: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之死,叫做薨。
[14] 謝病:這里是借口有病告假回家的意思。
[15] 臨邛縣:今四川邛崍。漢屬蜀郡。
[16] 門闌:門口的橫格柵門。這里指門內(nèi)或家中。
[17] 修真:學(xué)道修行。
[18] 瑣窗:雕刻有花紋圖案裝飾的窗子。
[19] 爭奈:怎奈,無奈。簞瓢屢空:形容家境貧困。
[20] 挫過:即錯過。挫,錯的俗字。
[21] 無所將:沒有什么依靠。
[22] 頡頏(xié hánɡ):指一雙鳥上下飛翔。
[23] 孳尾:交配繁殖。
[24] 斂衽:整一整衣襟,以表示恭敬。元以后也指女子的禮拜。
[25] 迂闊:迂腐而不切合實際。
[26] “臨溪”二句:謂文君貌比洛神與嫦娥,如臨洛浦,則可與洛神媲美,如對明月,則同時成為兩個嫦娥。洛浦,洛水水邊。相傳這里是洛神出沒的地方。后用來代稱洛神或神女。所引此篇,出自唐梁锽《名姝篇》,話本在“纖不長”句下,刪去“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四句。
[27] 箕帚:原為家中掃除的用具,這里指操持家務(wù)。借作妻子的代稱。
[28] 罄然:形容空洞無物。
[29] 慍(yùn)色:憤怒的臉色。
[30] 賢達:賢惠而通曉事理。
[31] 營運:買賣,營生。
[32] 開張:即開設(shè)。
[33] 當壚:指賣酒。壚,放酒壇的土墩。
[34] 天使:皇帝的使者。
[35] 浩爛:宏偉燦爛。語出漢王充《論衡·佚文》:“漢氏浩爛,不有殊卓之聲。”
[36] 楊得意:西漢蜀郡人,為管理養(yǎng)狗的狗監(jiān)。曾向漢武帝舉薦司馬相如。見《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37] 已遂題橋志:已經(jīng)實現(xiàn)追求功名富貴的志向。遂,實現(xiàn),成功。題橋志,《太平御覽》卷七十三引晉常璩《華陽國志》:“升仙橋在成都縣北十里,即司馬相如題柱,曰:‘不乘駟馬高車,不復(fù)過此橋。’”后用作立志求取功名富貴的典故。
[38] 市買:即購買。
[39] 著作郎:官名,掌編纂國史、草擬文字等。
[40] 待詔金馬門:漢代征召士人,特別優(yōu)異者在金馬門等待詔命,以備顧問。后以待詔為官名。金馬門,漢代宮門名。《史記·滑稽列傳》:“金馬門者,宦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
[41] 軍興法:指有關(guān)戰(zhàn)時征集財物、調(diào)遣軍隊等法令制度。轉(zhuǎn)漕:即轉(zhuǎn)道和漕運,指通過水陸路運糧。
[42] 檄:古代官府用于征召、曉諭及聲討的文書。
[43] 中郎將:漢代設(shè)有中郎署,負責(zé)皇帝的侍衛(wèi)。中郎將為郎署的主官。
[44] 持節(jié):古代使臣奉命出行,代表皇帝執(zhí)行任務(wù),必須持符節(jié)以為憑證。
[45] 瑤臺:這里泛指雕飾華美的樓臺。
[46] 至尊:指皇帝。
[47] 遭際:遭遇。
[48] 《瑞鶴仙》:此詞據(jù)宋曹豳《紅窗迥》改寫,見《全宋詞》。
[49] 春闈:唐宋禮部考試,都在春季舉行,稱“春闈”。闈,這里是考場的意思。
[50] 五耳:這里指草鞋上的五個絆子。
[51] 貢院:宋代舉行省試(即禮部考試)的場所。南宋的禮部貢院在臨安(今浙江杭州)觀橋西。見宋吳自牧《夢粱錄》卷十五《貢院》。
[52] 假如:比如,例如。
[53] 龍門點額:《水經(jīng)注·河水》載:相傳黃河中鯉魚,每年三月跳龍門,凡躍過者便化成龍,否則點額而還。后用龍門點額比喻應(yīng)試落第。
[54] 消然:為“蕭然”之通假。空虛,匱乏。
[55] 投謁:投遞名片求見。
[56] 湯:熱水。
[57] 搪:應(yīng)作“抵”解,引申為蒙騙之意。
[58] 眾安橋:《夢粱錄》卷七《小河橋道》:“出御街投北,曰眾安橋。”
[59] 坐地:坐著,坐下。
[60] 茶博士:茶坊里的伙計。唐封演《封氏聞見記》卷六:“李公心鄙之,茶罷,命奴子取錢三十六文酬茶博士。”博士,原為學(xué)官名,后用來對有技藝或從事某種專門職業(yè)者的稱謂。
[61] 解元:這里是對讀書人的禮貌用語,并非真做了解元。
[62] 捉:拿,把。
[63] 椒茶:加了香料的茶。
[64] 造物:猶言造化,即運氣、福分的意思。
[65] 即目:即今,目下。
[66] 有分(fèn):有緣分。
[67] 做個意頭:指找個借口,借題發(fā)揮。意頭,由頭,主意。
[68] 掉:指回頭,轉(zhuǎn)身。
[69] 好不順溜:很不順當,非常倒霉。
[70] 趕趁:指為尋找相識或投謁而奔走活動。
[71] 胡言漢語:即胡言亂語。
[72] 貫:舊時的銅錢,用繩子穿上,每千錢為一貫。
[73] 漂母:漂洗衣服的老婦。韓信少年家貧,她曾供給他飯食。后來韓信為楚王,以千金報答漂母一飯之恩。
[74] 打甚么緊:有什么關(guān)系。
[75] 其奈:怎奈,無奈。
[76] 盤費:花費,開銷。
[77] 豐樂樓:宋周密《武林舊事》卷六有“豐樂樓”。宋施諤《淳祐臨安志》卷六《樓觀》:“在豐豫門外,舊名聳翠樓。政和七年,郡守徐公鑄于湖堂之右,以眾樂亭舊址,臨湖始建此樓。”
[78] 頭巾:古人以尺布裹頭為巾,后演變成一種軟帽,用紗、羅、布、葛等制成。
[79] 凈襪:白色的襪子。
[80] 叉手:兩手在胸前相交,表示恭敬。
[81] 兒:即酒
子,酒樓中的小房間,如現(xiàn)在的雅座。
[82] 當日的:值班的。
[83] 筯:筷子。
[84] 酒缸:即酒盞。酒提:即酒端,一種圓筒上有長柄的打酒用具。
[85] 生受:辛苦,困難。
[86] 角:古代量酒的容器。一角的容量因古今而異,或一升,或四升不等。
[87] 折莫:不管,不論。也寫作“遮莫”。案酒:下酒物,指果品菜肴之類。也作“按酒”。
[88] 日晡:即日 ,相當于下午三至五時。這時日已偏西。
[89] 則個:語助詞,表示提示、祈使的語氣。
[90] 日事錢:工資。也作“日食錢”。
[91] 恁地:如此,這般。
[92] 則甚:做什么。
[93] 《鵲橋仙》:此詞與明汪砢玉《珊瑚網(wǎng)·法書題跋》卷九題元鮮于樞撰者上下闋互換,文字大同小異。
[94] 錦里:即成都。
[95] :跌,摔。
[96] 打一張:“打一”置于動詞“張”前,表示加強語氣。
[97] 做作:行為,舉動。
[98] 掌管:主管,總管。師工:廚師。
[99] 不迭:不及,不停。
[100] 沒興:倒霉。
[101] 則聲:作聲,吭聲。
[102] 德壽宮:在望仙橋東,原為秦檜的賜第,命工建宮,供宋高宗退位所居。見《夢粱錄》卷八。
[103] 張輿詩四句:此詩見明田汝成《西湖游覽志》卷十《北山勝跡》“冷泉亭”。“朵朵”作“小朵”。張輿,宋代詩人,官屯田員外郎。
[104] 行者:住持僧的侍者,在寺院做雜務(wù)而未剃度出家的人。
[105] 朕:帝王自稱。
[106] 監(jiān)司:指負有監(jiān)察責(zé)任的官吏。宋代轉(zhuǎn)運使和提點刑獄公事有監(jiān)察一路官吏的責(zé)任,故稱監(jiān)司。
[107] 聚景園:宋孝宗致養(yǎng)的御園。《武林舊事》卷四《故都宮殿》:“聚景園,清波門外,孝宗致養(yǎng)之地。……淳熙中,屢經(jīng)臨幸。”
[108] 分上:人情,情面。
[109] 狼藉:比喻行為不檢,名聲不好。
[110] 打醋炭:把炭燒紅投入醋中,用其蒸氣來熏屋子,驅(qū)除邪氣。
[111] 摳:為“扣”的假借字,應(yīng)作“拴”解。
[112] 兀自:還,仍然。也作“兀子”。
[113] 東君:春神。
[114] :一雙(鞋)。
[115] 做眼:做向?qū)А?/p>
[116] 侍班子:內(nèi)侍和禁衛(wèi)等人值班辦事的地方。
[117] 借紫:宋代四品以上官員才允許穿紫色朝服,俞良是個沒有官職的平民,因此叫他借用。
[118] 主司:科舉考試的主考官。
[119] 膺圣眷:受到皇帝的寵愛。
[120] 趁食:趕到各處覓食,謀生。
[121] 鄉(xiāng)試:宋代的科舉考試一般分為州試、省試、殿試三級,而鄉(xiāng)試從元代開始,盛行于明清。這里話本編者把宋代由禮部主持的省試,誤為后來的鄉(xiāng)試了。
[122] 殿試:也稱“廷試”。省試后,禮部將合格考生奏名朝廷,由皇帝親臨殿廷主考。宋開寶八年(975),太祖在講武殿策試貢院合格舉人,并頒定名次,自此始為常制。宋太平興國八年(983),殿試后將錄取進士分為五甲。明清殿試則沿元制分為三甲: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通稱狀元、榜眼、探花;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一名通稱傳臚;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參見清趙翼《陔馀叢考》卷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