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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天

“起床了。”一個低沉而迅速且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從電子眼上的小喇叭傳來。

話音未落,就聽見二板兒大聲喝道:“起床!”隨即小喇叭里傳來“嘟嘟”聲,那是起床倒計時。二板兒的喝令是在倒計時的“嘟嘟”聲之前,搶著喊出來的。

眾人以極快的速度坐起、翻身彎腰爬到板兒下,光著腳齊刷刷蹲好,剩下前晚鋪板兒的幾個人開始收拾鋪蓋,蹲著的人們有的眼睛還睜不開,有的打著哈欠,但,沒人說話。倒計時的“嘟嘟”聲也就在這片沉寂中停止了。

鋪板兒的人迅速疊好鋪蓋,在墻根碼放整齊。之所以是鋪蓋,因為鋪的和蓋的,都是軍綠色單人薄褥子。整理鋪板的幾位在鋪板兒上留下幾條褥子并對折成條,平行于帶有電子眼的墻壁,間距20—30公分,排擺好。

“新來的不動!其他人,上板兒!”二板兒再次發令。

呼,一群人迅速上板兒、坐好,雙腿一盤,隨即安靜無聲。

“你!坐這!你!坐這!你……”我被安排在第一排,電子眼前,盤腿坐下。我想:“牢房的第一天,開始了。”

“都聽著!一會兒背《監規》!政府開恩!給每人每天一次發泄的機會!不是都覺得自己冤嘛?!喊出來,免得憋著上火!都給我大點聲!聽見沒有?”

“聽見了!”

“聲兒太小!聽見沒有?”

“聽!見!了!”

“現在都清清嗓子!”隨即聽見一陣“吭吭咳咳”的聲音。

“跟著我大聲念!”

“認真學習國家法律和黨的政策,深挖犯罪根源,努力改造思想,重新做人……”眾人跟著,半句半句的大聲念著……

“102室!”隨著這一聲宣誓般的落款兒,群誦《監規》告一段落。

“都給我坐好!不許說話、不許亂動、不許看別人、就是癢癢也不許撓!新來的,不許低頭!平視前方!一切往前看,在這沒有退路、沒有后悔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

不知道燕子有沒有收到我請警察轉交給她的信,不知道子安是不是已經找到關系,想起那部手機,還有滿地的血……一切原以為只會在影視劇里的情景,居然出現在我的生命里。婚姻、家庭、工作,還能屬于我嗎?我會在這里呆多久?會被判多少年?依照二板兒的要求,我于是往前看,前面只有高墻,帶電子眼的高墻,三個人疊羅漢也夠不到窗邊的高墻。它,是那樣的堅不可摧、無法抗拒地橫在我與外界之間,橫在我與自由之間。

開始早上的洗漱了。兩個人為一組,同時進到漏兒里,用一個水龍頭;動作迅速,隨后換兩個人洗。除了頭板兒、二板兒,其他人沒有牙膏、牙刷,其余所有人有一條共用毛巾;為何?就這規矩!我只用自來水漱漱口、手捧著水抹了抹臉。隨后被二板兒叫去登記個人信息。

此時,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發作了——晨便,伴隨著突然如山倒的腹痛,涌來了。

“報告!”我大聲道。

“說!”二板兒的聲音比我的聲音低了至少八度。

“肚子疼,想去廁所!”

“去!”

“謝謝!”我沖進漏兒,迅速蹲下,爭取速戰速決。

“操!誰讓你這個時候放大茅?”一個精瘦的家伙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大聲地質問我。

我一臉迷茫的抬頭望著他,這家伙一看就不是善茬兒。

隨即二板兒也沖過來,“傻逼!誰允許你放大茅了?趕快出來!下午才允許放大茅呢!”

“傻逼!”精瘦恨恨說道。

精瘦叫小軍,二進宮,都是因為傷害。這次是用棒球棒把對方打成輕傷。他是“漏兒頭兒”,負責“漏兒”的衛生和給大家配發手紙,還有就是給大家配發饅頭。如他想教訓某人時,就把雙層手紙改成單層發出;如想懲戒某人,便不給手紙;那人只能按住蹲坑后墻上的沖水鈕,用蹲坑沖出的水,洗“菊花”。

當我從漏兒里出來,立即下定決心,努力改變,將晨便的習慣,改到下午去。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少吃飯、少喝水。

回到板兒上坐好,開始發現這個離號門最遠的地方,空氣很污濁,人多地方小,很悶、很熱,渾身黏糊糊的。坐了沒一會兒,腰酸、屁股疼。

但號里規定,只允許兩個姿勢坐著:盤腿和抱膝。換來換去,很難坐得住:抱膝導致尾骨很痛,盤腿導致腳踝被板兒硌得很疼。這回知道為啥“坐”牢了。而這里,叫“坐板兒”。

忽聽得二板兒吆喝“飯頭兒準備”。于是有兩個人下板兒,其中一個用一只不銹鋼的盆子給大家遞水,從隊尾(離攝像頭最遠一端,頭板兒那邊)開始,人們依次傳遞,到自己手上時,喝上一、兩口,似乎大家普遍都不愿多喝。

隨后聽到門外推車的聲音,隨著是一聲“接熱水”,我不禁偷偷扭頭望望,原來是送水車來了。兩位“飯頭兒”和二板兒立即一起高聲地、熱烈地、不停頓地、相約而不同聲地對著號門外贊美著:“大哥好!大哥辛苦了!大哥精神!謝謝大哥!大哥多給點!謝謝大哥!大哥辛苦……”

送水大哥將一只膠皮管從號兒門的鐵欄之間伸進來。兩個飯頭兒各自用一只塑料盆,將膠皮管里流出的熱水接了。一盆滿了,就換上另一盆接著;而滿了的那一盆被端起,盆里熱水被倒進大鐵架子旁的一只大塑料桶里。那只桶始終用褥子圍裹著。

每天只給這一次開水。送水的大哥如果不高興,隨時可以把伸到號門里面的皮管子撤走,所以大哥的心情很重要,后果很嚴重。因為大哥還負責送飯、送菜。這不,大哥開口了:“多少人?”

“36人。”二板兒回答。

隨即,向號里塑料盆輸水的膠皮管子被撤回,換了另一根膠皮管子,里面流出的是小米粥;顯然是被大籠屜蒸成的一排一排的饅頭,從號門柵欄縫里塞進來;還有一把大號鐵勺伸進來,順勢將盛在里面的芥菜絲,扣到二板兒提前擎在手上的塑料盆里。二板兒連聲道謝。

這些是眾人的早餐。

兩位飯頭兒輪流地將塑料盆里的小米粥分到一個個塑料飯盒里。此時二板兒喝道:“下板兒!”眾人迅速從板兒上下來,齊刷刷在地上蹲好。

因為新人較多,二板兒開始重排位置,一半人可以坐板兒沿兒上,一半人蹲在對面墻根兒,這兩撥人面對面隔著過道,而過道就是“飯桌”。

每四人一組,共用一個塑料飯盒(沒蓋兒)、兩只塑料小勺(你用小勺吃一口,然后遞給我吃,如此往復)。飯頭兒分粥、小軍發饅頭、二板兒發咸菜。很多人吃不下,因為心事早已把身體裝得滿滿的。

早飯過后,隨著二板兒的一聲“上板兒”,眾人迅速回到板兒上齊刷刷坐好。而這一坐,就是兩個半小時。期間除了提出上小茅的聲音外,只有頭板兒和二板兒強調紀律、訓導新人的聲音了……

“婁明武!”

“到!”

“因為什么進來的?”

“開發廊。”

“廢他媽話!正經開發廊能讓你來這兒嗎?”

“……”

“你們收客人一次多少錢?”

“200。”

“你給小姐分多少?”

“100。”

“操!你夠黑的啊!強哥,你說你何必呢?去婁明武的發廊多好,便宜,出事頂多關十五天就放了……”

“那我是不是就頂多關十五天就放了?”沒見強哥吭聲,婁明武卻搶著問了。

“你?你這叫組織賣淫和容留!你以為跟嫖客一樣啊?嫖客根本都不關在這!你呀,罪過大了!等著判吧。”

婁明武耷拉下腦袋,沒有再說話。

強哥是昨天夜里進號兒的。他的本名沒人提及,是因為強哥的案子特點鮮明——強奸,未遂。他是個農民工,工棚里連自慰的條件都不具備,這就造成了以他為代表的1億多的農民工群體性生理的暗涌。

“你就叫大煙兒吧!有丙肝,自己用一個盔兒、一個勺兒,自己刷,別弄錯了,聽見沒?弄錯了他媽打死你!”這是一個小廣西,吸毒進來的。

不知是毒癮還是裝病,小廣西已經哼哼嘰嘰了一早上,多次報告“難受”,以至被另一位“大煙兒”老張罵:“你少裝!你頂多溜個冰、磕個丸兒,算個屁!我這抽4號的都扛著呢!再嘰歪讓你丫貼著!”

老張年紀大,是二進宮的老炮兒,又是都城本地人,睡覺時可以共用褥子折成長條的“枕頭”,說明頭板兒比較照顧他,當然他也要幫著頭板兒強調下紀律。

“4號在我手里還沒熱乎呢,警察就出現了。警察太厲害了!上次也是逮了現形!”老張嘟囔了一句,便不再作聲了。

“每個人給我聽好啦!”頭板兒發話了,“記不住挨罰!把耳朵支棱起來!這個號,所有的東西都是李管教給的,李管教!記住了!所有的規矩是依照政府法規由李管教定的!誰弄錯了,我一定收拾他!李管教查號,你們都給我蹲好了,不許搖晃,不許抬頭盯著管教看,不許說話,不許有小動作,蚊子咬你,也給我忍著!”

沒一會,管教就來了。隨著頭板兒的命令,大家齊刷刷低頭蹲在板兒上,聽管教訓話:“我現在點名,點到的站起來答到,然后蹲下。許XX、張XX、劉XX……”點名完畢,管教命令頭板兒:“排好隊,把人帶到風場。”

“報告!”

“說。”

“請求在風場晾一晾褥子。”

“可以。”

“謝謝管教!”于是有幾個人開始把摞在墻邊的褥子抱起,先于大家走出102室。

從陰暗的牢房出來,屋外的強光格外刺眼,與電影里一模一樣,人人都皺著眉、睜不開眼,有人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住臉。

風場就是放風的地方,一屋子人光著腳、排著隊、沿著黃線、捋著墻根兒,走進風場——一個四面是高墻,墻頭是電網的四方院子。由于這個四方院子足夠的小,院墻足夠的高,以至于天空就只有院子那么大,這片院子大小的天空里,知道是晴天,卻看不到太陽,看不到云彩,也看不到鳥兒飛過……想起“坐井觀天”。

“一字排開!靠墻蹲好!”管教命令著,“我叫到名字的過來!”

我蹲在墻根兒,隨著視覺逐漸適應,可以抬頭望天。天格外的藍,卻格外的遙遠。小時候望天,有種眩暈的感覺,怕自己融化在藍天里;而如今望著這一小塊天空,雖然還是藍的,卻顯得空洞、無念。

此時,從高墻之外的遠處傳來一陣鞭炮聲。是誰家娶媳婦嗎?又或者是買賣開業?聽著鞭炮的喧鬧,不禁感慨著“幾家歡樂幾家愁”。

“顧曉海!”

“到!”我走向前。

管教坐在一個小桌后面,發問:“姓名?”

“顧曉海。”

“年齡?”

“36。”

“職業?”

“私企職員。”

“單位叫什么?”

“悠樂網訊。”

“哪個悠?”

“樂悠悠的悠。”

“怎么寫?”

“上邊是單人旁加一豎加個反文,下面是……”

“操!無業!”管教很不耐煩,于是我就成了無業人員。

不成想,管教又問:“什么職務?”

我暗想:都無業了,怎么還問職務呢?但也只好回答:“部門經理。”

此時管教白了我一眼:“因為什么進來的?”

“傷害。”

“打成什么樣了?”

“眉骨骨折、肋骨骨折。”

“夠狠啊!警告你,到這兒了,得給我守規矩!”

因為不允許說話,所以只有蹲在墻根兒低著頭,聽著管教給新人一一登記。才了解到這刑拘號里關了各色人等:傷害的、盜竊的、詐騙的、強奸的、搶劫的、吸毒的、開粉紅小發廊的、賣假發票的、賣盜版光盤的……五湖四海、五花八門。

管教登記完,眾人回號,繼續坐板兒。挨了一會兒,到了休息時間。

此時管教把帶腳鐐的大塊頭的腳鐐卸了,并警告他不許再打架。管教離開后,大塊頭便和頭板兒二板兒嘻嘻哈哈。

頭板兒:“兄弟受苦了。”

大塊頭:“沒說的,我幫大哥是應該的。”

通過交談和旁邊人的議論,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幾天前有人不服頭板兒管,頂嘴,被大塊頭打了;頂嘴的被分到其他號,大塊頭則受罰帶腳鐐。此人叫穆大壯,他一直認為這腳鐐,戴得值。

這事由讓我想起今年燕子過生日我送她禮物,當一條鉆石項鏈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居然茫茫然地望了我一眼,又低下頭,低聲說:“我……不值得這樣……”然后這條項鏈就一直放在抽屜里,從未戴過。說不清是貴重,還是沉重。

休息時間,不僅僅可以舒展因為坐板兒已經僵硬的身體,還能聽到別人的事情。相對于坐板兒的漫長無期,休息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因為是唯一解悶兒的方法,大多數人愿意說,更愿意聽,所以這個時間總是很嘈雜。

“一幫毛賊!”頭板兒怒吼:“都給我小點聲!鄧林!說你吶!”。

鄧林,盜竊電腦,且只偷地產經濟店鋪里的電腦。因為這些店鋪大都是底商,玻璃大門、地鎖。鄧林想到一個進門的巧法,就是將門用力上抬,地鎖的鎖舌就會脫離地面上的槽,地鎖也就不再起作用,這樣門或者被打開,或者兩扇門之間出現了較大空隙,人就能進出從容了。他與同案共兩人,一次偷了十多臺電腦,因貪多、行動遲緩,被抓了現形。

新進號兒的人,休息時不能靠著墻坐,只能背對板兒沿兒坐。因屁股久坐很痛,所以都用手撐著身體,讓屁股不接觸木板,但這樣的姿勢真的堅持不了幾分鐘。腰酸背痛脖子麻。真心想躺著呀,可也只是想想,知道這是門兒都沒有的事。這要是在家里,多好,可以懶在軟軟的沙發里……

再看看眼前,滿是各種紋身、各種橫肉、各種負能量的表情和眼神:迷茫、詭詐、呆滯、怨毒、挑釁、兇狠、猥瑣;混合著各種難聞的氣味;令人一陣陣眩暈;眩暈過后便冒出這樣的疑問:這里每一個人背著怎樣的業?懷著怎樣的怨念?心里又想著怎樣的事?……

“下板兒!”眾人迅速就位。午飯時間。

“今天政府開恩,請大家吃海鮮!”眾人遲疑著會有這樣的好事?會是什么海鮮?不一會兒盛著菜的塑料盒就由前方傳到眼前。我還沒看清楚究竟是什么菜,就聽坐在我右側的人嘟囔:“老子昨天在外面吃鮑魚,今天在這里吃蝦米皮!”

“胡說!”二板兒喝道:“什么蝦米皮?分明是蝦仁兒!別廢話!不想吃一邊蹲著去!哪那么多廢話!”

右邊嘟囔的人是個廚子,早上就自言是豐裕廣場的行政總廚,家里有四套房,和老婆離了婚,因為和餐廳服務員男女關系扯不清,于是對方告他強奸。進來的時候,還穿著廚師的白上衣、戴著白色廚師帽。想來,對伙食有意見的,也的確非他莫屬了。

吃過午飯,例行午睡。

睡姿為“立板兒”,即側躺、腿不許彎、每個人的前心貼著前一個人的后背,為了省地方。

因為沒有枕頭,所以大家都把上衣脫下來打卷當枕頭。

躺下后,前心貼后背,出汗粘乎乎。后面人鼻孔出氣吹著前面人的后脖梗子。個別沾頭板兒光的人可以吃到大蒜,于是氣味飄散,難免讓人想起綠箭口香糖的那段電梯廣告……

迷糊之際,號兒門被打開,有新人來。

頭板兒例行訓問:“姓名!”

“田XX。”

“犯什么事?”

“開車撞死人。”

……

這位田XX進號兒并沒有影響我的睡意,前胸貼后背的黏猶如沒有一絲風的南方夏天,如同籠屜般的潮熱,只盼望著每一寸皮膚都不要沾上東西,“鹵”得想把自己像一件衣服那樣里子和面子對換翻過來……

剛畢業那年的夏天,也是特別粘、特別鹵,因為也是個炎熱的夏天。

我還住在大學里,是關系不錯的老師的宿舍。

上下班的距離是單程騎車要一個半小時,早上到了公司,取了前一天工廠用壞的帶鋸和刨刀,騎行一個半小時到帶鋸廠換帶鋸,再半個小時到林業公司換刨刀,再2個小時騎行回公司,還沒吃完午飯,出發工廠的車就等在那里了。雖然我是銷售業務員,設備送保、庫管兼庫工、質保驗收也兼任,有時還要串到生產線拼板或者用帶鋸鋸家具零件。到了工廠,先對準備入庫的產品做質檢,然后根據前一天銷售盤點結果提取要補充的家具產品,再跟車送到相應的店面,再跟車回公司。通常晚7點的時候,老板會塞給我一份傳真:“翻譯好,明天一早給我看。”于是一個半小時后,我回到學校宿舍,先弄點吃的喂飽自己,再洗澡、洗衣服,然后光著膀子翻英語字典翻譯傳真,然后11點半以后才能上床睡覺。在不需要進廠的時候,就騎著自行車滿街轉,去拓展的每家家具店統計銷售情況,或者尋找新的店面進去推銷,一如《大富翁》里的阿土仔。一輛全新的自行車在8個月里,車座被我的屁股磨穿了坐墊,露出了彈簧……

“起床!”隨著二板兒的號令,午睡結束,開始坐板兒。剛坐起來時,腦袋里就像裝了彈簧,攪動著腦子亂晃,腦袋似乎被撐得如同一只大南瓜。

這時墻上的小喇叭響了:“102,顧曉海在嗎?”

“102報告!顧曉海在!”頭板兒立即對著小喇叭回答。

“號門邊上等著啊。”

“是!102明白。”

于是我被叫到號門旁,聽頭板兒吆喝著:“一會兒提審你。記得怎么囑咐你的嗎?”

“到!管教好!102回號!謝謝管教!”

提審我的是兩位警官,一男一女。

當我被帶出大閘,蹲在黃線里等待警官辦手續時,女警官翻著卷宗對男警官嘟囔了一句:“咱們這兒怎么關了這么一位?”

我立即心生共鳴,我的確不該關在這里!也不知道爸媽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的情況,他們肯定擔心得要命,不知道老爸的心臟受不受得住……在派出所時,我打電話向公司請了兩天假,現在看顯然兩天假是不夠用的。我到新公司才一個月,業務是新的,團隊也是新的,太多事情等著我做,而我卻被關在這里……

“顧曉海!”

“到!”

“起來,跟著我們,保持兩米距離!”我于是跟著走在兩位警官后面。此時低頭才發現身上的綠坎肩前襟兒上是沒有扣子的,袒胸露懷;下身只有自己進來時的內褲,又短又緊,感覺非常難為情。

兩位警官倒是很和氣,對我似乎也透著些許同情:“顧曉海你應該算是個文明人,和關在這里的其他人不一樣。所以剛才來的路上,我們也沒有給你戴手銬。現在坐到預審室里,也沒有給你的椅子上鎖。希望咱們相互尊重,相互配合,全面、清楚的回答我們的問題……”

兩位警官經驗豐富,問訊條理清晰,案情本來也簡單,所以全程進行得很順利。

警官溫和的問話和灑在審訊室窗臺的明媚陽光,讓我感覺并不緊張。最后,警官勸慰我樂觀面對未來。但對于我的婚姻,一位主張繼續,一位主張離!當我問及是否可以取保候審、是否可以聘請律師的時候,收到的回復是:“你現在沒有這個權力!”

從審訊室回號兒里的路上,也沒有給我戴手銬。

問訊讓我再次思慮重重。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我會在這里待多久,一年?兩年?十年?老媽會不會一直在流淚?老爸的心臟病會不會因我而加重?我真不希望他們知道真相,怕他們難過。我知道他們會非常傷心、非常憋屈。可是,我怎么才能告訴他們寬心,怎么才能知道他們的消息?

回到號里沒一會兒,便聽到窗外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哭喊:“騙子!都是騙子!騙子……”聲音里充滿了絕望、憤懣、歇斯底里。

“一定是被誘供了。”說話的是坐在我旁邊的一位老哥:“估計是按照預審的要求,按了手印。以為像預審說的過錯可以從輕,其實呢,人家只為快速辦案……”

不久,向管教匯報工作回來的二板兒對頭板兒說:“剛才大喊的那女的,上當了,坐地上嚎,就在大閘那兒,是被拖走的。”

“大閘”,就是我進來時過的第二道門:厚鐵、磁力、高壓電、防暴系統、監視器一應俱全。我當時看到一樓的窗是女警官的休息室。犯人在號里(牢里)根本不可能看到大閘。只要是犯人,無論男女,都要在進大閘前脫光衣服接受檢查。

那女人凄厲的哭鬧聲還回蕩在我耳邊,讓我想起方寶養的狗“萬寶”。萬寶因主人方寶只抽萬寶路而得名,是方寶的前女友小路買回來養的,后來因男女主人分手而跟著方寶過日子。方寶自分手后就把手機鈴聲設成了“醫生陳”的《愛情轉移》。每當鈴音想起,萬寶就仰著脖子跟著音樂嗚嗚叫,呼應著這首苦情歌,不知道是喜歡唱,還是聽懂了歌曲里的情緒。曾經那一幕,令我感覺既同情又悲傷。

方寶自嘆苦情,三十大幾未婚,談過若干個女友。好容易有個將要結婚的小丁,后來還是散伙,導致在魔都房價高點時買的婚房只能賠掉十萬出手。在炒房賺錢的年代,能虧了錢的,恐怕除了他,也沒誰了。

而方寶把這次虧損歸咎于情傷。他將情傷連同那臺3萬塊的寶馬車一起燒掉了。對3萬塊的寶馬車,燒掉了。確切地說,是在只有3萬塊的時候,硬是買了一輛不知傳遞了多少手的寶馬車,后來才知寶馬車的發動機進過水,一次大修又花了4萬塊。女友小丁提出分手那天,累計7萬塊的寶馬車剛好從修理廠提出來。借酒澆愁之后,方寶路遇兩位開敞篷跑車的美女,于是駕駛寶馬車猛追。終于,先聞到一股糊味,隨后看到了寶馬車頭燃起了火苗,于是迅速靠邊停車,迅速打開車后門,搶出背包,然后揚長而去,放棄了追美女的念頭,任由寶馬車與火在路邊自生自滅……

從魔都回到都城后,方寶在我家附近買了一套兩居室,美滋滋的和新任女友小路一同過著早上不起晚上不睡的生活。

可是剛住了沒幾天,又因為房子原來主人毀約而打了官司。原房主威脅方寶別出門,出門不安全,把方寶嚇壞了。我于是反復告訴他別怕,如果對方上門,第一時間電話我!

后來原房主并沒有武斗而是選擇文斗:不履行合同,不接受調解。到法院提起了訴訟。

方寶于是又慌了神兒,幾乎每天拉著我,要么往律師樓跑,要么讓我模仿原房主給他的意向律師們一個一個地打電話,用這種雙面測試來考驗律師的忠誠度。

出于我的面子,子安幫忙給方寶找了門路,又趕上法院為了此類糾紛還開了專題研討會,所以隨后方寶的官司贏了。過了幾個月,方寶把房子一賣,凈賺四十萬,添了點錢,在附近換了個大三居。我跟他說:“這回不再因為魔都的房子賠錢而郁悶了吧?!”

想到這里,我的思路又穿越回事發的當晚,眼前又浮現出他嘴里嘔出的一大口血,在木地板上涌開,隨著木地板的縫隙迅速鋪散開來;緊接著一陣風呼呼吹過……

“下板兒!”晚飯時間,每人定額的兩個饅頭,我只吃了一個。坐在我附近吃飯的主兒都是這一半天進來的,都沒什么食欲。大都在想自己的事情。再加上彼此不熟,全都默默無語,倒是先進來的人話多。

二板兒吆喝著:“吃飯利索點啊!別弄得地上竟是菜湯子!”二板兒說的所謂的地上,其實就是我打地毛兒睡過的窄窄的過道兒。

相對的兩人吃飯用一個小勺,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倒也謙讓。雖然這嚴重挑戰衛生習慣,但因為是這里的規矩,所以也只能遵守,何必給自己找麻煩。

我對面的小伙是昨夜和我擠在地毛兒上睡覺的東北人。面相挺老實,身材非常敦實,難怪會擠得我如同巨石壓胸口。因為去年的一場群架,他的腦袋被對方開了瓢兒——頭骨骨折,當即被送醫院,通過手術用一塊金屬堵住了頭上的洞。出院后原以為案子結了,沒承想今年又被從東北抓了回來,他自己覺得莫名其妙,但在旁人看來,他這場群架著實打得不善,抓他回來或許是補上去年沒坐的板兒。為此,我暗自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鐵頭”。

晚飯后,大家上板兒。二板兒則安排強哥和小四川用洗滌劑淘過的抹布擦地N遍。兩位飯頭兒集中在漏兒里洗餐具。大家在板兒上休息,于是開始了號里最開心的時刻——聊天。我努力聽著那些被頭板兒、二板兒叫過的每個名字,努力對號入座記著每個相貌以及他們各自的案子。先進來且比較兇的主兒有:小軍、穆大壯、幫主、老邢等人。他們有個共性,就是常替頭板兒和二板兒罵大伙兒。

新進來的,都怯生生的。也有自來熟的,后來得知基本都是老炮兒。比較兇的幾個基本上總是沖著頭次進來地嚷嚷,主要是不讓大家說話。大家怕被收拾,所以大都低著頭,基本不看別人,也不說話。感覺這鋼筋水泥打造的冰冷囚室,配上這滿臉滿身橫肉、兇悍眼神、各種紋身、各種呵斥和辱罵,新來的人幾乎都是一樣的感覺:不安、恐懼、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我從電影、書里看了不少關于監牢的事情,知道這里面有規矩,但眼前這個地方的規矩都是些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這里冷漠、無情、兇險……我不想被欺負,只想能在這里盡量活得有尊嚴,因為能不能離開這里還不知道,未來很迷茫。我得打起精神,堅忍到底,把日子一天一天的熬光,直到自由來臨的那天。

“都給我坐好了!看電視了!”頭板兒喝道。原來電視是可以看的,但只能看新聞聯播。因為我坐得靠后排,眼鏡也沒讓帶進來,所以根本看不清畫面,索性低著頭聽。可是周圍人低聲說話、頭頂擺來擺去的鐵扇葉、燈管上的鎮流器、老爺車一般的空調機,這些嘈雜聲讓電視的播音根本聽不清。只好放棄聽電視。

因為索然無味,于是開始想自己的事情——我斷定子安一定在外面幫我想轍呢,這事要花錢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要花多少。家里只有房貸,沒什么存款。爸媽那里也只有他們防老的錢,不能動。除非把房子賣了,估計家也許就這么散了,以后恐怕也不會在都城混了,回老家能干點什么呢?不知道燕子怎么樣了?估計壓力肯定大。不知道以后該怎么面對生活,未來的生活里有她還是沒她?舍得還是舍不得?

燕子是我的學妹,同系同專業,小我兩個年級。

第一次見到燕子,是在操場上檢查出操情況時,發現新入學的一位女生側臉非常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眼神清澈、笑容很甜……顯然因為目光沒有交錯,所以我只是個路人甲。但這并不影響對我的深刻記憶,很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個班的。

第二次見到燕子,是為校運會選定集體健美操的人選。當時體育部的干事小滿笑嘻嘻地為我介紹:“這是燕子,我們的班花兒,和我同宿舍。”這次是面對面,目光交錯,聽到“班花兒”時,大家都笑了,燕子的笑臉帶著一絲害羞的桃紅,美得很純。

第三次見到燕子,是在夏季的雨天。沒有雨具的我,當時正站在系教學樓門口望著外面的大雨,猶豫著要不要沖進雨里、跑回宿舍。這時看到燕子,白色上衣、湖藍色的吊帶裙,活脫高中生的樣子,純純的。她手里剛好有一把雨傘。我于是湊過去問可不可以搭我到宿舍,她微笑點頭,100多米的路,我有些不知所措,除了臨別道謝,沒有說其他話,只有雨聲,雖然我們保持著距離,但是我沒有淋到雨……

想到那年夏季雨天的清爽,卻心痛的不得了,也就更加感覺到關著30多口的號兒里難耐的悶熱,熱到不敢動,會出汗,黏黏地貼在身上。進來一天一夜,還沒有真正洗過澡,感覺渾身能搓出泥來!自己是被汗和泥封住了。我遲緩地抬頭看看周圍,有的人在看電視,有的人低著頭,有的人開始打盹,有的人在發呆……

隨著新聞聯播的結束,電視瞬間直接黑屏。飯頭開始給大家遞水喝,一小盆水被傳來傳去,居然供應了號兒里半數的人,幾乎每人都只是喝一兩口,沒人豪飲,我猜八成是不敢多喝,怕挨罵,畢竟每天只有早上給的那一桶開水。

喝水結束,二板兒開始安排沖涼:在漏兒里沖涼,有兩個塑料盆,每次兩人同時進漏兒,涼水沖身,沒有浴液香皂洗發水,只是沖水,顧名思義、名副其實。原則上大家共用一條毛巾,不用毛巾就只好自行風干。每組從進漏兒到出漏兒不得超過2分鐘。因為人多,輪不到每人都沖涼,所以,原則上每人每兩天沖涼一次。

原則上,也就是還有例外,頭板兒、二板兒、飯頭兒、板兒頭兒、漏頭兒,以及和頭板兒二板兒走得近的,每天都可以沖涼。頭板兒、二板兒有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毛巾。

每個人都是進漏兒沖涼前脫光光,再赤條條地從漏兒里出來,穿上短褲和號兒坎兒,多數人都選擇了風干,一是不想碰那條共用毛巾,二是風干更涼快些。于是又是滿眼的各種身型、橫肉、紋身……

輪到我和鐵頭沖涼。先等在漏兒門邊,見前面一組出來,便立即進去。地上兩個塑料盆,我和鐵頭一人拿一個。我讓鐵頭先接水,等到我接水的時候,鐵頭已經一盆水從頭傾瀉,“嘩啦”一聲,水流沖開他的頭發,暴露出后腦勺右側有塊核桃大小的頭皮,那塊區域上沒有頭發。估計這塊頭皮下面,應該是那塊堵著洞的金屬。鐵頭抹了把臉,隨手將塑料盆放在地上,轉身出漏兒。

此時我盆里的水也滿了。我端起盆,在頭上澆下去。水從頭頂流到臉、流到肩背……隨著水的流出,手里的盆感覺越來越輕,索性翻手腕,將剩下的水迅速倒在頭上。也如鐵頭一樣抹一把臉,任憑頭上身上的水還在滴滴答答,放下盆,立即走出去。

夏天的悶熱,使身上的水還沒來得及將衣褲浸透,就蒸發了。體表的溫度下降,毛孔舒張,感覺皮膚又恢復了呼吸,渾身松弛。

沖涼結束后,頭板兒開餐,當天的第四餐。因為晚飯的時間早,所以有人睡覺前會餓,而頭板兒開第四餐,也不是人人有份的,只有被頭板兒招呼的人,才有資格吃這頓:“小穆、小軍、田律、幫主、老魏、曾進喜、老張(鵬哥)、老頭兒、邢天一、王衛、強哥、小四川……”顯然,有地位的、在號兒里干活兒的,都有資格。其他人,則可以聊天、放松。但,不可以站起來!在號兒里,除了干活兒、大小茅,或者被特許站立,其他時候,一律不得站起來!只有頭板兒和二板兒可以站立的機會多些,因為他們要對號兒內進行管理。

第四餐是什么呢?就是白天三餐剩下的饅頭和咸菜。一幫人圍繞在頭板兒周圍,吃的興致勃勃、津津有味、有聲有色。

我卻一點食欲也沒有。半年前的冬天,還在上一家公司,有天加班時突然有強烈的饑餓感,久違了三十年的饑餓感。三十年前幾乎每家生活都不富裕,不到飯點兒不開飯,餓了就先忍著,所以那個時候很少有胖子,如果有,一定會被稱作“小地主”。三十年后的饑餓感讓我知道已經三十年沒挨餓了,很多過去的事情都開始遺忘了,那些值得回憶的曾經。

剛畢業那年的暑期過后,燕子升入大三。為了能經常見到她,我依舊混在大學里,那時每天的晚飯,都是燕子替我從食堂買回,放在她在教學樓申請的小儲物柜里,然后她去上晚上的課。每次打開柜門,我都先要看她留給我的字條。字條里,對我的稱呼常有變化:師哥、海哥、豬、懶豬、賴皮豬、臭豆腐……落款簽名也是多變的:學妹、小妹、燕兒、燕、香姑娘、愛吃臭豆腐的香姑娘……有時還配著漫畫,三頭身的卡通,我的形象會配上一只足球或者西瓜,她的形象會配上花朵。有次我問燕子為什么不是足球是西瓜,她回答:“笨!這卡通形象叫西瓜太郎!代溝!”然后就在那里得意的笑,像一只小狐貍。我通常也會放字條在小柜子里,時而在上下班的路上給燕子買點小食品,討她開心。記得武強縣的地瓜干兒,讓燕子開心地吃了好一陣子。結婚后,我們又給對方起了新昵稱,我叫燕子“美魚”,燕子稱我“炮炮”。

第四餐吃完,飯頭兒開始收拾餐具,強哥和小四川開始擦地面。隨后二板兒一聲“下板兒!”人們迅速下板兒、蹲好,板兒頭(負責板兒上工作)帶著他的小組開始鋪板兒。這個時候我才看清楚,摞在墻邊的被褥,的確是只有褥子,沒有被子,倒是有兩個枕頭,是頭板兒和二板兒的。這兩位各自一席褥子的位置,兩條褥子,一鋪一蓋。隨后便是兩席褥子豎向并排鋪開,上面橫向搭一條褥子;如此延續鋪滿整個板兒。再拿兩條褥子,分別橫向對折再對折成細長條狀,從二板兒邊上的褥子開始,貼著墻根鋪板兒排好。顯然,睡在離頭板兒二板兒近的幾位,相當于有了枕頭。

見板兒已鋪好,二板兒起身:“小穆、田律、老魏、小軍、飯頭兒,上板兒!”幾位依次上板兒、平躺。二板兒繼續:“老邢、老張、老姚……雙手抱肩平躺,雙手抱肩,你,聽見沒有?雙手抱肩!緊湊點兒!你,往這邊挪!跟他貼上!”陸續地,板兒上躺滿了人。二板兒看了看還在地下蹲著的人數,隨后說:“打地毛兒,兩床褥子。剛好一個褥子躺四個。你們四個躺這邊,你們四個躺那邊。立板兒!挨著的兩個人要倒頭睡!”倒頭睡,就是緊鄰的兩人頭腳方向相反,雖然還是四個人擠在鋪板兒與墻壁之間,但肯定不會出現擠得貼到墻上的情況了。

我學著午睡時看到別人的做法,也將號兒坎兒脫下,盡可能地卷小,形成一個小布卷,墊在頭下當枕頭。望著高高的屋頂,隨著困意,屋頂上的長明燈的燈管開始由一條變成一片,空調機的嗡嗡聲也逐漸越聽越遠……

奶奶拉著我的手,輕輕的問:“曉海啊,什么時候回家呀?奶奶想你呀……”

“您別哭啦,過幾天我就回家了。”說完,我轉身下樓,在轉角處回望一眼,發現奶奶還站在那里,抹著眼淚。

“102報到!”一聲把我和很多人都驚醒了。睜開眼又被長明燈的光刺得立即又閉上眼。聽到號兒門打開,有人進號兒。

嘩啦嘩啦!號兒門在外面被鎖上之后,二板兒開始喝令:“你!蹲下!因為什么進來得?”

“盜竊。”

“偷的什么?”

“電纜。”

“操!你也不怕被電死!站起來!把衣服脫了!向左轉一圈!再向右轉一圈!”……

例行公事之后,號兒里又恢復了安靜。但也就安靜了兩三分鐘,就聽到穆大壯的聲音:“老大,這偷電纜可不是一個人干的事啊!”

“你要破案是怎么著?不睡覺?”老大有些不耐煩。

“會不會是慣犯呢?”穆大壯又來一句。

“怎么著?你想當預審啊?”老大的聲調有所增高。

“老大,發現其他案件線索,可以輕判啊!”

“我操!對啊!老大,咱審審他!”二板兒應和著。

“剛進來的那個!你!過來!蹲下!”頭板兒發令了。

呼啦一聲,頭板兒身邊的幾位也迅速圍過去,坐在板兒沿兒上,緊盯著新來的。“說!跟誰一塊兒偷電纜?”

“和我叔。”

“你叔呢?”

“被分到隔壁號兒了。”

“你們這是第幾次偷啊?”

“第一次。”

“偷了多少電纜啊?”

“有四大捆。”

“偷完弄哪去啦?”

“賣了。”

“賣給誰了?”

“賣給收廢品的了。”

“賣了多少錢?”

“按廢銅絲的價錢,具體多少錢,我不知道,我叔知道。”

“操!你叔也不教你點兒好?!”……“說!之前還犯過什么事?”

“不說打丫的!”“趕緊說!”幾個人交替審了差不多二十分鐘,也沒問出有價值的線索,于是隨著頭板兒灰心喪氣的一句“算了算了,困了睡覺”紛紛躺下睡覺,隨即聽二板兒說:“你!趟地毛兒去睡去!你從現在起,就叫‘深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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